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真相
在宽阔的床上，有一个小小的娃儿艰难地翻身爬起，待他坐稳时，努力地撑着自己的小短腿，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娃儿皱着眉望向门口，估算着自这大床出外所需的时间，可未待他想出个果然，那胖胖的莲藕腿脱力了，娃儿一下子掉坐在床上。
那粉嫩的脸上显出不甘，他重重地拍了拍大床，然后再尝试自床上站起坐。他不满地轻哼，这副模样虽然能得到那人更多的疼宠，可那人却因着他外表太小，老是把他放在床上，现在连灶房也不带他去了。
这回那约莫一岁年纪的奶娃刚站起来，却被忽然进入房里的人轻轻推倒，又回到跌坐在床上的姿态了。
子朗抿抿唇，决定不理会待意戏弄他的姬逸卿，他用手按在床上，再一次试着站起来。那人去了灶房很久了，看不到那人温和的笑意，不知怎的，他的心里就是感到极不自在，彷佛缺了些什么，总是烦躁不安。
“啧啧。”姬逸卿看到子朗屡败屡战的动作，不禁调侃着。“小晰儿不过是离开了一会儿，你就这么放心不下，非要找到他吗？”
姬逸卿就是不明白，这狗儿为什么会对秦晰有这么浓厚的占有欲。这狗儿都这个模样了，偏生还要黏着秦晰，秦晰也不过是到外头晾晒药草，便把这狗儿放到床上待着，他那时只能“咿咿呀呀”地叫着，那不过是青梅大的小手攥着秦晰的衣衫，就是不放人离去。等到他甫能爬行时，也不管自己这小身板有多少力气，硬是在秦晰走问时爬到他那，非要无时无刻缠着秦晰不可。
子朗狠狠地瞪着姬逸卿，也不回答他的问题，他现在正是口齿不清的时候，说话时总是奶声奶气的，咬字也不准确，每每他说话时，这家伙总不抱着肚子嘲笑他，子朗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姬逸卿坏笑地把又站起来的子朗推倒在床上，这下倒也真把他推成四脚朝天了。“对了，我差点忘了小狗儿本就不会人话，那些模模糊糊的声音只是狗儿的呜咽声罢？”
多番被姬逸卿推倒，即便是脾气再好的人也受不了这等的逗弄，子朗踢踢短腿，又再努力地站立，这次他等到姬逸卿伸出手时，立刻张口咬了上去。
“果然再小的狗儿也是会咬人呢！”姬逸卿看着吊在自个臂上的娃儿，装摸作样地感叹。
其实子朗现时也不过生出了几颗小乳牙，也就红豆般的大小，咬在姬逸卿的手上不痛不痒的，只是徒留了些许口水而已。姬逸卿倒是乐得如此逗弄着子朗，反正任由子朗咬在上头，也仅会使这孩子感到嘴酸，于姬逸卿自身，根本无伤大雅。
“对了。”姬逸卿挑起眉头，目光扫视着子朗身上红艳的小肚兜。“我忽然想起了，小晰儿最喜欢是素色的衣衫，这般刺目的红色穿在身上，只怕会令小晰儿生厌罢。”
子朗听毕微愕，却继续用力地磨着口中的手臂。哼，这人说的十有八九都是谎言，仅仅想耍着他玩，完成不可信。
“你不相信我吗？”姬逸卿摆出一副伤心至极的神情。“亏我好心地提醒你，你不领情我也没法子，可你总应该记得，小晰儿身上总是穿素色的服罢？”
子朗犹豫地松口，皱眉地沉思着。似乎那人身上穿的都是蓝青色衣服，难道这家伙这回没有骗他？子朗又想起自个穿的都是红色肚兜，那人难道真的不喜他身上的颜色，所以老是把他独自留在床上？
“逸卿，你回来了？”秦晰和竹言回到房里，便见到本应在外的姬逸卿。“事情怎么了？”
“我问了那只小老虎。”姬逸卿看到秦晰手上端着的盘子，立刻过去接过，顺势拈起一二试试味道。“我之前猜测的大抵没有错了。”
秦晰听到姬逸卿的说话，心里有些莫名杂乱之感。姬逸卿此去是询问白虎关于子朗的一些细节，打算把子朗的身世探听清楚。
话说上回子朗无端变成婴儿时，那白虎便对和子朗抢回地方一事不感兴趣了，也许该说那白虎在等待子朗长大重新正大光明地争回自己的领地。兽类对同族的幼崽总是较为宽松地对待，而那白虎修道以后，对别的野兽幼崽也甚为宽容，而他的骄傲也不容许自己在弱势的狼崽手上夺回自己的地方，因此那次白虎便放住秦晰他们离去了，只说等子朗回复时，届时再就领土一事决斗。
子朗忽地变成奶娃，秦晰并非不无担心，可姬逸卿却说因为这孩子灵力不足，硬撑着要变大，才在瞬间退回那么小小的一个团子。这事毕了，可秦晰心里尚有疑问，就是子朗为何会化成幼崽在那石头里，看之前在林子里和白虎打斗的情景，这孩子分明是忘记掉曾和白虎争夺领土的事。
现时姬逸卿回来对之前的猜测作出肯定了，可秦晰却仍然有些不敢置信。姬逸卿当初估计子朗和白虎抢夺地方的原因是为了养伤，而这养修的因由是遭了天劫。
这世间的天劫其实是力量提升的一个关口，没有什么九天雷劫，又没有心魔扰乱，而是在自身力量提升到一定程度时，对身体的湛炼。许是子朗在这地方出了什么岔子，来不及回到自己的领地，便和白虎争夺起地方来了，可在安置好自身后却发身了异变，因此白虎看到子朗时，子朗仍是一匹强大的成年黑狼，而秦晰寻到子朗时，子朗却成了狼崽。
根据姬逸卿的意思，子朗不过是回到了反朴归真的情况，这力量在湛炼完毕后会慢慢回来，到时候子朗的身形亦会随之回复。上回子朗就是强行在灵力不足时化形，才会一下子倒退到幼童的状态。估摸子朗没有之前的记忆，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而有极大的可能是，待子朗成功恢复到以往的状态后，记忆会同时回复。
“晰、晰……”软软的叫唤忽地拉回秦晰的思绪，秦晰整了整神色，便看向床上那个小小的娃儿。
“是肚子饿了吗？”秦晰抱起把自己塞进被子里的子朗，然而在他接触到子朗的皮肤时，便察觉到不妥之处了。“你怎么把肚兜脱掉了？”
“不要。”子朗耸了耸鼻子，望向那放好菜肴的桌子。“那颜色不好。”
“怎样不好了？”秦晰在床上找回那被踢到一角的肚兜，然后再给子朗穿上，可子朗扭动着身体，就是不让秦晰把大红肚兜挂回身上。“当初不是你把其它颜色的剪破吗？现在反而不喜欢红色了？”
子朗用手环着秦晰的脖子，不答话。他本来只穿红色肚兜，就是想着这肚兜颜色和喜服相差无几，想到要和秦晰成亲时得穿起大红衣裳，对此便更加喜爱了。他刚才听了姬逸卿的说话后，本来是半信半疑的，可又忆及秦晰多番拒绝和他成亲，原因可能出于秦晰压根儿不想穿这红衣，子朗生怕秦晰真的会因为自己身上的肚兜而对他生厌，便立刻脱下。然而他又知秦晰不喜他光着身子，便钻到被子去了。
“逸卿。”秦晰皱着眉瞥向捂着嘴笑的姬逸卿。“这是什么回事？”
“咳。”姬逸卿抿着唇，努力地止住了笑意。“什么事也没有。”
“你当真没有戏弄子朗？”秦晰细细审视着姬逸卿的神色，看到那似是道貌岸然的模样，便不再向他查问了。“子朗，你讨厌这颜色？”
“你讨厌吗？”只要这人不讨厌，那么他穿什么倒是没有关系的。
“你穿这样很好看。”秦晰把肚兜重新穿到子朗身上，这回子朗没有抗拒了，而是忿忿地瞪向暗乐的姬逸卿。
他就知道这家伙是在逗着他玩的！
“都过来吃饭罢。”秦晰率先坐到桌旁，把子朗放于腿上，然后招手让竹言和姬逸卿入座。
依照子朗这副模样，秦晰没能安心让他自己独自进食，这些天来都是细细地喂着他的，现在子朗虽然长出牙齿了，可那几颗小乳牙压根儿使不上劲，秦晰唯有特地给子朗备上些流食和软糕，幸好子朗并非真的是个小奶娃，有不愿吃食和捣乱的毛病，也没给秦晰添上什么麻烦。
子朗吃下递到嘴边的稀饭，看着桌上那些看得见碰不上的荤菜，有些不是滋味地撇撇嘴。他伸手在桌上取过扁匙，然后盛了些蒜泥白肉，子朗带些轻颤举起扁匙，手一转，却是递到了秦晰的嘴边。秦晰见罢有些惊讶，他本以为子朗嘴馋，想着这孩子嘴嚼不下也能尝个味道，便由着他，那知这孩子竟是特地给他吃的。
“子朗，谢谢你。”秦晰含笑吃下，继续把加了肉末的稀肉喂给子朗。
子朗看到秦晰吃下自己盛的食物，满意地眯起了眼，看这人笑着吃下，似乎比自己吃那些食物感觉还要好。
“小晰儿。”姬逸卿忽地出声。“你不是最爱吃素菜的吗？来，这凉拌豆腐给你。”言罢，姬逸卿盛了几勺豆腐到秦晰的碗里，然后挑衅地瞧了子朗一眼。
子朗紧抿着唇，他都不知道这人原来喜欢吃素菜，平日里他都是把自己最爱的肉食挟给这人的，这人也没有拒绝过，难道这人一直都在勉强自己吃下？想着，子朗竟然觉得极不愉快，他伸手再次盛了些蛋羹凑到秦晰的嘴边。
“我对食物没有特别的好恶。”秦晰吃下蛋羹后安抚地拍了拍子朗的头。“别听逸卿胡说。”
“嗯。”子朗扯了扯秦晰的衣袖。“还要。”
秦晰应子朗的要求，继续喂他。秦晰看着欢快地吃他所做的食物的子朗，心里却在思量别的事。子朗现时这般爱黏着他，到了回复记忆时，便不会再缠着他，渐渐和他疏远了罢？子朗既为黑狼，想来也是有自己的领力，届时他会想回去属于自己的地方吗？
“子朗。”秦晰想着，不禁出声唤道。
“晰？”子朗抬头直视秦晰，因为嘴里还含着匙子，所以响应时声音显得模糊不清。
“子朗……没事了。”秦晰顿了顿，似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叫唤子朗。“你要是觉得不够的话，灶房里还有稀饭，我可以再为你添些。”
“饱了。”子朗咽下口中的稀饭，尔后有些不甘地摸摸肚子，似乎变小以后，自己的食量也随即下降了。
“那便好了。”秦晰放下子朗的小碗，端起自己的碗开始吃起饭来，他终究有些疑惑，自己方才到底是出于什么缘故而叫子朗呢？
“嗝。”子朗懒懒地趴在秦晰的腿上，然后一个小小的饱嗝溢了出来。
“吃撑了？”秦晰放下碗筷，替子朗轻轻按揉着胸腹间。秦晰看着子朗那创服地伏在自己腿上的模样，感到些许满足，又有些许暖意，想到他日子朗未必会这般依赖自己，心中顿生酸意，秦晰似乎有几分明了。
秦晰自问，他这般是因为不想和子朗分别吗？即便是和姬逸卿离别达数十年之久，他也不曾生起不舍，现在他和子朗相处不过数月，就不愿这孩子离问自己了？
“子朗。”秦晰拿起干净的布帕，为子朗擦了擦嘴。
“嗯。”子朗在秦晰的揉按下有些犯困了，可听到秦晰的叫唤，还是努力地打起精神回应。
“你可愿意以后和我一起生活了？”秦晰低首，认真地看向那个小小的孩子。
“我愿意。”子朗不太明白秦晰为何有此一问，他从没想过会有和秦晰分离的一天。
“即使你有了自己的伴侣和领地，也愿意和我在一起？”秦晰看到子朗正色坚定的神情，眼底泛起了笑意。
“没有别的。”子朗抿着唇，对他而言只有这人是最重要的，何况在他的心中，秦晰便是他的伴侣和领地，既然如此，他又怎会和秦晰分开？
得到子朗的回应，秦晰闭上眼，稍作思量。他这般询问确实是过于冲动了，他曾经打算把子朗送走，后来知晓子朗有着灵性，也是想着子朗终有一天会把他忘掉。甚至明白子朗对自己抱有何等情怀，自己也未曾动摇，然而眼下得知这孩子可能会恢复记忆，而自己可能不复是他心中重要的人，似乎有些事乱了套。
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他把子朗放在心上了？这分明只是个爱黏人的孩子，对自己更多的是依赖和占有，而说到情爱，恐怕又没有几分。
秦晰暗叹，自己怕是真的把子朗放在心上了。这么多年漂泊的生活，他倒真没遇过如此霸道任性地插入他生活的人，现在得了子朗全心全意的依赖，他似乎有些放不下了。这个已经渐渐地渗入他生活的孩子，他早就习惯纵着他，让他分享自己的床，对自己撒娇耍赖……
“子朗，之前我只想着要替你取字……”秦晰睁开眼，摸了摸子朗的头发。“可你终是要有个名字，既然你不愿意自个取名，那么如今把子朗这字换作你的名，可好？”
他之前不想为子朗取名，不过是忌讳两人之间会定下羁绊，可现在既然他已经放不下子朗了，这名字秦晰便不想让除他以外的人取决。
“好！”子朗的眼睛蓦地亮起，嘴角甚至还罕见地勾起弧度。子朗隐约明白，秦晰为自己正了名，那么两人之间似乎较之前更为密不可分了。
“小晰儿。”姬逸卿终于把自个的肚子填得满满的，方放下碗筷，他倒是把秦晰的说话听得个清清楚楚，也知秦晰定是知道子朗对他来说是不同了。他暗地舒气，虽然不知道缘由，但看着这情况，秦晰这榆木脑袋总算是开窍了。
“你怎么不干脆让小狗儿随着你姓秦了？”姬逸卿带着调笑的意味盯着秦晰。
“这还得等子朗长大。”秦晰毫不在意姬逸卿的调侃，依然带着温和的笑意。“若是他日子朗嫁给我了，自当是随着我的姓了。”
“咳、咳、咳、咳！”姬逸卿听到秦晰的话气，一口气憋在胸口处不上不下的，忽地被呛倒。
小晰儿该不会是认真的罢？难不成小晰儿还真的想要举行那种热闹的俗礼，让人抬着大红花桥把小狗儿娶回家？
秦晰自然是开玩笑而已，再怎么说，子朗现在不过是个孩子。只是秦晰明白了，子朗于他，虽然未至情爱，但确实是难以割舍了。既然自己无法放弃，那么就等着子朗长大，说不定到时这份在意真的会酝酿成情爱。
说他自私也好，任性也罢，既然现在子朗决定和他在一起了，那么他也不放手。这样多年来他确实没把什么人放在心上，刻下他的心里为子朗分了个位置，日后他也委实想照料这孩子，也许是如同亲友，又或许他日会成为伴侣。
秦晰默默地看着又再和姬逸卿吵起来的子朗，心里有了主意。
“子朗，逸卿。”被秦晰唤到的两人猛然正襟危坐，不再缠到一块去了。“竹言，你也别忙着收拾了，我有件事要和你们说。”
竹言放下手上的碗盘，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和另外的大小俩不明所以地看着秦晰。
“我们准备一下，入秋的时候便搬家罢。”秦晰望向彷佛事不关己的姬逸卿。“逸卿，你可要随行？”
“不论小晰儿去什么地方，我也自然要跟着的。”开玩笑，小晰儿的手艺他还没尝个真切，怎可能这么早就离开？
子朗听毕自然不会反对，他巴不得那些老是嚷着要秦晰看病的人消失不见，只是得知姬逸卿要随行，他的愉悦又被不快压下去了。至于竹言，他也没有表示反对，然而他的神情却带有不舍。
“待安定下来后我们再个日子回来探望李二叔他们罢。”秦晰拍拍竹言的头，知道男孩舍不得对他极好的村人。“我们只是换个地方生活，不是永远也不回来。”
其实秦晰也是经过几番深思才下了这决定，既然知道子朗的不凡，那么再待在村子里便很容易被发现，之前也亏得子朗不愿意见外人，倒没什么人特地留意秦晰家里多了个孩子，即便是经常进出秦晰家找竹言的李牛，也没怎样见过他。
虽说在这村子里确实能过上平静的日子，但竹言这年龄早该上学堂了，假如竹言不愿念书，那也要学些能谋生的技艺，而秦晰既然想子朗多知点世情，便不可老是窝在村子里，得让他多接触不同的人。如此想来，再待在村子里便不太妥当。
他们得找一个地方住下，但不能是太繁华城镇，在都城那种能见到官绅的地方会随时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这种地方不可选。那么便要挑个南方的城镇，找个有书院的地方买间屋子，然后他可以在那开间医馆，平日就让竹言和子朗去上课，他和逸卿则替人看诊。
想及子朗那静不下的样子，秦晰忽然觉得也许子朗上武馆更适合。不过依子朗那奇特的成长速度，还是先让他留在医馆帮忙摆弄药草罢。如果有天子朗恢复记忆了，他又会把子朗留下，毕竟这是子朗亲口承诺了的。
秦晰这般盘算着，心里倒是期待起这小黑狼长大，尔后两人相守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泣】
接着还有两个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