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话说在医院躺了几天的方义志终于要解放了，方义同最近零零总总勉强交上住院费，这才顺利把人领了出来。
老弟受了几天罪，多多少少悟出些东西，再一看哥哥比以往还消瘦的模样，便难得展现出点好脸色。
方义同一高兴，便松了腰包带方义志在学校附近下馆子，虽说平时舍不得，但今天情况特殊，权当冲冲晦气。
“二毛，多吃点肉。”方义同饭量小，一碗饭下去就饱了，余下的时间都在关照弟弟，一会夹菜一会倒茶。
“……哦。”
方义同掂量着说：“你那游戏……就别玩了吧，投资太大，一个学生怎么承担得了？”
“……”方义志虽不太情愿但也无法反驳——他最近的确因为游戏吃不饱喝不足，连觉都睡不够……何况他还玩进了医院，装备也给人搞丢了，就算哥哥不说，方义志心里也隐约想放弃这玩意儿。
“好好念书，将来挣够钱，有了足够时间，那些游戏还不是随你玩？”
“……知道了。”
方义同很欣慰，弟弟一句允诺让他觉得纵然再辛苦都值得。
谁年轻时不会犯点错？他们是村里出来的孩子，会对这些新奇东西感兴趣是理所当然的事。再说这次方义志也是受害人，做哥哥的不心疼他，难道还要骂他不成？
且说此刻还沉浸在震惊中的建忠同志。
扶风……哦不，谢予希横空出现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这种错愕的神情。
“小丫头，你看你都把李老三吓傻了。”谢之扬和妹妹蹲在后院逗两只巴掌大的狼狗崽子，谢予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怎么吓他啦……”
“还嘴硬！”谢之扬掂起一只狗爪往谢予希额头上戳去，她惊呼一声，堪堪躲开。
“干嘛你！找打！”谢予希扬手就要往他背上招呼过去，突然眼睛一转，瞥见三儿走了过来，于是连忙刹住力气，转而轻柔地拍了拍谢之扬，“哥，你又咳嗽了。”
谢之扬：“咳咳咳——咳咳……”
李建忠：“谢大哥，感冒了？”
“没，被口水呛了一下而已。”
“……”
谢予希偷偷掐了谢之扬一下，笑道：“李三哥，你家这两只小狗挺好玩的。”
“喜欢的话抱一只回去吧，”三儿拎那只棕黄色的放进谢予希手里，“——听你爸说今天是你生日？”
谢之扬眼皮子一跳，忙道：“建忠客气了，我妹上高三呢，哪有时间照顾小动物，再说，这俩小狗儿是兄妹吧，分开多残忍啊。”说罢意有所指地瞟了眼谢予希。
三儿点点头：“也对，不过它们都是公的。”
谢予希扑哧一下笑出来，随后跟来的李大姐好奇道：“你们讲什么呐乐成这样？快，都过来吃西瓜！”
这一天正是秋高气爽，凉风习习。李家在后院摆了张宽大的长桌，众人围坐一圈，气氛和谐，如果没人说，谅谁都猜不出此乃黑社会老巢。
李夫人刚吩咐厨房烤个蛋糕来，回头就埋怨谢家老大：“你也不早讲，我们什么礼物都没准备，这可委屈你家姑娘了。”
“不委屈不委屈，”谢予希连连摇手，“能过来玩我就很高兴了。”
李夫人目光闪烁：“乖丫头，伯母真是越看越欢喜你！”
李家老大对谢予希也待见的很：“老谢，让你家女儿认我做干爹。”
“不成不成，我就一个女儿，认你做了干爹，只怕她三天两头就要过来串门，老哥我岂不伤心。”
李夫人展颜一笑：“那有什么不好，亲上加亲嘛！”
双方家长交换目光，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一旁的谢之扬瞧见这一幕，只觉得心惊胆战。他扭过头去看看妹妹，想抓住她的手，却只能生生忍住。
“既然今天是闺女生日，我这做伯母的什么都不送可不行，”李夫人微微抬起左臂，只见手腕处一只碧绿通透的玉镯子华光流转。她轻轻将其取下，在谢之扬惊愕不已的目光中放进了谢予希手心里，“呵呵，予希皮肤这么白，戴着肯定好看。”
谢之扬握着酒杯的手隐隐现出青筋，他僵着张俊脸，难以置信道：“伯母，您这是……”
“之扬。”谢老大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
谢之扬愣了愣，而后迅速挑起嘴角恢复常态，微笑着将酒杯放下——若是一个不注意捏碎了，可不好收拾。
在场的除了李建忠外都是心思细腻的聪明人，李夫人这一举动代表什么，大家皆心知肚明，只有三儿还傻愣愣地以为他娘就是单纯地送了份生日礼物而已。
说到谢予希，她既是老爸好友的女儿，又是自己网游帮派里的朋友，三儿觉得他若不表示一下，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可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里找一个拿得出手的礼物？
他思索了一下，突然灵机一动！
——来的时候不是带着一部手机么？那玩意功能全面，又是没见过的款式，怎么着也算份好礼了吧！
说是帮方义同卖手机，自然不是真的要卖，李建忠一早就打算自己把这手机“买”下来，然后转手送人。而他没料到今天正好谢予希过生日，这可真是麦芒掉进针眼里——凑巧了！三儿当下便起身道：“我也有礼物，你等等。”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不约而同盯住三儿，他们的目光有诧异，有愕然，有惊喜，更多的是探究。
没过多久，他拎着个盒子返回了。
谢予希满怀期待地打开银色包装盒，在看到其中的东西后，瞬间睁大了眼睛，万分惊喜地轻呼一声，目光灼灼望向李建忠，“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李大姐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哦——你小子，不赖嘛……”
李二哥摇着头满脸揶揄：“老了老了，还是年轻人会哄女人开心。”
三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什么呢你们？”
一旁的谢之扬再也无法保持内心冷静了！
——他自然也给妹妹准备了礼物。可不巧的是，他所准备的，正是这款手机！
前段时间谢予希上网时看中了它，妹妹随口一提，谢之扬便记在心里。想到不久后妹妹生日，他便悄悄预定了一只。就在昨天快递把货送到了，这款手机在他们这儿还没上市呢，谢之扬满心以为晚上回家能给谢予希一个惊喜，可他哪里想得到这李老三居然抢先一步！
眼见谢予希捧着新手机笑的眉目弯弯，谢哥哥按捺不住了，他以内急为由来到偏僻处打了个电话给心腹小弟，咬牙切齿道：“你去银海挑个白金项链送到我家里……无所谓价钱，好看就行！……你没眼光？让你女人帮你挑！”
他气急败坏地挂掉电话，深吸两口气，再揉了揉脸，顺便自拍一张照片。保证表情正常后，谢之扬才快步走回去。
黎亚君觉得今天眼皮一直在跳，跳得他心慌。
方义同看了看，惊道：“不好，左跳财右挑灾。”说完后郑重其事地在媚娘眼皮子上贴了个胶布。
这下黎亚君的眼皮不动了，他照照镜子，蛋疼感油然而生。
“好衰……”
事实证明有时候人类的第六感并非如此扯淡，黎亚君贴上胶布后没多久，就接到一个人的电话。
——这个人，他怎么也没想到。
黎亚君握着一直在嚎叫的手机，久久没有动弹。
响第一遍的时候，他没有接。
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他接了。
“……”短短一个字，因为太久没叫，黎亚君觉得此刻有些喊不出口。
对方显然没耐心等他先说话，双方沉默片刻，一个女声响起，“喂，君君？”
——多久没听过这个人的声音了？
两年，还是三年？
黎亚君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嗯。”
“你在哪呢？”
“在家。”
女人哦了一声，道：“妈妈来看看你？”
黎亚君怔住，哑然失笑。
——来看他？只怕她都认不出他来了吧！
“你还在老地方吧，妈妈这就过来好不好？”——还是一贯雷厉风行的女强人作风。
“不用，”黎亚君拒绝的话下意识便脱口而出，他稍作考虑，道：“在咖啡厅见面吧。”——他并不想让同住的人看到他和母亲相处起来是如此尴尬。
几年未见，黎母看起来风采依旧。一丝不苟的盘发，精致高雅的妆容，紧裹着窈窕身段的职业装。
这一切都代表四个字——职场女性。
没错，黎母的确是个出色的职场女性。
黎父病逝后，她不顾舆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嫁给了一位公司老总，转而扶持新老公的事业。那位老总年纪挺大了，有个二十几岁的儿子。他并不待见黎亚君，也不需要以讨好黎亚君的方式讨好新妻子，于是黎家母子分离，三年未见过面。
黎亚君刚开始还心存怨怼——一个母亲怎能如此狠心，再嫁之后，竟连亲生儿子都不来看一眼？到后来，他就逐渐想开了，女人总归是要寻找自己的幸福的，他爸留了钱和房子给他，不至于让他过不下去。
既然能生存，那有没有母亲也无所谓了。
虽然这么想，但黎亚君每每看到街上有母亲拉着孩子的手，也不是不羡慕的。
只是那羡慕不会持续很久，短短一瞬便也淡了。
飘扬着舒缓纯音乐的咖啡厅一角，黎母端正地坐在那，端着杯子轻抿了一口：“君君，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挺好的。”
黎亚君答得十分果断流利，黎母暗暗在心底叹气——这分明是儿子拒绝她的表现。
“妈一直没来得及说……君君，祝贺你考上B大，你很了不起。”
“谢谢。”
话不投机半句多，黎亚君这种疏离的态度让黎母有些微的不知所措。
她没在商场上向对手怯懦过，却在面对儿子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黎母觉得自己真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她此刻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居然是在经济上补偿他。
一个鼓鼓的信封推倒黎亚君面前，他瞥了一眼，冷笑道：“您这是做什么。”
黎母站起身整整衣服，“三万块你拿着吧，妈有其他事情，不能继续陪你了，你有什么需要，就给妈打个电话。”
“不用，”黎亚君眼神冰凉，表情带了点嘲讽，“您赚钱不容易，何必给我呢，再说我也不是没钱。”
“你爸留的钱够你花多久？光大学四年的学费就不是小数目，你平常各种开支也不少，君君，你跟妈妈赌什么气？”
“不是赌气，你……”——你三年都没管过我，现在还以为我会接受你的馈赠吗？
他的话终究没说出口，被母亲的电话铃声截断了。
黎母匆匆接起电话，说了三四句后便挂掉，急忙拎起包，又把信封向黎亚君手里一塞：“听话，啊？妈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黎亚君眉头一皱，少年心性之下火气就上来了，那信封被他一把拍在桌子上，丢下句“您留着自己用吧”，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店门。
黎母怔然地望着儿子的背影，鼻尖发酸，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然而，到底是懂得如何控制情绪的成熟女性，她在最短时间内便强行按捺下内心悲伤，默默地把信封收回包里。
B大侧门处。
向怀一派悠闲模样站在那里，身边路过几个学生见了他纷纷道：“向老师好，等人啊？”
“嗯，等我妈。”
学生们一听便七嘴八舌地哄笑着离开了，向怀也不介意，转而朝路口眺望。
少顷，视线中远远走来一位身着职业装的女性，向怀认出对方后，便快步迎上去，“妈。”
“哎，让你久等了。”
“没呢，我这也刚到，”向怀给她递了瓶红茶，“怎么样，您儿子那边……”
女人摇摇头，“他根本不想认我。”
向怀耸了耸肩膀，“您也真是，既然一直在关注他就让他知道嘛，不然他还以为您这当妈的好几年对他不闻不问，会伤心也是理所当然。”
“唉，是我不好。”女人无奈地笑笑——她又何尝不想隔三差五地关照孩子，然而自己所处的境地却由不得她这么做。她没在向家提过孩子的名字，不敢让孩子和向家有一丝一毫的联系，甚至不敢告诉继子，她的孩子就在他教书的学校念书。
——连今天见面，都是她以接应继子为名，瞒着丈夫偷偷进行的。
“走吧，你爸催的急了。”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微不可闻地叹气。
——即使此刻愁绪万千，也不得不掩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