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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书籍名:《奢侈的拥抱》    作者:月亦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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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的阳光并不火辣,徐徐的风吹进来,舞动起纯白色雅致的落地窗帘。
  阳台的躺椅上,林殊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脸色并没有好转多少,依旧是病态的苍白,而且仔细看来又有一种无力与虚软。一阵风吹来,他紧了紧身上的毯子,一只大手温柔地搭在小腹上,彷佛在感知里面小生命的痕迹。
  远远望去,他似乎要与那窗外的蓝天融为一体。
  「汪大哥,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帮我……」林殊背对著再一次赶来的汪子牧,略带些疲累却是不容改变的语气。
  「不用你说。我会尽我所能去保住这个孩子的。可是,林殊,他……你们这到底算什麽呀?」汪子牧实在是被这两人搞得晕头转向了。
  午後宁谧的华光里,汪子牧被一股物是人非的苦涩冲开了记忆的闸门……
  彼时是草长莺飞的春季,阳光绚烂,他和陆锦随是足球校队的成员,正在足球场上玩的兴起,陆锦随一脚飞起,球落,正好砸到了路过的林殊身上。
  等他们赶过去道歉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细瘦的身影稍一停顿便又继续著他原来的路线,丝毫不去理会身後那两张充满歉意的脸。
  最初的相遇,林殊就是这麽特立独行。
  直到後来,又有接二连三的机缘,他们才渐渐熟识,并情同手足,可是林殊依然没有多大的转变。
  他从不多话,大多时候都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看著别人玩耍,自己就这麽静静地待在一个角落,看著他们的眼神专注而寂寞,可是每当别人去邀他一起他又会拒绝。
  林殊的家他们从来没去过,他也不提,直到有一次他生病,他们去看他时才发现他蜷缩在那个小出租屋里,已经高烧一天了。
  随著这次生病,曝露的还有他那些鲜为人知的事情。
  林殊老早就已经搬出那个所谓的家,因为他的身体是畸形的。是的,他是一个双性人。家里有了他之後,没有一天是真正愉快的,直到後来有了小弟,一个小他两岁的可爱至极圆圆胖胖的孩子。
  後来不知为何,林殊初三那年就搬出了那个家,从此没有回去过一次,他的父母也没有来寻找他。
  汪子牧至今还记得当时他听到这些时震惊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就算他本就学医。可是也就是那麽几天,陆锦随用自己的行动表明了他们的友情的坚固,消除林殊内心久久压抑的担忧。
  至此,他们也真正的戳破了这最後一层隔膜。
  当时陆锦随与金琉是男女朋友。在陆锦随父母车祸去世的那段日子里,是金琉时刻相伴左右,默默地给予他帮助和面对的勇气,而金琉的父母作为他家的至交,也从美国赶来帮助他料理後事,安抚这个年轻却坚强的年轻人。
  此後,陆锦随与金琉的关系自然而然更近一步,更是顺应了两位老人的意思,准备大学毕业後便完婚,他们在外人眼里也是再合适不过的一对了。
  但当汪子牧从国外做完交换学生回来时,事情改变得太快以至於他一直无法厘清。金琉,这个温柔体贴的女子已经过世,令他震惊担忧的事情接踵而至。
  陆锦随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林殊也消失了一年。
  陆锦随并没有在痛苦里沉沦多久,他毕业後就致力於自己的事业,一心为自己的目标奋斗,如果仅靠父母留下的那点有限的家底,他断然是不会坐到今天的位置。
  後来林殊竟回来了,陆锦随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娶了他。而林殊的身体状况,他们两个本就知道,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後,他震惊忐忑之馀还是表示出作为朋友的祝福。
  可是,今日这局面实在是……
  「汪大哥,这副残缺的身体能为他孕育一个孩子,是我怎麽也不敢想的事情。虽然我抱有私心,可是,他那麽爱她,恐怕这以後都不会再有别人了。如果能有一个孩子……陪著他也是好的。」
  阳光下,他的发丝被照得有些晃眼,脸上是一副平和的表情,嘴角甚至还噙著笑。
  「你不用顾虑到他,我会想办法让他答应的。」
  微风过处,彷佛有了决然的味道。
  陆锦初因为市中心的房子已经安排妥当了,等到回国後的一连串交接事宜也慢慢地处理好之後,他便搬到新居去住了。
  临走前,他朝那貌合神离的两人尴尬地笑笑,感谢林殊多日来的照顾。陆锦初其实是舍不得走的,林殊的厨艺真的很合他胃口,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兄弟俩口味差不多的缘故。
  想著顺便瞟了那个只顾著搬东西神色冷冷的大哥一眼,内心感慨,大哥以前也没有这麽迟钝和不解情趣啊!
  於是陆锦初趁著哥哥帮他把东西搬到车里时,悄悄地附在林殊耳边说了句话,弄得林殊的脸一下烧红一片,直到听到陆锦随狂按喇叭的声音,他才风也似地跑开。
  锦随,全世界都知道我对你的情意,就只有你把它当作完全的赎罪,弃之如敝屣吧。
  林殊揉揉发胀的额头,手又覆上平坦的小腹,也不知道为什麽,自从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体正在孕育一个孩子时,他总是时不时地就会摸摸肚子,极力想感知到另一个小生命的痕迹,并且第一次庆幸自己身体的特殊。
  彷佛只要有孩子,他就不会孤单,那麽再大的痛苦和打击,他都能一并承受下来,甚至是欣於接受。
  他的心中有了对陆锦随和孩子的无限爱恋,他始终相信这些足以支撑他走过那麽多难熬的日夜,所以,他不愿放弃,也不会放弃,他甚至有些自私地想不去放开他,他们这个特殊的家庭也能像平常家庭一样幸福祥乐。
  可是,不行啊!锦随对他只有刻骨的恨意,孩子也被自己当作偿还的筹码,与其让孩子因为特殊的生父而困扰,不如放手,让他过他想要的生活,那麽自己不是也应该满足了吗?
  毕竟,自己的命本来就在爱上他的那刻就甘心全部交付了的。
  林殊回房整理好自己拟定并请律师校正过的协议书,上面写著孩子的抚养费将由林殊全部承担,他也不会因为孩子而要陆锦随负什麽责任,上头也声明一切後果将由林殊自负。
  当然,他知道陆锦随不会答应与他取消婚约的,他能承诺的便是不履行妻子的合法权利干涉他的私生活,他与孩子不占有他的任何财产。尽管这样一来,林殊可能会面对更多的生活压力和人情冷暖。
  心毫无预兆地开始抽痛,这样的他能不能生出一个健康的宝宝尚是一个问题,就算孩子健康,生活宽裕,可是这个畸形的家庭,他一个人能给孩子完备的爱吗?况且,他的身体,随时都可能走到终点吧。
  林殊开始无法抑制地思念陆锦随,他知道自己错了,他不该跑去搅扰他们正常的生活,他不该那麽任性的放纵自己的感情,他不该种下这个让他曾饱含希望与甜蜜的因。
  那麽优秀的锦随怎麽可能接受这样的自己,怎麽可能承认这段不伦的爱恋?
  可是,自己也不过想要一次机会。爱人,被爱。
  右手抚上左胸口,有那麽一刻他多想就此死去,这样他曾经造成的伤害也就该消失了吧?那个人还能微笑,那个人还是能对每个人都如此温柔。
  从柜子底层抽出那张偷偷保存的他们和汪子牧三人的合影,手指怕惊醒照片里和煦微笑的人般柔柔地贴上去。
  他们还没有过两个人的合影呢……
  可是,好歹他现在决定了,他会尽其所能,给宝宝和他一个完善的未来。
  宝宝,你不要怪爸爸好不好?
  林殊微微仰著头,照片被他宝贝似地贴在心口,彷佛那样就能让照片里的人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喉咙里漫出压抑过的呜咽,像受了伤垂死挣扎的野兽般,独自在角落舔舐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
  手有一丝颤抖,但还是有条不紊地整理好文件,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等他回来,一切也好有个定论了。
  这段日子林殊确实是身心疲惫了,当月亮初上的时候,陆锦随的白色宝马就开进山间雅宅。
  进屋,桌上照例摆了三菜一汤,却没有动过的痕迹。
  陆锦随眼光扫过满桌饭菜,丝毫没有要动手开动的意思,对林殊的恨使陆锦随对与林殊有关的事物都有一种不屑与鄙夷,他径直走到那间客房。
  客房的窗开著,窗帘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柔和却清冷的月光洒进房内,而室内却是黑暗一片。
  陆锦随顺手开灯,却没有在房间里发现林殊的身影。
  可恶!眉宇间的川字习惯性地出现,回想起上次看到他在厕所里吐得七荤八素的虚弱样,心里竟冒出一丝莫名的烦闷。
  关上客房的门,扯松了领带,随手推开卧室的门,打开床头的灯,却意外地看到那个身影。
  林殊不知何时竟趴在那张黑色大床上睡著了,连陆锦随走近都没察觉。
  床头的灯光与睡梦中的林殊构成了一幅无比协调唯美的画面。他略长的发丝垂下来,半遮住闭合的眼眸,白皙的脸庞映在黑色床单上,更显得透明淡薄,他的嘴唇颜色很淡,此刻正微微地张著。
  陆锦随就这麽站在床侧,怔怔地看著他这样如初生婴儿般脆弱无防的模样,竟有点不忍心去搅扰。
  记忆里的林殊一向都是要强的,就算以前他们感情好的时候他也不曾表现得像此时这般柔弱无助,就像散尽了力气一样。
  到底是什麽使他改变了,还是这才是真正的他呢?
  林殊弄好文件,做好饭菜,就走进了这个他们相处了两年的房间里。就是在这里,打破了最後的一层膜,也是在这里,他生生地承受了爱人的鄙弃蹂躏。
  身与心都交付了,尽管没有期望他的爱情、他的温柔,但那一个比一个冰冷的眼光,还是让林殊的心像被车轮狠狠辗过一样,支离破碎。
  其实,自己还是对他抱著希望的吧,否则,又怎能捱过那比匕首还尖锐的讽刺嘲讽,又怎麽在面对他的冷酷残虐时还能笑得出来……
  他爱他啊!
  两年的时光非但没有减少分毫,反而在目睹对方的伤心时又悄无声息地疯狂蔓延。
  爱情就像有毒的罂粟,在林殊的体内疯长,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後,却还放不下。
  他一个人面对空落落的房子,再大的难过和委屈都只能化成嘴角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
  林殊静静地伏在那张黑得彷佛深渊一样的床上,他不敢爬上去抱住留有他气息的枕头,他不敢揪住留有他温度的暖被,他只能坐在地板上,回顾著这些日子的点滴,身体放松下来之後,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再醒来的时候,感觉到压迫的目光,转头便发现笔直立在床侧的陆锦随。
  刚睡醒身体乏力的林殊只能仰起头,在逆光里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但想想也知道,怎会给他好脸色?
  在他们的爱情里,他注定是输家,只不过他自己输得心甘情愿,起码曾经他还有过甜蜜的奢望。
  也是因为长久以来对他冷漠的习惯、对爱情的失望,林殊没有看到陆锦随眼里流淌过的一丝不忍与心疼。
  林殊撑著身子站起,即使这样站著他也比对方矮了半个头。呵呵,在这场追逐战中,他不是已经让自己卑微到尘埃里了吗?
  「锦随,吃过饭吗?我去把饭菜热一下。」
  尽管林殊知道孩子的事必须解决,可是他真的不想马上去面对,他的心里是怕听到陆锦随的答案。因为爱他,面对他时,自己再多的理智也只能被浓浓的感情一一取代,就在这不知不觉中,林殊已经开始逃避了。
  然而这次陆锦随竟没有残忍的拒绝和嘲讽,他乖乖地洗好澡,坐在桌旁等著开饭。
  林殊很快地热好饭菜,尽管心里紧张地纠结著,但面上还是一派平静地看著他吃。
  「你不吃?」破天荒的,陆锦随看到默默看著他吃自己却不动筷的林殊,淡问出口。
  林殊乍听这话,有片刻的恍惚,之後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我不饿。」
  不饿?
  其实林殊是因为身体的关系,最近胃口一直不好,他知道为了孩子,他必须保证食量,可是难得他们能这麽平和地同坐一桌,陆锦随没有讽刺鄙夷。
  这样的时刻,他真的想狠狠地看著,把它印在脑海里,不让它褪色枯萎。
  简单而沉默的一顿饭毕,陆锦随照常到了书房,对著电脑做著工作计画察看公司运作等情况。
  他一向工作都很认真投入,加上宽容但极有原则的处事态度才能获得今天的成绩。但他竟连林殊敲门进来都未察觉。
  「锦随。」林殊知道擅自打扰,对自己接下来的谈判会更加不利,但是这件事情是今天必须解决的不是吗?
  陆锦随从电脑萤幕上抬起眼来看向他。
  该死!刚刚竟然看著看著就出神了。所以此刻对於林殊的擅自打扰,陆锦随自是心里不悦,反应到脸上便是冷酷夹杂著薄怒,冰冷的目光扫到他的身上,弄得林殊原本鼓起的勇气一瞬间如气球爆破,消散无踪,赶忙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有事吗?我不记得什麽时候允许你进书房?是不是我没提醒你,你就忘了你的身分了?」
  一连串的问题,一个字比一个字冷,一个字比一个字硬,字字如毒箭,射在林殊的身上心里。陆锦随扶正了眼镜,脸上是要发怒的讯息,当然,外人看来除了比平时冷淡之外,并无其他区别。
  林殊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手上拿著的文件递给他,眼睛直直地望进他眼里。
  「锦随,孩子,我必须留下。」
  此时的林殊是一副久未露出的谈判架式,没有两年多来的委曲求全,没有两年多来的折腰低微,此时的他,为了孩子,化身坚决的谈判者,目的是对方同意自己提出的条件。
  陆锦随彷佛看到了当初参加辩论赛时自信满满的林殊,光芒万丈,但一贯对他的态度立刻提醒了自己的立场。
  是的,要这孩子来作什麽?他们怨恨折磨的调料吗?何必又多一个麻烦!
  「呵!凭什麽?」口气充满了轻蔑,把林殊给他的文件一律掷到桌上,没有翻看过一眼,表情就是一副否决的笃定。
  他的这副气势林殊不是没有设想过的,他挺了挺胸,给自己打气。目光毫无遮掩地包含了坚定,他极力稳住自己的气息,字字铿锵有力。
  「孩子和我不会占你分毫家产,」平了下气息,接著缓缓道来,「我不会运用法律程序或是个人力量干扰你的私生活,孩子出生後,若你想抚养我不会有异议,若你不想我会独立承担。还有,他出世後,我会自动消失,圆你心愿。」
  这一席话对陆锦随不是不震动的。
  消失?
  他危险地眯起眼睛,不放过林殊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生怕错过什麽重要讯息。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这些让自己彷如经过一次凌迟的话语,林殊不断地麻痹自己,把自己想像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才有能力说出来,才有筹码让他答应,才能给一个最好的结局。
  可事实上他的眼睛内部涌起一股深深的酸涩,他多麽怕它们会冲破束缚,汹涌而出。他不想在他面前哭,面对了那麽多折辱,他从未哭过,咬牙忍受了那麽多,怎能在最要紧的关头泄气。
  於是,林殊尽力使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清明冷静如初,压下心里阵阵的疼痛,感觉到腹间隐隐约约的不适,还是坚持著对抗到底。
  「哦?就这些?如果我不同意呢?」越是面对紧急的情况,陆锦随就越是不骄不躁,尽展他王者的风范。他慢条斯理地拉过林殊的手,细细抚摸。
  他又怎会没看见,林殊的脸上虽然一如往常,但他的手却在颤抖。
  是害怕吗?
  明知道结果,又何必来飞蛾扑火!
  陆锦随抓著他的手,看似是爱抚,实则却用不小的力道,握得林殊的手生生作疼。
  不同意……
  是啊!其实知道自己这次的胜算又是微乎其微,只不过抱著最後的希望想破釜沉舟。本来就是冲著对孩子和他的爱才来的,如果失败了,那难道孩子就这麽消失吗?
  他多麽希望能有一个属於自己的孩子能幸福地生活在这世上啊!更何况那是和他爱的人共有的呢!
  他保证他会走的,会离开他珍视的亲人,即使远远观望,或者身在天堂地狱,他只要知道他们活得好好的,他也会开心也会欣慰。
  可如今,他硬是剥夺了他仅剩的那点希冀,泪水再也止不住,开始在眼眶里盘旋,又沉重地滴落。
  可是林殊却笑了,他笑得那麽没有防备,那麽释然,彷若栀子那般洁白,却让陆锦随的眼睛更加危险地眯起来。
  「如果你不同意,那麽他会消失,我也不会让他孤单。」
  这一句也没有那麽沉重地难於出口,反而,它像是一个通往天堂的路口,让林殊顿然觉得无比轻松。
  这又何尝不是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
  陆锦随的脸刹那间波涛汹涌、风云变幻,他看著林殊还残留笑意的白净脸庞,心里的怒火滋滋燃烧。他用力甩开林殊的手,推开房门大步离开,甚至没有来得及拿件外套,便在这凉薄的秋夜里,扬长而去。
  在听到「砰」的一声的轰然关门声後,林殊再也支持不住慢慢滑坐在地上,泪水浸没了他的脸。
  好久,好久没有这样释放自己的情绪了呢……
  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已经接近午夜,陆锦随没有像以前那样去酒店住一夜,也没有回公司,他径直来到「踩踏时间」酒吧。
  酒吧外的空气显得有些清冷,深夜的城市人们似乎都不满足於沉寂,而是尽情地宣泄一天的压力,来这里展现足够的疯狂,彷佛歌舞升平就能忘记现实的烦恼,往日的伤痛。都市的人们在自欺欺人中真正地踩踏了时间。
  陆锦随找了个角落的位置,酒吧刺眼的灯光偶尔打到他身上。
  而今夜的他,只求花钱买醉。
  往日的中规中矩、刻板与谨慎,在今夜生生地和著酒流入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像是渴望一种解脱的昏睡。
  他只是一杯接著一杯地灌,烈性的酒水流到了前边的衣襟上,但更多的却被咽入体内,胸口始终燃烧著熊熊的火焰,胃部也灼烧似地疼痛起来。然而陆锦随却彷佛没有知觉般,只知道拿起酒杯,吞咽酒水。
  他急切渴望去忘记时间、忘记自己,然而现实就是这样的违背人心,酒精带给他身体的爽辣,却没有给他精神的解脱。往事一幕幕,像过电影般清晰地闪现在脑海里。
  他用力地甩甩头,此时的他早已没有了商界强人的风范,反倒像一片流浪的枯叶,只剩下没有生息的颓靡孤寂。
  气息难平,他想起身离去,再去找另一个买醉场,然而,就是那一刹那,记忆的碎片霎时化作万把匕首,直直地向他的心脏飞速而来。
  这是时光的一个玩笑吗?还是造物主无情的杰作?
  浅色而轮廓优雅的眉,乌黑的眸子,顾盼间熠熠生辉,有丝妩媚,但看在陆锦随眼里却全然是清纯美好。
  一张记忆里描摹了无数遍的脸啊!
  在半明半昧的阴影里,长发垂落,更加增添了一种只有梦境中才有的绝美。
  算不上美丽的一张脸,在这瑟瑟的秋季,却别有一种温暖清新的力量,谈笑间从容坦然的风姿依旧熟悉,可是那一刻的情感又是那样复杂,甚至心底有丝让他不愿承认的逃避思想。
  可是,在起身的刹那,就命中注定般的攫住了那道目光。
  心脏在缓慢而凌厉地抽痛著,脚步却没有停歇,陆锦随的脸上还残留著一丝迷茫,却似个焦急而懊悔的孩子,生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
  因工作关系刚调到这座城市的徐思如,今天特意约了新同事出来聚餐玩乐。她虽性子温和,但并不孤僻,来了不久,就已和大家打成一片。
  此刻正与同事谈笑风生,细数往日种种搞笑的事迹。
  感觉到身後好像有沉重的脚步声,微笑著的女子正欲转头探看,却一瞬间落入了一个坚实火热的怀抱。
  周身充斥著陌生男人的气息,颈间还有滚烫而浓烈的酒气,一双强健的手臂紧紧地箍住她。
  好一会儿,在周围同事诧异的目光中,才挣脱起来,却听到一个哽咽沙哑的男声充满悲切的声音:「琉儿……琉儿……你终於回来了……」
  「踩踏时间」,不过是人类自己开的一个玩笑。
  那天,徐思如还不及把陌生男子推开,他就自己醉得软了下去,然一只手却还依旧牢牢地拽著她的衣角,嘴里喃喃著对不起。
  无奈之下,一脸不明所以的徐思如向同事求救,大家只能把陆锦随扶到一旁的沙发上躺著,然而接下来却不知道怎麽办了。
  看他的衣著打扮随意却不随便,问过这间酒吧的工作人员得知他不是常客,想透过他的手机联系他的家人,但搜了一下却发现他身上并没带著手机。一时之间,大家原本的乐趣被这个莽撞的醉汉弄得荡然无存。
  「算了吧。既然这件事是因我而起,还害大家扫了兴,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吧。他也不像是什麽流氓痞子,我把他送到附近的饭店,明天等他自己醒来就没事了。」
  徐思如一来是刚到新办事处不久,所以处处表现得谦恭得体,而她本人也一直温和有礼,她一番话间把事揽下,让同事对她的印象也更加好了一分。
  而陆锦随此时还抓著徐思如的衣角,嘴角微微翘起,竟是难得有一分脆弱。
  徐思如的一帮同事,互相对望几眼,最终还是认为这个方法可行,但有车的男同事毕竟不好意思将这事置之不理,便坚持把他们送到最近的饭店,而其他人也纷纷散去。
  徐思如微笑著跟自己的同事道别,看向一边扶著陆锦随的男人。
  他叫杨自华,正是自己这边工作的顶头上司。这人寡言,但极讲原则,也很有才能,相貌也是难得的俊朗,因此在公司里的风评一向不错。
  杨自华看著想过来帮忙的徐思如,不动声色地移开身子,一个人负起陆锦随压下来的重量,便径直向饭店走去。走了几步,才回过头来,看到犹自呆愣踟蹰的徐思如,沉稳的嗓音响起:「思如,快跟上啊!」
  徐思如反应过来,收起神思,瞥了趴在对方肩上的宿醉男人一眼,跟了上去。
  等到他们办好手续时两人不禁放松下来,人一醉简单的事情也变得不容易了。
  徐思如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轻轻地吐出口气,马上又想起什麽似的抬眼看向自己的上司,却见他已经把陆锦随放到了房间的床上,正在饶有兴味地看著她。
  饶有兴味?
  徐思如惊讶於看到老板这样的表情,但马上就有些怀疑是自己眼花。杨自华看到她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马上又恢复平常神色,整了整衣襟,开口道:「这里都弄好了。我先走了。你要一起走吗?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等下自己回家就行。我住的地方不远,不用麻烦了,你先走就好。」
  杨自华看了她一眼,也不勉强,转身潇洒离去。
  打开房间的门,精心装扮过的眉目瞟到一醉不醒正趴伏在床上的男人身上。虽然陆锦随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但良好的修养使他没有像醉鬼般发起酒疯,甚而此刻还保持著他一贯优雅的姿态。
  眉眼间微微蹙起,嘴角扯出一个莫名的弧度,使得那张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一下子生动起来。
  她伸手过去仔细谨慎地描摹他的轮廓。
  原来,就是这样的一张脸啊!
  徐思如此时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意,她褪下手上戴著的银白色手鍊,放在洗手间的台面上,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深夜与黎明,毕竟不只是一线之差的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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