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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书籍名:《鲛人倾国》    作者:莲兮莲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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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无悲叫来屋里,让他把那个碧风绑在椅子上,并且今夜目不转睛地留意着他。这点事他要是再做不好,也不用再留在身边了。
半夜时分,忽然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的,仿佛无数的厉鬼都从地底钻出,在窗外凄声嚎叫。
我就在旁边的床上眯着,可怎么也睡不着,辗转了一会儿还是披上衣服起来。那个叫碧风的人仰着头坐在椅子上,睡得一点儿都不客气,嘴还微微张着,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无悲在一旁正襟危坐,俩眼瞪得老大,小石人儿似的。
“我出去一下。”我低声说。他连忙站起来做出恭送的姿态。
走廊里静悄悄的,枣子形状的红灯笼一盏盏垂下来,映出几分鲜艳的诡异。剪缨的房间就在我与无悲原本的房间中间,红木门紧闭。
打这么响的雷,他会不会害怕?
这个念头让我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原本的禺强总是那么高高在上,美丽而强大,怕打雷这个概念从来就跟他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可是现在他什么也不记得了,不管是他的身份,他的力量,还是我。
如果他记得的话,恐怕我现在也无法这样平静地站在他门外。
就当他已经死了吧,就当这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反正早在二百年前,他就已经死了,不会回来了。我一直都是这么相信着的。
我试着推了一下他的房门,吱呀一声,门竟然开了。
里面的屋子里空无一人,床上的被褥被掀开过。我找了一圈,没有他的踪影。
紧张的感觉再次汹涌而至。我立刻张开搜寻的声网,然而这一回并没有费太大力气,就找到了他的踪迹。
我顺着他传来的震动走下长长的楼梯,灯光昏暗,楼下空空荡荡的,所有木椅都被翻到了方桌上,灯烛都熄灭了。雨水与地面猛烈撞击的声响透过门缝传进来,哗然一片。
我推开客栈的大门,雨立刻迫不及待挤进来,扑了一头一脸。漫天的雨雾里,所有的屋宅、瓦砾、树影、红灯,都在一点一点融化晕染。在这个模糊的世界里,剪缨的侧影却清晰似以剪刀裁出。他微微仰着头,雨水顺着他的额头、脖颈滑落。黑衣湿透了,黑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强烈地对比出一种可怜。
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神情恍惚,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看着这样的他,我忽然觉得胸口闷疼,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在暴雨的天气里跑出来?
梦游么?
正想上前去把他拉回来,剪缨忽然倒下了,仿佛忽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他蜷缩在不断溅起水花的地面上,仿佛害怕什么似的,全身不住痉挛,嘴里在模模糊糊喊着什么东西。
我跑过去抱起他,在他耳边一遍遍唤他的名字,“剪缨,剪缨…”
他疯了似的挣扎,含糊地叫着,“我错了…我错了…不要再打了…”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雷声就落在身边,那一瞬他脸上的惊恐无助一览无余,是如此鲜明。
他究竟梦到了什么?
我尽力将他搂在怀里,又不敢太过用劲儿,几乎抓不住他。我仍旧叫他的名字,轻拍他的后背。雨水倾盆而下,把我俩罩在其中。
“剪缨…络卿?络卿?”
他的挣扎渐渐弱了,眼睛里代表神志的光点一寸寸凝结起来。他呆呆望着我,胸口急速起伏。
“伏溟?”微弱的一声,湮没在雨声里,仿佛幻觉一样。
我全身一颤。
他刚刚说了什么?他叫了我的名字?
可是,我从来没告诉过他我的名字啊?
他却好像什么也没意识到,兀自茫然着,似乎搞不清身在何处。
抓着他肩膀,我问他,“你刚刚叫我什么?”
他的视线对到我身上,半晌迟疑地说了句,“海王?”
海王……么?
我仔细端详他的面孔,却看不到任何可疑的内容。
是我听错了么?
现在明显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我抱起他,把他带回客栈里。
他是人,这样的寒雨估计是受不住的。叫醒小二,打点了些银两,让他烧了一大桶热水。剪缨仍旧有些昏沉,还没有从刚刚的梦境里缓过神来。
我拉着他到木桶前,见他一动不动,只好动手给他脱衣服。
一件一件,裹着他身体的衣服被剥下来,里面的少年躯体已经有了完美的雏形。较宽的肩部,虽然还略显单薄,但假以时日必定会更加圆润宽厚;胸前红色的靓丽茱萸俏生生地挺立着,妖媚惑人;腰部紧实,柔韧却不柔弱;双腿修长而有力;而在腿与腰腹相连的地方,稀疏的毛发间,那精巧的略微泛红的性器静静沉睡着。
身上隐隐有点儿发热,刚才被淋到的寒气一下子被蒸发干净,就连心跳也更加热烈。我不敢再多看,引着他浸到热水中去。
他一靠到桶边就又一次闭上眼睛,呼吸声渐渐拉长。
我知道我这会儿应该出去,可是我挪不动脚。
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在我面前。
是因为信任我么?
我与他相识才不过一月,他却能在我面前入睡。为什么他会这么信任我?
他会不会,像以前的洛卿一样,在某一天突然觉醒?
升腾的热气中,他的皮肤里透出一层薄薄的粉红,尤其是嘴唇,浮着一层晶莹的水光。
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引诱,少年的面孔在我眼中渐渐长大,成熟,变得更加美丽。他在这袅袅烟气中沉睡着,让我想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
沉睡的公主,被王子的吻唤醒,一见钟情。
我微微前倾上身,他的呼吸擦过我的脸颊,血管都燃烧了起来一般。这般近距离地看着,他就成了洛卿,会在我面前沉睡,在我面前脸红,在我面前哭泣的洛卿。
不要觉醒,永远都不要觉醒好么?
永远只做我的洛卿,好么?
唇上柔软的触感,竟然那样美妙,好像是正在融化的蜜糖。我一点点啜饮着,摩挲着,描画着,仿佛置身于一个粉红的梦境里。梦里到处是繁花碧草,到处是夜莺鸣唱,到处是地老天荒。
这个梦,我等了很久很久,久到都记不清年月。所以现在让它长一点吧,哪怕只多一秒也好。
忽然嘴唇上一阵刺痛,我顿时清醒,所有似幻非幻的东西都消散了,眼前是一双冰冷而愤怒的眼睛。
我踉跄着后退几步,不敢相信自个儿干了什么。
我竟然…强吻一个孩子?!
剪缨静静凝视着我,只是那视线中的东西变了,变成了失望,变成了厌恶,变成了警惕。一如他看庄珂时的眼神。
不是,我没有想要这样的。
我不是庄珂,我跟他不一样。
我只不过是脑子发热,神志不清了而已。我没有想这么做的。
我一定是有点儿累了,才会出现幻觉。
……
我落荒而逃。
猛地推开门,吓得无悲跳了起来。我扔给他一包衣物,让他送给剪缨。
碧风仍旧睡着,睡得那么碍眼。我从袖中抽出匕首,割开捆着他手臂的绳子,但是留下了手腕部分的,把他拽了起来,“跟我走!”
他揉着眼睛,“上哪去啊?这又是哪一出啊?”
“决斗。”
我戴上斗笠,拉着他上了后院的一匹马,冲向城郊。雨仍旧漫天飘洒,砸的人眼睛都睁不开。我胸腔里却是一片燥热,热得都要烧灼起来,五脏六腑都要化掉了。
现在,我只想发泄。
在城外找到一片草甸子,四下无人,荒凉僻静。此时雨势小了许多,相信再过不久就会停了。
我把那棵韭菜从马背上扔下来,摔得他龇牙咧嘴。
“哎呀!你就不能温柔点儿啊?摔坏了我这张俊脸你怎么赔啊?”
我一挥匕首,断了他手腕的禁锢。他有些错愕。
“出招吧。”我说。
他莫名其妙看着我,“出招?出什么招?”
“保命的招。”我把匕首扔到他身边,“这个给你。”
他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摇摇头,用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看着我,“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我哼笑着,手心聚上一团神力,向着他扔过去。他惊叫一声,连忙滚开,那一团光在地上轰出一个一米宽三尺深的洞。
“现在明白了么?”
他见鬼一样看着我,大叫着,“你受什么刺激了?不是都说好了么……”
我把斗笠一扔,斜眯着他,“我反悔了,现在就想把你这个麻烦解决了。”说完,便再次向他扔出一个光球。他双腿用力蹬地,秋叶一般向后飘出几米。
接下来,我不断用神力辅助咒术攻击着他,他一直左躲右闪的,却没有实质性的进攻。他的嘴自从开打就没闲下来过,让我很想另他立刻安静下来。
“给我闭嘴!”我唤出一个火球,向着他扔过去。烧焦他几缕头发。
终于,他顶不住了,一边向右边一个翻滚,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套在左手中指上。紧接着,他将左手握成环,一道绿芒从中喷射而出,凝化成一张碧绿色的大弓,他的右手拉弦一般顺着弓向后打开,桃花眼中射出鹰一般锐利的视线。
在他右手猛然一松的瞬间,两道白光忽然化成利箭直扑面门,我运起听螺术化出声墙,那两道白光重重冲击到墙面上,一股劲力令我后退一步。
能把我震到的人,海国还真没几个。
为什么这个人类会有神力?
不,这不是神力,感觉不太一样。神力仿佛是深海中涌出的海潮,看似柔软,却汹涌澎湃,无法抗拒。而他的力量却像风一般,飘忽不定,但却奇快无比,冲劲十足。
他是什么人?
此时他再次拉开长弓,四道白芒化成利箭挟着绞缠的风雨,以雷霆万钧之势袭来。我深深吸气,利啸从喉底迸射而出,撕裂雨幕,轰向那四枝白色光箭,两股力量撞击到一起,余波涟漪一样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碧风的眼睛里现出惊愕。因为他的箭全部被粉碎。
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低喝一声,嘴里喃喃念起什么,墨发同竹青发带一道在狂风中翻飞。我看到他的右手开始焕发出蓝绿之色,手臂绷紧,碧绿长弓再一次被缓缓拉开。
而我也暗暗提起身体深处那正喷薄欲发的潮水,心中默念咒文歌词。
几乎是同时的,他射出了箭,我唱出咒文。
这一次的攻击明显与上一次不是一个等级,那五根蓝绿色的箭,蕴含着无比强大的力量,看似脆弱易折,可我的听螺之术与之相撞,竟没得到什么好处。箭上的劲力丝毫不减,执着地要穿过我的声潮,射穿我的咽喉。
而此时,碧风再次拉开了弓。
眼前正顶着那五枝箭,他要是再加上一个,恐怕没那么容易挡住。
我提高一个音调,吟唱咒文的节奏越发紧密,体内翻涌的潮水倾泻而出,震荡着向前冲去。第六枝箭已经加了上来,我一个用力,声潮倏然间粉碎了那六枝箭,铺天盖地向着碧风席卷过去。那人受到重击一样向后飞出,跌倒在已经被我们的力量震得东倒西歪的草叶间。
我感觉身上出了些汗,有一点疲累的感觉。
很久没有打得这么痛快这么累过了。
我一步一步向着那个人走过去,他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看着我走近,也不起来,哀声道,“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我居高临下,俯视他,问,“临死前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伤心欲绝地看了我一眼,悲愤望天,“天妒英才啊~~~!”
我抓起他的左手看了看,他的中指上套着一枚碧玉指环,指环上极精细地刻画了一只凤凰。
“这位鲛人兄弟,为什么你一定要杀我啊…”
“你知道了我们的身份。”
“可是我不会说啊。我只是想跟着你们走一程而已。”
“麻烦。”
“那你也不能杀我啊!”
“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
他认真地想了想,说,“我英俊潇洒,杀了得有多少痴男怨女黯然神伤啊。”
这棵韭菜真不是一点半点的自恋。
“而且你们缺钱了,我还可以帮你们补充粮饷。”
这倒是不假,可惜我已经有无悲了。
“我还可以帮你们拿行李。”
我有马车。
“有山贼,我可以帮忙打架。”
我懒得听了,把手放到他脖子附近比划比划。
他凄凄切切看着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干吗一定要杀了我啊…”
“谁让你偷钱就罢了,还自作聪明?”
我冲他狞笑,高高扬起右手。
“等一下等一下!!!你到底要怎么样才不杀我啊?!”
我暂时放下手,问他,“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们?”
“不是告诉你了嘛,我叫碧风,从西边来…”他看着我再次慢慢举起右手,声音渐渐小了,最后俩眼一闭,视死如归一般说着,“奶奶的,死就死了…”说道此处,他话锋一转,眼睛弯弯看着我,“我全告诉您还不成么…”
此时雨已经停了,天却黑得离谱,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说。”我盯着他。
“跟上你们,是因为海国南方和涿鹿之野皆有异动,我怀疑跟鲛人有些关系,才想跟着你们探探虚实的。”
“海国南方有异动?”我皱起眉毛看着他。
“你不知道?”他问我。
“知道什么?”
“你也知道上古时代,黄帝跟蚩尤是在涿鹿决战的,蚩尤冢据说就藏在那里。可近些年,涿鹿上空总是飘着一层黑压压的云,据说还时常有异光从地底射出。而你们海国南方境外的海面上也终日怪云压顶…然后你们这俩鲛人突然出现在市井间,我就想…”
海国南方边境以外?
为什么从没听有人给我汇报过?
“你是如何得知这一切?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仍然不太信。谁知到他是不是信口胡诌的。
他用手臂撑着地面,一个用力,坐了起来。他一边用手揉着胸口,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我一直紧盯着他,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鬼。
他整了整头发,惮了掸衣服,然后忽然开始脱衣服。
我挑起眉毛,看着对方在那儿豪迈地宽衣解带,“你这是要干嘛?”
“反正不是勾引你。”他说着,忽然把上衣拽下,露出精瘦的上身,肤色白皙。
然后,他转过身来,背对着我。
借着微弱的天光,我依然能清晰地看到,那结实的背脊上,原本生着蝴蝶骨的地方,长着两片小小的,贴在背上的白色羽翼。
那甚至不能算是羽翼,只是几根洁白无瑕泛着淡淡光芒的羽毛。它们太小了,以至于穿上衣服后完全服帖在背上,从外看不出来。
可是倏然间,那两片羽翼开始以极快的速度生长,仿佛是一直被收拢在背脊之内一样。而现在,只听“唰——”的一声,它们张开了,像含苞已久的花瓣。那样巨大的一双翅膀,每一片羽毛上都流着雪一般的晶莹,在雨后的凉风里唯美地颤抖着。那一瞬的美景,以及目睹这美景的感觉,是无法用语言来描摹的。
他缓缓转身,颇为自豪地看着满脸讶色的我,“我其实是从西方的羽民国来的。我是羽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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