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萧致难得清闲地泡在大大的圆形浴缸里——说起他家这个浴缸，真是很久没用了，两人往往是淋浴了事。这天萧致刚进去一会儿，旁边防水罩里的手机就猛地震动起来。
“他爸，不得了了……”任子璇的声音有气无力，萧致太阳穴一跳，忙问：“怎么了？”
任子璇站在宾馆房间的窗前，握着电话的手在颤抖，“我们对不起晓晓哪……”
“晓晓？”萧致被爱人几句话说得心惊肉跳，“别急，你慢慢说。”
舅舅捡了几条重要信息说给爸爸听，爸爸总结了一下，大意是这样的：儿子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了七八岁的同性并且正在追求对方。
任子璇心里那个内疚不用提了——自从知道晓晓喜欢男人后，他就认定这是他和萧致两个人的错。这事不正常，谁心里都清楚，但爱了就是爱了，他总不能因为其他人看不惯就放弃自己的爱情。
而晓晓不一样啊，他从小耳濡目染，大概会认为男人跟男人在一块也没什么，他尚未意识到走这条路的辛苦，就……
“子璇，”萧致从最初的惊讶到平静，然后苦笑一下，“顺其自然就好，你别自责，我们不是很幸福吗？”
“对，可我只是不想他那么辛苦而已。”
萧致安慰道：“不用担心，晓晓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儿子他心里有数。
“……”
“他喜欢就让他去追，想去恒宇也没问题，不用操心他，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哎，就知道找你商量不成，得了，我明天带他去陈医生那，玩个几天再回来。”
“好，祝你们开心。”萧致一笑，放掉电话。
——无论是他还是任子璇，现在都已很少会说热恋时的甜言蜜语，他们的爱情仿佛已经沉淀成了古老的东西，虽不放在表面上，却深深埋在二人心底。
方义同从夜间培训班下课回来，竟破天荒地看到李三儿在一件件地试衣服！
“建忠，你这是……”
“嗳，回来的正好，帮我瞅瞅哪件好看？”
方义同抬头，只见李建忠提着两件短袖，左边是黑色的，右边也是黑色的。
“……有区别吗？”黎亚君冷冷地插嘴。
“当然有，这件是兔斯基，那件是草泥马。”萧晓好心地帮他抖开两件衣服，露出上面的图案来。
方义同：“……”
黎亚君：“容我提醒一句，你穿这个好像和代帮主的身份不太符合？”
方义同：“我觉得大家一起聚会随便穿穿就好，也不用分什么阶级……”
萧晓：“亚君的意思是，三儿喜欢装13，但这衣服不够13。”
黎亚君：“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只有你懂我！”
情真意切，“亚君！”
内牛满面，“晓晓！”
李三儿：“你们真的够了……”
最终三儿还是听从方义同的建议挑了件白衬衫，穿起来看着还挺斯文，至少抹去了几分流氓气息。
次日是周六，萧晓一大早跟他舅舅飞了。下午五点多左右，方义同在食堂忙活完，又准备了亚君的晚餐，这才跟着李建忠出门。
他从小就懂得勤快才能有饭吃，因此在家不是下地劳作就是做饭洗衣，别家小孩子凑成一群嬉闹的时候，他只有眼红的份儿。今天还是方义同头一回参加集体活动，说不新奇是不可能的。
李建忠见他站在公车上一直握着拳头，便笑道：“干吗，出去玩又不是赴刑场，紧张个什么劲儿？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弟弟么？”
不提还好，一提到二毛，方义同的心情就变得更复杂——兄弟两这样下去的后果显然不乐观，可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和弟弟来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
“也不是紧张，呃……！”车子突然猛烈地向前一倾，刺耳的刹车声传来，方义同拉着吊环的手在巨大的惯性下扯得生疼，他稍一收力就直直地向后倒去。
“当心！”李建忠眼疾手快地稳住身形，飞快地伸出手将他牢牢揽进怀里。
——好细的腰……
三儿微微愣神。
臂弯中是一副过于单薄纤细的身体，方义同瘦得都能摸出骨头的形状来，最小号的衣服套在他身上都显得宽松……生活的压力这么大，他到底是怎么挺下来的？甚至还有心思报那什么劳什子学习班，真是麻杆般的身材，钢铁般的意志……
车子再次启动，李三儿探出爪子在方义同腰上捏了一下，顿了顿，又捏了一下。
方师傅痒得一个哆嗦，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三儿吐出两个字：“蚂蚁。”
“……啊？”
“嘿嘿，说你呢，成天忙这忙那，腰都累细了。”
“我从小就这样……”
“这样不行，你饭量小的跟鸟一样，能长胖才有鬼，以后每顿吃两碗饭吧。”
方义同欲哭无泪——他的胃就那么点，怎么撑得下两碗饭……
大抵所有青年人聚会的流程都差不多——吃吃饭，唱唱歌，认识一群朋友，然后各回各家。
三儿他们帮派也一样，碰头地点正是一家中档酒店。两人下了车，再向东走了一百多米，酒店大门便赫然出现眼前。
现在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左右，来的不算早，也算不上迟到。服务员将他们带到包厢，打开门，里面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起哄声！
“哎呀，来了！”带头说话的是个染着棕色头发的男生，看过去二十来岁，此刻正举着一双筷子啪啪啪地敲击着桌面。
“额滴个神，这位大哥好生霸气！在下七尺大|乳，大哥怎么称呼？”另一个胖男生瞪着眼睛道。
棕毛一筷子敲到他头上：“瞎了你的氪金狗眼！还不快说帮主万岁？！”
“——黑老大！”
“气场，这就是气场！老大快这边坐！”
“哇哦，果真人如其名，黑社会气息忒浓重了！”
李建忠抽抽嘴角——老子本来就是黑社会，说出来怕吓死你们……
一桌子男男女女又七嘴八舌地做了一通介绍，最后三儿注意到一个问题，犹豫道：“扶风今天没来？”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然后颇默契地露出“果然如此”的贼笑。
弟大物勃，也就是那个棕毛用夸张的语气叫着：“你看吧！老大和扶风有一腿，说了你们还不信！”
群众：“没有的事，我一直都信。”
群众：“就是，明眼人哪会看不出来！你看扶风平时都懒得理我们，老大一上线，她立马活了似的！”
撇开这些八卦男不说，终于有个文静的女生站出来道：“扶风在路上呢，有点堵车，大概马上就到了。”
这话说得十分及时，她话音刚落，门就豁然打开，一个女孩儿微喘着气站在那，笑道：“迟到了，抱歉！”
席间出现短暂的沉默，所有人的视线都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牵了过去，动弹不得。
扶风本人比照片还要美上几分，一张单薄的图像只将她的丽色表现出十之六七，此刻活生生的真人出现在众人眼前，众人皆被她的容光所慑，一时间谁都说不出话来。
美女坐下来，笑吟吟地环视一通，群狼口干舌燥地随着她的目光摆动着头颅，最后扶风将视线锁定在李建忠脸上，笑容越发灿烂，一只白皙的小手伸到他面前，“老大你好，我是扶风。”
都说美人一笑魅力臻于顶点，没接触过异性的可怜虫李三儿微一愣神，立即握住她：“你好。”
一边的方义同看到三儿发窘的样子，觉得很好玩——这人一向大大咧咧豪迈不羁，倒是头一回见到他这模样。
这一男一女初次见面，却仿佛极有默契，众人羡慕嫉妒恨之余不甘心地凉凉地揶揄几句，“老大重色轻友，只顾着跟美女搭讪了，冷落了这位小兄弟。”
扶风闻言，这才注意到方义同。
她对这个男孩子的第一印象就是——没有存在感。
当然这不是贬义的评价，低调有时也是一种美德。方义同不爱说话，一向很安静，坐在椅子上也是稳当当的模样，不像别的男生那样手舞足蹈豪放不羁。普通中略显清秀的长相，宁致平和的五官让人看了心里很舒服，扶风端详他片刻，便朝李建忠道：“还没帮我介绍一下呢！”
“这是我哥们儿，住一起的那位。”
“我想起来了，你的同居人对吧！”扶风一击掌，目光闪闪望着方义同，“‘一个角色名字’！”
“噗——”众人一听这ID集体喷笑，方义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小声道：“以前没玩过游戏……”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淹没在大家的哄笑声中。
方义同抿抿嘴唇，也露出一副笑脸，心里却在想他的弟弟怎么没出现。
其实一进门他就发现现场没有二毛的影子，当时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感到遗憾，方义同潜意识里不习惯和弟弟同时出现在人多的地方，他不知道这是由弟弟从小的态度造成的，还是出于自己那点卑微的怯懦心里。
“对了，你弟呢？”兀自出神时，三儿突然环顾着开口。方义同一愣，拿出小灵通给弟弟去电话，结果是不在服务区内。
“……联系不到。”他皱起眉心又拨了两三遍，依旧。
“大概有事耽搁了，”三儿拍拍他的肩以示不用担心，“诸位既然都到了，咱们就开始吧。”
任子璇带着萧晓下了飞机，在机场门口坐上出租车，流利地报出目的地。
DR.陈年纪和萧致差不多，有个风情万种的洋媳妇以及一对漂亮的混血儿女。萧晓小时候见过他一次，印象不深，这一回到大洋彼岸的DR.陈家里做客，倒是有几分新奇。
陈医生是个大忙人，抽不出时间接老朋友，只吩咐老婆准备了些东西招待客人。任子璇二人到达那幢花园洋房时，透过优雅的白色栅栏，看到女主人正哼着歌在院子里浇花。旁边的秋千上一个小丫头大笑着荡来荡去，身后的高个头少年则一下一下地推着她。
——很温馨的家庭画面，萧晓看着看着，嘴角就忍不住翘起来。这时女主人一回头注意到二人，略一思忖，深邃的大花眼睛眨了眨，随即露出恍然的神色快步朝他们走过来。
陈太太很热情，两个孩子也很友好，不过几个小时，萧晓就跟兄妹俩混了个八九分熟。
晚餐时间DR.陈回家，先和任子璇聊了聊近况，谈到萧晓时，舅舅大人的语气就带了十足的担忧。
陈大医生问了萧晓一些问题，约定次日帮他做个全面检查，然后朝任子璇笑道：“你这个做舅舅的过于操心了，这不是大毛病，完全能治。”
任子璇一直紧绷的神经总算是缓和了些，萧晓自然也很欢乐，不过不是因为病情，而是有了陈叔叔这句保证，舅舅就不会一直盯着他的生活作息及饮食规律……
Aaron是个很英气的小伙儿，棕黑的微卷头发，深目挺鼻，四肢修长。
他比萧少爷小两岁，但外国孩子都显成熟，看起来便比萧晓还大一些。
这孩子说中文带着一股洋味儿，他怪里怪气地问萧晓：“你的病是什么样的？”
萧晓尽量简洁地回答：“有时候心跳的速率和别人不太一样。”
Aaron哦了一声，又问：“什么是‘速率’？”
“……就是频率。”
Aaron耸耸肩，两道俊眉毛纠结着无奈道：“Thethingis，我的中文不是很好。”
萧晓端着饮料杯的手笑得打跌，“Sorry，Imean…ra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