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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书籍名:《血色黄浦江》    作者:牧云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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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疾手快揽住那人肩膀,邵瑞泽皱起了眉。他刚换好衣服走出卧室,这小子就朝自己撞来,神志不清,一脸睡眠不足的模样,不知道昨晚又怎么胡闹。静了一会,刚放开揽了他肩膀的手,那人身体又摇摇晃晃起来,他只得再次扶了,顺手拍拍他脸。
“南光,要睡回去睡,睡走廊上碍别人事。”
他无奈说着,打量着微靠在自己肩上的人。瞧见方振皓并不答话,只是微微睁了眼,似乎是听到他的话了,眼角却很快又耷拉下去,侧了脸,似睡非醒一般,脸色透着冷冷的瓷白,身体晃了晃,慵然倚了他肩,大有就靠他身上睡一觉的趋势。
瞬间邵瑞泽考虑是不是叫许珩拿杯凉水上来,或者自己揪了他领子拖去盥洗室朝他脸上泼点水,几番思虑,无奈时间不允许,于是手上加了劲,又拍了几下,叫了好几声,不料那人只换了个姿势,看起来睡得更舒服。
翻腕看了一眼表,时间不等人,邵瑞泽皱眉凝视他半晌,面上一股无奈之色,最后用扛麻袋的姿势把他拦腰抱起扛在了肩头,几步走到卧室前,一脚踹开门。
方振皓正觉得自己靠了软软的床垫睡得舒服,不料猝然间做了某种自由落体运动,迷迷糊糊间被重重摔在床上,虽然床垫被褥柔软,却被吓得不轻。
一个激灵睁开眼,瞧见始作俑者正扭过身要走。
睡眠不足的人总是有火气的,再加上被莫名其妙摔倒床上,一股无名怒火顿时腾起,方振皓一阵愤怒,看也不看顺手摸起床头边厚厚的硬皮书砸向那人,“手脚轻点会死人吗?!”
书直线飞去,沉重的砸在那人颈侧,而后摔在地上,书页被风吹的哗啦啦响。
房间里突然安静的吓人,身着制服的那人背对着他,身体依旧立的笔直。
他瞧见他伸手摸着被砸到的地方,慢慢转过身,眼神阴沉。
“方振皓……你胆子够大,”邵瑞泽一字一顿开口,声色平缓,不带一分喜怒,字字说来却怒意越盛,“全上海,都没人敢这么对我。”
肩膀颈侧被砸到的地方隐隐的疼,硬皮书角更是戳疼了颈侧筋骨,他眼光一瞟脚下的硬皮书,目光又转回床上坐着的人。
衣服揉皱,脸色暗沉,眉眼间显现出疲态,显然是彻夜未眠的模样。
看他晃晃悠悠那个样子,睡走廊上难免着凉,好心将他送回卧室,没想到还被狠狠砸了一下,虽不是特别疼,但心里不悦的怒火骤然而起。
方振皓这才清醒了,看着在地上摊开的书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但彻夜未眠让他依旧不舒服,抬眸狠狠看了过去。
“你以为是摔麻袋么?!是人被摔上这么一下都受不了!”
“你还有理了!床上能摔死人?!”邵瑞泽抬手指了指自己额角太阳穴,“再往上几寸,那本书砸到这里,明天的头条新闻就是上海行营主任被书砸死!”
方振皓吐了口气,昂首同他僵持,“你能有那么容易被砸死早就死了!”
“看你瞌睡的东倒西歪,做一回好人,你还蹬鼻子上脸,念书的人连礼貌是什么都不知道?”
“先没礼貌的是你。”方振皓坐直了身体,垂了眼更疲倦的揉了揉头,没好气地顶回去,“手脚轻点不行吗,你扛麻袋包出身?!我要是有心脏病,早就被吓死了。”
邵瑞泽脸色阴鹜,额角青筋隐现。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方振皓愤怒抬眼,“你说什么?!”
话音还未落,只一瞬,他觉肩头一痛,竟是他冷冷按住他,脸色是从未见过的阴冷。邵瑞泽轻而易举将坐在床上的人按倒,右手按了他左肩,左膝盖一曲制住他双腿,方振皓顿时觉得身上重的要死,更是动弹不得。
微微的抬起上身,邵瑞泽微微眯起黑眸,打量着身下的人,“说到这个,我还想问,你昨晚跑去哪里?”
“这是个人隐私!”方振皓挣扎不得,一口气缓过来,又恢复了死硬到底的倔强,“你没权利知道!”
“隐私?”邵瑞泽轻蔑哼了一声,将他手腕捏住,俯下身盯住方振皓,“整个上海只有我不想知道的,没有我不知道的。”
“军阀作风!专制!破坏民主!”
方振皓愤愤开口,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愤恨,又孩子气的咬了下嘴唇。他身体停了停,又猛然挣扎,极力想摆脱邵瑞泽按在自己左肩上的手。谁知道才刚刚偏了一点,又被邵瑞泽更加用力的拽了回来。
“哪儿去?我还没问完你话。”
说着邵瑞泽身体俯的更低,方振皓几乎能感觉那人温热的呼吸扑倒自己面上,他顿了顿,扭过头躲避。瞧见身下人一脸愤怒,又带着死硬的倔强,衬衣领口因为挣扎而微张,可以看得到脖颈白皙修长,邵瑞泽嘴角一翘笑了笑。
“民主?你现在敢跟我这么说话,就是你的民主!”
他倾身靠近方振皓,似笑非笑,一字一字很是缓慢的开口,“你要明白,我要真是军阀,你早就不在这里。”
两人面庞近在咫尺,吐息交融,亲密的看起来不像是在大动肝火。
扭头躲避过那人犀利的目光,方振皓重重哼了一声,唇角不屑一撇,“喝醉酒的人总是说自己不是酒鬼。”
他说着眼光又朝对方面上一扫,依旧能看到那双深邃黑眸。他吃不准邵瑞泽是不是真是生气或者愤怒,因为那双眼里神色一瞬间有着隐秘的愉悦,似是又好气又好笑,随后那抹神采一闪而逝。
令人讨厌的眼神,仿佛能看清一切。再度扭头躲避着那人的呼吸,但是温热的呼吸喷在面上痒痒的,同样令他心神不宁。
蓦地,身上重量轻了些,邵瑞泽收回了按着他左肩的右手,他试着活动身体,皱眉发现那人还扭着他手腕,于是又瞪眼看了过去。邵瑞泽直起上身吐了口气,抹了把额头,顺手解开军服最上面的风纪扣。
方振皓身体依旧紧绷,语气更是不屑,像是刻意要挖开那块伤疤一样,狠狠开口:“就像你们一样,丢了东三省,日本人都打到了家门口,你们还觉得天下太平!”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邵瑞泽动作立刻停住。他微微抬起上身,眼睛眯起,黑眸像是古潭一般深邃,看不清眼中喜怒。随后他伸了手,指尖突然触上方振皓白皙修长的脖颈,来回游移,似乎在比划怎么卡住最顺手一般。方振皓顿时一颤,颈上皮肤感受到那人掌心握枪多年磨出的粗茧,来回摩挲着,竟带起颤栗的快感。然而他知道,此刻只需稍一用力,他便能立刻扭断他脖子。
邵瑞泽沉默片刻,嘴角勾起,却好像不是在笑。
方振皓仰首望住他,微微喘息,看到他的目光为异常的亮、异常的利,似两把锥子将他钉在原地。
那抹锐利目光里,隐含着受伤的神色,就像一只黯然舔着伤口的野兽。
他缓缓俯身,缓缓的靠近他,迫近他,迫得他几乎感觉自己无法呼吸。沉默对峙不过数秒,对方振皓却是太久。
“你刺痛别人,就很有快感吗?”
这句带着低沉语音的话一出,蓦地让方振皓一窒。
“做人,好歹要知道什么是礼貌吧?”
暗影笼在彼此脸上,只听见各自的呼吸声,在房间里格外清晰。
邵瑞泽沉默了片刻,犀利目光直锁住他,嘴唇微启,像是想要说什么一般,却只笑了一笑,最后却只吐出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
“南光,无谓的挑衅,受累的只会是你自己。”
颈上蓦的一紧,下巴被他重重捏起,来不及抵挡和思索,方振皓就对上那双深邃的黑眸。受伤的神色已经隐去了,留下的只有波澜不惊。忽的,他看到他自嘲地笑笑,“说实话,你的修炼还不够,和之前费尽力气奚落挖苦我们的人比起来,差得太远了。”
方振皓动弹不得,被迫抬起头,只听他语音依旧平淡,“若是别人,老子早一枪崩了他,看在你是姐夫的弟弟,懒得跟你计较。”
话音刚落,身上就蓦地一轻,方振皓感到压着自己的重量消失了,刚想动一动就觉得手腕和腿脚已经发麻,动弹不得。他闭眼躺了一小会,等呼吸平静才用手撑了床坐起,低头听到脚步声停在窗边,愤愤然抬头,“干什么!”
房间里顿时响起两声一前一后的“哎呦”。
邵瑞泽捂着额头,嘴角不禁抽搐,“你成心的!”
“谁知道你怎么就突然低头。”方振皓同时捂住了头,揉着被撞疼的地方,没好气回一句,“你的头真硬。”
“彼此彼此,扯平。”邵瑞泽抚了把头发,吐了口气,语气不咸不淡,“看看你那个要死要活的样子,还不快去睡觉。”
方振皓应了一声才看向眼前,自他回来就是和他大动肝火,这时才看清了身前的人。他一身戎装,挺括的黄绿色将官常服,肩领上是灿金耀眼的军徽,军装领口和袖口都微微露出浅色衬衫的一条边线,越发衬出卓而不凡的英武身姿。
瞧见他又揉了揉颈侧,方振皓才想起自己用那本厚厚的硬皮字典砸了他,不禁倒抽了口冷气。又厚又硬的书砸的失手真是会出人命,心里顿时涌上一丝歉疚。他踌躇了许久,硬邦邦开口,“喂,疼不疼,要不要我看看。”
“不用。”邵瑞泽对着镜子扣好风纪扣,抚平军服,丝毫不理会对方的关心,“我还有事,没时间陪你玩。”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有些黑了,方振皓不禁诧异,“已经这么晚……难道又出了事?”
邵瑞泽摇了摇头,都没看方振皓一眼,“市政府的酒会,晚上才是开始的时间。”
方振皓哦了一声,又整整揉皱的衬衣。邵瑞泽收回了手,刚走出两步似想起什么,回身看他,神色严肃,“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他登时一怔,第一反应是不能如实相告,于是含含糊糊说:“刚要离开诊所,有人急诊,拖到了两三点,干脆在那里凑合了一夜。”
邵瑞泽双手抱臂,正对上方振皓眼睛。那人幽黑瞳仁被灯光映得幽深,却又躲躲闪闪,不肯直视他,分明是有什么。他眯了眼,探究的看过去。
方振皓微侧了身,避开那人锐利目光,只觉得心虚至极。他从小就不擅说谎,而那人此刻眼神却又尖又锐,似乎脑中正在细细剖析每一个字,在那种眼凌厉神注视之下,更觉得心口跳得厉害。
“军座,时间要到了。”楼下许珩喊出声,催促邵瑞泽动身。
邵瑞泽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立刻敛住神色,疾步出了门。等到脚步声消失,方振皓全身瘫软一般放松下来,全身摔在床上,慢慢吐了口气。
他对着天花板,吐出六个字,“混蛋,砸死最好。”
“那小子一看就不会说谎,紧张的跟什么似的。”
两人并排在车后座坐了,邵瑞泽拿下军帽抚了抚头发,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同许珩讲话。
“军座是在怀疑?”
“只是觉得有点巧合,”邵瑞泽侧过脸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车子开得颇急,外边路灯不时扫过,将一片片光影投入车内,晃得车厢内明明暗暗。许珩侧目,那人神色瞧不清楚,只隐隐见他薄唇一动,“地下党不可能让自己的人死掉,但熊世斌下令监视全城医院,大医院无可奈何,小地方反倒隐蔽,再加上又是红十字会开办的诊所,足够掩人耳目。”
许珩静了静,“需要监视吗?”
“不。”邵瑞泽抚着下巴,语气淡漠,“没那个必要,这件事情是熊世斌的责任,我不想插手。”
许珩点头,霎时又想到另一种可能,迟疑一下开口,“万一方医生被卷进去怎么办。”
“暂时不会,那日我已经让熊世斌先将这事放一放。”邵瑞泽语声没有一丝波澜,“他那军令状不过是一时意气,我替他压了已经是给他脸面,共党地下组织滑如泥鳅,事后他还能捉到人真算他本事。说到底,那家伙还欠着我人情。”
许珩点了头,脸上已经是了然于心的表情,坐姿依旧端正不再发问。
汽车行驶的飞快,车窗外光影飞速向后闪去,不经意间侧目,许珩看到身侧的人面容隐在黑暗中,唯有目光幽然。
他听到他忽的一笑,“若是巧合,不用理会;若不是巧合……姐姐她还真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
市政大宴会厅已是灯火通明,草坪旁边宽阔曲折的车道早已停满政要名流们的私家座车。金碧辉煌的宴会厅中人影交错,觥筹声鼎沸,低缓音乐如水般在大厅中流淌。今晚是欢迎日方驻上海新参赞的欢迎酒会,出席的都是两方军政要人,正是不早不晚的入场时分,来宾纷纷步入大门,对熟识或不熟的来宾招呼致意。穹顶上高挂的巨型水晶吊灯将宽敞的圆形大厅照得亮如白昼,大厅笼罩在光影里,一切都似梦境般影影绰绰,奢靡得看不真切。
已有许多要人到场,男士身着礼服或军服笑谈政事,华衣云鬓的上流仕女聚在聚在一处低声谈笑,显露出上层社会的端庄贞淑,蕾丝裙裾摇摆间还能看得到高盘发髻精美和服的东洋女子,袅袅婷婷的对身边陌生人大方地含笑致意。英俊的男性侍者个个打着笔挺的领结,端了银托盘忙碌穿梭在大厅和门厅,含笑对每个来宾奉上高脚酒杯。
优雅庄重的场面被日方来人打破,迎宾曲旋律中,日方领事田中理明一袭黑色燕尾服,从容踏进大厅,身后参赞今出川辉却未穿礼服,依旧一身浓绿茶褐色军装,军靴踏上光洁地板,声音铿锵。半晌静默之后,大厅里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两人却似没有在意,仍然噙着一丝笑走至大厅中央,与中方政府代表一一握手。
大厅里重新起了喧哗之声,今出川辉拿了酒杯,目光一直在人群里游移,灼灼目光穿梭在人丛中,期望能看到那双深邃黑眸,不料寻找了许久,却一无所获。心中顿起不悦,他走至一位政府要员身边,攀谈起来,而后装作无意问军方代表怎么还不出现。
得到的回答不尽人意,今出川辉也礼貌一笑,同他们寒暄迎奉如常,谈笑的好不热闹。但终究前几日发生了日商案件及日本浪人打伤上海市民的事情,不少人选择了冷眼旁观,几名外国公使和政府要员在大扶梯底下围聚起小小的中心,自顾自的说话,气氛一时低潮下去,辉煌灯火之下,看起来甚是冷清。
忽听门口军乐队奏响迎宾曲,厅中诸人纷纷涌向门前,中方代表率一众官员也急急穿过大厅。
上海行营主任终于到了。
今晚场合颇为正式,邵瑞泽却只穿了军常服出席,虽有不礼貌之嫌,但一身简单戎装衬着英武眉目,更显一番英姿勃勃。诸人让开中间一条通道,纷纷欠身。他一路徐步而来,偶尔与人相视一笑,从容步入大厅,一一含笑握手,毫无耀武扬威之态,但唇角仍挑着一丝极淡笑意,透出倨傲之意。
在官员介绍之下一干日方人员握手,礼貌而疏离。
到今出川辉时,邵瑞泽淡淡看他一眼,只简短地说,“久仰。”
两个字,淡漠的眼神,却已带出无形的压力和轻视,令今出川辉感到被无视的不悦。
他微微侧目,看到邵瑞泽成为诸人簇拥的核心。市长发表了冗长无趣的欢迎辞后,邵主任讲话也只有简单的几句,完全的官话文章,最后以倜傥一笑作为结束。无趣之余,今出川辉偶然听到身后几位富家小姐窃窃私语——有权有钱的上海督军,单身且又英俊,哪家待字闺中的小姐不会喜欢?
他端着酒杯冷冷笑,目光却不离那人片刻。
恰在此时,大厅灯光颜色变换,乐池那里响起叮的一声,预示着跳舞时间已经开始。灯光暗下来,男子们纷纷欠身,邀请华服盛装的小姐共舞,邵瑞泽含笑将一位邀他共舞的美丽小姐推给许珩,自己却斜斜倚了厅中柱子,端了高脚酒杯,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一曲慢三华尔兹,跳的许珩满头大汗,和他共舞的小姐也皱起细眉,频频看向舞场外倚了柱子喝酒的邵瑞泽。许珩也随之看去,目光里一阵怨恨,却看到他一脸微笑对他扬扬手,做出一个加油的手势。
许珩哭笑不得,只盼着这首曲子快快结束。替军座和女人跳舞,还不如叫他挡枪子挡炸弹来得简单。再一看,那日本军装参赞快步朝邵瑞泽走去,立时令他全身神经紧绷。
今出川辉神色轻松打了个招呼,“瑞泽君,我们又见面了。”
邵瑞泽仍是靠了柱子,对着声音来源斜睨一眼,随后淡漠的应了一声,“是啊,今出川先生。”
遭到冷遇,今出川辉无所谓一笑,“古语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方才还有红颜邀瑞泽君一舞,却被拒绝……瑞泽君怕是伤了美人心。”
“先生读中国古籍读的倒是多。”邵瑞泽答非所问。
“难道是瑞泽君眼光甚高,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今出川辉露出微笑,目光在那人脸上游弋。
“今出川先生如此说,似乎对小姐们不太尊敬。不想跳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他人无干。”邵瑞泽说着转过身,只回头冷冷扫了一眼,挑一挑眉梢,又回头依旧斜斜倚了厅柱。
此时乐队演奏的正是普契尼的咏叹调《蝴蝶夫人》,乐曲哀婉缠绵,心醉复又伤神。两人间气氛一下冷了下去,邵瑞泽回头不再理会,手上轻轻点着拍子,似乎沉浸在哀婉的曲调里。
今出川辉往舞池里瞟了几眼,含笑道:“看来瑞泽君对这舞曲很是了解?”
耳边喋喋不休,实在让邵瑞泽心烦,他微微侧了脸,冷淡接了一句,“我行伍出身,只觉好听。”
今出川辉却不在意,正巧侍者托着银盘经过,他伸手取了两杯白兰地,将其中之一递了过去。邵瑞泽瞟了一眼,接过却不喝,只放在手里轻轻敲着杯沿。
他清了清嗓子,“说实话,我认为普契尼先生的《蝴蝶夫人》并不贴切,大和民族的女性十分坚贞,而不是像剧中的巧巧桑一样,依靠美色,轻浮懦弱,痴心等着男人归来。”
邵瑞泽听在耳中,勾起了唇角,目光掠过今出川辉的脸庞,忽的一笑。那一丝浅淡笑意像是蜻蜓点水掠过湖面,笑意也透着沁凉。
“先生所言我有些不赞同,但有部分我深有同感。”
还未等今出川辉答话,他懒懒一笑,目光投向舞池边一个高髻和服的东洋女子,“我也认为普契尼先生的《蝴蝶夫人》并不贴切,贵国女子走路低头缩腰,说话唯唯诺诺,没有半分现代新式女性的张扬自信,还不如剧中巧巧桑来的独立勇敢。”
一番话回敬得滴水不漏,两人身侧不远的人群里有人闻言不禁失笑,探头频频望过来。今出川辉脸色变幻,又发作不得,只得冷冷一笑,“看来,瑞泽君当年游学东瀛之时,未曾邂逅你的巧巧桑。”
说的时候,语气重重落在“当年游学东瀛”六字之上,仿佛是在刻意提点。
“东瀛”二字一出,令邵瑞泽微微变了脸色,他冷冷扬了脸,目光瞬间变得凛凛,凌厉的似只锥子,透着迫人冷意。
仿佛感受到那股逼人寒气,今出川辉移开了眼,但面上倒是神色自得,自顾自的品酒,而后又转头看过去悠悠一笑,目光灼灼迫人,“瑞泽君,可是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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