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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故人重来

书籍名:《重生君临天下》    作者:蒙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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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爽他们的船在两个时辰之后才驶到了堤坝损坏的那段河面上。
雍河源自奚国,横贯奚宋两个国家,在江兴府地面入海。朱爽他们去查看的地方离入海口不到十里远,河面宽阔之极。船在水中行,朱爽只觉两岸都在天边。放眼望去,河中几个沙洲在水中若隐若现,沙洲上一片芳草凄凄;数只白鸟在江面上掠过,飞扑到草丛中。
朱爽手搭凉棚站在船头:“怎么什么都看不到呢……”
河面上虽然波涛汹涌,岸上却是一片平静,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陆时青皱眉盯着两岸:“皇上,臣发现这一段河岸比后面那些低了许多。难道这里的地势反而比沿海一线要低么?”方文轩一拍脑袋:“陆大人这么一说提醒我了。皇上,我听当地人说江兴府的地势就像一只碟子,中间低,四周高。所以越是往内陆去,河堤就必须修得越高。”
朱爽掏出河道图仔细比对了片刻,向陆时青道:“叫船工开到岸边去,左岸。”陆时青连忙去吩咐,朱云礼原本一个人靠在船舷上一言不发,此时忽然开口:“皇上,我可以用性命担保,三哥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您或者是朝廷的事。这些年三哥忠心耿耿事君辅国,就算有什么疏漏,必定也是因为事情太多了一时顾不过来。他自己,绝不会有不臣的念头!”
朱爽面不改色:“九叔何出此言?朕——朕连责怪三叔都不曾,怎么可能会认为他有不臣之心?”
方文轩顶着满头大汗:“皇上,臣……先去更衣了。”说完不等朱爽答应,就一溜烟跑了。
朱云礼低头:“您不说,可是谁都能看得出来。臣只想说——俗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君臣间最忌猜忌,倘若皇上对三哥不信任,臣求皇上夺去三哥的皇籍,放为平民。不然,这份猜忌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对国家对朝廷都有害无益。”
朱爽冷笑。夺取皇籍,放为平民……倘若事情真的那么容易解决就好了。别说朱云翼愿不原意,就算他自己心甘情愿地去做一个平民,那么他手下的那些人呢?他在北疆带出来的那些将军们呢?没有了朱云翼,他们在朝廷中便失了靠山。那些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一旦朱云翼倒台,整个宋国的朝廷便会塌去半边。那些被威胁到的人,没准会逼着朱云翼来跟他拼命。
他可受不起那个后果。
就算他要对朱云翼动手,那也得慢慢来,绝不能操之过急。
朱爽拍拍朱云礼的肩膀,给他一个宽厚的笑:“九叔你多虑了。三叔和九叔就是朕的左膀右臂,朕依靠你们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有猜忌之心。”
朱云礼半信半疑。朱爽叹息一声:“九叔你看,你也不相信我了,这下咱们真的要变成互相猜忌了么。”朱云礼眺望远处:“希望……皇上您说的,正是您心中所想。”
说是这么说,可是朱云礼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船靠上了左岸的一个小码头。朱爽招呼大家:“都上岸走走吧。坐了半天船,朕也头晕了。”一小队侍卫率先上岸,把四周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危险之后,朱爽才牵着陆时青的手上了岸。一行人沿着砖砌的台阶走到堤上,朱爽看看脚下,果然这边的堤岸比沿海一线要低了许多。
再看身后,河岸后是片一望无际的田野。深色的稻田延伸到天边,中间错落有致地点缀着一些村落。田中有农人在弯着腰干活,压根就没意识到皇帝已经到了跟前。
朱爽感叹一声:“若是发大水时这堤决了,这一带的老百姓都要没饭吃了……”
方文轩适时拍马屁:“皇上悲天悯人,实乃江山社稷之福。皇上圣名必流传千古。”
朱爽自己死过一回,对什么千秋万代之类的词已经没了念想。他现在甚至不愿意去想身后的事。好又如何,坏又如何,史官怎么说又如何……反正他两眼一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倒是眼前的事眼前的人让他无比的留恋。
他只想在这一世再闭眼的时候,不至于有上一世那么多的遗憾。
所以方文轩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圣名是什么东西?能吃么?多少钱一斤?”朱爽笑问,自己沿着长堤向前走。
方文轩愣在那里,半天才喃喃说出话来:“皇上果然圣明……”
朱云礼拍他肩膀,学着朱爽的口吻问:“圣明是什么东西,能吃么,多少钱一斤?哈哈哈……”
一行人信步往前走了小半里路,朱爽终于看出了这河堤的蹊跷来。
这一带的河堤虽说比海边一带要矮了些,可是堤面比河水也高了半丈。只要不是什么特大的洪水,那高度也够了。
有问题的是河堤的厚度。
按照工部的修堤法,堤岸的厚度依河水的宽度而建。按照这一带河面的宽度,河堤至少应该有一丈三尺宽。但是现在他们脚下的河堤,连半丈都不到。向着田野的那一面,明显有开挖过的痕迹。
朱爽蹲下去仔细看,用手指挖起一点泥土来,放在手中捻成粉末。
“土很松……”
说着站起来用力跳了跳,地上便出现了个明显的脚印。
陆时青见状,向身边的侍卫:“劳烦你,去河里取些水来。”侍卫手边没有盆桶一类的东西,灵机一动,脱了头上的帽子盛了满满一帽子水上来。陆时青拿在手里,随手就泼在了地上。
泼在土上的水,一下子就被吸了个干净。
朱云礼斜眼:“陆大人这是干什么……”
方文轩一拍大腿:“这里的土果然才被松过!永王爷,如果土很结实很硬的话,水洒在上面会四处流开,然后才会慢慢被吸进去——”
朱爽抓起一把土,一边在手中搓着,一边愤然向前。
再往前,所见的情景更是触目惊心。
长长的一段河岸上,原本应该好好在那里的河堤竟然不见了。河水冲刷着河边的沙地,只要再涨高些,随时都能侵入到岸边的田野中。
朱爽站在最后残余的一段河堤上,再也没力气往前了。只要看过了这一段,别处也不用再看了。别处损坏的地方,想必也差不多。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有那么一个不知名的人,把手伸到了他的国家里,抢他的粮食,挖他的堤坝——最后的目的,想必是把他搞垮罢?
五年后的大水想必就是这么来的。河道上堵的堵,堤上松的松挖的挖……东南州府都设置有专门的漕运官,按规矩必须按时巡查河堤,如有大的损坏则必须上报朝廷要银子修。现在坏了这么多地方他居然连半点风声都没听到,想必那些官员一定都已经被买通了吧。
他觉得自己就像眼前这道河堤。身后有人在不断地挖他的墙角,身前有汹涌的波涛不停地冲刷……只要一个小小的浪头,就能把他冲个干净。
生平头一次,他感受到了严重的威胁。朱爽站在河堤缺口的一头,狠狠把手中的泥土甩了出去。
“我不管你是谁,我不管你在哪里,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揪出来!碎尸万段!你等着!”
他只是想发泄。他甚至不知道听这话的人该是谁。
所有人都远远地跟在身后。他们还从未见过朱爽这样失控,竟然没人敢上前。
朱爽用脏兮兮的手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朱云礼叹息一声,叫过刚才用帽子取水的那个侍卫,“你,过来!再去弄点水上来!”侍卫施展轻功,捧着一帽子水瞬间即到。朱云礼接过,悄无声息地走去朱爽身边:“皇上,伸手洗洗。”
朱爽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绝望和无助:“九叔……”朱云礼拉过他的手,倒水冲掉上面的泥土。
“河堤坏了就坏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在今年雨水不多,咱们马上叫他们修好也来得及——皇上?”
朱爽如鬼魂附身,喃喃道:“不是修堤的问题……是人,那些人,东南这一带的官员,要怎么办?杀了他们么?能杀得干净么?”
他想起那个时候。东南一带流民起义,义军每到一处,当地的官员百姓便开城门相迎……原来不是百姓们有多么的向着义军,而是这场所谓的起义,根本就是个大阴谋。
洪水,空空如也的粮仓,到处流窜的饥民……后面的人在悄无声息地准备着,只要那场大雨一到,他便摧枯拉朽地将这朝廷推翻!
但是他现在能怎么办?东南郡县管事的官员不下数千人,难道他能一把将他们抓来,全都杀个干净?
朱云礼扶他站起来,手指前方:“皇上!你看清楚,这些,这些,这些——都是你的,你若是不想要就算了,你要是想把它们牢牢抓在手里,就不能怕那些人!你要记住,你是主人,他们是贼!”
“他们是贼……”
朱云礼有些暴躁了:“对!他们都是贼!你是主人,现在你的东西被染指了,你说怎么办?”
“拿回来……我拿回来!”朱爽坚定道。
朱云礼微笑。朱爽到底年纪小了些,这些天没命地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给人看,现在忽然露出真面目,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可爱。
朱云礼在平辈的众兄弟中年纪最小,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再有个弟弟,高兴了疼他逗他玩,不高兴了就欺负他——偏偏他是个遗腹子,姜太妃怀上他没多久,他父皇就驾崩了。他注定不可能再有那么一个弟弟。
现在看着朱爽抓狂的样子,一个古怪的念头冒了出来。如果不把朱爽当侄子,而是当成弟弟,他们之间的事会变得好玩许多。
朱云礼心头一热,用力点头:“对,就这样,拿回来!”说着抓住他的手臂把他转了个身,让他对着一望无际的江面:“别怕,有我们呢,我,还有三哥,我们都会站在你这边!”
“永远么?”
朱爽咬着嘴唇问。
事情未免也变化得太快了。他才刚刚走了一会儿神,好像还发泄了一通——朱云礼怎么就突然对他那么好了?
难道其实朱云礼喜欢看自己抓狂的样子?!
朱爽有点哭笑不得。
朱云礼一咬牙:“永远!”
朱爽脸上瞬间阴云转晴。
“九叔,这是你说的,记住不能耍赖!”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地上冒金子了!刚才堵在心头的抑郁一扫而光,现在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九叔改变心意了,九叔改变心意了……
于是朱云礼呆住。朱爽的表情未免也变得太快了,那感觉好像——好像是专门等他说那句话一样。
一股上当受骗的感觉油然而生。
然而朱爽已经揽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整个上身都抱在自己怀中。朱云礼这才意识到,刚刚那个看起来又暴躁又可怜等着人安慰的“弟弟”,身材其实比自己高大了许多,自己在他怀中,就好比被老鹰抓住的小鸡。
“九叔,我们回去再商量对策吧!”
朱云礼给他抱得有点头晕。
虽然事情跟想象的有些差别,然而被那个人抱在怀中的时候,他居然是高兴的。朱云礼向来是个忠于自己的感觉的人,怎么想便怎么做,绝对不会跟自己过不去。所以哪怕他从前对朱爽厌恶有加,现在感觉忽然好起来了,也不会强迫自己否认这件事。
朱爽抱着他的时候,他终于可以确定,这些天以来一直别别扭扭装大人充冷漠的朱爽,对他的心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过。
既然喜欢,不如享受。
他反手抱住朱爽的肩膀:“好。”
六丈开外,所有的随行人员齐刷刷地低头数蚂蚁。
回去的路上,陆时青拖着方文轩坐在船尾,详细讨论方家祖传烧饼的烙法。理由是太后偶然吃了方文轩做的烧饼,就强烈要求御厨房不时备下给她当点心。方文轩是朝廷命官,当然不可能经常去给太后烙饼,于是只余一条路可以走:让内务府派人去学。
陆时青现在已然是太后统领后宫最得力的助手,学烙饼的事就落在他身上了。
方文轩教得很用心,陆时青也学得很用心。在船尾吹了半天风以后,方文轩腹诽——学烙烧饼什么时候学不行?偏偏挑这个时候。刚才他看到朱爽和朱云礼并肩坐在船头不知道在小声嘀咕什么,还想过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稍一走神,陆时青的问题把他抓了回去:“哎哎方大人,刚才你说要放多少葱花来着?”
方文轩到底没找到机会去船头看看。下船的时候陆时青拍拍他的肩膀:“方大人,看来我要学会烙烧饼,还得多下功夫啊。”
朱爽和朱云礼已经一前一后地走远了。
他们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发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朱云翼自从下午出去散步以后就没再回来。据酒楼的小二说,朱云翼要了一坛酒喝完就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朱云礼大急:“他出去的时候就没人跟着吗?”
何桥和杭俊对望一眼。朱爽道:“朕派了人跟着,跟丢了。”
朱云礼猛地拍桌子:“丢了?这么大个人你们都能丢了?改天是不是连自己都能丢了啊?!”何桥道:“王爷他走得太急……”
这时候陆时青匆匆跑进来,手里用块帕子包着一支飞镖,镖上插着一张纸。
“皇上,管家在门上发现这个。”
朱爽看过纸上的字,顿时手脚冰凉。
朱云翼渐渐听到了一些声音。
风声,水声,摇橹声,帆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整个世界在有规律地晃动着,他头痛欲裂。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弄到一条船上了。
船舱很华丽,每一样东西都在晦暗的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朱云翼勉强看了一眼,便头晕目眩。
“怎么样?还难受么?你个笨蛋,怎么可以那样喝酒……”
瞬间就像在睡梦中被人当头泼了一桶冷水。他清醒过来。眼前的人眉头微蹙,正在担心地盯着自己。
“吴无舞在信上只说不留心抓到小九了,我便想接他去见一面。没想到——你也来了——早知如此,我就叫他把你们俩都接去岛上了。”
朱云翼整个人都呆住,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他觉得自己要么是在做梦,要么是自己已经死了。
那人笑问:“怎么了?难道真的是喝酒喝傻了?”
朱云翼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庞。
“哥……你还活着……”

第六十三章同船共枕

那人紧紧地靠了过来,托起朱云翼的身躯揽在怀中。
“哥……”朱云翼在昏沉中,只余喊这一个字的一点力气。
那人的怀抱很温暖很结实,一如当年,给他无比的安全感。
“真是的,你才三十不到,怎么就把自己搞得那么憔悴……”有力的臂膀托着他,仿佛是要给他传递一分力量。“该你扛的你扛着,不该你扛的你也扛着,你当自己是铁打的?治国不是这样的……你把人选好了,有什么事情叫他们去做就成了,你这样亲力亲为,又是何苦。”
朱云翼一阵委屈,抓着他的衣服把脸埋到他胸前。
“我难受。不做事我难受。”
那人促狭地笑:“想我想得难受?”
朱云翼:“……”
那人抬起他的脸,贴在自己鬓边,温柔蹭着。“好了。这次就跟我走吧,暂时不要回去了。过几年,我再带你回京城,如何?”
朱云翼一惊:“你还要回去?”
那人冷笑:“当然要回去。”说着捏住他的下巴,“我们一起回去。”
江兴城郊的行馆内,朱爽缓缓放下手中的字条。
“九叔,此人的字迹,你可认得?”
朱云礼过去拿起来,仔细研究了半天,然后默默摇头。陆时青道:“皇上,如果那个吴无舞说的是真的,那主使之人和皇上及两位王爷都认识,他要是还不想那么快表明身份,就必然不会亲笔写这个条子。”
方文轩在一边忙不迭点头:“不错。”
朱爽极头疼地抚住额头。朱云礼道:“皇上,他们的意思不就是请三哥去做几天客么,我看……似乎也没有恶意。咱们不如先给他们带个信,就说要他们早点把三哥送回来不就行了?”
朱爽反对:“如果他们真的没有恶意,那么为什么不好好地递帖子来请客?倘若真的是相熟的故人,三叔怎么着都不会拒绝吧?现在他们用这种手段把人掳走——分明是强迫的!”
朱云礼想起自己被吴无舞绑上船的那个时候,也出了身冷汗。
朱爽一拍桌子:“方文轩,马上去查,聚贤岛究竟在什么地方!”
朱云礼也想起什么来,忙道:“皇上,我记得我们刚被吴无舞抓走的时候,三哥是请了江湖水寨的船帮忙追我们,后来吴无舞的船沉了,我们被冲到荒岛上,他们就没了消息。不如找三哥的随从问问,怎么联系上那些人。我看有他们帮忙,恐怕比派水师去找方便些。”
朱爽皱眉:“你说——钟余年?!不成!”
那个人和他的脚在朱爽心目中始终是个抹不去的阴影。就算他现在隐隐约约发觉事情似乎真不是朱云翼干的,但是对钟余年怨恨,始终没有办法抵消。
“皇上——为什么不行呢,他们在海上就是土著,让土著帮忙总比我们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好吧?”
朱爽看着方文轩,突然笑了。
“谁说朕不想找土著帮忙的?朕……只是知道一个现成找起来更方便的,不想舍近求远罢了。”朱云礼:“是么?太好了——”方文轩苦着脸:“不会又是让我去吧?”
朱爽拍拍他的肩膀:“方尚书,三叔能不能救回来,就看你了。”
事不宜迟,方文轩即刻启程。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木兰寨的大船靠在了江兴府的码头。朱爽一得消息便带了所有人赶去。只是陆时青不知怎的受了风寒,朱爽只得留他在江兴府休息。到了码头边上,只见风行云威风凛凛地站在船头,带着一溜蒙着脸的姑娘们站在船舷边。姑娘们见了他,大大方方地行礼,还有几个姑娘不住地拿眼睛往朱云礼身上瞟。朱爽一把把朱云礼拉到身后,“都免礼,各自准备出海去吧!”风行云一挥手,她们才都恋恋不舍地散了。
除了木兰寨的大船之外,朱爽海另外从水师调了四条船过来护航,一时间水面上帆随风飞,热闹非常。等船只都准备好了,众人准备登船时,方文轩忽然从木兰寨的大船上溜下来,飞奔上前:“皇上,风姑娘说她们船上都是姑娘,这次出海也不知道要去多少天,恐怕不大方便——既然皇上自己带了水师的船——”
朱爽表示可以理解,转身向水师的船走去。朱云礼拍拍方文轩的肩膀:“方尚书,你好像,才刚在那船上过了一夜啊,哈哈哈……”
方文轩愣在那里,满脸通红。这时风行云在船头喊他:“方狗腿子!还不快上来!”朱云礼挤挤眼睛,大声向风行云道:“风姑娘,他不是男人么?怎么他又能坐你的船?”
风行云两手插腰,一脚踩在栏杆上:“姑奶奶当他是姐妹!”
四周的水师船上爆出一阵哄笑。方文轩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满眼哀怨地看着风行云。朱云礼在他身后推了一把:“去吧,方——姑娘——哈哈哈——”
方文轩咬牙切齿:“你等着,你等着……”
因为这段小插曲,船队刚出海的时候,所有人的心情都不错。
不久之后,陆地就在身后渐渐隐去了。太阳刚刚从海平面上蹦了没多高,一片油泼似的红色和深蓝色在天边晃动厮杀。四面八方都是一望无尽的海水,朱爽站在船头,一股凭空无依的无助感涌了上来。
朱云礼小心地握住他的手。
“别怕,三哥向来很会保护自己,那人也说了并无恶意,他会没事的。”
朱爽有点哭笑不得。说实话,他担心的不是这个,但是他说不出口。
所以他只是反握住了朱云礼的手:“嗯。”
水师的四条船一字排,跟在木兰寨的船后面向深海中航行。朱爽也不管方向如何,只叫水师的官兵跟着风行云就是了。大约又走了半个时辰,风行云出现在前面船尾,叫一个姑娘打手势叫朱爽在的这条船过去近点。
这边水师统领比划:现在船速太快,靠得太近很危险。
风行云在那边亮出一根长杆,继续比划:靠这么近就可以了。水师统领回去跟舵手商量了一下,舵手伸了伸大拇指,转舵靠了过去。
风行云拍拍手,有两个姑娘拎着被绑成一团的方文轩到了甲板上。
朱云礼终于注意到了那边的变化,皱眉:“这是干什么?”
风行云看着两条船慢慢靠近,搓搓手,一手抓起长杆的一头,另一手提起方文轩的腰带——撑着长杆跳了过来!
风行云在所有人呆若木鸡的目光中,飘飘然落到了甲板上,动作利落潇洒得仿佛是只羚羊。倒是方文轩在半空中一声极狼狈的惨叫,赚到一阵鄙夷的嘘声。
风行云把长杆抽过来,在甲板上放平了,才一把把方文轩掼到了地上。
方文轩被捆得跟粽子一般,怎么挣扎都站不起来,只好在地上没命地打滚。朱爽皱眉,吩咐身边的人:“去把方尚书解开。”一个水兵一溜烟跑去解绳子,朱爽才抱歉地问风行云:“请问……方尚书是否做过什么……咳咳,冒犯姑娘了?”
风行云爽朗地笑笑:“那倒没有。我就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想过来和皇上商量商量,觉得方尚书也该听一听,就带他一起过来了。”
众人:“……”
方文轩总算爬了起来,甩掉还挂在身上的绳子:“带我过来便带我过来,好好的为什么要把我绑起来?我——我好歹是朝廷命官——你未免太欺负人了!”
风行云哼笑:“我不过是不想你吓得两只爪子两条腿都抱到我身上罢了。”
众人:“……咳咳。”
方文轩急得反驳:“你还没带我过来呢,怎么知道我会——”
风行云:“啊,那今天我带你跳上岸的时候,死死扒在我脖子上的爪子是哪只猴子的啊?”
众人恍然大悟:“哦——”
方文轩文才好,脑子好,烙饼烧得好——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武功。碰上风行云,算是遇到克星了。众人笑眯眯地一起围上去,方文轩羞愤欲死,向下面的船舱飞奔而去。风行云冲着他的背影喊:“别怕,我回去的时候不会再带你回去了!”
甲板上爆出一阵哄笑。朱云礼用非常同情的口吻道:“他这辈子就这么完了——我从前总说要带他去花街转转,他一直都推脱着不肯去。看来他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风行云和朱爽异口同声怒问:“花街?!”
风行云问的是方文轩,朱爽问的却是他自己。
朱云礼委屈地看了一眼朱爽,才道:“咳咳……臣只是路过看风景而已,没干别的事……至于方尚书,他是连花街方圆半里的地方都没去过的……”
危机暂时解决。风行云从衣袖中掏出一块布放在甲板上展开:“皇上,这是江兴一带往南的海岛图,我刚才看了半天,突然想——我们也许不应该直接去聚贤岛。”
朱爽凑过去,只见那张图上,空阔的海面上散落着些零星的岛屿。风行云纤长的手指按在南端的一片空白处:“皇上,这便是聚贤岛了。”朱爽瞪大眼睛,才看清楚了她的手指跟前原来还有个黑色的小点。因为它太小了,朱爽几乎看不出来它其实是个岛。
“这么小……”朱爽还没来得及开口,朱云礼已经抢先把话说了出来。
风行云收手摊开:“是啊,聚贤岛很小。我听说它的形状像个月牙,有两道高崖圈着一片海水,很适合避风。但是也只是适合避风而已,那岛太小,压根不适合居住。一般的水贼选栖身之地,都要选有避风港有水源有避敌的纵深地的地方,不然没办法呆得长久。聚贤岛的名号是近两三年才突然冒出来的,之前那个地方一直是个荒岛。我觉得,聚贤岛应该不止是像我们这样做海上生意的——他们背后,应该有很厉害的人在支持。现在他们说请了康王爷去做客,我觉得他们不可能把人带到聚贤岛上,而是应该直接带去了背后那个人的老窝。”
朱爽一拍大腿:“说得好!”
朱云礼凑上去:“照你这么说,三哥是被带到那些人的老窝去了,可是他们的老窝在哪里?”
风行云指尖一转,点住了极南边的一大片陆地。
“沙罗国。离聚贤岛最近的国家就是沙罗国。”
朱爽和朱云礼对望一眼。
沙罗是个岛国,就在宋国南方的海面上。说远也不远,一般的商船开过去,三天就能到。沙罗国小,民弱,向来向中土称臣。中土分了三家之后,便向南方的两国称臣,每年都进贡些珊瑚珍珠燕窝之类的东西给奚国和宋国。这样安安静静过了两百年,没生过什么事端。
朱云礼道:“不会罢——沙罗国老实得像只鹌鹑,胆小得像个兔子,怎么可能——”
“九叔——不对,不对——”朱爽喃喃说着,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朱云礼忍不住拍他肩膀:“别急,慢慢想。”
朱爽把手按在沙罗国的疆域上,踌躇片刻。风行云站直了,两手插腰:“皇上,倘若皇上觉得不妥,我们不妨先去一趟聚贤岛。如果康王爷不在岛上,咱们再折去别的地方找不迟。”朱爽摇头:“不。如果我们直接去了聚贤岛,而他们的老巢其实在沙罗国,难免会打草惊蛇——”
他偏头,望着朱云礼:“九叔,你觉得……三叔可能会在哪里?”
朱云礼盯着那海域图:“等等,皇上,我们刚才都忘了说一件事了。那个——那个掳走三哥的人,他自称是我和三哥的故人,那么就极有可能是我宋国从前朝廷中的人。沙罗国人也许老实胆小,不想惹是生非。但是万一有那么一个外国人,咱们暂且不管他是哪国的,去了沙罗怂恿沙罗国主和宋国作对……万一沙罗国主正好是个有野心,而无力染指中原的人,他们说不定就一拍即合了!”
朱爽揉着太阳穴,头疼之极:“我开始的时候还以为那人只是纠集了些海上的贼寇占山为王。倘若真的像九叔说的那样,那人说服了沙罗国主一起干——”
那就麻烦了。
朱云礼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向风行云道:“风姑娘,劳烦你带我们去沙罗国!”
风行云二话不说,转身走到船头,屈起手指放在嘴边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那边木兰寨的船缓缓靠了过来,她目测两条船近了,当即撑起长杆再次跳了过去。临走时大喊:“转舵!向西!”
水兵们再次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飞”过去。朱云礼托着下巴邪恶地笑:“现在某个人心里一定在想,她为什么不穿裙子呢——”
一直缩着脑袋躲在舱里的方文轩探出头来。
“王爷,饶了我吧!”
朱云礼仰天长叹:“可惜,现在饶不饶你不是我说了算,哈哈哈……”
船队在风行云的带领下向西南驶去。天黑时分,风行云用旗语说夜里航船怕触礁,叫船队在一个冒出水面的沙岛边上泊一夜,明天再走。朱爽虽然着急,但是一想到上次吴无舞的船在风雨中触礁沉没的情景来,不由得有些害怕,就答应了。木兰寨的船和水师的船把朱爽坐的那条船围在中间,朱云礼看看四周都有人在甲板上乘凉,嫌烦,无所事事地闷在舱中。到了夜深人静时,忽然有人敲了敲他的舱门。
他跳起来。
“九叔。”
朱爽闪进来,“砰”地推上了舱门。
“怎么一晚上都闷在这里,不出去吹吹风么?”
朱云礼这一晚上的无聊一扫而空。然而他故意有点撒娇抱怨地说:“没什么,有点累了,还有点头晕。”为了表示自己真的很头晕,他身子一晃又在床上坐下了。
朱爽当真担心起来,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现在觉得怎么样?没有发烧吧?”朱云礼在舱中闷了半天,体温自然也热了点。朱爽却以为他真是生病了,一把抱住他让他躺下:“那快别动了……我去给你拿点茶水来。”
朱云礼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皇上,能不能,在这里陪陪我?”
朱爽微微一笑,躺倒他身边,伸手给他按摩着太阳穴:“好。我还怕你赶我走呢。”
两人悄无声息地躺了片刻。大约是靠得太近的缘故,呼吸都渐渐沉重起来。
朱爽听到朱云礼用很艰难的语调问:“皇上,去凌霄阁那晚……我有没有弄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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