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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书籍名:《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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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尤说他会来带走他的人民,却没有说会在哪里出现,又怎样让已经忘却过往的鲛人听命于他。但我想他既然要我考虑向他臣服,必定会出现在海王宫,所以从附近的兵营调来军队守城,同时传令边关所有城池提高警惕。
他一定不会一个人来。听无悲描述的陆地上的情形,说不准这个怪物有令死物复生的能力…如此违反轮回秩序的事儿,很像魔神会干的。搞不好还会带个僵尸大军来。我叫来梵尘问他僵尸要怎么杀死,谁知连他也不知道,因为理论上来说,那些东西本来就是死的。我命太史令带着他手下那帮文官在三天内找出来消灭僵尸的方法,然后今天他们告诉我,砍下他们的头或许会有用。
我被“或许”俩字气得不轻,差点就想说每人拖下去打五十大板。但看着下面一干瑟瑟发抖的官员,忽然又觉得这会儿了还跟他们叫什么劲。就算是或许,也只能试试了。
接下来,就是我自身的问题了。
昨天我叫来君浩,问他有没有短期内变强的方法,哪怕对身体或者神元有损伤也无所谓。君浩把没有两个字说得斩钉截铁,断了我全部念想。但是他给了我一粒药丸,说是可以尽量减少过度使用神力对神元造成的损伤。看着他的表情听他的语气,我就知道他也猜得到这回八成是得拼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我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让北斗先选个太子备用着。
但是就在刚才北斗主动来找我,他说明天大荒神庙的高位侍僧都会出战。他和梵尘已经在海王宫埋下法阵,也许可以将蚩尤困住。让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手。
“北斗,如果咱俩都死了,你说海国该怎么办?”
北斗没有被这么晦气的话吓着,反而认真考虑了一会儿,说,“还有梵尘。他可以用迦耶镜选出新的海王。”
“那要是梵尘也死了呢?”
“如果我们三个都死了,就说明蚩尤胜利了。”他的语气很平静,神色有些黯淡。
我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突然挺想笑,“你不担心?你不是最心怀天下了么?”
他没反驳我有些嘲讽的语气,只是陈述着,“蚩尤刚刚复活,不会那么强。我们也许杀不死他,但他也不会有能力战胜我们。”
龙王殿里一时陷入安静,我俩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谁知到明天会怎么样?没有人知道蚩尤到底有多么强,这几乎无尽的岁月,让他变成了一个令人战栗的符号,却无人知晓破解的方法。
面前的北斗静默着,目光在夜色中闪烁。我看得出他努力装出的平静下面掩藏的畏惧和紧张,他是这世上唯一真正亲眼见过蚩尤的人。
这么看上去,他单薄得一阵海流就能吹走了。
多年来,我和他相处得机会少得可怜。自从禺强死后,我们俩的关系诡异尴尬得很,绝对不是朋友,也不是很像仇人,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见面,见了面就直奔主题。
可是最后能站在我身边跟我一起面对致命威胁的,也就是他了。较了这么多年的劲,现在想一想,真是没有必要。
“北斗,咱俩认识了也有两百多年了吧?”
他抬起海蓝双眸,视线化作海浪,一波一波冲刷过来。
我老头似的拍拍他肩膀,跟他说,“一块儿喝两杯?”
北斗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神情似乎有些困惑。我挑起眉看着他,视线相对在一起。半晌,他弯了弯嘴角,低低呼出口气,仿佛一瞬间放松下来一般。他说,“好啊。”
那天晚上我俩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回到唱月苑里的日子。他不怎么说话,看上去乖巧温顺。我则说着那些已经淹没在时间里的过往,说起那个洒满阳光的藏书楼,说起我俩住过的仆役房,说起第一次去北溟城。他半垂着眼帘,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我那时候,很依赖你。”他低声说。
“呵呵,正常,谁让你是我儿子呢。”
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神色复杂。
我饮尽一杯酒,问他,“你跟禺强,是从一开始就共存在一个身体里?”
他默然,似乎是在点头,但又不太像,他说,“我不知道。我觉得一开始只有我,他觉得一开始只有他。自从…自从第一神识离开后,我们才开始相互感觉到对方。”
这么说,他和禺强原本是一个灵魂,然后在他们的“娘”变成了屠魔剑之后,就人格分裂了?
“你知道,上一世,我和禺强还在一个身体里的时候,我见到素珑时还没有觉醒,第一个感觉竟然是想扑到她怀里哭一场。这一世觉醒之前,第一眼见到你,也是这种感觉。”他的声音里难得得带上了三分笑意,但很快就消隐了。
我说,“你要是现在想扑到朕怀里哭一场,朕可以勉为其难装一下你爹。”
他笑着摇头,“我没法把你当成嫘祖。”
“为什么不能,我不是他分身么?”
“大荒神把自身灵魂分成十二份,每一份都是他性格中的一面。所以你跟其他神识,甚至跟本体都是不同的。你明显没有继承到做父亲的气质。”
我哈哈一笑,靠到椅背上,“朕猜这就是为什么朕是孤家寡人没有子嗣的原因了吧?”
他有些歉意地看着我,“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道什么歉啊,朕一看见小孩儿就头疼,正好。”我耸耸肩,转头望向窗台上的夜明珠灯盏。
一个奇怪的名字忽然浮现在脑海里,模糊得几不可辨。
忆卿。
这是谁的名字来着?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年纪大了,果然记性越来越不好了。
“伏溟,你恨我么?”北斗突然问。
我有点傻了,“为什么要恨你?”
“以前……”
“以前的事儿,早就都过去了。”我一挥手,打断他。这是两百年来,他第一次跟我提以前,“你本来也没错。”
到底是谁的错,谁说得清楚?
“对不起。”
这三个字轻轻的随着潮水飘到我耳边,还没进到里面,就消散无踪。
窗外夜色已经深沉,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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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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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太平大殿。
早朝暂免,靖沧军也被调动出来,层层守在大殿之外。六名无相侍僧则在殿中,梵尘和北斗则一左一右站在我身边,等待着。
已经两个时辰了,仍旧没有动静。
会不会他不来了?会不会那真的只是一个梦?
可如果是梦的话,这么巧我和北斗梦见的竟然是一个人?
时间一寸寸地溜过去,我却越来越焦虑。这种紧绷着的等待简直让人神经质,我倒开始希望他现在就出现,总比这样让人跟惊弓之鸟似的要强。
我攥起拳头,指甲陷进掌心里。
此时,一句轻柔如羽毛的话,仿佛是在脑袋深处响起,“让你久等了。”
我仿佛感觉有一股电流通过身体,每一寸皮肤都战栗起来。
这句话的声音,听着怎么如此……
此时守在殿外的靖沧军仿佛不太对劲,许多士兵原本岿然如石的身体渐渐动摇,微微抬起头,仿佛被天上的什么东西蛊惑住了一样。更有甚者已经跪倒下来,嘴里喃喃说着什么,神情恍惚仿若失了魂魄。
是蚩尤!是他来了!
殿外的天上忽然变得明亮,明亮到灼伤眼目。那纯白的光色仿佛是从九天之上的神界照下,吞噬掉一切色彩,覆盖住一切污秽。它在不断下降,那样纯洁而神圣,所有的创伤都可以被修复。空中恍惚传来飘渺的天籁,温柔遥远,如同来自仙境的声声召唤。
这是……蚩尤的力量?
他不是魔神么?为什么这样一个邪恶至极的人,有如此圣洁的力量?
守在大殿之外的士兵全部都不由自主跪下来,痴痴地望向上空,无一例外。他们的表情痴迷而虔诚,我已经听到许多人发出抽噎一般的泣声。那是某种难以形容的狂喜的哭泣,从灵魂中发出,仿佛看到了什么自己可以为之放弃一切的美好景象。
瞬间,所有殿外的人影都被吞没了,再也看不见分毫。
我从龙椅上站起来,手不自觉地颤抖。
这就是蚩尤?他还没有露面,海国最精锐的靖沧军就已经被他破了?
那些士兵可是受到严苛的训练从小培养的,意志都是北王朝最为坚强的,怎么会这样?
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方法!
我转过头,就见到梵尘一脸惊异的表情,而北斗,则已经藏不住眼中的惧色。
六名无相侍僧并未受到影响。他们围成一个圆,高举各自的法杖,口中吟唱起咒文,已经开始催动埋在海王宫下的法阵。侍僧们的吟唱声夹带着逼人的力量向四方散开,大殿之中的气流开始躁动起来,飞旋着卷起每个人的衣衫,皮肤上传来阵阵压迫感。
那纯白的光辉已经开始蔓延到殿中。此时法阵已经启动,一道绚丽的金色光芒从殿外的地底迸射而出,向着上方的白芒以雷霆之势冲过去,一时竟将那白芒推回去了一些。可是转瞬间白色再次大盛,坚定而强大地一寸一寸下沉,那金色光芒就如同撼树的蜉蝣一般,竭尽全力,可是仍然一点点败下阵来。
梵尘化出鱼尾升到大殿之上,祭出法杖,配合着六位无相侍僧的声音高声吟唱起来。金芒仿佛被注入一股磅礴的力量,倏然炸开,向着上方冲过去。
我下意识抓紧手边的屠魔剑,心中紧张万分。
成功了么?
金芒似乎压了过去,渐渐把白光推上、包裹。整个大殿都被金色笼罩着,到处一片目眩迷离。
可忽然的,两名无相侍僧停下了吟唱,而是呆呆地望着殿外一缕流泻进来的白光。那道光明无声无息,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悄悄延伸到他们面前。
糟了!
没过多久,那两名无相侍僧便软到下来,嘴唇抖动着,连法杖都拿不稳了。他们神色激动,仿佛看到了什么梦寐以求的东西,满目的狂喜和沉溺。
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我没有想到已经修行到无欲无求境界的无相侍僧,也会如此轻易被击溃。
他们,到底在那白光中看到了什么?
法阵没了六名侍僧的支持,只剩下梵尘一人苦苦支撑。大侍僧面色苍白,但仍继续唱着。北斗飞身而上,伸出一只手,贴上梵尘的肩膀,同他一起吟唱起来。
金光挣扎着再次将白芒推起,可已经十分勉强。我化出鱼尾,游到北斗他们身边。这咒文我并不会念,但我可以把神力传到梵尘的身体里。我将手贴上梵尘另一侧肩膀,运起神力。
此时,梵尘的身体忽然剧烈地抖了一下。
我心中一紧。接着就看他的目光锁定在前方不断相撞的两束光华间,双眼圆睁。从来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有着令人骇异的震惊。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一个朦胧的影子,恍惚是一个人。
是蚩尤么?
梵尘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吟唱。我用力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大声叫他,可他就像丢了魂儿似的,完全没有反应。
北斗还在不断唱着,他一个人勉力支持这庞大的法阵,身上剧烈颤抖。
“梵尘!醒过来!!”我大喝着,仍然没有效果。他的身体忽然开始渐渐下沉,鱼尾也变成了双腿。他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向前伸出手,然后,一瞬之间,他便被光芒淹没了。
我连忙拉着北斗后退。法阵失去了支持,金芒逐渐变弱。北斗低声说,“你快走!”
我深深吸一口气,说,“你看这架势,我哪还走得了。”
“我大概能顶住他一会儿,你逃出去,去轩辕国!”
他那副自我牺牲的样子,忽然让我想起记忆深处那个猝然而倒的身影。甚至连面容都是那么相似。
我抓紧手里的剑柄,转过身,面对着扑面而来的白光。
不管看到什么,都不可以信。我这么告诉自个儿。
“蚩尤,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现身!”我将神力灌注在喉间,大声吼出这句话。沉重的回音轰隆隆在大殿中回荡着,仿佛大地都震颤起来。
一瞬间,白芒如潮水一般褪了下去。
快得不可思议。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刚才被吞没的殿堂有浅浅显露出来。可是梵尘、无相侍僧,都不见了。
那光芒尽数收回到一个人的身后,只留下淡淡的光芒缭绕在他周围。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
我愣愣地看着他,失掉所有语言。
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男人,美到超越性别,没有语言可以形容。乌色的长发,微微打着卷垂落下来,上面仿佛流动着柔润的光华,从发间伸出的扇形双耳似以金纱裁出,精致而美好。双眼似夜一般漆黑,仿佛能吸尽人的魂,星河在里面打着转,一片灿烂繁华。他穿着黑色描金的华服,广袖衣袂随着海潮翻舞,仿佛张开的翅膀,遗世独立般站在我面前。他静静凝视着我,唇角翘起一个优雅的弧度,倾尽一切的温柔。
“伏溟。”那声音如此熟悉,熟悉得让人心碎。
我只能看着他,全身一寸都动不了。
“洛卿……”
他迈动脚步,一步一步走来,胸前垂挂的孔雀蓝色海螺随着步履轻轻摇晃,光芒闪耀在他的面庞上,令人屏息。
他用最深情的目光望向我,低声说着,“伏溟,我回来了。”
洛卿……
洛卿……回来了?
他走到我的面前,认真地望着我,眼中倒影出我的影子,仿佛把我的一切都包容进去,不论我是谁,不论我犯了什么样的错。
他抬起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清凉的触感沿着皮肤传播,所过之处,皆尽融化成灰。
我感觉我的心剧烈的痛着,仿佛被撕成了很多很多片,多到数不过来。
我感觉有东西涌上眼眶,连视线都模糊起来。
“伏溟,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
“我知道你等的很苦很苦。
“对不起…对不起…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不会再让你伤心。
“我要和你离开,远走高飞。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只做你的洛卿。”
他的声音那样柔软,仿佛是抚慰,仿佛是歉疚,他的声音仿佛就在我的脑海里,轻声细语着,抹去一切思维。
“跟我走,好么?”
那样蛊惑的问语,没有人能够拒绝。
我感觉全身一阵阵发软,全部的力量都被抽走。
我感觉他每说出一个字,就让我无法控制地战栗。
他说得每一句话,都像是钥匙一般,开启了一切曾经被我忽略或刻意遗忘的东西。我曾经在梦里梦到的,洛卿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他真的对我说了。
我感觉喉咙也开始疼痛起来。
两百年了。
洛卿,你终于回来了么?
他深深地望进我双眼,将身体微微前倾。我感觉到他如夜一般的气息吹拂到我的面上,柔软而温暖。
我闭上眼睛,感觉到嘴唇上甘美的触感,一寸寸,一丝丝,厮磨缱绻。他吻得如此小心翼翼,仿佛对待着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跟我走,好么?”他又一次低声问着,在摩挲着我嘴唇的同时。我感觉到他的手抚上我握着剑的手背,安抚着,另得每一根手指都渐渐放松,不想再继续承受任何重量。
好啊。
好啊洛卿。
我感觉有东西从眼角掉下去。
如果,这是真的多好。
将神力灌注在右手,握紧剑身,我忽然将它向前一送。
耳畔一声锐利的尖叫,撕心裂肺一般,划破一切梦幻。我睁开眼睛,就见到三天前见到的那个孩子,狼狈地后退几步,用最快的速度拔出刺入身体的剑,然后被烫到一般将它扔到地上。他抬起幽绿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撕碎一般的目光。
我向旁边看了一眼,却见北斗跪坐在地面上,双眼仍然有些呆滞。
等到我再回头,蚩尤已经不见了。
突然觉得无比的疲累,疲累得双腿再也撑不住身体。我趴跪下来,双手撑着地面。
屠魔剑就在不远的地方,剑身上沾着殷红的血迹。
我刚刚,用它杀了洛卿。
深深呼吸,我甩了甩头。那只是魔神卑鄙的幻象而已。
一切都是假的。都不是真的。我得冷静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
胸口心跳仍然十分剧烈。我咽了口唾液,想要抬头查看一下北斗,可是身体却被灌了铅一样沉重。
“跟我走,好么?”
我用力扇了自个儿一个耳光,脸上火辣辣地疼,但是头脑终于清晰点了。我抬起眼来,北斗正急促喘息着,同时向我看过来。
“他走了。”我说。
北斗还有些怔怔的,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休息一会儿,然后双腿用力,站了起来。不过才一会儿的功夫,我却感觉自个儿跟死过一次似的。
我冲北斗伸出手。他看了我的手半晌,然后抓住,被我拽起来。
“不管你刚才看到什么。”我说,“都别多想。那是蚩尤的诡计。”
北斗身上剧烈地震了一下,但他没有抬头,看不到表情。
我转头向殿外看去。诺大的空地上再也没有一个人,整个王宫都十分安静,安静到死寂。
我忽然开始担心,会不会整个王宫,甚至是整个北溟城,整个海国,都已经被蚩尤这可怕的魔力蛊惑了。
他是不是就用这种方法,带走了海国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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