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药铺与鄙夷
紧紧抱着刚才换下的衣服，我低着头跟着哥哥在大街上走着。刚一转弯，就撞上了一个熟悉非常的胸膛。
意识到自己撞上了哥哥，我慌忙地向后退去：“对，对不住……”
哥哥有些嫌恶地拍拍衣服：“你要把那套代表你小倌身份的衣服拿到什么时候？”
皱皱眉十指更紧的抓着衣物。这套衣物的确太过华丽又女气了些，不能在外面穿，但是现在的我也只有这套衣物可做替换。
在品璋阁的日子的确很苦，可是也唯有这套衣服，才能不断地提醒自己是怎么样一步一步挺过来见着了哥哥。只是，这糟糕透顶的重逢哥哥，这站在自己面前的哥哥，似乎不再是那个和我在凤凰树下定下约定的哥哥了……
“算了，跟我来。”哥哥甩甩袖子，继续往前走。哥哥眼中的那一份嫌恶，我看的清清楚楚。咬着牙，我忍住满腹辛酸继续跟在他身后。
又走过几条巷子，我俩在一家名叫绝癔处的店家前停下了脚步。
“以后你就在这里工作。”哥哥淡淡看了我一眼就招来一名有些上了年纪的老者， “王伯，这是……墨，以后就在这里工作了……”耳尖的听见了哥哥在念我名字时那短暂的停顿，想必是考虑到我那花名已经红透半边天，为了避免杜绝那些闲言碎语和麻烦才如此的吧。
微微仰头，看清了这家药铺——牌匾上“绝癔铺”三个大字，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于哥哥的手下。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哥哥的字写得更加苍劲有力，气势磅礴。只是为什么一家药铺，要取绝癔处这极为不符的名字呢？
“以后我就叫你小墨了。”王伯笑呵呵的应着，他转过头看着我，“多俊俏的孩子，药材识得多少？”
“我只读过《本草纲目》，《百草集》和别的几本医书，还算识得几种常见草药。”微微低下头，我轻声说道。做人不可锋芒太露，才说了自己读过基本医书就觉得有些太过炫耀，只得补上一句免得惹人生厌。
“小墨太谦虚了吧！能熟读这两本书的人，对于药材的熟悉程度怎能只是一般。”王伯轻拍了下我的肩大笑道。无力的勾勾嘴角算是回应了王伯的善意，我学医本是为了哥哥，可如今似乎他却用不着我那粗通一二的医术了。
“咳咳，没事了就快进去工作！”哥哥咳嗽两声打断我与王伯的对话，“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
“哥……”望着哥哥离去的背影，我刚想迈开脚步追上却硬生生地停了下来。不是不想追上去，而是如今在哥哥眼里，我只是一个低贱的小倌。况且今早发生的一切我心里还存着余怒，这样追上去也过于难看了。
最后望了眼哥哥的背影，我跟着王伯进入了绝癔处，开始了我的新生活。
“党参，当归……”小心的翻看着麻袋里的药材并挑选出优次分别装进药柜里。也许是因为供给绝癔铺的药材都是自己地里出的，所以次货很少。
做药材生意无非是讲个良心，哥哥虽然变得一身铜臭，但至少这良心还未失。进绝癔铺也有些日子了，我都没有发现有往顶级药材里掺次货的事儿。
擦了擦额头的汗，我呼出口气。其实在绝癔铺的生活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虽然双手因为工作而破皮还磨出了茧子，但是这远比品璋阁的提心吊胆来得平静，舒适多了。只是，自从来到这里，哥哥就再也没有露过脸，我也说不清对于见不到哥哥这件事是难过还是庆幸更多。
敲敲自己的头，笑自己无事想太多。终有机会能向哥哥说明我是谁，也或者他会突然察觉到我就是清颐啊。这么着急也不嫌丢人。我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
“你这是作甚？莫非是做不下这粗重活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哥哥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得我差点晕了过去，“若是做不下就离开，绝癔铺不养闲人。”
咬紧下唇，方才的念头在哥哥此刻冷漠的语言中显得讽刺。如今的哥哥真的是惹人生厌的很。开口闭口都是钱，恨不得榨干为他做事人的每点汗水。
“做完了，东家你要检查下么。”低头再懒得看他，终于明白什么叫相见不如怀念了。
视线里哥哥的那双黑棉布靴转了个方向直直向药柜走去，不多会就传来了哥哥的声音：“恩……分的不错……”说完便转头直勾勾的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东家还有事？”只觉的脸上火烫，怪只怪哥哥长的太好看了。本以为自己在品璋阁看过的好看的人已经很多，多到不会再惊叹世上的美丽到底有多少了。可被哥哥那如墨的黑眸这么看上一时半刻的自己的脸海事控制不住热起来。
“你……是从何处知道凤凰花的？”哥哥面上全是挣扎，过了半天才硬挤出这么句话。
心里咯噔一声竟生出些期待：“东家为何这么问？”哥哥你是有察觉到什么了吗？你是来认清颐的吗？
可等了半天却见哥哥揉了揉额头：“没事，你忙你的。”说罢又只留给我一个背影，丝毫没有给我再开口的机会。
愣愣的看着哥哥越走越远的身影，身体忽的一阵发冷。哥……你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不知？若是不想认我又何必来这一趟让我空欢喜一场？
“小墨，怎么还在干活啊，我娘叫我来唤你吃饭呢！”正在发呆药铺里共事的小茂甩着大步走了进来， “你再不去，我娘烧的红烧肉可就被那些饿死鬼抢光了！”
放下环住自己的手臂，我木然的点头：“我把这些放好就去。”
“哎，你这人，我还从没见人像你这般喜爱这份工作。我家老爹整天在我耳边唠叨这工作有多苦，有多累，有多无聊的。现在他可舒服了，有你这个不知辛苦的人在，我看他这两天都胖了一圈！”小茂一边絮絮叨叨的念着我，一边挽了袖子帮我收拾这满屋狼籍。
“那是王大妈菜做的好吃，所以王伯才会发福的！”被小茂的话逗乐了几分，我终于真心的笑了出来。
“别笑了。”小茂突地蒙住了自己的眼，“我怕看多了你，别的女孩儿我都看不上眼了。”
“你这兔崽子！叫你来叫小墨，你却在这里说些不正经的。”小茂哀叫一声，原来是王大妈不知何时进了药房，“小墨今天大妈可是做了好吃的菜，这些东西就等吃了饭留给这个满脑子都是女孩儿的兔崽子收拾！”说着就松了拧住小茂耳朵的手牵了我就往外走。
看着自己被王大妈拉着的手，我也只有暂时放下工作。在品璋阁生活的我，力气远没有王大妈的大。有些无奈的嘲笑着自己，我只得快步跟上王大妈。
接过王伯递过来的饭菜，我找了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坐下。
“小墨，你只吃这些清淡的菜怎么够呢？”小茂见我落座又跑了过来，他一手搭着我的肩，一手夹了他碗里的红烧肉放到了我碗里。
我忙和小戍拉开一点距离，又将那红烧肉给还了“谢谢，我不喜吃肉……”自从刮喉喉我的饮食一直清单，如今已习惯了淡然无味的菜肴，吃了油腻反而觉得不舒服。
“哪有男子不喜吃肉的！？”夹了一块满是肥肉的送进嘴里，小戍吃得津津有味还不断的咂咂嘴发出吧唧吧唧的咀嚼声，好似这红烧肉是天下难得的美食。
“去去去，吃你自己的去！”王大妈再次出现，她拿着饭勺往小戍头上敲了一记，“你当别人都是你啊，每顿饭不离肥肉。”
“小戍，吃好就快给我干活去！”王伯已经吃完了，坐在一边抽着水烟喊道，“你要是有小墨一半勤快就好了！”
“知道啦，知道啦！到底我是你们儿子还是小墨是啊。”小戍抱怨着几口就把一大碗饭解决了，一抹嘴巴就出去了，在门口还不忘大叫道：“小墨，记得多吃些肉，才能长得像我一样壮！”
“我可不希望小墨长成你这熊样！”王伯敲敲烟杆子说，“小墨还是这般好！”
“就是！”王大妈赞同道，“菜不够和我说，我再帮你做去！”
“够了够了，谢谢王大妈。”我真心笑着向王伯和王大妈表示感谢，继续低头吃着碗中不见油星的饭菜。也就是因为我低着头，而没有发现王伯和王大妈在我露出笑脸时的那一分震惊和喜爱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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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忙碌的一天，我洗完手往厨房走去。今天王大妈没有来叫我，我一忙就忘记了时辰。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应该没关系吧，王大妈会帮我留着吃食的才是。
刚走进厨房就见到了小茂还未来得及与他打招呼，就看见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一番，最后从鼻孔中重重的哼了一声： “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倌！管不得生得这番勾人的样子……我以前真是看错你了！”
霎时间血液都凝结了，瞪大眼睛看着斜着眼一副不屑模样的小茂从我身边走过。而他在经过我时还不忘狠狠的撞了我一次。
好不容易稳住的脚不让自己在王伯他们面前摔倒，却听见王伯将烟杆子磕的啪啪直响：“作孽啊！”
“不好意思，饭菜只剩这一点了！”王大妈横了一眼王伯后放下一盘混杂着各色乘菜的盘子与一碗白饭后转身离开。
咬着唇，我将那明显是残羹剩肴中的肥肉拣去后，夹了一些蔬菜慢慢吃着。
“你还给他饭菜做什么！”一道声响清晰的传入我的耳中，那声音大的，耳明之人都知道是故意说与我听得，“真不明白白老板让他来这干活做什么！？明明就只是一个小倌！”
“不给他吃，饿出病来你来担当不成，你也说了，这是白老板带来的人！”一阵水声过后，这声音又响起来。“老头子你说好好的一个人，做什么去干那种下贱的事？”
“人下贱呗，才会去做那些服侍男人的不伦不类的活。呸！”
“哎，小墨平时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干活又勤快，真是想不明白……不过你看他那张脸，一笑起来，可真要把人的心都吸了过去！”
“你一老太婆在这发什么春啊！”
“哼，老头子，你别说你没脸红过！”
之后的话我没有听下去，或许说是没有勇气听下去吧。为什么王伯他们会知道我的身份，这件事明明就只有我和哥哥两人知道。而哥哥，是不会说出去的，不然他当初也不会叫我小墨而非渲墨了。
再无心思吃饭，我停下那麻木反复的咀嚼动作将碗盘收拾清洗好拿在了手上——看他们那副模样，我用过的碗盘也定然会被扔掉吧。与其每日都要丢掉几个碗碟，还不如我就自己带上这两个好了。
一路小跑回房间，我装着看不见所有人的鄙夷的目光和指点的手指。狠狠关上门，我终于脱离地滑坐在地上。
小倌就那么见不得人了吗，步入红尘并非我愿啊。我是为了哥哥，为了我的家！可是……可是我说不出口，我无法解释，因为哥哥认不出我……就是我说了……也只会被他们当做疯话……
哥哥，哥哥，你在哪里……为什么你不来救救清颐……为什么……哥哥……为什么你认不出清颐……
掩面痛哭了片刻，我轻拍衣摆站起身来。我认命了哥哥……这也许就是对我不守承诺的惩罚。一个认不出我的你，一个变了的你，一个不再是清颐的我，一个不再清清白白的渲墨……离开吧……等蓝姐姐从品璋阁回来，我就和蓝姐姐走……
哥哥……清颐一向懦弱……这次不战而逃你会不会生气？可是无妨了……因为你不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