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两天后就是圣诞节了。
最近街上处处都挂着雪花、铃铛之类的精致装饰，商场门口还有派发小礼物的圣诞老人，学生、情侣突然多了起来，摩肩接踵，车水马龙。虽说是个和中国人没什么关系的洋节，但大家依旧享受着节日的欢乐氛围。
天气严寒，衣服再厚都不能抵御呼啸的北风了。这天向怀和黎亚君逛街时路过某家挺出名的围巾专卖店，做哥哥的就想买条围巾送给弟弟，挑三拣四了一阵子，向怀总算确定目标，把刚挑好的围巾搭在黎亚君脖子上，满意地点头道：“这不是挺阳光向上的么？”
阳光你大爷啊！
黎亚君黑着脸把围巾拽下来：“你也不嫌红色扎眼！”
“怎么会？你老待在屋子里头，搞得这么白，红色倒刚好能显出些喜气呢。”向怀掏出钱包付账，“——不过这样也不够，明年开春以后我带你去锻炼身体吧，游泳，爬山，去骑马也行，你随便挑。”
“谁要去。”黎亚君翻个白眼，却又觉得两个人出门踏青也挺美的，便算是默认了。
向怀早就摸透了黎亚君的口是心非，笑了笑帮他戴好围巾：“走吧，今天不做饭，咱们下馆子。”
他们肩并肩地在一片“感谢光临”声中走出店门。此刻正是傍晚，天空泛着一片暗沉的灰蓝。步行街上霓虹闪烁，行人喧声笑语，宽大的玻璃墙中各类商品琳琅满目，显得繁华又热闹。
向怀和黎亚君都不是喜欢逛街的人，但当他们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偷偷拉住彼此的手时，却有种感激的情绪油然而生。
——这么多面孔和生命都只如过眼云烟，唯有你是我所珍视的。
喜悦和幸福的洪流霎时间爆发开来，心脏每跳动一下都似乎能唤醒更多的爱恋。
侧过头看一眼黎亚君，发现他嘴角似是噙着笑，又不想让自己发现，故意板着脸，着实别扭。
向怀捏了捏黎亚君的手，低声道：“想笑就笑呗。”
“……有什么好笑的。”黎亚君眼角都憋不住地弯了起来。
“高兴了就该笑，难过了就该哭，这才是正常的人生。”
“……哈，哈，哈。”
“真勉强啊亚君，”向怀牢牢牵着他，“我以为你和我在一块儿会很高兴呢。”
黎亚君默不作声。
……当然高兴。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快乐过。
黎亚君不知道自己早就被眼中无法掩饰的笑意出卖了，他扭开头装作观察路边的饭店，手指却更用力地握紧了向怀。
说来也巧，两人正在考虑吃什么，一家新开张的粤菜馆就开始派送抽奖券了。向怀路过时也得到一张，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刮开一看，居然是三等奖——十五天内任意一餐打五折！
“哇靠，不是吧！”黎亚君惊喜地说，“不用等了，现在就吃！”
餐厅里客人挺多，毕竟刚刚开张，就算有些没中奖的也会进来尝尝味道。
等待上菜的过程中黎亚君遇到“人有三急”的某一急，便匆匆比了个手势往W走去。完事后洗手时，旁边走来个穿西装的男人，两人从宽大的镜子里一打照面，彼此都猛地愣住了。
——微矮，微胖，微秃顶。
居然……是向怀他爸！
一时间，黎亚君心里尴尬、无语、不知所措齐齐上演，两人只是沉默地互相看着，像在等对方先开口一样。
向正南到底是老辈，短暂的愣神后就沉住气，平静地打招呼：“亚君。”
黎亚君暗暗咬牙，本想一走了之，但面前的人毕竟是向怀的父亲，他不希望向怀觉得自己没有教养，便不甘不愿地叫了声：“向叔叔。”
向正南点了点头，“你也在这儿吃饭？”
“唔。”
“一个人？”
“不，跟向怀一起。”黎亚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得意了一下——你不待见小爷，你儿子可是待见的很！
向正南果然露出一丝不快，不过很快就掩饰了下去，“既然遇到了，就一起吃吧，”见黎亚君有拒绝的意思，他又及时补上一句，“——正好我也有事找向怀。”
黎亚君再怎么不爽，也不会蛮横地剥夺别人父子见面的权利，没办法，只好将向正南带到他们桌前。
向怀看见父亲也是一阵惊讶，转而用眼神询问黎亚君怎么回事，向正南抢先道：“碰巧遇到，反正你们这边菜也没上，就跟爸一块儿去吧，对了，你姑姑也在。”
向怀略一沉吟：“爸，我就不去了，我们这边有打折券呢，待会儿吃完我再过去跟姑姑打招呼。”话说的虽然客气，却不容拒绝。
向正南也不坚持，只深深地看了眼黎亚君，便回自己包间去了。
他走之后，黎亚君嗤了一声，“亏我还把倒霉当幸运……”话音未落，猛地顿住，小心翼翼地去看向怀的脸色。
——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再怎么说，向怀和向正南也是至亲的亲人，他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液，这种东西，是割不断也分不开的。就像他的母亲，若自己真的不在乎那个女人，又怎么会因为她的抛弃而愤愤难平？
这个认知令黎亚君产生了一瞬间的不痛快，好在很快菜就端上来了，他立刻开始埋头苦吃，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向怀却没有动筷子，只是撑着下巴看他，过了一会儿，突然道：“亚君，趁这次机会，跟我爸说说咱们的事好不好？”
“呃！！”黎亚君一口菜卡在喉咙里，“咳咳咳……你，你能不能别这么突然？！”
“突然吗？不是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万一你爸不答应呢？”——不是万一，用脚趾头想也肯定不会答应的吧！
“他答不答应有什么关系，我又不靠他养活……这件事你别多管，安心吃饭。”向怀还是一如既往的包容的、温柔的笑着，但黎亚君却分明从他的眉目间看出一丝忧虑。
果然……亲人的想法无论如何都不能不在乎。
本来兴高采烈的下馆子，结果这顿饭却吃得极为郁闷，向怀一直在出神，到最后才拿起筷子意思意思地吃了几口就说饱了，“亚君，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你在这儿等我。”
“嗯。”黎亚君点点头。
向怀看了他一眼，从座椅上站起身，那动作显得有些莫名的沉重。
黎亚君目送他一步步地越走越远，心里百味杂陈。
把这么大的压力全部交给向怀一个人背负，究竟合适么？明明……他也是成年人，明明他也应该为这段艰难的感情尽一份力的，虽然也许微薄，但毕竟是责任。
然而他似乎……什么都没有为向怀做过。
只是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对方的爱和付出。
他除了工作外，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到了自己身上，饭他做，衣服他洗，家务他整理，有时嘴馋了让他去弄个宵夜，他都没有半句怨言，除此之外，还负责监督功课、心理辅导，有耐心，没脾气——这样的全心全意，就是照顾个娇滴滴的女人，也不过如此吧。
谁都有底线，一天两天还好，长此以往，谁能受得了？
自己是不是任性过了头，以为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这种天长地久的幸福？
……凭什么？
向怀对他再真心，可毕竟是个人啊。
是人，就终有耗尽耐性的一天。
他到底是多自私，才会这样理直气壮地使用恋人的爱情？
黎亚君靠在椅背上，心里全是内疚和恐慌。
向怀走进包间，才发现里面坐着的不单是父亲和姑姑，还有一些和父亲年龄相仿的中年人，而最亮眼的，当属一个打扮颇时尚的年轻女孩。
“哟，小怀怎么现在才来！”姑姑热情地打招呼，“快过来坐，啧啧，这么久不见，倒是越发一表人才了，对了，听说你在大教书？不错，老向可真有福气！”
向怀撑着笑脸挨个打过招呼，然后坐在唯一的空位上。
姑姑拍拍他的手臂：“你爸说你在外边陪朋友呢，怎么不带朋友一起过来，非要搞得这么生分？”
——这个行事有些泼辣的女人并不是向怀的亲生姑姑，而是向正南生意场上的好伙伴，彼此十分投缘，就认了干兄妹。因此向怀便要顺着父亲的面子摆出好脸色来：“姑姑，实在对不住，我朋友认生，再说了，你们高高兴兴的吃饭，我们又不能插嘴，这可多没意思。”
“哎哟，你这孩子真会找借口，我们倒喜欢和你们年轻人待在一块咧，这样才会觉得自己没那么老！”姑姑爽朗地笑着，又看向身边的年轻女孩，“小怀，还记得你妹妹不？”
“当然，”向怀朝她礼貌地点头，“云芊越来越漂亮了。”——其实这个姑娘他只见过几次，印象不深，能记起名字已经实属难得，可表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还得装作印象深刻的样子，不然多尴尬。所以说中国人擅长的就是客套，他也不能免俗。
“哪里哪里，向怀哥才是英俊潇洒，刚刚一进门我差点没认出来呢！”女孩俏皮地耸耸肩，看样子也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主。
姑姑乐呵呵地道：“女大不中留果然说的没错，向怀啊，我们也好久没来L市了，你待会要是没什么事，就带你妹妹随便逛逛，她一直吵着要……干嘛来着？血拼？年轻人的词我还真用不来……”
向怀心里一惊——他本来准备打个招呼就走人，现下已经拖延了不少时间，再带个姑娘出去怎么得了？于是当机立断地拒绝：“姑姑，我明天的课还没备，再不回去饭碗可要保不住啦。”
“这样啊……那就算了，工作重要。”她也不在意，转头继续和朋友喝酒。
向怀见时机成熟，便起身道别，向父拿着酒杯的手一顿，也随他站起来，“我送你们。”
父亲的眼睛隐含深意，向怀没来由地一慌，推辞的话还没出口，向正南就已先一步走出包间。
黎亚君等了二十多分钟才看到向怀，而后瞄到了他身后的向正南，脸色登时一僵。
“我爸说要送咱们回去。”向怀帮他戴好围巾，又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膀——本来都是习惯性的动作，然而做完这一切后，无意中接触到父亲有如实质的冰冷目光，向怀却登时心虚起来。
黎亚君哦了一声，乖乖随他们坐上向正南的车。
一路上气氛诡异，向正南板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黎亚君自然不会主动开口，因此向怀也就沉默了。
直到驶进大学城，向正南才道：“你还是住原来那里？”
向怀正打算否认，但突然心念一转改了口：“嗯。”
黎亚君飞快地瞥他一眼，皱起眉心。
向怀又道：“爸，你先送亚君回江华公寓，然后去我那坐一会儿吧，咱们聊聊。”
向父也有话要跟向怀说，儿子这么提议，倒正好应了他的心思。
之后三人再无交谈。
黎亚君下车时，有些惴惴不安。
他明白这对父子要谈什么，但又不愿意插一脚，就连向怀投过来一个叫他安心的眼神时他都不知该怎么回应。向父将车子开走之后，又过了好几分钟，黎亚君才慢腾腾地、心神不宁地往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