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黎亚君从教室走出来时已经接近十二点半，此时附中的学生也陆陆续续放学了，人潮中他一眼就看见海拔出众的李老三，于是大声唤道：“三儿！”
李建忠回头，瞧见房东快步走来，咧开嘴挥挥手：“哟，媚娘！”
黎亚君一个踉跄，警惕地四下瞅瞅，确定没人注意到这惊世骇俗的称呼后豪不客气地一拳捶到李建忠结实的背上，“再乱叫小爷收你双倍房租！”
“这怨得哥吗？哥第一次认识你时，你就叫媚娘。”
黎亚君出离愤怒了，他满腔哀怨地伸手去捂李老三那张大嘴，三儿轻轻松松一抓便将他的爪子捏住，淫|笑两声：“媚娘，你这是干嘛，嫌哥品质不良还是体力不强？”
房东泪奔了，刚奔到校门口，就看见貌似向老湿的家伙在马路对面的电器维修部跟一位工人商量着什么。
向怀说着说着，身体很自然地稍稍朝这边偏了一点，黎亚君下意识便后退一步，似乎是不想被他看到自己。
……躲吧，惹不起还躲不起？
李建忠远眺：“哎，那不是你班导？”
“嗯，咱们绕开他，不然他要来蹭饭。”
三儿像看T一样看他：“不是吧，你这么小气？他可是你老师啊。”
“这不是小气不小气的问题——”黎亚君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猛然想到那该死的咖啡屋。
说实话向怀煮咖啡的技术不错，于是媚娘在别扭和任务之间周旋了一阵，终于，做出个马上就令他万分后悔的决定来。
黎亚君换上一副痛定思痛的表情，正经地拍着李建忠的肩膀道：“三儿，你说的对，我确实太小气了，这是病，得治。”
两人过了马路，黎亚君径直来到向怀面前，心想有求于人好歹态度要端正，于是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中午好啊向老师！”
向怀不知和那工人在争论什么，神情颇有点为难，加上周围人来人往的，他一时竟没听见黎亚君的问候。
两人不由好奇，便靠近了些。只见工人甲一脸鄙夷道：“先生不是我说您哪，这空调真是旧了，该换了！”
工人乙点头赞同：“里面的零件七七八八换掉还不如直接买台新的！我们店里就有，你进来挑挑？”
黎亚君这才注意到向怀旁边躺着个纸箱子，露出空调的一角来，看那泛黄的颜色的确是颇有些时日的样子。
向怀还是白衬衣西装裤的穿着，明明是公子哥的气质，竟然甘愿站在大街上和两个工人为了台破机器磨嘴皮子……黎亚君看着看着，心里渐渐不知是什么滋味。
就兄弟来说，他们之间没有感情；但若换做师生，向怀倒为他做过不少事。黎亚君并非不讲道理的人，有些事想一想就想通了。何况向怀从未夺走他任何东西，他的母亲分明是主动离开他、自愿将母爱分给继子，难不成向怀要对继母冷眼相待不成？
——黎亚君瞬间如醍醐灌顶，发现自己竟是在潜意识里迁怒老师。他登时觉得向怀受委屈了，他甚至觉得，有一点心疼。
只见那姓向的还不死心，“师傅，您这还没仔细看呢就断定修不了？”
“我说你这个人，咱们手里过了多少台机器，这能不能修一眼就瞧得出来！不就是千把块的东西，我劝你还是买新的吧！”工人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身进了店铺。
向怀无奈地轻轻踢一脚箱子，叹口气，抱起空调打算回家。
他刚一抬头，意外地看到黎亚君同学。
“……亚君？”对方似乎盯了自己很久，向怀微微错愕地唤他。
黎亚君回过神，笑了笑，“老师，在这儿干嘛呢？”
“修空调呗，”向怀爽快地承认，“可惜人家不给修，说太旧了，让我买新的。”
三儿快人快语：“买呗，也不贵。”
黎亚君虽然不搭腔，心里却也赞同。但向怀这富二代似乎苦恼得很，“买新的啊，唔，老师考虑一下……哎，你们赶紧回家吃饭吧，我也该走了。”
他抱着箱子刚转身，黎亚君突然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袖子，“向老师，去我家吃吧。”
向怀迅速转回来，脸上混杂着意外和欢乐，交织成一个微妙的表情：“亚君，你真是好孩子，老师就等你这句话呢！”
“……”黎亚君默了一阵，觉得心疼这抠门又厚脸皮的男人的自己是个傻逼。
江华公寓侧门处。
方义同从唐阅的车上下来，道过谢后便要赶着回家做饭。唐阅率先一步叫住他：“小方，你晚上有时间吗？”
方义同愣了一下，道：“没有。”
唐阅吸烟的动作顿住，挑了挑眉。
一般当他问别人有没有空时，对方就是再忙也要挤出时间来的，这小子倒是……老实的紧啊。
“晚上有约会？”
“不是……我要上培训班。”
“学什么？”
方义同的声音越发低了，“英语，计算机。”
唐阅难得语塞起来，他原本就不是多话的人，此刻遇到这么一个有些……特别的少年，他竟不知该如何对付。
方义同掏出小灵通看看时间，“抱歉，唐先生，我家里还有事……”
唐阅点头，“嗯，去吧。”
……罢了，这种人要一步一步慢慢拿下才有意思，若是现在就触碰到他的底线，只怕他跑的比谁都要快。
总感觉，自己似乎许久没有遇到这么富有挑战性的事了。
唐阅发动车子，眼神里有一抹犀利闪过，随后勾起一个志在必得的笑。
方义同回到7－01，才做好香喷喷的三菜一汤没多久，两个同居人便踩着点进门，身后还跟着有些时日没见的向老师。
“哟，一进来就是一阵香气，”向怀心满意足地将破空调往墙角一摆，“又来叨扰，真不好意思。”
方师傅看见大学教师亲切的很，表情就像在看祖国未来的希望：“不会，我刚接到萧晓的电话，他说中午有事不回家吃饭，我还担心要剩菜……”
黎亚君嘁了一声，“老师，你要是真觉得不好意思，请麻烦做出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行吗？”
向怀肃起一张端正的俊脸，“亚君，老师既然把你看遍了，那大家就是自己人，何必再客气。”
“……！！”
“你这孩子，怎么一副被我占了便宜的表情，这着实让老师产生了点犯罪感。”
“向怀……”
“我在。”
“杀了你……”
三儿凉凉地插嘴：“同志们，吃饭了。”
四人吃饱喝足该干嘛的干嘛，黎亚君自然没有忘记主要目的，眼睛一转朝向怀道：“老师，你上次煮的咖啡不错。”
向怀毫不谦虚：“嗯。”
“教我吧。”
“嗯？”
“我说，我们班文化月的时候要开咖啡屋，还是我提议的，”说到这里他由衷地自我鄙视一下，“结果他们嫌速溶咖啡没品位，要喝现磨咖啡……”
向怀闻言正要答应下来，却在话即将出口的时候堪堪刹住。
他随意敲着沙发扶手，斟酌道：“这可不好学呐，再说咖啡的味道和原料关系也很大，你打算用哪种咖啡豆？”
“你上次用的就不错。”
向怀揉揉他的头发，“你小子，知道老师招待你的咖啡一杯价值多少钱么？想让你们班倾家荡产不成？”
黎亚君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更加后悔那个该被丢进茅坑的脑残提议，同时痛恨了一下通过提议的脑残班长及脑残团支书。
“文化月两周后开幕，既然你是主办，我自然没有不帮你的道理，这样，你家也没有咖啡机，从今天下午开始，每天到我家来，老师手把手的教你。”
不知道为什么，向怀明明在微笑，黎亚君却觉得这厮笑得他头冷脚也冷，可恨他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那就，麻烦老师了。”
“小事一桩，不需客气，”向怀一推眼镜，一星白光在镜片上划过，“那么老师先去午休。”
“嗯。”黎亚君应了一声，接着他看到向怀站起来，向前走了十几步，左转，又向前走了十几步——目标地点：房东的卧室！
“——等等，站住！”媚娘花容失色，癫狂地冲过去！
向老湿不为所动，脚步丝毫未缓，“你家离学校近，老师再回去一趟多不划算，”言毕将衬衫一解，露出片稍显精壮的前胸，“谢谢了啊。”
黎亚君欲哭无泪地转身，“……那我去睡沙发。”
“别呀，”向怀一把抓住他手腕，“你这个小男生怎么这么喜欢疏远别人，过来！”
黎亚君只觉得头晕目眩，恢复神智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老师身边了，两人在硕大的床上相距不过半米，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他不由怔住，没来由脸上一阵烧烫。
小时候由保姆照顾，黎亚君甚至没和父母在一起睡过。此刻跟一位关系不错的老师躺在一起，他觉得有点……不，十分紧张。再加上对方居然是自己名义上的哥哥，即使向怀并不知道，可黎亚君依旧多少体验到一点名为“亲情”的东西。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四肢也泛上一种酥麻的僵硬，情况着实有些不妙。于是媚娘同学为了掩盖心虚决定没话找话，便就近从咖啡下手：“那啥，你喝的咖啡都这么贵了，怎么就不肯买台新空调？”
“如果我说我没钱，你信不信？”向怀语气平淡，辨不出是实话还是玩笑。
“那你家里……”
“你啊……我这么大了，怎么能跟家里要钱？”
“可你是大学教师，凭工资也不至于买不起空调啊？”
向怀这次沉默了，他闭起眼睛好像在回忆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黎亚君听到他悠悠的声音传来：“亚君，还记得上次来找我的姑娘吗？”
“……唔。”
“她是我的前女友。”
轻轻的一句话，仿佛冬日寒风般刮进黎亚君脑海里。他恍惚中忆起某篇充满爱恋和思念的日记，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我们分别不过半年，她就离开了……
向怀缓缓地、深深地吸口气，“唉……那丫头遇人不淑，两年前为个不负责的男人生了孩子，如今是孤儿寡母，生活艰难，她出身书香门第，家里怎么容得下她做出这种事，老早就不认这个女儿了……所以啊，她上次是来我这里寻求帮助……”
说到这里，接下来的一切黎亚君大概能预料到——前男友看不得旧情人受苦，慷慨解囊助那对可怜母子渡过难关。
虽然老师从小就教育我们要乐于助人并且不求回报，虽然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虽然他帮助曾经爱过的女子，本就是人之常情……
媚娘抿住嘴唇，即使拼命控制，但依旧有一种极度不爽的感觉泛起来。
而后，他听到自己略带讽刺的声音——
“向老师真是菩萨心肠，学生领教了。”
“菩萨？”
向怀转过脑袋好笑地看着黎亚君，“你该说老师是佛祖，菩萨是女人。”
黎亚君嘴角抽了抽，决定睡午觉不理他。
“不过要说佛祖也不尽然，她打了欠条，以后要还钱的，”向怀摸着下巴继续道，“老师比银行善良的一点就是，不收利息。”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黎亚君的不爽竟瞬间被冲散。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太狠？”向怀突然挪过来，很认真地问他。
黎亚君摇摇头，发丝在枕头上蹭出细微的沙沙声，“不觉得，这样最好，没有那个意思的话就扯清楚，别给对方留任何念想。”
向怀望他一阵，若有所思：“你这话说的，就像是有人负了你一样。”
黎亚君学着他的口气，万分沉痛：“如果我说负我的人是我亲妈，你信不信？……好了，睡觉吧，下午还有课。”
他翻个身背对向怀，再不出声。
向怀看着学生纤瘦的背，脑中倏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想要抓住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头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