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后来池衍浩就没跟沛然讲过话了。
这回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完全变了，原先虽然也有几天没说话，但大概是因为沛然心情尚可的缘故，宿舍里的气氛还算颇为圆润，现在除了依然懵懂莽撞不识趣的龚其君外，估计其他人都能感受到沛然跟池衍浩之间削尖的氛围吧。
池衍浩便成天呆在外面，唐舒佩是个很好的幌子，她真的很用功，每天除了上课外有大半的时间都花在图书馆或者自习室。
和唐舒佩一开始的相处还算舒服，因为和一直学习的她呆在一起不好说话，也就不用花心思去找话题，池衍浩便能拿着本课外书在她身边坐一下午，脑子放空地一遍遍过沛然看他最后一眼时那几乎说得上狠毒的目光。
是的，从那以后沛然便没有再看过池衍浩了。
池衍浩当然明白自己的拒绝方法是很伤人的，可他也觉得沛然不会那么喜欢他，后来他也查过，同性之间的感情很多都不是玩真的，沛然那种游戏人间的人应该也不会多喜欢池衍浩，他会这样子一下子撕破脸般冰冻起两人的关系——就池衍浩的以为——有大半原因应该只是池衍浩这样拒绝他比较伤他自尊而已。
可不知道为什么，沛然不看池衍浩了，池衍浩却在宿舍里越发觉得如坐针毡。
这段时间里池衍浩可真羡慕龚其君那家伙的没心没肺，卡通动画、高中女友、吃饭睡觉，这就是他全部的生活了，就算被人说坏话他也一笑置之，根本分不出心思去理会，过两天还能去找那个说他坏话的人勾肩搭背地外出吃饭。
不过和唐舒佩一起的摩擦也是有的，池衍浩有不少坏习惯唐舒佩都不喜欢，比如池衍浩很喜欢抖腿，有的时候还会在自习室把脚放到椅子上，她都会一一阻止，唐舒佩在细节上还是有些挑剔的。池衍浩对自己女友的过于照顾和保护唐舒佩也不喜欢，虽然她看起来非常纤细和柔弱，但骨子里却有点强硬和执拗。
女强人这种女性类型，大概是池衍浩唯一吃不消的，因为女强人都有些男人的特质，池衍浩大概就是对雄性气息这种东西比较过敏。
想不到唐舒佩这样一个头发色素都有些浅淡的丫头里面却很硬实，柔软得像羽毛一样的少女心里其实躺着块石头——池衍浩觉得有些始料未及，他跟唐舒佩相处了两个礼拜都不到，便渐渐地有些怕她了。
第二个周末，池衍浩想跟唐舒佩出去玩，唐舒佩真的是他见过最少女但又最不女性化的姑娘了，他们甚至都没一起出去逛过街呢，但池衍浩依然被唐舒佩拒绝了。
唐舒佩说她要去图书馆查资料，池衍浩闹不明白她成天都在查资料还有什么没查的，图书馆生活一开始还能让人兴味盎然，但两周下来池衍浩早就腻味得不行了，他甚至都不想靠近图书馆方圆一百米之内。
“你……今天出去玩玩好吗？要劳逸结合啊……”池衍浩说道，他很少会不依自己女友的意思办事，但他今天势必要说动唐舒佩，他真的不愿意去图书馆了，可他又不想回宿舍去，他觉得和沛然呆在一个空间里就让他喘不过来气。
唐舒佩依然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她厚实镜片后面的眼睛其实很好看，从两人交往开始池衍浩就在想他要给唐舒佩买很多好看的衣服，还要带她去配隐形眼镜，还要带她去做头发外加给她买化妆品，池衍浩觉得唐舒佩会变成不输给苏乐的美女。
不过唐舒佩真的是池衍浩从没接触过的类型。
“要不然你先回去吧，我今天要在图书馆呆到很晚……”唐舒佩说道，并不直接说不，而是明确表明自己要干什么。
池衍浩抓抓头发，他闹不明白唐舒佩，真的闹不明白，他以为他在宿舍里的压抑能在女友这边得到纾解，实际上唐舒佩给他的也是压力。
池衍浩是闲不住的类型，他还没规划好自己的人生，他没有理想，成绩一般而且脑子普通，他是只要自己现在过得开心就够的类型。
但唐舒佩是有自己理想和目标的人，她已经整个地规划好了自己的未来，而且她又聪明成绩又好，她的着眼点在以后而不是现在。
他两差别太大太大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池衍浩看到唐舒佩偷偷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表，大概是想着要赶快去图书馆。
池衍浩无力吐出一口气来，终于问道：“小唐，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的……？”
他两交往到现在，池衍浩从没问过唐舒佩这个问题，当然唐舒佩也没说过，他两在一起大多是聊些很正常的事情，比如老师上课内容之类的，太正常了，那是池衍浩以前和别人的话题里从不会出现的类型。
唐舒佩被池衍浩这么一问，有些脸红，她低头扶了扶眼镜，低低地“恩”了一声。
池衍浩看着她的脸，他真的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一团乱，和他上大学前预计的生活完全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原先是你和陆德明打架的时候我才知道你，后来我就一直在注意你了……”唐舒佩说道。
想不到她最后还是肯说的。
虽然唐舒佩这么说，不过池衍浩却莫名地高兴不起来，要是以前他肯定会在脑子里冒出“自己的闪光点果然是要被人看着才会被发现的”之类的念头，但今天他觉得有些懵。
唐舒佩低头第二次去看手表，池衍浩终于摆摆手：“你去吧，我有些困，今天不陪你了，我回宿舍去睡觉好了。”
唐舒佩点点头，转身离开了，走的时候回头似乎有些担心地看了池衍浩一眼，池衍浩对她笑笑让她安心了，也转身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可池衍浩并没回宿舍。
最后他打电话找了沛馨，池衍浩本来是觉得自己交女朋友的话不能和其他女生来往太过密切，何况他也不知道唐舒佩是不是容易吃醋的类型，所以有段时间没跟沛馨一块玩了。
很快便跑出来跟池衍浩汇合的沛馨看起来心情很好，不像两人先前最后一次见面一样灰扑扑的，而且安一鹤也一块来了，两人大概是和好了。
于是他们三个像以前一样出去消磨了一下午，这个下午池衍浩终于才看明白了，为什么安一鹤对沛馨说话的感觉特别柔和，对沛馨做的动作也特别亲密，而且看着沛馨的眼神也特别温和。
本来池衍浩只是以为安一鹤跟沛馨是姑娘家，感情特别好而已。
池衍浩又忽然想起沛然先前看自己的那个眼神跟安一鹤看沛馨的是一样的，他想起沛然半眯的眼睛忽然就浑身打了个颤。
不过他们玩得还是很高兴的，晚上回到学校，池衍浩便开始祈祷宿舍里不会只剩他跟沛然两个，因为今天是周六。
他的祈祷是有用的，回去后他发现宿舍里虽然舍长又不见了，但另外三个都还在。
上周因为宿舍只剩自己跟沛然两个，池衍浩还恨不得抱着被子去隔壁宿舍睡呢。
但他又被隔壁宿舍的人一句“怕被沛然吃了啊”给问了回来，虽然人家只是随口说说，但池衍浩就是拉不下脸跟人家接话了。
那天晚上池衍浩插着耳机躺在床上，面对着墙壁，宿舍里关灯后一片死寂，只有他耳朵里调大的音乐音量特别嘹亮。
后来沛然就开始讲电话了，池衍浩又调大了点耳机音量让自己听不到沛然的声音，沛然最近的电话有些多了起来，以前他昂贵的手机通常都静悄悄的，可最近那台小机器有些忙碌了起来。
池衍浩想，也许沛然是有新的对象了，沛然肯定是不会在一个人身上倾注太多的感情的，池衍浩都浪费了他半年的时间了。
池衍浩还是挺不喜欢与别人冷战的，人和人冷战时候的感觉会让他感觉不安，所以要是跟自己朋友吵架了冷战了，池衍浩几乎总是主动与别人和好的那个。
以前池衍浩老是嚷嚷着要跟沛然冷战冷战，真冷战了他就觉得自己快被那漆黑冷硬的气氛冻僵了。
他受不了，他真的受不了两人单独在宿舍时沛然沉着脸一副不情愿又一言不发的样子，他也受不了沛然在跟别人说话调笑时那副故意忽略自己的样子，他还受不了沛然散发出来的尖锐刺人的气氛，那尖锐好像是沛然在对池衍浩说“你很讨厌”似的。
可池衍浩又没勇气去跟沛然说话来打破这个坚冰，他知道两人是没法和好的，因为他们不是普通的朋友吵架那么简单。
池衍浩想，沛然还不如结结实实跟他打一架呢，那还爽快点。
一回到宿舍，池衍浩便马上走到自己座位上，沛然凑在龚其君桌子前，不知道在看什么，两人说说笑笑的非常开心。
龚其君见池衍浩回来了，马上仰头喊他：“过来看啊，这个视频笑死我了。”
池衍浩回头看去，沛然头都没抬，依然专注地盯着屏幕。
池衍浩心里有点难受，但他还是过去了。
不过他一往那边走，沛然便掉头离开了。
龚其君又喊沛然：“你不看啦！”
沛然头也不回地答：“不看了。”声音完全不像刚才似的轻松，好像池衍浩的出现坏了他的兴致似的。
池衍浩站在龚其君旁边，觉得心脏像被人轻轻推了一下，有些东西在这推压中被挤出来，让他不由自主地咬了咬牙。
龚其君是标准的傻蛋，他依旧完全没看出来沛然和池衍浩的问题，喊不回来沛然，便回头兴致勃勃地让池衍浩看那个视频。
池衍浩低头看着龚其君的脑袋，余光里看到沛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又拿起手机开始发短信了。
今晚宿舍里所有人都在，池衍浩却觉得跟以往一样难熬。
他还没看完那个视频，沛然便忽然站起来，喊大家的名字。
一个个喊过去，当然没喊池衍浩。
池衍浩死死盯着电脑屏幕，龚其君都抬头去看沛然了。
池衍浩听到沛然的声音响起，他说：“可能再过一两个礼拜，我就要搬出宿舍了。”
宿舍里一阵奇特的唏嘘，池衍浩觉得自己的心脏一瞬间停跳了，不，也不知道是停跳了还是跳快了，他看不清电脑屏幕上的东西，他的脑海里全是沛然的声音。
舍长问了句什么，池衍浩没听清，他只听到沛然答道：“也不是很突然，上大学前我外公就想让我一个人住在外面，然后再给我找个保姆什么的，只是我想住宿而已……”
龚其君又问了什么，池衍浩依然没听清，他茫然的脑海里只有沛然的声音，沛然在笑，笑得很暧昧，他的话也非常暧昧：“也不是跟女朋友住……不过快了……”
池衍浩现在都没空去骄傲自己猜对了沛然有了新对象这个事实。
沛然继续说：“你们可以来玩啊，不仅搬宿舍那天你们可以过来，以后也可以过来……不用担心会吵到我女朋友，她喜欢热闹……”
还有诸如“两室一厅”“空的房间租给你们”等等，池衍浩就分不出耳朵去听了。
沛然交新女朋友了，马上还要搬出宿舍。
而且他跟全宿舍的人宣布这个消息，唯独忽略了池衍浩。
池衍浩呆呆地被龚其君摇醒，龚其君一脸开心地跟池衍浩说道：“沛然要搬出去啦，搬家那天还要请客。”
池衍浩艰难地扯起嘴角笑了笑，望向沛然，沛然压根没在看他，只是笑着和舍长说话，他在避开池衍浩的视线方面很有一套。
池衍浩难过得不行。
他以前还在想着，他跟沛然是好朋友，他虽然不喜欢跟男人们玩在一起，但他真的把沛然当做好朋友。
只是因为自己拒绝了沛然，两人甚至要连同学都做不成吗？
池衍浩又咬了咬牙，望向地面。
他从不会跟别人说自己跟谁谁关系不好了怎样怎样，因为池衍浩觉得那样会让听的人也感觉不舒服，虽然可能会在自己肚子里腹诽那个他讨厌的人很久。在宿舍里说这种事更是不可能，毕竟大家要在一起生活足足四年，比如他跟沛然冷战之类的，虽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冷战，但挑明了说出来毕竟是不一样的。
池衍浩不想让宿舍里其他人感觉不愉快，可他今天有些短路，他脑子烧坏了，沛然像在他心里捅了一刀，他难受得什么都忘记顾及了。
池衍浩低低地喊道：“沛然。”
这一声，隔了足足两个礼拜后，沛然终于第一次将自己的目光投到了池衍浩身上。
池衍浩依然低着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讨厌啊……”
以前池衍浩怎样都不会说出这种话，讨厌就讨厌了，他知道肯定有很多人讨厌他，他没法一一顾及过来，他只要注重那些喜欢他的人就好了。
可为什么，偏偏沛然的讨厌，就让他这么难受呢。
池衍浩觉得自己简直要哭出来了，所以他只能低着头，紧紧咬着牙。
宿舍里整个都静了下来，龚其君也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池衍浩想，自己果然不该在宿舍里人全在的时候问这种事。
让人坐立难安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忽然沛然说话了。
池衍浩没看沛然，不知道他的表情是怎样的，但想必是十分不屑以及冷酷的，那满含春光般的眸子现在充满着什么呢，反正笑意肯定是一丝都不会剩下了。
因为沛然说：“是啊……还蛮讨厌的……”
后来宿舍里就一直沉默了，沛然又笑着跟舍长说了什么，转身出门去打电话了，龚其君回头担心地看着池衍浩，池衍浩连做样子的笑都摆不出来，只能硬生生地扯了扯嘴角，然后低着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