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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书籍名:《我爱农民老木》    作者:韩小元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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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三十,生母请吃年夜饭。
  吃完年夜饭,我、伯父、伯母,还有生母,围成一圈搓麻将。
  酒店富丽堂皇的包间,爷爷奶奶坐在我旁边,小鸟般唧唧喳喳,指指点点,奶奶说:“元元,给我好好的,多赢几把,把你妈兜里的钱都给奶奶划拉过来!”
  生母大笑,她张扬地拉了一下钱夹的拉链,笑嘻嘻地说:“好,好,够你们爷俩儿赢得了。”
  果然,搓了几圈,除了生母,谁的桌前都放着一叠红艳艳的钞票。生母爽朗地掏出钱,一一发给大家,发到我跟前时,说:“元元,妈仔细想了,爷爷奶奶年龄大了,大爷(东北对伯父的称呼)身体也不好,支教年后就别去了,早点回来,啊,也好有个照应,学校那边,我去说……”
  我不瞒地瞪了她一眼。
  这个女人,都大把年纪了,还这么有心计,过年打个麻将还要动心眼。
  伯父读懂了我脸上的不满,摆摆手:“反正就一学期,晃晃就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元元这孩子,脾气犟得很,做什么事都喜欢有始有终……”
  生母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我并不愿过多叙述我的生母,有些叙述又不能不提及。
  六岁时,她与我父亲离婚,具体原因直至我成年才知晓——仅仅因父亲是警察,长期在外办案,耐不住寂寞,和一个老板邂逅,不顾一切好上,弃我和父亲而去。
  后来,我上学了,发现,原来所有小朋友都是有妈妈的,只我没有,我就会问他们有妈妈到底有什么不同?他们告诉我妈妈会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唱歌给你听,会陪你到公园,会给你买所有你想要的玩具,会给你做好吃的东西,会在雨天打雷闪电的时候把害怕的你紧紧的抱在怀里……年幼的我,这才发现,原来我爸爸就是妈妈,所有妈妈能做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难倒我爸爸。
  10岁那年,忘了是什么事,父亲非要去找妈妈,走到她家漂亮的别墅大门口,发现那扇精致大铁门并没有上锁,他就悄悄进了屋,不一会儿,又出来了,闪烁其词,说是非要我进去把她叫出来。
  我是不愿进去的,执拗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往那栋漂亮的大房子钻。
  透过客厅透明落地大玻璃门,我看到了怎样的一幕: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宽大的沙发上,裸着身子,像两条响尾蛇,紧紧纠缠在一起——那个惊恐慌乱的女人就是我的生母。
  到现在我还能想起她那时的表情,她拢了拢凌乱的头发,瞪大了眼睛问我:“元元,你,你怎么来了?”
  我虽然说不出话来,但我不能对他们的行为视而不见。我一脚踩在玻璃门里,一脚踩在玻璃门外,我多希望如果退回这只迈进门里的脚,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我被妈妈拉进客厅,我就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那个男人过来,摸了摸我的头,说:“元元,知道吗,我和妈妈都爱你……”
  我脸上当时就挂不住了,那眼神怨毒得恨不能杀了他,我愤然打掉他的手,转身就跑了。
  妈妈快速跟了出来,院子挂满葡萄绿苗的高墙的外边,她看见了父亲。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靠过去,与爸爸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我在一旁,发疯一样地用手揪住头发,我觉得恶心,那样一双肮脏的手,怎配摸我的头。
  揪着揪着,我就哭了,我哭得歇斯底里,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突然间,我看见她浑身一颤,像一片被秋风横扫的落叶。
  之后,很快,父亲因意外去世。接着,她动用所有力量,把对我的抚养权夺了去。临离开时,我抱着奶奶的腿,死活不从。到了她家,我天天静坐,并以绝食抗议。怕我死去,她的男人才无奈又把我送回奶奶家——母亲在我心里,只是个符号,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我甚至认为,我最爱的父亲就是被她害死的。
  上初中时,学校离奶奶家远,我搬到了伯父家,在那里,我度过了我的中学时代。
  逢年过节,她会来看我,但我从不与她对视,不和她讲话。
  有一年除夕,奶奶煮着饺子,全家都被过年的幸福笼罩着。突然,一阵敲门声,接着就是她甜甜的一声:爷爷奶奶过年好!
  我的心一下就凝固了。
  奶奶却热情地招呼她,接着就是伯母满脸堆笑。她给我们全家人都带来了礼物,给奶奶伯母堂姐的一件貂绒毛衣,给爷爷伯父的羊绒大衣,当然,还有给我的服装、书籍和压岁钱。
  我一直强忍愤怒,我不想在大年三十让全家人伤心。
  那晚,我捂着被子,整整哭了一夜。
  春节,就是拜年。
  亲戚不多,但伯父伯母朋友特多,单位的、小区的,甚至出去溜狗,在大马路上认识的,没完没了跑来,大包小包,装模装样,说是拜年,实为求办事。当然,伯父伯母没这能耐,他们是希望通过伯父伯母去找她——我的生母。生母神通广大,上层建筑的达官贵人,熟得就像桌上的牌友,输了还带急眼的。
  初一,我在被窝里卷缩了一整天,慢慢梳理着这半年支教来的历程。
  初二,拜年者轮番、轰炸而来,脑袋都痛了,我趁机去了趟校长家——我想延长支教年限。
  初三,我去工人体育场踢了场足球,又碰见了崔博。他见我晃球过人,像只发情的公狗碰见了母狗,举双臂,跳着,亢奋地拍着巴掌,大喊大叫欢呼雀跃。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和我重修栈道——这让我很是扫兴!
  初四,我收到了康兵的来信。信很长,厚厚一叠,我很仔细地看,一个字也不漏过——我确实想知道康兵结婚后的境况。
  韩老师:
  没想到我知道你家地址吧!没想到我会给你写信吧!
  年过得怎样?很热闹吧!
  我也在城里过了一个年,那是我迄今为止过得最有意思的一个年。
  想听吗?
  大学的第二年,我没回家。除夕夜,学校餐厅灯笼高挂,巨大的新春“福”字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留校过年的学生围坐在桌旁,吃着瓜子、糖块、橘子、苹果、香蕉等,我们还玩游戏、包饺子、观看春节联欢晚会。
  你都不知道我们玩得有多疯、有多高兴!
  春节联欢晚会只看了一会儿,几个同学,在班长的带领下,偷偷提前回了宿舍。班长来自河南,天生一整乐专家,他说,不行,这年还得继续过下去,不仅要过下去,还要过得有意思,过出乐子,过出喷嚏来。
  怎么过呢?
  我们星罗密鼓,专整容易出乐子的乖孩子,比如,从农村来的赵憨憨。那同学,老实啊!
  整人开始了。
  我们买一瓶可乐,喝掉一半后,掺入二锅头、啤酒,醋、酱油、盐,甚至还有花椒、芥末等佐料,这些佐料都是从食堂的师傅那里讨来的。这样,我们精心调制一份色泽正常的怪味可乐。
  赵憨憨回来了。
  班长天生是演员胚子,神态自然,其实就是装模装样喝着非常可乐,然后大方地把“可乐”递上去,赵憨憨毫无戒备,一边道谢一边大口喝下去。
  哦,天啊。你看他,皱眉头,张口,哗啦拉,吐得一地。
  哈哈哈,我们弯着腰,在旁边笑得鼻涕泡都喷出来了。
  还有更绝的呢。
  班长在钢笔上抹点“风油精”,对阿酆同学说:嗨,阿酆,你那个酆字究竟怎么写来着?
  那个叫阿酆的同学接过班长手中的钢笔写完后,右手几根手指自然就有风油精了。
  班长假装关心的说:啊,你的右眼里有很大一块眼屎啊!
  阿酆同学向来注重个人仪表,自然用右手去揉右眼。
  班长突然又大叫:啊,你的左眼怎么有一块更大的眼屎。
  啊?左眼也有?阿酆没反映过来,连忙就去揉左眼。等他反映过来。
  上帝呀!迟了!
  啊……呜……他哭了,呜……他吧嗒吧嗒,流泪了。那个泪流得呀,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还流个不止,眼睛肿成了水蜜桃!残忍吧!
  最有意思的是毛毛同学。
  毛毛同学一直在餐厅看春节联欢晚会。
  起初,我们也在餐厅看晚会,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临离开前,班长特意提醒毛毛同学,为欢度除夕夜,今晚要闹通宵,谁也甭想睡。
  毛毛同学看完晚会回来,寝室漆黑一片,我们皆酣然大睡。
  毛毛同学纳闷:还说要闹通宵,怎么都睡了?
  郁闷一番后,毛毛同学出去洗漱。大家迅速开灯,打牌的打牌,跳舞的跳舞,看书的看书,聊天的聊天。
  毛毛同学洗完脸回来大惊失色:“你们不是睡了吗?”
  我们异口同声回答:“没有呀,我们一直这样,不是早说好通宵么?”
  等满脸疑惑的他又拿着牙刷去水房刷牙,我们又以迅雷不及掩耳地关灯睡觉,鼾声一片。
  毛毛同学再次回来后,快要崩溃了:怎么回事,人呢,难道我出现精神幻觉了!”
  第二天,毛毛同学祥林嫂般,见人就叙述昨夜之恐怖事。没人信他的胡言乱语。他越信誓旦旦,别人就越不信,越不信,毛毛同学就越解释。
  真是造孽哦。过年还过出个精神错乱患者!
  哈哈,很有意思吧!
  ……
  韩老师,不知道吧,我考研了。你当然不会知道了,我是偷偷考的,谁也没告诉,我想离开乌山、离开家,我想去大城市,最好是去省城。可惜,由于没准备好,发挥不理想,怕是没希望了。不过,没关系的,我不会放弃,我会继续努力,我的梦想一定会实现!
  ……
  韩老师,说出来,你肯定不信,但我还是想说,我很想你,真的!
  有这么一句话:喜欢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秒钟,爱上一个人只需一分钟,忘记一个人,却需要一辈子。
  韩老师,我知道我不该喜欢上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喜欢上你的,更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喜欢上你的,但我知道,忘记你,我做不到。
  知道么?昨晚,我梦到你了,夕阳下,操场上,你追着我喊:康兵,康兵……醒来,发现这是一场梦。
  我对自己说,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可我还是想,说好不想,可就是想。有时一想就是一晚,辗转反则,彻夜未眠。
  ……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眼圈通红。
  康兵的信很长,漂亮的纸张,米黄的格子,灰色的格底背景,靠左下边的一角有两个小孩在手牵着手,仔细一看,是两个小男孩。我看着这两个小男孩,闻着信纸散发出的淡淡的清香,心中的某种情愫象晨曦中喷薄而出的朝阳般,一点一点升腾。
  我仿佛又看见了康兵,乌山中学宿舍楼的走廊里,一言不发,匆匆而过,眼神中除了孤独,好象还有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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