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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书籍名:《跟班》    作者:年小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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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臻走到床的另一边,乖乖趴到顾谨言的身侧,睁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的顾叔叔。
“……你说过,你会好好对他的。”良久,小臻低低开口。
江亦轻轻摸著顾谨言的头发,这触感,就如同他整个人一般温情而柔软。
他声音哽塞,似已不能再去回忆。
“没错……我说过的。”
小臻把头埋进枕在床沿的双臂间,声音从臂弯深处闷闷传来,带著隐忍的哭腔:“可是你没有做到。”
江亦的心慢慢缩紧,像是一瞬间就被这句话死死箍住。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一幕幕回忆在脑子里飞快闪过。这一次,他是真的看懂了这场长达十年的爱情剧场。
从前,他只看到顾谨言表面的云淡风轻,而现在,他终於从他微笑的微妙弧度里,读出了他一直隐藏的隐忍坚强。
现在想来,其实谨言真的不擅长伪装。为什麽他从来没有看出来,在他那些买醉的日日夜夜里,谨言的笑容其实是多麽悲伤。而他的安慰,之所以能那麽直击人心那麽情深意长,其实是因为,那也是他一遍一遍说给自己听的爱情宣言。
他还隐隐记得,谨言说过的话。那些让他在每一次失望失落之後,瞬间又有了信心和勇气的话。
他说过:“加油啊,你可以成功的。我相信你。”
那个时候,谨言就把已经开始萌芽的爱深深藏进自己的心底,一丝一毫,都没有让他察觉到。谨言相信的,是自己和许桓最後的完美谢幕。那麽那个时候,他是如何打算自己的收场呢。或许那个时候,这个傻子就已经决定了,不管王子和王子有怎样的结局,他都愿意,一直一直跟在他们身後,做一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跟班。
顾谨言唯一没能料到的,也许就是,他一直以为可以忍住的感情,终於还是暴露了。那份爱强烈的,终於让这个舞台也承受不住了。
江亦的手轻轻颤抖,他极力维持著表面的风平浪静,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此刻,他内心究竟翻涌著怎样的滔天巨浪。如同十二级台风来临,呼啸过境。只是说不清,那凄厉的风吼声,到底是谨言终於爆发的压抑,还是他自己,终於忍受不住的疼痛。
叶茗递过来一张纸,声音很低:“你居然也有这麽难看的时候。”
江亦一愣,从剧痛里回过神来。什麽时候起,他的眼角,竟然已经有了微微的湿意。
他已经有二十年,都不知道眼泪是什麽滋味。直到现在。可是如果可能的话,他宁愿更早一点知道,流泪的滋味,原来是这麽好。
而小臻埋头的地方,床单也早已经是,满片的濡湿。小孩子忍不住抽泣的哭腔,他颤抖著说:“你说过你会好好对他的……你说过,他可以相信你的……你是个骗子……你还我的顾叔叔……我要顾叔叔……”
江亦苦笑,他弯腰亲吻了一下顾谨言的额头。
“没错,我是个骗子,还是骗术很差的骗子……明明谁都不会上这种当的,除了谨言这个傻子。”
叶茗的声音哽咽:“……他以前是傻的以为,你真的可以忘记许桓然後爱他,可是後来,即使他发现你根本不可能忘记许桓,竟然还是不肯回头。”叶茗流著泪笑,“他以前是个傻子,後来就是个疯子。”
“江亦──”叶茗突然抬头看他,眼神微凉,“即使你现在终於回头,他也不会站在你身後等著你了。”
“他疯的太久,现在,连命运这个导演都已经看下去了。他已经被勒令下场了。”
叶茗低下头,声音颤抖:“……江亦,算我求你,你放过他吧,你让他下场吧。他已经……不能再演下去了。我求你……你放他一条生路吧……”
江亦身子一僵。
放他一条生路。
这样的话,他不是没少听过。有很多人,都曾跪在他的脚边,或者是他们家门前,这样痛哭流涕地苦苦哀求。
他只是不曾想过,他对顾谨言,竟然已经是达到这种程度的残忍和冷酷。
“没错……我没有给他一条生路。”江亦闭上眼睛,像是在细细感受,他所给予谨言的,过去所有的严惩和酷刑。
他给谨言的,从来都是一条绝路。
而现在,他终於也把他自己,也逼上了这条有去无回的绝路。
“可是你错了。”江亦慢慢睁开眼睛,转过头看叶茗,嘴角缓缓漾开一个温柔的笑意,声音似是恍惚,“谨言是没有生路的。因为现在的我,也已经没有那样的退路可以给他了。”
“但或许,即使有,他也是不会走的。”
叶茗一震,然後慢慢捂住脸,声音颤抖:“……没错,即使有,他也不会走的。”
“可是,从现在开始,我会陪他一起走这条路,我会一直陪著他。”
小臻哽咽的声音闷闷传来,他抬头看江亦:“……我可以相信你吗?”
江亦微微一愣,或许是想起了,他曾经对顾谨言信誓旦旦保证过的承诺。
他也曾经无数次地对谨言说过:“你可以相信我。真的,谨言。你可以相信我。”
但现在他明白,这句话,其实只是他自己说给自己听的罢了。因为他的软弱和犹豫,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安心。然而这句话对顾谨言来说,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因为不管他是否对谨言说过这句话,他的谨言,从来都是这麽相信著他。
他是说了不做,可是谨言,却是做了也未必说。
他说过这麽多遍的誓言,最终做到和实现的,实在是少的可怜。然而谨言,一路沈默无言的谨言,只是用他的真爱和坚持,默默贯彻了他所有从未说出口的誓言。
或许谨言早就知道,和他的名字一样,语言这样的东西,实在是太需要小心谨慎了。不能多说乱说,更不能一厢情愿地以为,别人说了,就是可以相信的。
他其实是知道的,江亦说过的很多话,都不能当真。只是,他不想揭穿他罢了。他期待著,总有一天,这些誓言能够变得,真的值得相信。所以他一直在努力地付出,只为了把江亦的这些假话变成真实的绵绵情话。
他终於成功了。只是,他已经奄奄一息。
这个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江亦想了很久也没能想到,还有谁,愿意只为了一句虚无缥缈的假话,就把自己的一切都忍痛割舍。
他只感受到自己说出那些话时伴随著的,隐隐作痛的艰难苦涩,却不曾想,眼前这个人,听著假话的辛酸苦楚和仍旧继续拼命的坚定执著。
谨言,你还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吗。
江亦俯下身,轻轻抱住他。就像是抱住在失去多年之後,终於重新找到的无价珍宝。
这一次,他不是在回答小臻,也不是在勉强自己。他只是,做出了自己这一辈子,唯一一次真心的承诺。
“我爱谨言,这一次,我会一直陪他走下去。”
“他无需相信我,我相信自己,这就够了。”
“这一次,换我站在他的身後,我就是他的退路。”
几天下来,江亦一直陪在顾谨言的身边,像是要把失落的这漫漫十年一点一点地补回来。
他没有把谨言的病房转到对面的主楼病房里去,而就是在这里陪著他。相比起来,这里实在是显得阴暗潮湿甚至破旧,如果被熟悉他的人看到,他们或许会忍不住惊呼,江亦你怎麽会在这里?
然而现在,他就是在这里。他以後的人生,也就会在这样的,被世人所认定的“配不上”里。
配不上麽。可是谁能知道事实呢。这出戏,根本就没几个人看全,即使看全的,也不一定能看懂。即使是他这个所谓的主角,直到如今,都还是难以数清,这个“配不上”他的顾谨言,究竟做了多少,所谓的能“配得起”他的事情。
他简直已经爱的盲目了。明明爱的天平早已经倾斜在他的那一侧,可是他仍旧视若无睹地继续增添著真爱的砝码。
其实他早就,配得起江亦了。至於後来那些不肯间断地继续添加,如同著魔般的动作,只不过是因为,那已经成为他生命里,难以割舍的惯性。
谁都不会知道,或许即使知道了也难以相信,其实是他江亦,配不上顾谨言。所以现在,他必须要一粒一粒地往那已经倾斜得过分的天平里,放下他失落很久的真爱和真心。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他对谨言的爱其实并不是补偿和还债,但是如果他以後想要真心地去疼惜那个人,这便是他不得不经历的阵痛。否则,谨言那麽多年的疼痛苦楚,到底该怎麽算清。那些浸泡在苦涩里的三万六千多个日日夜夜,难道真的就这样,成为轻烟一缕,消散而去吗。
如果这样的话,所谓的真心,未免也太轻贱了。
这是第七天,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江亦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就像多年来,顾谨言陪在他身边一样。
脸上的纱布已经拆了,其实和以前的他并没有差太远。很多小伤痕不仔细看的话其实是看不见的,只不过在右脸侧,有一道深深长长的伤口,从眼角一直拉到了下巴。虽然医生极力复原,但依然还是有浅淡的,难以遮掩的痕迹。
触目惊心地横在那里。
这麽多天来,江亦看著顾谨言苍白的睡颜,总是忍不住会把手轻轻抚上那道伤口。抚在脸上,然後痛到心底。
“谨言……你为什麽还不醒来?”江亦又给顾谨言擦了擦脸,声音喃喃。
“你还不肯原谅我吗……”江亦弯腰亲吻他苍白的脸。
亲他的眉宇,亲他的眼睑,亲他的鼻梁,亲他干裂的嘴唇。
亲他那道深深长长的伤。
“谨言……你要快点醒来。我,还有小臻,都等著你。”
“你忘了吗,我们是一家人。”
他的声音哽塞,再也说不下去。
当江亦亲到顾谨言的脖颈和锁骨的时候,便再也不能动弹一分。他把脸深深埋进顾谨言的肩膀,贪婪地吮吸这个男人的味道,体验这个男人曾经经历的伤痛。
还是和十年前一样,那麽清清淡淡的味道。他果然是,从未改变。
而他江亦呢。这些年,他到底又变过多少回呢。只不过他每一次改变的方向,都不是谨言那里。
在这样无望的情况下,谨言依然把生命唯一的方向,对准了他。
那麽坚定而执著的姿势,那麽勇敢而无畏的决心。
江亦感觉到顺著眼角,有湿润的液体流了下来,顺著脸颊和下巴,流进了谨言的衣衫里。
除了在刚出生的时候,江亦觉得他这辈子所有的眼泪,都已经在这个病房里,全部流尽了。流回这个,曾经为他流过无数次眼泪的男人的身体里。
或许爱情真的是平等的。在你抱怨它不公平的时候,其实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江亦抬起脸,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觉得很是渣人。於是他故意用这长满胡渣的下巴,亲昵地挨了一下顾谨言的侧脸,揉著他的头发。
“谨言,觉得渣人吗?那你快点起来给我刮胡须,好不好?”
他曾经对身下的这个男人撒过无数次娇,可是这一次,他不会再理会他了。
江亦若有所思,然後缓缓笑开。他轻轻捏了捏顾谨言已经瘦得几乎没有肉的脸,拍拍他的下巴:“原来谨言的胡子也该刮了,你这是在向我撒娇吗?”
除了那少的可怜的一点点爱,他很少直接向江亦要求过什麽。但这并不意味著,他不想和江亦,有如此温情脉脉的耳鬓厮磨和亲昵甜蜜。
只可惜,江亦明白的,太迟了。谨言并不是真的清心寡欲,他只是怕如此的要求,会不会太贪心了。他从来,都在为自己著想。
他把自己在舞台上的位置,放得太低了。低得让人看了,都忍不住瑟瑟地心疼。
江亦为自己的这个主意感到很是满意,他立马起身去找剃须刀。
他从来没有给人做过这种事情,所以显得难得的笨拙。他小心翼翼得近乎刻意,每一下,都像是在走钢丝一般的紧张恐惧。
“谨言……痛不痛?”他一边刮著,一边轻声问。
“我还是第一次给人做这种事情呢,是不是很荣幸?”
“那麽……就快点醒来好不好?不要睡了……你睡了那麽久,不累吗?”
“是不是梦里有什麽好东西让你舍不得醒来?是我吗?”
或许,真的是有他。有一个,不曾丢下他,不曾欺骗他,不曾玩弄他,而只会宠爱他,相信他,疼惜他的江亦。
江亦不确定,这场自己和自己的较量,梦外的他,是否赢得了梦里的那个他。
下巴很快就是干净一片,江亦收起剃须刀,似乎颇为得意地亲了亲谨言的下巴,语气是炫耀般的邀宠:“谨言,很干净哦。我是不是很聪明?”
然而他的谨言依然是,苍白著脸,安静地沈睡著。
似乎这一次,他真的不会再理他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这一次,他终於好不容易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他怎麽能轻易放掉这个机会呢。谁能保证,当他醒来的时候不会发现,这其实又只是一个谎言呢。
江亦放下剃须刀,忍住颤抖。他从椅子上慢慢站起来。
“谨言……你终於,不愿意再相信我了吗?”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艰难:“……谨言,这一次,你可以相信我。”
良久,他又补了两个字。
“真的。”
这句话空落落地回荡在静悄悄的病房里。空气里悄然闪过一丝似曾相逢的嘲笑。
江亦不是不记得,他曾经对顾谨言做过多少遍,这样信誓旦旦的承诺。
可是相信他的结果是什麽呢。无非是一次又一次地被骗。
相信他的结果明明是那麽糟糕,可是江亦实在是想不出,顾谨言有哪一次,没有相信他。
或许这一次,谨言是真的学乖了。再深的爱,也经不起如此高强度的,一次又一次希望和绝望的轮换交替。
先给予,然後再一一剥夺,这实在是最残忍的折磨。
现在,终於轮到他自食其果了。他想要交出真心,可是他想要交与的那个人,已经不会再理会他相信他了。他曾经无数次拒绝伤害了对方,把那颗真心伤得鲜血淋漓。而现在,他噗通噗通跳的真心,终於再也无人问津。
在爱情里,他实在还不够精明。不,是太笨太蠢。
“谨言。”江亦露出一个,安慰自己的勉强笑容,“这一次如果你不醒来,真的会後悔哦。我这麽爱你,真的。”
空荡荡的病房,回荡著他,无人听见的真心话。
手机忽然响了。江亦接起来,只听了一秒,便呆呆愣住。
“我会过来。”江亦的声音低沈,带著微妙隐忍的感伤和沈痛。
他挂了手机,又看了眼床上的顾谨言,弯腰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後亲了亲他的脸。
“乖,我要出去下。希望回来的时候,你能睁开眼睛看我。”
他离开的时候,顾谨言僵硬许久的右手,终於微微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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