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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书籍名:《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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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无悲刚刚到达北溟城时,仍是乔装成平民,并没有引起太多骚动。
北溟城没有什么变化,和从前一样热闹而安宁。整座城市被笼罩在金黄的光束之中,围绕着北溟山盘旋而下的道路上依旧跑着数不清的海螺车,行人往来络绎不绝,大路旁林立着店铺民宅,窗棂和门上装饰着闪闪发亮的宝石,成群的游鱼和水母掠过铺满珍珠蚌的房顶,蚌壳随着海潮缓缓开合,珠光琉璃相映成辉。
看来这两个月没有发生暴动什么的,一切如常。我自嘲的想着,其实这个地方也不是缺我不可。
我没有直接回王宫,而是去了小髅的府上。当他看到我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眼珠子都要被瞪出来了。
“伏……陛下?!!”他狐疑地看着我,一脸的不信,仿佛在怀疑我是个假冒的。
我冲他笑,“才几个月,大将军就不认得了?”
“真的是陛下!”他赶忙上前两步,掀袍就要跪下,我把他拦住了,“这大门口的就免了,等进去再说。”
刚刚还凶神恶煞拦着我不让进的护卫都傻了眼,连忙毕恭毕敬让到一边。我和无悲跟在小髅身后走进他的府邸。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听到一声柔软而轻盈的叫喊,“相公~是谁来了啊?”
应着这化骨般的叫声,一个女子从三进院中转出来,面容虽说不上绝色,可眉眼间都是风情,略厚的嘴唇微翘着,宽大的衣领掩映着圆润的胸脯,华丽长裙曳曳垂地。
我才想起来,小髅这小子已经成婚了。
“宜裳,快见过海王陛下!”小髅一副大男人的德行,佯装斥责。叫宜裳的女子先是一愣,视线在我身上转了两圈,又看了看自己的夫君,然后便袅袅娜娜地福下身,“妾身参见陛下。”
这么听话?我瞟一眼小髅,对方则笑着对我说,“陛下,这是内子。”
“原来是将军夫人啊,快请起。”我一拍小髅肩膀,低声说,“你小子挺有福气啊。”
“内子不懂事,陛下见笑了。”
看他那副倍儿有面子的表情,就知道他一点也没觉得我见笑了。
一进堂屋,宜裳就亲自将茶水奉了上来,无悲作为一个无官无品的侍卫却也接到将军夫人亲手泡的茶,脸窘得发红。
许久没有喝过溯水冲的茶水了,我慢慢喝着,半天没有说话。
“陛下……什么时候回来的?”小髅忍不住了,出声问我。
“刚到。”我盖上茶碗的盖子,“朕不在这段日子,朝中可有出什么事么?”
“没出什么大事。不过……”他微微转动眼球,见没什么仆人在场,低笑一声,说,“你不在,大司马和宰相大人都要打起来了。”
我挑眉,“怎么个打法?”
“比如前一阵,少府有一个少府丞的空缺……宰相跟大司马为了这个人选争执足有月余了…”
“最后定下来没有?”
“没有……一直打到现在了……”
少府丞……还好不是什么大官。
那两人也真有闲心,为这么一点破事,也能打将近三个月。
“朕不在这件事,宰相对外怎么交代得?”
“说是从陆地上回来,身体不适,所以在行宫调理身体。”
“好,朕现在也调理的差不多了。”我站起来,活动一下脖子,“小髅,朕有件事,想让你查一下。”
“陛下请说。”
我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奇怪的天象出现,尤其是南海那一边。”
他皱着眉毛想了一会儿,然后回答我,“没有听说过啊。自从暮关之乱被平定之后,南海一直挺安静的。”
他也没有听说过么?我略微点头,然后告诉他,“你派人去查一下,尤其是南海边境附近,最近几个月有没有什么异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都报告给朕。”
“遵命。”
门外的阳光变成浅蓝色,在海葵丛上簌簌颤抖。我舒展了一下身体,抬步往外走,“时候不早了,朕该回宫了。”
小髅在后面出声道,“陛下,让臣派人护送你回去吧。”
“也好。”
入宫之前,小髅命侍女伺候我更衣沐浴。温软的溯水从毛孔渗入体内,荡尽一切疲累不适,从房间地面上的珊瑚礁里升腾出散着热意的气泡,晃晃悠悠浮在四周,幻境一样迷蒙。侍女们捧来一叠叠银光闪烁的衣服。我站起身,就有人将柔软的鲛绡覆上来,一层一层,滴水不漏。看着她们围着我忙碌,忽然感觉繁复华丽的衣袍变成了一个厚厚的茧,把我渐渐缠裹其中。
有人轻柔地梳理着我的头发,面前的铜镜里照出我模糊的脸,恍惚中,又苍老了许多一般。
做完这一切,我便登上皇辇,在将军府护卫队的护送下向着山顶处金色的宫殿驶去。路上的行人都跪在两旁,一直延伸向北溟山的最高处,每经过一处,高呼万岁的声音就不断传到耳边,如同向前推进的浪潮。
这样的臣服忽然让我想起了自个儿一直以来的身份,我是他们的王,是海国的国主。而就在不久之前,我把他们完全遗忘在脑后,甚至不愿回来。
原来短短的六十天,就几乎让我忘了自己是谁,甚至编造着各种留在陆地上的理由,欺骗自己。
我还真是不称职啊…
泷鲸汉稽带着一干重臣在王宫大门处迎接。看着这铺天盖地的阵势,竟然有些不习惯了。苏筱快步上前伸出手臂,我扶着他下了车撵,抬起头。
数丈高的王城城墙就立在面前,莹白到半透明的墙壁上绘饰着金色和朱红的纹路,优雅地缠绕在一起,就连大门也是那样的高,拱顶被两个威武的鲛人武士石像托起,任何人站在它面前,都不值一提。
终于,回来了啊…
回到正常的生活里…
我在泷鲸和汉稽面前停下,扶起他们二人,“朕不在的时候,辛苦二位了。”
“为陛下分忧,乃是我二人的荣幸。”汉稽如此说着。而泷鲸则弯着腰,长长呼出一口气,“陛下回来就好…”
我冲他们笑笑,然后就径自往宫里走去,顺便挥了挥手,叫来苏筱,“以后没必要弄这么铺张,让他们都散了吧。”
一路走回寝宫,吵闹声也渐渐静下来。空旷的大殿中只有那几缕交织的光柱随着水波摇着,一股尘封了千万年般的腐朽与死寂已经生根在这里,夹在每一滴海水中间。这儿天生就是个安静的地方,每个人说话时,都不自觉的变成了耳语。
“无悲呢?”我回头寻找。侍官们连忙跑出去找人,不出一刻就把那傻大个带了过来。
他也已经脱掉了平民的衣服,换上一身普通的铠甲。
“属下参见陛下。”他吭的一下跪下来,头压得比原来还要低了。
我看着那颗快要钻到地缝里去的脑袋,忽然挺想笑。这小子是不是以为我要罚他了?
“侍卫无悲听封。念你连月来多次护驾有功,擢升武骑常侍。往后,就随侍左右吧。”
他咦了一声,抬起头来,似乎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谢恩啊!”旁边一个侍官低声提醒,无悲才如梦初醒一般,重重地磕了个头,高声道,“谢陛下!!”
此时苏筱刚刚走进来,大概是刚刚料理好外面迎接的事物。看见他我便问,“宰相回去了么?”
“回陛下,泷鲸大人已经先行回去了,他说他明早再来觐见陛下。”
我点点头,示意他可以退下了。但他却仍滞留着,试探性地问,“陛下,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看看?”
刚想说有什么好看的,却忽然想起神力的问题。也不知道那样激发剪缨的神力之后对自身神原的损伤究竟有多大,到现在我连一成神力都没有恢复回来。应该让太医查一查。
“传吧。”我说。
摒退所有侍官,我靠在长榻上,伸出手腕让太医诊治。这个名叫君浩的大夫十分年轻,看上去像是才入太医院不久的,小小年纪竟然就能升上长太医的位置,倒还真是少见。
不过…他到底行不行啊…
他搭了一会儿脉,脸上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弥,只是仔细看着我的面色,然后撤开手。
“陛下。”他站起来,双手揖在胸前,神色恭敬,“往后十四年内,陛下都请不要再妄动神力。”
我心中一战,几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十四年?”
大夫笃定地点点头,继续说道,“陛下神原受损严重,但臣可以开一个药方,如果按时服用,并配合治愈之术的调养,十四年应该就可以复原了。”
他在开玩笑么?怎么可能要这么久?
看着他没长胡子分外光华的面部皮肤,我就强烈地觉得他诊错了。只是摸摸脉,看看相,就能清楚?苏筱怎么办事的,竟然找个这么年轻的来…
可…其实也不算太意外,那种唤醒神元的方法,本来就是极危险的。
十四年,对鲛人来说,并不算一段很久的时间。能复原,就不错了。
“陛下是否不相信臣?”那大夫却突然开口了,波澜不惊地望向我。
我沉吟一会儿,“你……确定么?”
眼见自己被怀疑,大夫并没有生气,仿佛习以为常一般,“臣自十八岁开始学医,二十五岁之后,就没有再误诊过了。”
二十五岁?刚刚分化出性别的年纪?
好大的口气啊…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陛下的神元耗损极为严重,若是平常,要恢复几乎是不可能的,甚至就算是请大侍僧耗尽神力施用治愈术也没有回转余地。陛下若不信,可传召其他太医,臣若有半句虚言,愿受绞首之刑!”
一番话说得字字确凿,声音虽然不大,但是铿锵有力,目光深处隐隐闪着明光,那是对自身医术绝对的自信。
这个人,性子够傲的。竟然愿意在太医阁效力。
我看了他一会儿,问他,“十四年,都不可以动用神力?”
“最好不动,过度便有损伤。”
我的神元,耗损竟然这么严重么?
怪不得最近这么容易疲累,从陆地游回海里时,速度比原来慢了两倍不止。大概是因为给剪缨唤醒神元后,没有好好休息,又滥用神力的缘故吧?
“十四年,就十四年吧。”我收回手,整理好袖子。反正深居海王宫中,也没什么需要用到神力的地方。
而我大概也没什么机会去别的地方。
名叫君浩的太医行了个礼,说了句,“臣现在就去开方子,臣告退。”在得到我的首肯后便退了出去。
殿里只剩我一个人仰视着汇满壁画的穹顶。那些婀娜的鲛人摆着修长的尾,旋转着游弋在粼粼的波光里,不论男女都笑得圣洁美好,像孩童一样纯真。
呵呵,怪不得从来没有人肯用这种方法帮别人激发潜在的力量。若是寻常人,找不到高明的大夫,这不就跟废了差不多么。
也就是我这种脑子发热的傻帽,才会干这样的事。
越想越可笑,所以我也就呵呵呵笑出声来。笑声孤单地沿着穹顶转了一圈,便碎落在地面上,变成迷离的光点。
开头几天是忙碌的,两个月来积压了许多泷鲸和汉稽不敢擅自做主裁夺的公务,得一项一项顺理,搞得我饭都吃不好。一切都逐渐回到原来的轨迹上来,恢复成了往昔的每一个日出日落。
然后在我回来的五日之后,苏筱告诉我,北斗要见我。
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我放下沾了朱砂的笔,让苏筱请他进来。
蓦一看见那张相同的面容,我一时又有些迷惑,分不清走来的人到底是谁。可这迷惑只在一瞬之间,他们相同的,也只有外貌,北斗身上没有他的影子,丝毫也没有。
绝美的海神踏着散碎阳光走到我面前,华服坠地,海蓝长发随着带起的海流柔柔摇曳,蓝宝石般的双眸晶莹剔透。他看了我一会儿,说道,“你回来了。”
“早就回来了。”我说。
“为什么去了那么久。”
“被一些事耽搁了。”
他缄默半刻,忽然说,“见到那个孩子了?”
“自然见到了。”
“这两个多月,你们一直在一起么?”他转开视线,随意似的问道。
我看着他的样子,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站起身来,我负着手走向他,“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你不是说,他不是禺强么?”
他看我一眼,面上没有太多变化,“我只是随便问一问。”
“你知道了,是不是?”我冲他咧开嘴笑,“你知道他是谁了。”
他抿了抿嘴唇,却仍然嘴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哈哈一乐,按住他肩膀,小声跟他说,“得了吧。如果不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你才不会主动来见朕,还问那么多关于那孩子的问题。”
他的目光晃荡几下,身上不易察觉地一阵绷紧,我仔细看着他的表情,他却没有直视回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还是说,你一直就知道?”我歪着头,问道。
北斗长长叹出一口气,似乎不打算再装了。他转过来,直视着我,“大概一个月前,我忽然感觉到了他的力量。”
一个月前?
大概就是我帮剪缨唤醒一部分神元的时候吧?
“所以,你承认那是他?”
他有一瞬的迟疑,但仍是轻轻颔首,随即眼睛深处流露出哀伤之色,像是从海谷中盘旋而出的暗流,“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人…为什么我一直感觉不到他…”
看着他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海国的保护神仍然是很久以前唱月苑中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孩儿,琉璃一样脆弱,是我曾经下定决心要罩着的小弟。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连面都不想再见了。
“他现在,好么?”北斗有些犹豫地问着。
想起离开时,剪缨伏在地上的样子。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反正,他已经得到了康王的支持,足以护身的力量,还有王位。他想要的,已经都得到了。
他已经做出过选择。
“他,会很好的。有神力,又有叔父帮助。”我看着两只在窗口游弋的小鱼,“他现在,已经是轩辕国的国主。”
“你们……”
“你放心,朕不会再去招不该招惹的人。”我回过头,“有些事,朕已经想明白了。”
北斗的目光幽幽缠在身上,不知为何,看得我心底隐隐发慌。
所以我沉下声音,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我跟他,已经了结了。”
往后的时日还很长,我会渐渐忘记他,忘记所有过往。我会在这片深蓝之中安宁地生活下去,也许在不久之后让北斗再用迦耶镜选个继承人,传给他海王之位,然后在沉船那里撘一间小屋,只为自己而活,直到生命终结。
渐渐的,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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