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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书籍名:《跟班》    作者:年小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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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亦从许桓的病房出来,轻轻关上门,然後靠在门沿上,静静站了很久。这一段害人又害己的感情,他终於放下了。
虽然,这场爱情马拉松,跨越了整整十个年头。可是,这也让他真正看清楚,一路风雨无阻始终无怨无悔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江亦慢慢直起身子,往外走去。这麽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般,如此清楚自己究竟应该做什麽。
他的脚步逐渐加快,心情也逐渐热切起来。他本能地掏出手机,想给顾谨言打个电话,但是刚把号码拨出去,想了想,却还是按了切断。
他要亲自到顾谨言的面前,告诉他,他花了十年零十个小时,终於悟出的道理。
将近一天一夜过去,再铁打的记者也撑不住了,再加上江家让人进行了疏散,所以现在围在医院大门外的,只有零星几个警察保安,象征性地维持著秩序。此时天刚大亮,下了好久的雨终於停下了,远处的天空上,有著漂亮的金色晨曦。
似乎预兆著,这出戏最终的完美结局,即将来临。
江亦刚走出大门,就有几个穿著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走进来,一边还聊著天。
其中一个一直摇头叹息著:“太惨了……你们昨晚没去现场看,简直是惨不忍睹啊!现在他居然还能活著,真是一个奇迹!”
另一个插嘴附和道:“幸好下面是山坡,有树枝把他挡了下,翻了个面,不然从四楼背著摔下去,必死无疑!”
“嘿,但是有得必有失啊!正面摔下去,加上横著那麽多树枝,脸都毁的差不多了。”
“没有你说的那麽吓人吧,如果他能活过来,凭现在的医学技术,以後拆了布,疤痕也不会太恐怖的。”
“哎……但是不管怎麽说还是太惨了。而且最後活不活的下来还要打个问号呢。”
等他们看到江亦,都微微吃了一惊,然後向後退了几步,略显拘谨地鞠了一躬。
江亦看起来心情不错,便随口多问了一句:“怎麽?有人从楼上摔下来了吗?”
刚才第一个开口的人点点头:“对啊,就从对面的普通住院楼上。”
几个人又添油加醋地说了几句,江亦却没什麽心思再耗在这里,他听了个大概便点点头走了。
“哎……江亦和昨晚那个人还真是鲜明的对比啊,你说人和人怎麽能差这麽多啊。”看著江亦远去的背影,其中一个人感叹著。
另外一个看到江亦上了他的兰博基尼,伸长脖子望了望,被旁边的人拍了下脑袋:“行了行了,别看了,再过二十年你也买不起那车的。”
被打的人摸摸脑袋,垂头丧气:“这种人人皆知的伤心事就别整天挂在嘴边了,还要不要给人留点幻想啊!”他想了想,脸上又挂了丝笑容,“哎,至少和昨晚上那个人相比,我们还算幸福的不是?”
“的确。诶对了,昨晚那个倒霉的人叫什麽来著?”
“嗯……好像叫什麽……诶?叫什麽来著?”
“顾什麽言吧?哎,别讨论别人的倒霉事了,快进去吧。待会迟到又要被骂了。”
几个人又说说笑笑地进了医院。
那个叫顾什麽言的人,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没有人会刻意记得他的名字,就连现在能勉强记住的这两个字,也不过是因为他的的一出人生悲剧,给别人带了业余的笑料谈资而已。或者是说,让别人能在跟他比较以後,获得稍微一点点多余的精神满足。
而他的人生也就和很多人口中的“顾什麽言”一样,只留下了最初与最後的两头:一个生的证明,和一个死的结局,而最漫长与苦痛的中间旅途,没有人会有兴趣记住。
说说笑笑的声音渐渐消散,而他也和他的名字一样,渐渐消失在空气中,消失在,这一片灿烂的晨曦里。
江亦开车来到顾谨言的家。
他站在顾谨言家的门口,竟然感觉到些微的紧张。
很可笑。从他记事以来,他似乎只有在以前追许桓的时候有过这样的感觉,更别说是在顾谨言的面前。对著顾谨言,他从来都是放松惬意和自由自在的。
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能察觉到,顾谨言早已经一点一滴地,攻占了他的整个世界。
江亦深吸了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良久,无人来应。
江亦微愣。在他看来,顾谨言从他那里搬走之後,只能回到这个地方。
突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他差点忘了,顾谨言现在应该是在老家。
江亦立刻下楼回到车上,掉头就走。
他要去找他。
他从来没有做过如此冲动的事情,但是现在,他真的迫不及待想见到顾谨言。然後告诉他,他琢磨出来的东西。
顾谨言曾经偶然和江亦提到过他老家,後来拿到小臻的资料的时候,江亦也看到了他们老家的具体位置。现在,他一路狂飙,只为能快一点,更快一点地见到他。
路程并不算远,尤其是按照江亦刚才的那个速度,到达的时候,竟然比坐大巴的时间整整少了一半。江亦来到顾谨言老家的门口,敲了门。
他其实还没有想好自己应该说什麽,他只是,已经等不及想见他。
门没有开,一个声音却从身後传来:“你是谁?”
江亦转过身子,看到的,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顾谨言的母亲。她手上提著超市的袋子,看来是刚买菜回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江亦觉得几个月没见顾妈妈,她竟然苍老了许多。曾经那麽精神矍铄的,甚至不能称之为老人的一位长辈,现在看来,竟是满脸疲态和沧桑。
但此刻的江亦顾不得这些,他冲著顾妈妈微微一笑:“您好。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我是谨言的朋友,江亦。”
顾妈妈的脸色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她就想了起来。这也是当然的,面对江亦这样一个出色的人,很少有人会忘记他。
因为前天儿子的事情,她的心情依然很低落,可是现在,她也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礼貌地招呼对方:“我还记得。有什麽事进屋再说吧。”
江亦一愣,有些奇怪:“谨言……不在吗?”
顾妈妈身子一僵,她上前拿出钥匙开门,然而对了很久,钥匙都没能对得上孔。她的手颤抖的厉害,在听到她儿子名字的时候。
江亦在身後看著,走上前伸出手:“我来吧。”
两个人走进屋,顾妈妈张罗著去给江亦倒水。江亦的心却渐渐往下沈,他已经猜到顾谨言不在这里了。这样的认知让他有些吃惊。
不在家,也不在老家。那麽,他能去哪里。
江亦从来没有想过,当有一天他要需要顾谨言的时候,顾谨言会不再出现在他的身边。并且他对顾谨言的行踪,竟然是毫无头绪。
他一直以为,只要他一个电话,顾谨言就应该乖乖出现在他的眼前。这几乎是他已经认定的一个人生规则,却从没想过,有一天,顾谨言会不遵守这个规矩。
他开始焦躁。等顾妈妈坐下来的时候,他不想再等,便直入主题:“您知道谨言去哪里了吗?”
顾妈妈正在倒茶的手忽然一抖,茶水泼在了茶几上。她抬起脸,看著江亦,眼神锐利。
江亦皱皱眉,他不喜欢这样窥探的眼神,尤其是当被窥探的那个人还是他自己。但是他仍然直直看著眼前这个眼神锐利,却在锐利後隐隐有一丝惊恐和绝望的女人。
江亦是聪明的,从刚才顾妈妈的反常以及现在的状况看来,他心里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劈里啪啦一道巨响,让江亦也有些愣住。他放在膝盖的手慢慢攥紧,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僵硬:“您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顾妈妈把茶壶放了下来,嘴唇似乎在哆嗦,声音也有不同寻常地颤抖。她紧紧闭著眼睛,似乎不愿意再看江亦一眼。终於,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慢慢开口:“言言说他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人,是不是你?”
顾妈妈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整个人都近乎虚脱,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江亦抿唇,他微微垂头,前额的头发细细碎碎地搭下来,遮住了眉宇和眼睛,看不清神情。他没想到,顾妈妈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更没想到的是,顾谨言回老家,竟然是为了告诉他妈妈,这个事实。
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却是神情淡然。没有顾妈妈想象中的惊慌失措或者是,尴尬羞愧。只是在他的眼眸里,忽然就漾满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温柔宠溺。
然而他的心却是痛地无以复加。那个时候,顾谨言明明才知道了,小臻是他儿子的事实,并且,还以为自己利用了他来接近小臻。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要回来,向他的母亲坦白。坦白这个已经瞒了十年的真相。
江亦不能想象顾谨言当时的孤注一掷和痛苦绝望。顾谨言已经是在悬崖绝壁上爱著他,他本来就没有了退路,然而在那样无望的情况下,他竟然还亲手斩断了唯一剩下的救生索。
顾妈妈放弃似的把身子往沙发上一靠,捂住脸,声音喃喃:“是不是……是不是?”
江亦并没有让她等很久,而是很快给了答复:“是。”
顾妈妈突然拿起沙发上的靠枕使劲朝江亦打过去。江亦也并不躲闪。这明明毫无攻击力的一击,打在江亦的胸口上,却让他觉得,比任何一次都更身受重伤。
好不容易平静了两天的顾妈妈近乎崩溃,甚至比前天亲耳听到儿子坦白的时候更崩溃。她指著江亦大骂:“我早就怀疑你了!上次言言生日我去找他的时候就觉得你不正常了!!!是你把我的言言带坏的!就是你把我的言言带坏的!我的言言怎麽会喜欢男人呢,他怎麽可能喜欢男人呢……”顾妈妈泪流满面,再也说不下去,只能不断重复著最後那句话。
江亦并没有动,他知道在这种时刻,让她发泄一下,才是最好的办法。他只是默默听著顾妈妈声泪俱下的控诉,然後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鞭挞自己。
她说的没错,是他把谨言带坏的,是他把谨言,带向了同性恋这个如今仍然见不到光明的深渊。对於一个,父亲因为喜欢上男人而抛弃了自己和母亲的孩子来说,无论怎麽想,顾谨言都不会自己选择走上这条路。
甚至应该会觉得,无比的反感和恶心。
可是,命运这个导演,让顾谨言和他相遇。
从他喜欢上许桓开始,他就一直让顾谨言直接或间接地接触关於那方面的东西,他从来不曾问过,也不能想过,顾谨言对於这些东西,是否能接受。他习惯了发号施令,而对於他给别人可能或者已经造成的伤害,他通通一无所知。
他为了和许桓在一起,和顾谨言进行了无数次他所谓的身体模拟训练。他以为互相爱抚著自慰并没有什麽大不了。他刻意忽略了一个成长中的青春期男孩子,在性向方面会因此而受到的巨大影响。
因为他的霸道和占有欲,他弄走了田峰。然後最终的受害者,却是顾谨言。
那是一个男孩子,一辈子,最痛苦屈辱的记忆。
是他把顾谨言带入这个暗的不见天日的地狱,但却从来没有保护过他。
顾谨言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是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娶一个温柔的女人,然後生一两个孩子,最後儿孙满堂,安享晚年。
他强行改变了顾谨言的人生轨迹。虽然同性恋并没有错,可是,在大多数人看来,它毕竟不是一条正常的人生道路。顾谨言在这条路上走得如履薄冰举步维艰,但竟然还在一路帮助他,帮他排忧解难,替他心忧思烦。
如果仔细一想,顾谨言的一切厄运,都是因他而起的。
明明他才是罪魁祸首,可是每一次中途谢幕,痛苦都由顾谨言一个人承担。
江亦只能艰难点头,声音飘渺:“没错……是我的错,是我带坏了谨言。是我害了他……一切都是我的错。”他言辞哽塞,似乎说不下去。这份艰难并不是因为不愿承认,而只是不忍再想。
现在只要他每想一次,都会觉得像是心尖上又插了一把刀。而这才仅仅只是想想。那麽曾经谨言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时候,在亲身经历那些事情的时候,他的心里,又该插了多少把刀呢。
江亦慢慢站起来,低声对著仍然低低抽噎的顾妈妈说:“我知道要您现在接受是很困难的……”
顾妈妈突然尖声打断江亦的话:“什麽叫现在接受很困难?我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接受的!永远都不会!”
江亦听著顾妈妈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叫声,明智地选择了沈默。
隔了一会,等著她平静了一点,江亦又轻轻开口:“我爱他。”
顾妈妈声音一滞,似乎呆住。
江亦停了一会,眼神似乎有微微的涣散。此时此刻,他终於说出这个爱字,但竟然都还觉得太轻。
感情是说不清楚的,他从来都知道。可是顾谨言之於他,却是感情里异数中的异数。他把顾谨言当成普通朋友很多年,接著又把他当成知心朋友很多年,然後把又他当成众多感情候选者的一员,接下来又把他当成继许桓之後他可能会爱上的一个存在。从开始到这里,顾谨言其实都只是跟班那一个角色的种种变相而已。
而在最後的最後,直到他在许桓的病床前,他才想通,顾谨言真正的角色,应该是他生命里的挚爱。
这份感情的不清不楚和模模糊糊,把他们两个人,都耽搁得太久了。
顾妈妈停止抽泣,她慢慢抬头,看著江亦。眼神里是迷茫和怀疑。
“爱?你说爱?”她轻轻呢喃。
“是的,爱。”
“你说谎!”顾妈妈的声音突然尖利,划破整个房间的静谧,“前天……前天言言还和我说,他爱的人并不爱他……他跪著和我说……说他爱的人并不爱他……”
江亦的拳头越攥越紧。他话语艰难:“……跪……著?”
顾妈妈并没有理江亦的问话,只是呆呆地重复:“如果不是爱到极点……他不会这样和我说的……他不会是那麽绝望地和我说的……”
江亦觉得顾妈妈的这些话像一只大手,死死捏住他的心,还掐著他的喉咙。他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铺天盖地的酸气在身体里疯狂地翻涌,熏得他无处可逃。
他闭著眼去想当时的谨言,究竟该有怎样的绝望,却发现他根本不能去想!
苦涩的汁液流满四肢百骸。江亦微微苦笑,仅仅只是这麽一秒,他就已经痛得受不了。可是这样难以忍受的痛苦,就是他的谨言,这麽多年来,一直默默承受的心情。
而这份痛苦,在顾谨言的身上兜兜转转寻寻觅觅这麽多年之後,终於还是找到了那个罪魁祸首。
也许情网恢恢,但最终还是疏而不漏。
也许他曾经逃脱成功,但最终还是只能俯首认罪。爱情举著明闪闪的手铐在他的眼前晃著,而他自愿伸出了双手。
爱情让人难以自拔,而他毕竟是爱上了。
此时此刻,江亦只觉得,他连呼吸都是痛的。如果这就是他应得的惩罚,那麽他心甘情愿地接受,毫不犹豫。可是他不能。因为他深深地明白,他的这份痛苦的源头,条条缕缕,全都是抽丝於他的谨言身上。他现在的这点痛,还要乘上千千万万,才是谨言的痛。
江亦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他要立刻见到谨言,然後把那个伤痕累累的男人紧紧抱在怀里。他曾经也抱过他,只是那个时候,他的身上全是尖锐的刺。他不知道,或许是装作不知道。而顾谨言,也没有说。直到现在,他才看到他的身上,全是谨言流出的血。
这麽多,这麽红。
那该是有多痛。
然而现在,当他终於收起他身上的尖刺的时候,那个人,却不见了。江亦有一瞬间的恐慌,他一直以为那个人牢牢在他的掌控里,却不曾想,有一天,他也会逃离。
他一直都忘了,他也是会痛的。
现在,他留出一身的柔软,只为要把那个人重新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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