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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书籍名:《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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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风完成法阵时已是夜间,整个逐日圣殿的地面几乎都被金色的图形占满,无数圆形的法阵相互勾连在一起,复杂的字符密密麻麻排列着,在长明火下反射着炫目的光。碧风扔掉毛笔,直起身来。我们四人都看向他。
活尸的嘶吼在夜空中回荡着,成了这世上唯一的声音。
碧风说,“我现在要启动法阵,需要你们帮我护法。”
我问,“怎么护?”
“你们四人分别站到东西南北四角,把神力缓缓注入法阵之中就可以。”他向我们说完,又特别看向我,“不必注入太多神力,一点即可,不要逞强。”
听着他的话,我心中却一惊。我并没有告诉过他关于我神元受损的事,可现在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剪缨守东面,北斗守西面,无悲守南面,而我则站到北面的法阵上。碧风半跪在法阵最中心的巨大圆环里,伸出戴着碧玉指环的手,按在一个仿佛是“中”字的字符上。我们几人也蹲下身来,将一只手放在法阵中。
碧风开口,说出一串奇异的语言,声音低沉空旷,隐隐带着回声。不多时,他的声音里仿佛又加入了其它声音,似是从冥冥中来,低声地附和着他。耳畔充斥着耳语般的吟诵,让人觉得这殿中不止我们五人而已,还有其它看不见的东西在说着话,但仔细听时,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这大概就是羽人射日术中包含的咒语。我发现地面上的字符变得更加明亮了些,法阵应该已经开始启动。
我运起神力,将力量缓缓注入法阵中。其他三人也在如此做着。金色的字迹越来越耀眼,光华流转,水一样弥散开来。
碧风忽然低喝一声,仿佛把全身的力气都向下压入地面之中。一阵狂躁的风忽然自下而上喷涌出来,同时金光四射,晃得人睁不开眼。在这片疾风中,碧风的绿衣像羽翼一样舒展着,墨发翻舞,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身体绷得很紧,面上全神贯注。
四处漫溢的金芒似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摄住,渐渐向着中心收拢。此时风更急,光更盛,碧风的身影被淹没在其中,几乎看不见了。脚下的地面隐隐震颤着,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要出来一样,和着殿外传来的活尸的咆哮,有种山崩地裂般的气势。
倏然,一道粗硕的光柱从法阵中心直冲上天,将圣殿的穹顶击出一个半径数米的大洞,升入阴沉的高空,然后在栎城巨树的一半处轰然炸开。一道辉煌的光壁将低空与高空隔开,几个正在尝试往上飞行的羽人活尸在明耀中化为灰烬。
当光柱涌尽,法阵的光芒顿时黯淡下来,整个圣殿内显得阴暗许多。但透过屋顶的洞口,可以看到那光壁之中不断变幻的纹路,其中隐隐含着复杂的字符,看上去神圣不可侵犯。
法阵中心的碧风面色惨白,有些精疲力竭的感觉。法阵已经冷却下来,我渐渐收回神力,其他三人也站起身来,只有碧风仍旧用手撑着地,胸口起伏的幅度很大。过了一会儿,他腿上用力,想站起来,但却有些站不稳似的,上身轻轻一晃。我刚想开口询问一下,却见离他较近的无悲已经上前扶住了他,什么也没说,所有的担忧已然呼之欲出。
我看了无悲几眼,然后走上前去,“你怎么样?”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臂,离开无悲的搀扶,冲我自恋一笑,“当然没事,这么点儿小事怎么会难住我。我可是堂堂羽民左贤者。”
北斗向穹顶上的洞口望了望,说道,“这法阵至少需要六名贤者竭力相护,可刚才你并没有借助太多我们的力量。法阵恐怕不是很稳固,能挡得住它们么?”
碧风说,“能挡住他们两天的时间。我现在去传信给附近的厦京,那里有军队驻守,大概能来得及。”
他说着,走向蓐收神像脚下那个被白玉柱托着的仿佛是盛水的玉盆,把手伸入盆中,低声默念着什么。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剪缨忽然说话,他正站在圣殿大门处向外望着,拾起进来时随意丢在地面上的刀,“有东西过来了。”
我走到他旁边向外眺望。外面很黑,只有长明火在路旁尚且完好的灯座上燃烧着,照出长长的阶梯下黑压压的一片晃动的头颅,一双双浑浊却嗜血的眼珠遥遥盯着我们,仿佛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咕噜咕噜”声隐隐传来。可是此时这些没有灵魂的怪物却不约而同让出一条路,一个黑色的影子缓缓走过来,步履稳健,不像是普通活尸。
难道是蚩尤派来的手下?
或者…是蚩尤本人?
我很快否定掉了这种猜测,如果是蚩尤本人,我应该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邪气。
这个人走到长阶前,没有停下来,而是一步一步拾级而上。“不是活尸?”碧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不一定。”北斗低声说。
“不管是不是,不能跟他多纠缠。”我转头看向碧风,“这圣殿还有其它出口么?”
碧风说,“神像后面有个密道。”
“那就好。朕和剪缨在这儿顶住他,你们从密道出去,召来毕方,然后再来接应我们。”
无悲一听就急了,“陛下,请留属下在身边吧!只您两个人,太危险了!”
碧风也说,“谁知到这个黑不溜秋的东西是个什么来头,万一是蚩尤本人怎么办?要走就一起。”
“要真是蚩尤本人,就算你们在也死定了。”
“朕和海王不会有事。”剪缨忽然开口,微微回过头来,语调平静而坚决,“你们快去快回。”
碧风看了看剪缨又看了看我,没有再多说什么。无悲还想留下,碧风拽过他,冲我点一下头,“我们很快回来。”接着向神像走去。
北斗临走时回头看了我和剪缨一眼,就算没说话,我也能明白他的意思是要我们小心。
就在此时,那个黑色的身影忽然顿了一下,一股强大的尖啸卷起风潮咆哮而来,一层层的阶梯都几乎被摧毁。我提起神力,快速念出咒文张开一道屏障。那力量撞上屏障,震得我手臂的骨头仿佛也在嗡嗡作响。
“伏溟!”北斗在身后叫我。我吼了一声,“快走!”然后双手一个用力,打散了那股力量。
为什么这力量中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鲛人?”剪缨问。
我点点头。猜想着大概又是南王朝那些狂热的魔神信徒,就像刚才那个奇怪的老头似的。
那个身影忽然一跃,瞬间便到了面前,与此同时一股神力向着我和剪缨当头压下。我们两人向后急退,避过这及其迅速的一击。明净的地面霎时开裂,裂口从大门处一直延伸向神像脚下,整个大殿都在颤抖。
看来这个鲛人不仅神力深厚,武功也不弱。但以目前的程度来看,不足以对我构成威胁。我催动神元,正打算用最快的速度把他拿下,他的兜帽却在落地时掉了下来。
清俊的面容,飞散的长发,双瞳似澄澈的琥珀。
他缓缓站直身体,缓缓转过脸来,目光缓缓同我对上。
我仿佛听见剪缨在问他“你是何人”,可是我的脑子里却做不出任何反应。我只能本能地睁大双眼,掉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
这是一张我做梦也想不到还能再见的面容。这是一双我以为只能在梦中见到的眼睛。
所以我几乎以为自个儿现在就是在做梦。大概从一开始就是在做梦,活尸没有攻击栎城,我只是在北斗的歌声里睡着了,然后就做了这么一个梦。
我认识这个人,认识了很久很久。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久到我已经忘记了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的名字生涩地滚动在舌尖,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读错了。
“灵……枢?”
那双眼睛仍旧看着我,没有感情,空空荡荡的一片。
“你认识他?”剪缨问。
我没回答,我没心思回答。
真的是他么?
灵枢回来了?
我往前迈了一步,想伸出手去碰碰他。灵枢的嘴唇却忽然动了动。耳畔传来剪缨的一声“小心!”然后我的身体被一个力量推开,几乎跌倒。同时一声尖啸穿透耳膜,在大殿中爆炸开来,到处是石料碎裂的声响。
我转回脸来,就看见剪缨正用神力顶住灵枢的攻击,眉间紧皱,看上去并不轻松。
灵枢在干什么?
“灵枢……灵枢!是我啊!”我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却无法在他的目光中找到任何东西。
“伏溟,他是活尸!”剪缨严声说着,“他的脖子上有尸斑!”
活尸?
这两个字一下子变得难以理解起来。我看着衣袍翻飞的灵枢,那件衣服已经破烂不堪,但依稀可辨出原本浅蓝的色泽。
不,不可能…
活尸不是这个样子的,灵枢不可能是活尸…
绝不可能!!
“不管你以前是不是认识他,他已经死了!”剪缨说着,用力向前一推,打破了两人的僵持。趁着这个间隙,他口中低声念着什么,双手做了几个手势,最后固定在双手交握的状态。倏然大地开始颤动,灵枢脚边的地面瞬间裂开,一根粗壮的青色藤蔓沿着他的脚踝以极快的速度将他全身缠住。灵枢忽然张开嘴吼叫起来。我从来没有听他这样叫过,他只有在被我气急了的情况下才会吼人,可这个吼是不同的。如此愤怒,如此凄厉,从喉咙后面发出,不似人声,甚至同外面那些腐烂到一半的怪物没有区别。
脖子上那一块紫红色的斑痕,被惨白的皮肤趁着,刺得人眼睛发疼。
这不是灵枢?
灵枢已经死去两百多年了,早就是一副白骨。这一定是蚩尤的诡计,是幻术,这不是灵枢。
灵枢不会变成活尸的…
可…
可…如果真的是呢?
蚩尤能让死人复活,也许他也可以恢复别人生前的样貌?
头疼欲裂,有很多东西在里面不断撞击着,几乎把颅骨也撞开。
剪缨此时已经举起长刀,要将灵枢的头砍下来。
身体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就行动了,我一掌将剪缨推开,他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才站定,然后抬头看向我,“你在做什么。”
我死死盯着他,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只知道得阻止他,不能让他这么干。
那是灵枢啊!
“他是活尸,而且是个力量强大的活尸,不能留着。”剪缨的声音低沉而坚决,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
“他是我兄弟。”我说。
“不再是了。”
平静的语调,听起来如此冷酷绝情。绝情到让我想撕裂他那冷凝的表情。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他根本就不懂灵枢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根本就不懂我做梦都想再见灵枢一面。我上前狠狠揪住他衣领,瞪视着他。他没有还手,只是望回我眼中,深沉中似乎隐隐有着几分柔色,像是安慰一样。
“这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体。”他轻声说着,一只手抚上我肩膀,“它跟其它活尸不一样,但它仍然是活尸。你认识的人已经离开了。”
我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是对的,这不是灵枢,灵枢已经死了,早就死了。
我亲手埋葬的他。
他是因为我而死的。他为了让我得到自由,被自己唯一的亲人,被自己发誓一生追随的哥哥杀死了。
他死了,不可能复活了。
我同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嘶哑着声音说,“让我来。”
他眼珠微微动了动,又认真地看了我少顷,然后轻轻点点头。我松开他,拿过他手里的刀。
灵枢已经没有在吼叫了。他只是盯着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仿佛能看见自己在那汪眸子中映照出来的身影。
我竟然要亲手砍掉灵枢的头?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为什么要让他在我面前再死一次?
这些疯狂的事,还要再做多少次?
我站到他面前,仔细打量着他。我回想着他微笑时的样子,贱兮兮的看着我的样子,横眉怒目的样子,犹豫的样子,难过的样子,为我背弃一切时坚决的样子,面对他哥哥时无畏的样子,躺在床榻上了无声息的样子。有些已经模糊了,有些仍旧清晰着,清晰到能挤出血来。
我向着他举起刀,冷冽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不是灵枢,这不是灵枢,这不是灵枢,这不是灵枢…
我闭上眼睛,挥动手臂,可却在半途中僵住,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睁开眼,就见刀锋离他的咽喉只有一寸了。
心口狂跳着,我深深喘息,不再去看他的脸。必须杀了他,剪缨是对的,我得亲自动手。
灵枢不会希望自己的身体被魔神利用的。
这一次我用尽全力挥刀,不会再有任何停下来的可能。可突然伴随着一声长吼,粗大的藤蔓竟寸寸断裂,他用神力挣开束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我扑过来。我被他扑在地上,刀也掉在一边。他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眼中是嗜血的光芒。
下一个瞬间,我的视线被一片鲜红覆盖。冰冷的血液扑到我的脸上,腥臭的气味充斥在鼻腔里,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血,覆盖整个世界的血。
剪缨急促地喘息着,心有余悸一般,扔掉手里的兵刃。
我推开身上的身体坐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到我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稍稍转过头,就能看见灵枢的头颅滚落在地面上,琥珀色的眸子仍然睁着,映着一地血光,似乎隐隐含着一丝悲戚。
而他的身体,就在我旁边,苍白而残破,血红是唯一的点缀。
我想移开目光,可我怎么都动不了,就像有一股力量强迫我看着,看着灵枢不完整的身体。
他为我背叛了自己的国家,离开了自己唯一的亲人,最后因我而死。可是现在,我连他的尸首都保护不了。
另一个人的体温靠了过来,他沉默着,半跪在我身边。
心里堵满了什么东西,没有地方能够发泄出来。它们一点一点地撕咬着,要把我吞噬殆尽,要把我逼到疯狂。
我缓缓站起身来,转过脸。剪缨也站了起来,面上的冷静被担忧和歉疚代替,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我却突然一拳打上他的脸颊。他的脸随着我的力量侧向一边,皮肤很快红肿起来,嘴角溢出几分血色。
但他没有还手,只是转回脸来,静静凝视我。
我知道他救了我,他什么错也没有,错的是我。但是我控制不了自个儿。这段时间内,我先是亲手把屠魔剑捅进洛卿的身体里,然后又看着灵枢在我面前身首分离,下面还会发生什么?溯汐复活?还是北斗自杀?
我自个儿一个人承受不了这么多东西了。再这么下去,我一定疯了。
我再次一拳打上去,他随着我的动作跌倒在地,我抓起他,打上他腹部。他弯下身低咳着,仍旧没有任何反抗。
“伏溟!你在干什么!”
北斗的声音响起,我却充耳不闻,仍旧不断挥动着拳头,直到有人死死将我拉住。我想我的眼睛一定是红色的,因为有灵枢的血在里面。
有人在我耳边低声吟唱着轻缓的歌,像是抚慰,像是引导。我紧绷的思绪渐渐松弛,连力气也一点点失去。我任由睡意汹涌而来将我淹没,只想逃到一个什么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哪怕只是几个时辰,让我忘掉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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