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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谢凛

书籍名:《衣冠囚徒》    作者:蓝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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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凌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是在一间加护病房里,腿上的伤已经被处理妥当了,手上正在输液。在他身上没有镣铐,身边也没有人看守,总的来说,就是一点都不像刚刚谋杀完家主之后的待遇。
锦一身黑衣无声无息的背对着楚凌临窗而立,长久的习惯积累下来,竟是连呼吸都让人听不清楚。
楚凌看到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想从床上坐起来,但身上的伤又让他躺了回去。楚凌也不介意,就躺在床上歪头淡淡的看着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的锦。
“醒了?”
“我睡了多久了?”楚凌点点头,想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嗓子还是干的撕裂般的疼。他忍不住抬手敲了敲自己昏昏沉沉的头,声音干裂嘶哑,“我和他是怎么回来的?”
“昏迷了三天半。”锦倒了杯水扶着楚凌起来喝了两口,等他喝完才简略的回答:“我带人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撤了。既然找不到你们,吕英就完全没有要跟我们硬碰硬的必要。”
锦无论是说话还是他对待楚凌的态度,都跟平常一模一样,平平淡淡的声音,依稀透露着关心的动作,就如同他从来没有出卖过楚凌一般。
而楚凌也没有发难,没事儿人一般安然的就着锦的手喝了半杯水,“这样啊……”楚凌沉吟着抬眼观察了一下这件加护病房,墙面被漆成浅浅的绿色,各种生活配套设置一应俱全。而后他对锦挑了挑眉,疑问的声音微带嘲讽:“为什么我谋杀家主被带回来之后还能有这么好的待遇?我以为——假如我还能醒过来,迎接我的最起码也应该是本家里的地牢才对~”
“你意图谋害家主了么?”锦重新直起身来背对着楚凌看着窗外夕阳渐渐把大地染红,慢慢扯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长,“我只知道,我们三人一起去拿名册不料却遭遇吕英埋伏,你为护家主周全而身受重伤,是大功。别的,我不知道。”
楚凌眉头一皱,转头双眼看着眼前那个隐在夕阳的阴影下,变得模糊不清的背影,低哑的嗓音因为怀疑和探究而微微发冷,“这么简单?”
“起码目前为止,确实这么简单。”锦说话这句话就转过身来,给楚凌的杯子重新填满了水,在他平淡的眼睛里楚凌看不到任何他想看到的东西。
“老爷回来了,就在出事当晚。”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好像想到了什么让他也有些顾忌的事情,他抬脚向门外走,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如果这次能这么简单的蒙混过关当然是最好,如果不能……”
到了门边的时候,手已经抓住扶手的锦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躺在床上漠然得没有一丝反应的楚凌,微微停顿了一下之后声音微沉,继续说道:“如果不能,包庇你,少爷作为家主也一样逃避不了责任。总之,你先趁现在安心养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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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凛一直以来都是个理智得可怕的男人。自他二十岁上位以来,这位前代的谢家家主在世人眼里就一直是这样的。
当谢云推开主宅书房门,看到那张昔日里除了他没人敢坐上去的老板椅上此刻坐着的那个看不清长相的中年男人的时候,即便是早在意料之中,眼前的情景还是让他不露痕迹的皱了下眉。
室内没有开灯,夕阳已经快要消耗殆尽的光辉勉勉强强能把这件大大的书房照亮,那晦暗不清的微弱光线让人感觉到压抑。
桌子后面的男人穿了件铁灰色的真丝衬衫,没打领带,双手交叉随意的撑在桌上抵着下巴,被黯淡的光线所模糊的脸上,唯独一副金丝眼睛散发着冷然的、没有感情的白光。
他就那么悠闲而随意的坐在老板椅上,一双同谢云如出一辙的漆黑而凌厉的眼睛在镜片后面看着他的儿子走进来,沉默无声。
谢云挑了下眉,扫了谢凛一眼,无所谓的走到了一旁的沙发上随意坐了下来。随手从后面的架子上拿下一个清代的古董小花瓶在手中把玩,看都不看坐在上首的男人一眼。
侍者敲门送了两杯咖啡进来,然后很快又悄无声息的退出去,这个过程中好像知道坐在老板椅上的那男人的习惯一样,甚至连招呼都没打。
谢凛这个时候才开口,他成熟稳重的声音听起来不疾不徐,每一个音节都过渡得极为流畅,不知不觉间就可以安抚人心,“阿云,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他对自己的儿子说话,威严而慈爱,叫“阿云”的时候甚至语调微微愉快的上扬,让这个实际上开始就已经惊涛暗涌的问句变得就如同父亲教训在墙上乱涂乱画的儿子一样,无论是宠溺无奈还是责怪,都是淡淡的,若有若无的。
谢云没有应声,放下那个花瓶,端起咖啡动作随意优雅的喝了一口又放下,上好的陶瓷轻击桌面的声音在房间里显得格外空洞。
末了,他斜着眼睛瞟了主位上的谢凛一眼,勾了一下嘴角,一脸的不以为然。
谢凛透过架在鼻子上的水晶镜片看着谢云,忍不住又有些头疼。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是谢家唯一的继承人。作为谢家几百年来传承下来的基业,谢云要成为一个优秀的领导者。
事实上,他的儿子已经相当优秀了,只不过,对一个家主的职位而言,他还是不够冷静和理智。最起码,他无法约束自己兴起之时的某种突如其来的欲望。就比如上次的飙车骑马,就比如这次的任性救人。
谢凛暗叹了一声,同时出口的话却稳当的听不出一丝一毫情绪上的波动,只是这次听来,语气上责备教育的味道稍微重了一些:“我记得我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诫你,做家主,就千万不能以身犯险,你的命才是最大的。”
谢云不赞同也不反驳,只是仍旧安然的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
“你做了这么错误的事情,无外乎就是为了一个家奴。”谢凛说话的声音又沉下去了几分,里面隐隐带着轻蔑的杀意,连带着,室内的气压也因此而迅速降低,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一个家奴算什么?他死了,我可以再给你训练十个八个。他对整个谢氏而言根本就微不足道,你为什么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
“你错了。”谢云终于开口,平淡的声音从容淡定。他轻而易举不痛不痒的反驳了老家主的话,用的词,是简单而强硬的三个字——你错了。
自谢云接任家主知道自己生母的事情之后,对这位父亲便是心存芥蒂,人前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但实际上这两年,这种相处方式两人都已经相当熟悉并且习惯了。
谢云转头一双狭长的眸子直直的看着自己父亲鼻梁骨上面那幅反着白光的金丝眼镜,淡淡继续,“是他舍命救了我,这次他立了大功,该赏才对。”
“呵呵,”低沉的笑声从谢凛唇边溢出,优雅好听的声音格外笃定。他缓缓的抬起头,夕阳的映衬下,微尖的下巴上面一张薄薄的线条锋利的唇微微上挑,一开一合是猫捉老鼠的淡定和残忍,“你以为,你们编出这样一个说辞,没有证人,我就拿他没办法了么?”
谢云微眯了下眼睛,没有回应。
下一刻,谢凛便拿起了一个放在桌子上的小东西向谢云的方向随手弹过去,谢云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接到后打开手掌一看那个纽扣状的小东西,不由得原本聚成一个黑点的瞳仁迅速向四周扩散了一下……
“在你车上发现的跟踪器。”谢凛扬了下下巴,已经沉下来的脸色将一张原本很斯文的脸变得格外冷冽锋利,“现在,我有证据在手里。你还能给我咬死说,他只是为了救你么?”
手里攥着那枚微凉的小东西,此刻的谢云纵然有已经准备好的千万套说辞,也仍旧是无济于事了。
但眼下自己的父亲显然对楚凌已经动了杀机,而且是一击必杀毫无转圜余地的那种。
想想楚凌现在的情况,再想想自己曾经那么千辛万苦的把他的命救回来,谢云轻轻眯起了眼睛,无论如何,楚凌的命,他是一定要留下来的。
谢云慢慢收敛了心神,架起腿让身子大半都深陷进沙发里,拿起桌子上的咖啡缓缓的喝了一口,随后转动着手上的咖啡杯,看着里面褐色的液体缓慢的回旋摇晃,嘴角轻轻一勾,习惯在人前展露的高傲与不可违抗随着这个表情和动作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他并不去看自己的父亲,黑白分明的眼一直盯着在杯中回旋的咖啡,淡漠的不容抗拒的声音华丽优雅的与谢凛如出一辙,“即便如此,但他是我的人,作为现任家主,我——不容许有人伤他性命。”
权力与地位,在男人之间自古以来都是个好东西。一个称谓,便可以把原本的父与子扭转成君与臣。
父子群臣的对比之下,当然是君臣为先。所以说,谢云说出这话,也就是把原本名义上的父子谈心拉到了君臣的名义上来,谢凛虽然是谢云的亲生父亲,但现在执掌谢家的人是谢云,这位退了休的老家主,自然也只能算是谢云该尊敬的人,而不是该遵循的人。
一句话,饶是谢凛一向自制的性格,也不由得被气得怒火中烧。
但他表面上仍旧表现得很随意,闻言他只是从老板椅上站了起来,说话的同时向一旁的书柜走去,橘色的夕阳在他身后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说的没错。他是你的人,你可以不顾家法保他周全,”谢凛在书柜前站定回过头来斯文的脸上意有所指般的流露着玩味的笑容,淡淡的把没说完的话补全,“但你是我的儿子,谁——又能来护你周全呢?”
谢云仍旧握着咖啡杯,闻言眉间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而谢凛则是从容的单膝蹲了下来,把最大的那个书柜最下面的格子拉开,里面除了一条一米二长的牛筋短鞭外再无其他。
谢凛伸手把它从格子里取出来,伸手抚摸着因长久不用而略微生硬的淡黄色短鞭,挑了下眉,关上格子重新站起身来,用鞭柄轻轻敲了敲办公桌的桌角,“家主犯错,我这个前代家主,罚得起吧?!”
谢云用眼角扫了一下谢凛手上的那条牛筋短鞭,仍旧没有吱声,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动作利落脱掉外套衬衫,然后就赤裸着上身漠然的向着谢凛的指定的方向走去。走到近前的时候,谢云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珠凝成一个小点深深的看了谢凛一眼,随后便冷着脸面无表情的双手撑在了办公桌上……
如果不是缠绕在肩头上的厚厚的绷带破坏了美感,谢云的身材好的足以让街上的花痴男女放声尖叫。他宽阔的肩膀沿着脊柱的一路向下而逐渐收紧直到腰际,完全伸展的背部肌肉线条细密而紧致,隐约可见被覆盖在下面骨骼,坚硬而性感。
然而谢凛不是花痴也没有乱伦的癖好,所以他看着儿子肩膀上的那个扎眼的绷带以及上面隐约可见的血红,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为了那么个微不足道的家奴以身犯险把自己弄成这么个狼狈样!他真不知道这混小子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那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谢云到底多少分量,一手把他调教出来的谢凛又启会不知?这个儿子虽然有时候牛脾气一上来就犟的要命,可这么不分轻重的冒死去救一个原本准备设计谋杀他的家奴,要是以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个楚凌……到底为什么能让他的儿子做到这个地步?
谢凛眯着眼睛暗自思量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及他让人所调查的那份楚凌出营之后的情况报告,慢慢的心里下了这样的一个结论——那个2号对他儿子而言是个危险的未知存在,留不得。
至于谢云,虽然此刻表面上不动声色一脸漠然的,但心里复杂得难以用语言去形容,乱得一团糟的心里唯一清晰的一个念头是,虽然在没掌管谢氏之前谢凛偶尔会因为气极而罚他,但那条世代传承下来的,专门用于惩罚家主的牛筋短鞭,他确实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谢凛退开了两步,随手挥了两下鞭子熟悉手感,随后站在儿子身后,仿若例行公事般的询问:“十下。有意见么?”
谢云不露痕迹的吸了口气,声音干脆利落的回答:“没。”
他“没”字话音刚落的时候,耳边便挂起了一阵短暂急促的风声,随后是很细的牛筋鞭子打击在皮肉上的声音,没有间断的两下,在谢云光裸着的背上,靠近脖颈的位置两道道深紫色的印痕很快肿了起来,鞭痕交叉的位置,迅速鼓起的位置上,玫瑰红色的血液好像瞬间就要突破那一层薄薄的表皮阻挡一样……
极少接触到的这种锋利的疼痛让谢云猛然皱紧了眉,咬着牙没有吭声。
身后是谢凛的声音,公事公办的语气中能听出对儿子作为的隐隐不满和愤怒,“这两鞭让你记住,身为家主,切忌以身犯险。”
接下来又是两鞭,挪开有伤的位置,不留情面的力道让谢云脸上微微渗出了汗珠,“这两鞭打你包庇仆从,无视家法。”
……
不得不说,其实谢凛的身手也相当不错,不然他绝对无法做到最后那两鞭全部都压着之前重叠出来的那四个淤血的位置打……
而那层脆弱的表皮在那之后全部被抽破,包裹在里面的破碎的血肉瞬间流下来,在谢云的背上映衬着之前的深紫色,蜿蜒出了一副诡异妖艳的图画……
“这两鞭打你警觉性不高,竟然被眼皮底下的人出卖,车上被放了跟踪器还不自知!”
一顿鞭子抽下来,想着儿子的这些疯狂任性的举动,一向理智得不像话的谢老家主越发的生气了,那张斯文优雅的脸上,冷静的表情似乎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他狠狠一甩手把那条也算是古董的牛筋鞭子扔在地上,狠狠的瞪了谢云一眼,鼻间发出一声冷哼,便再也不看已经从桌子上直起身来也不顾身上伤痕正在往身上一件件套衣服的谢云一眼,甩袖转身离开了书房。
谢凛走后,谢云缓慢的停下了穿衣服的动作,后背火辣辣发疼的鞭伤让他皱紧了眉,然而,那看着书房被嘭的一声摔上的门的眼神,却是越发的深远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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