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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绝路

书籍名:《衣冠囚徒》    作者:蓝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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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大的计划下达下去,由于前期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所以各项工作都在循序渐进有条不紊的进行,从最微小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开始,谢云的改革计划就好像蚕吃桑叶那样,一步步一口口的逐渐向深处渗透。到了这一年刚入冬的时候,这个计划只剩下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两个部分了——撤掉谢氏集团下属不符合现代经济的产业,并且在同一时间压制住长老会,砍掉所有谢凛安插在集团的爪牙。
这是个很关键的时刻,谁都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假如一个弄不好,那么就很可能带来整个谢氏的动荡。
而楚凌在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掌握了谢云准备对谢氏进行“最后一击”的全部动向以及谢云身边所有亲信的名单。他和谢云之间的关系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融洽,工作上,更是因为彼此之间多了信任而变得越来越默契了。
但是这样难得的和谐,在冬日里的一个难得阳光明媚的天气里,在谢云接连接到两个意料之外的电话的时候,被打破了。
上午的时候,轩辕夜阑从上海给谢云打了通电话,他刚把手机放在耳边,就听见那边一把清脆雀跃的女音一叠声的叫着他的名字,那语气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高亢中带着因为声音可以被压低而制造出来的神秘感——
“阿云阿云阿云!——我告诉你哦~阿雷他准备跟一个女人结婚了!啊啊,你很惊讶吧?别激动先听我说完,不过那场婚礼是准备做给他家那位看的,所以说啊~可怜了人家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就被这没良心的混蛋给炮灰了~那什么,我打电话来就是告诉你我和啸然哥还有飞雪姐都有事儿不准备去了,你个工作狂借这个机会放松一下去上海看看热闹吧!”
对于夜阑的这个电话,谢云最后只给了相当坚决的两个字,“不去!”本来就是,雷腾在演戏,就为他这么一个假结婚,值得自己抛开眼下这么大一摊子事儿跑上海去么?!
当时,谢云的拒绝是斩钉截铁的。但是这种斩钉截铁在下午他接到了一个本不应该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男人的电话时,又改变了……
然后他找到楚凌,告诉他,“我明天要去趟上海,三天之后回来。这几天集团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
刚一听到这个消息,楚凌猛然一怔,他极不认同的皱起眉,不解的凝声疑问:“你要再这个时候离开?!”
“是,”谢云胳膊支在桌子上,抬手揉着眉心,略带无奈的叹了口气,但回答的语气却是再没有商量余地的坚决,“一个老朋友的婚礼,我不能不去。”
果然,在结束了这段对话之后的第二天一早,谢云就登上了去上海的飞机——是楚凌亲自送他登机,并且看着飞机起飞的。
谢云的离开,对于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来说,是一个绝好的契机。在黑暗中压抑多年早就已经按耐不住的他们终于在这一刻露出尖利雪白的牙齿,空气中一时之间被一层黏腻危险而让人厌恶的气息所牢牢覆盖住,每一次空气之间微小的摩擦都能瞬间爆出一个带着慑人声响的幽蓝色火花来……
楚凌在谢云走后的第二天晚上,将记载着谢氏改革最后时期行动步骤的时间表以及谢云心腹名单的文档发给了一个他已经一年没有联系过的男人——温子渊!
当敲下键盘上最后一个回车键的时候,楚凌幽深的目光轻轻的瞟了一眼窗外——他一直知道有人在他的身后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他如今做出这样的事,隐藏在暗处的那个人一定看的清清楚楚,不久之后,这个消息就会通过那个人的嘴,传进谢云的耳朵。从那一刻起,他就变成了谢云的敌人。再没有转圜余地的,真真正正的敌人。但是他却偏偏没有办法,也不能甩掉监视着他的那个男人,因为甩开,本身就是一种会令人产生怀疑的举动。
楚凌关掉电脑,起身穿好外衣,离开自己的房间,开车出了谢家大院——
谢云,在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你会是什么反应的呢?一定是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吧。对于我这个拿走你的信任却又要背叛你的人,你要怎么办?真的履行那天晚上的承诺,亲手杀了我么?那好……我等你。
……
谢云拿着手机的手在抖。他刚刚接到一通手下的汇报电话,那边一直监视楚凌的男人对他说,楚凌将谢氏的资料给了温子渊。
即便是早就有了猜测,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个猜测真的变成现实的时候,谢云还是忍不住的追问了一句,“消息确切吗?”
而得到的回答,无外乎就是那么一个肯定的答案……
联想起两天前的那个下午,他接到的那个本应该早就死在楚凌手中的梁辉山打来的电话,谢云缓缓的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斜着身子,仿佛是筋疲力尽一般,靠在了雷腾家客房里的床头上……
他这两天无数次的想象过,假如真的有这一天,当楚凌再一次地,彻彻底底地背叛了他的时候,他会是怎样的恨怒交加。但实际上,真到了这一刻,当他所有的猜测都被正式的这一刻,一时间,他只觉得心脏仿佛是被人掏空了一般,痛到麻木……
楚凌,我的离开本来就是做给人看的,我已经刻意做得那么明显了,聪明如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哪怕是你再等一等,等一个更合适的机会,不要在这个时候,不要用这种方式,我都可以再给自己一个放过你的理由。可是现在……你让我还怎么能容得下你?
青白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里,月光下,就连靠在床上的那个人的脸色,也是苍白的……
过了良久,谢云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出了看不见底的深邃和清冷外,再也找不见一丝多余的神色了。他给雷腾打了电话,间断的告诉他,“阿雷,找人帮我弄一张到北京的机票,我要回去。对,现在就要,越快越好。”
——————————
半夜从谢家出来的楚凌,去了曾经谢云带他去过的那个小湖边。凄清的冬夜里,这小小的人工湖也不复往日的闲适宁静。周边再听不见阵阵知了的叫声,放眼望去,远处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枯树黑黢黢的纠缠在一起,活像一群隐藏在黑夜里的凶兽,等着人类跑进去自投罗网。湖面上倒是弥漫着细密的白雾,风一吹,荡漾出袅袅娜娜的曲线,只不过那飘渺的雾气放在这个环境下,却只让人觉得诡异得发悚。
楚凌从车上下来,走到一颗歪脖树下,交叠着双腿,斜着身子靠在了上面。他记得,谢云带他来的那次就是靠在这颗树上的。那时的谢云平和而落寞,他们仰头看着一片空茫的天空,抽着烟,各自说着小时候的事情……
楚凌想了想,从兜里掏出烟来抽出一根点燃,叼在嘴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想从前那样,靠在树上仰头看头顶那一块被枯树枝切割的七零八落的天空,弥漫了烟草味道的嘴里苦苦的,那苦涩的滋味儿直叫他恨不得一口将嘴里的烟气全吐出来!但他终究没有那么做,每一次,他都让那苦涩得令人无法忍受的味道在嘴里细细的转过一圈之后,才由鼻子慢慢吐了出去……
比起他正在做的这件事,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楚凌苦笑。他记得,在谢云带他来这里的不久后,他们遇到了一次狙杀。那是他来到谢云身边之后第一次遇到危险,等待救援的他们完全处于劣势,他去引开敌人子弹的时候,谢云忽然拉住他问“你向来都是这么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么”,那个时候,男人眼底的珍惜他不是丝毫没有察觉,所以他对谢云释然的笑,告诉他“以前是无所谓,现在倒是很喜欢”……
现在想来,大概在那个时候谢云就已经触及到他心底某片被尘封起来的柔软角落了吧……只不过那时桀骜而倔强的自己是怎么都不会承认的罢了。
再后来,设计原本想弄死谢云的他作茧自缚,那个原本应该死在他手下的男人跑回去救重伤被压在石板下面的他,带着他东躲西藏,厂房坍塌的轰然响声中轻描淡写的对他说“那就同归于尽好了”。凭心而论,乍一听到这句话,楚凌不是不震撼的。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拼命的保护着……在地道里,他不知道在他昏迷之前旁边的男人呢喃了一句什么东西,但他深深的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昏沉沉的大脑里那唯一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被人保护的感觉。真好……”
再然后,当他的腿完全痊愈之后,谢云让他到非洲打拼。当时并不觉得怎么样,左右不过是一条命,成功了便可以摆脱那时的陷阱,即使是失败了……也不过是一死而已。那个时候,他当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全然不知,他带走的十亿,是谢云最后的底牌。
再回来,他功成名就,不甘终生背负着“家奴”这个名分的他为了得到自由苦心经营,直到那一天,他终于达成了心愿之后,才赫然发现,原来他间接杀害了谢云的生母……
也是那个时候,他被鲜血淋漓的事实不容拒绝的从内心里那个阴暗闭塞的角落拖拽出来,然而,当他终于明白自己对谢云的感情后,他们之间,已经阻碍了一道很深很长的鸿沟,哪怕是穷其一生,也无法跨越过去……
现在想来……这些林林总总加在一块儿,或许他早在那件事之前就已经对那个男人有感觉了吧?只不过,自己的骄傲,一直不允许自己承认罢了……
楚凌深深的吸了口深夜湖边潮湿冰凉的空气,那凉意随着呼吸瞬间沁入骨髓流入血液,令他的身体狠狠抖了一下!
这个一向坚韧强悍的男人,在这一刻骤然闭上了眼睛——谢云,你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你也不知道,这一次,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中有些发亮了。楚凌看着眼前这片湖水,薄唇浅浅的向上一勾,决裂的笑了起来。他猛然仰头吸了口冰凉的空气,扔了烟头回到车里,掉头向山顶开去!
在车子绕过谢家行驶到半山腰的时候,楚凌接到了一个由温子渊打来的电话。电话接通的时候,楚凌明显的感觉到温子渊一向沉稳温和的嗓音变了,变得急躁中有着一种他读不懂的疼惜与担忧,“阿凌,你现在在哪里?传给我的东西我都收到了,并且已经着人去准备了。现在谢家已经派人在找你了!你的处境很危险!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温子渊的惊惶担忧令楚凌有些无所适从。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车子在盘旋向上的山路上险险的打了个滑才又重新回到路中间。稳住了车子后,楚凌无声的缓缓吸了口气,这才轻轻的笑着回答温子渊,“可我不能把危险带给你。无论我躲到哪里去,谢云想找到我都不难。我如果在这个时候回到你身边,那一切的计划就都泡汤了!”
楚凌听着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不语,轻笑出声,那略带眷恋的笑声在温子渊听起来却莫名其妙不安起来!
“如果我死了……”楚凌沉吟片刻,终究没有把这句话继续下去,转而对温子渊淡而坚决的承诺,“如果我还活着,我回去找你的。”
话落,楚凌就挂断了电话,关掉了手机。在手机关上的同时,他的车子猛然加速,决裂的咆哮着驶向了山顶!
……
此时此刻,楚凌站在空无一人的山顶,安然的看着远处山风中略略透出的那一丝清晨的曙光,神色平静。在他前面已再没有了道路,两边的山崖就好像猛兽的两排牙齿,百米之下,就是湍急的山涧自上游哗啦啦的冲刷而下。
晨光雾霭中,山间隐约可见苍苍翠色,间或有鸟鸣的声音尖锐而凄厉的响起。一个修长的男人漠然立于刺骨冷风中,不得不说,这画面是极美的。他的背影如同一颗千年老松一般挺拔的立在峭壁边上,猎猎寒风将他单薄的衬衫吹的鼓起,明亮纯净的白色应和着满山的积雪,一时间只让人觉得那个背影单薄的令人心疼……
假若不是那一阵由远及近的汽车马达的轰鸣声扰乱了这片宁静,眼前这景色,恐怕是要让人误以为是身在画中了……
楚凌头也不回的看着远处层叠的山峰,直到马达的声音到了耳边,他才缓慢而从容的,转过身来。
离他不远处已经停下了四辆黑色奥迪,几乎是在他回头的同一时间,其中三辆车子一起打开车门,下来十几个人,皆是一身黑色西装。楚凌的目光随意的在他们身上越过,最后停在了第二辆车上面。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那辆仿佛永远都不准备开门的车子,深深的看着,恍然间,也不知道时间到底只是过了眨眼的功夫,还是已经沧海桑田。总之,他看着那车子后面的车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了,谢云一个人从车里出来,一步一步稳稳的走向他。手里,赫然拎着一把通体乌黑发亮的左轮手枪!
苍茫一片的雪地里,那纯粹的颜色被曙光一照,乌黑耀眼的颜色刺的楚凌眼睛生疼生疼的……
他插在裤兜里的手指在看到谢云手中的枪时,一根根的握紧,他几乎无法抑制住自己唇边将要浮起的苦笑!
——谢云,你当真是下定决心要杀我了么?就连选枪,都选了遇到死弹也可以迅速补上一枪的左轮……
即便是在心里早就已经知道了他和谢云会面临这么一天,但当这个场景真的到来的时候,楚凌只觉得心底骤然又仿佛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的似的疼起来,莫名其妙的让他难受不已……
谢云挥手制止了想要跟着他上前的保镖,仿佛并不担心楚凌会有什么突然反抗的举动一样,他迈着从容镇定的步子,就如同这些年楚凌见惯了的那种优雅又沉着的步调一般,一步步的走到楚凌跟前,抬手,举枪——
枪口稳稳的贴在了楚凌的眉心上,而谢云握枪的手,很稳很稳。
凛冽的山风吹起谢云长长的黑色风衣的衣摆猎猎作响,他一双让人看不出来情绪的眼睛近距离的细细的看着楚凌,那目光沉静似一潭死水,没有涟漪亦没有温度,但就这么平平淡淡的放在楚凌脸上,却只让他觉得那目光灼热的好似要把他穿透一般。
耳边,楚凌所熟悉的低沉嗓音响起来,但那语气是楚凌所不熟悉的自嘲、哀伤与空漠,“我说过,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忍受你再一次的欺骗和背叛了。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在你知道我信任你之后,在你已经知道我有多么在乎你之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冰冷的枪口抵在眉心上,那冷寂空洞的感觉令眉心周围的皮肤泛起微小的鸡皮疙瘩。被枪口牢牢按住的那一圈皮肤带着麻麻的隐痛,从额头开始一直向下,带着难以抵抗的寒冷一起,走遍了楚凌的四肢百骸……那冷寂的感觉与谢云看着他时深邃而哀伤的眼神糅杂在一块儿,一时之间只觉得楚凌的脸色跟这满地的白雪一样苍白……
楚凌并没有刻意掩饰眼底流露出来的苦涩,只是他在说话的同时嘴角轻轻的挑起,那一抹漫不经心的浅笑生生冲淡了眉目间的悲伤。他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深深的看着谢云,轻轻的摇了摇头,“多么在乎我又有什么用呢?你知道我一直追求的是什么。”
“我一直以为,在你决定留下来之后,你曾经追求的东西于你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谢云自嘲的摇摇头,拉开手枪保险的同时轻轻的再次开口,平淡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即将由他自己亲手折断心爱之物的决绝,“想来,是我错了。我终究不够了解你。”
楚凌看着谢云的眼睛始终不曾有片刻从对方脸上移开,他清浅的笑着点头承认,“对,你终究不够了解我。”
他的笑意一点点从嘴角漾开,逐渐渲染到整张脸上,给那抹苍白的脸色也增添了两分生气。只不过,他此刻的笑是与谢云如出一辙的空漠,在他漆黑的眼底,仿佛已经看不到谢云的影子了……
他只是笑,笑得可有可无,没心没肺。仿佛他还是从前那个不会被多余感情所牵绊的楚凌一样。他静默的笑了半晌,直至他伸手轻轻拨开的谢云压在他眉心的枪管,才终于收敛了笑容,正色面对谢云。漆黑的眼中迅速滑过一抹不舍与哀求,但在谢云尚且来不及分辨的时候,就已经消失无踪了……
他握着谢云的枪管,将那个冷冰冰的杀人兵器移出他的视线,这才松了手。转过头瞟了一眼身后的悬崖,语气随性的跟谢云说:“打个商量吧!你不用开枪,我自己跳下去。这里距离河面的高度有百余米,而河水却不足十米深,里面又多尖锐山石。想必你也清楚,我从这里跳下去,活下来的可能是多么的渺茫。”说道这里,他的声音兀然转沉,深深沉沉的语气伴随着他一贯清冽干脆的声音,决裂的让人心疼,“答应我好不好?这也算是你在乎我的……最后一次。”
谢云没有回应,手上的枪,却也没有重新再举起来。
他只是这样沉默的冷眼旁观着眼前的男人转身一步步的走到悬崖边上,看着那个单薄漂亮的背影在悬崖的最边缘缓缓停下,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跑过去把他从那个危险的地方拉回来抱在怀里!
谢云的脚步在那一刻动了一下,但是他终究控制着自己,停了下来。他没有拿枪的左手瞬间攥紧,湿热黏腻的液体从手掌与指甲的切合处渗出来,那热热的液体好像要把的他的手掌烧灼出一个大洞一般的疼。
经年的往事一一滑过脑海,他细细的回响从楚凌来到他身边直到现在的所发生的一切,然后那颗稍稍悸动起来的心,再一次深深的沉寂下去——
他爱楚凌!即便他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他仍旧是爱着的!可是爱又能怎么样?别说他永远得不到对方的心,即便是得到了,有当年的拿到屏障阻碍,他们也没办法在一起!他一度试着欺骗自己,假若他能和楚凌就这么默契的信任着扶持着走下去,也是觉得心满意足的。可是如今,在这个人彻彻底底的出卖背叛了他,将自己对他的信任狠狠砸回到自己脸上的时候,他还有什么理由再留下他!
没有理由……没有理由没有理由!
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讲悬崖边上的人抱回来,所以,只能维持那满面无情的脸,漠然的看着站在崖边的楚凌转过身来。
那一刻,在楚凌的身后,橘红色的太阳已经完全破晓而出,淡金色的阳关兜头兜脸地满天洒下来,远处的山峰中积雪刹那映出晶亮亮的光芒,应和着其中点缀的苍山老绿,林中飞鸟骤然惊起,于环绕山间的薄雾中腾空而起,直冲云霄!
在这样的景色里,楚凌背对着光,他的脸隐藏在额前刘海垂下的晦暗不清的阴影里,淡金色的光晕柔柔的洒在他的背上,让只穿了件单薄白色衬衫的他看起来兀然多了几分生气。这样的他就像是那盛开到极致的蔷薇,纵然要面对之后的一片死气沉沉,也绝不肯在极盛的时候有半点的示弱。
这是一个很美很美的画面。
仿佛置身画中的楚凌这时轻轻歪了下头,看着站在阳光下异常耀眼夺目的男人,忽地一挑嘴角,露出一个别有所指的笑容来。他隐藏在暗处的眸子深深的眷恋的看着谢云,一边笑一边操着清冽冷静的声音告诉他——
“你记得,是我自愿跳下去的!你可以把这当成我是自杀或者别的什么,但是你记住,这并不是你谢云逼的!”
下一秒,他决然转身,不带片刻犹豫,没有分毫迟疑的,从陡峭的山顶一跃而下!
尖锐的风声从耳边呼啸着滑过,眼前出了山石模糊的影子以外什么也看不清。楚凌在身体急速下坠的过程中,缓缓闭上了眼睛,在心里为自己刚才的那句话加上了一句——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不要内疚……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山底才隐约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水花溅起的声音。那声音听着很沉重,仿佛有什么重物从山顶坠下之后瞬间归入了湖底,再也上不来了一样……
谢云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眼睛一直固定在刚刚楚凌站着的那个地方。刚刚那里的那个人还回过头来看着他,可是只不过一转眼的功夫,那个位置,已经空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太阳完全升起来,那种柔和的光亮再也找不到了,照射在茫茫雪地上,直觉得那白晃晃得光几乎要刺得人眼就这么流下泪来……
谢云知道他拿着枪的手再抖。不止是抖,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已经被冻僵的手指险些握不住手上的枪!那冷冰冰的杀人工具,令他本就已经僵硬的手指更加的冷下去——
就在刚刚,他深爱着的人从这里跳了下去。就在他眼前,跳了下去。而他,冷眼看着,没有去阻止,甚至……没有再对他说过一句话……
但是很可能……他们之间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说话的机会了!
这个世界上……这一刻……很可能已经再也没有那个人存在了……
他……或许现在就已经死了!
谢云的身体控制不住的摇晃了一下,与他同来的何琰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上前两步看了看山下湍急的河水,面色冷冽而沉静,“留下四个人保护少爷,其余人下去跟我搜尸体!”
“尸体”这两个字,就想是两颗粗长的钢针,瞬间插在了谢云隐隐作痛的胸口,骤然腾起的疼痛令他呼吸猛然一滞!
但最终,谢云还是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他吸了口气,目光再次扫过悬崖边上的位置,深深的看了一眼留在地上的一排脚印,对身后正准备行动的人挥挥手,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不用搜了……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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