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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页

书籍名:《贰心臣》    作者:欧俊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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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文泰要起身,她摆摆手道:“既然到了外面,就不用讲虚礼了。”

  我走到文泰身后,将他的椅子搬近了桌子,文泰似乎有些局促。

  太后静静地站在那里,雍雅柔和的样子,眼中闪过了一丝什么,我心下挑眉,仍是将文泰安顿好了。

  不就是不分尊卑么。

  见丫鬟们都静悄悄地退了出去,于是我走过去挽起她的手,行至桌边,恭敬地道:“母后辛苦,儿臣还请您入座。”

  她微微一笑,也坐了下来,就着湿毛巾慢条斯理地净了手。抬眼望向文泰,她温和地开口道:“泰儿,你腿近来怎么样了?”

  文泰双手扶案,垂首欠身道:“禀太皇太后,臣好多了。”

  太后微微一笑,道:“都是一家人了,泰儿还是像之前的叫法,我听着也舒心。老五老二他们,从没叫过我娘亲呢。”

  我嘴角挑起一抹轻笑,坐在旁边撑着额斜看文泰,却见他瞬间涨红了脸,怔怔地看着太后。

  心下来了兴趣,难道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太后也不搭理我,只是对文泰笑道:“那就这么定了。吃饭吧。”

  和文泰的目光相交,我会心一笑,起筷,先为太后布了菜,太后笑呵呵地接了:“五儿,你自己也吃。给泰儿多夹点芦笋,他最喜欢的。”

  我诧异地看看太后,又看看文泰,文泰将目光避了开去。

  我道:“母后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

  太后轻轻一笑:“自然,你们几个孩子,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我心中都清楚的很。”

  心下暗暗挑眉,虽说我平日里许多习惯都随了这个壳子,这许多年,慢慢地也改了不少。不过太后终究……

  那层纸,谁也没有去碰。因为没有必要。

  果然,太后又轻声缓语地问文泰边疆的那次大捷,文泰平平叙来,听在我耳中,仍是惊心动魄。

  太后感叹了一番国威大盛,满脸欣慰。

  饭毕,我说文泰腿疾不宜久坐,要让他回房。太后笑着应了,还拉着我的手,叫我好好照顾文泰。

  我自然点头应允。

  还记得那时刚将太后劫回来的时候,我面色沉寂地看着她。她怔怔地看着我,半晌没有回神。

  我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我会做什么,她要做什么,太后心中,不是没有账。

  她淡淡地开口问我这两年过的可好,我笑着一一作答。

  来来回回几句问候,布局方位,皆了然于心。

  那时她缓缓地走近我,抬手一巴掌甩在我脸上,我没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太后的声音却哽咽了。

  这是他第二次对我动手。

  第一次,她在我面前哭不出来。

  如今,却可以。

  那天也是晚上,可外面却在下雨,雷霆万顷,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瓦片缝隙处飞驰而下条条水柱。

  雷声隆隆。

  烛火黯了又明,明了又黯。明明紧闭了糊纸的木窗,可风还是灌进来。

  她声音嘶哑,朝着我吼道:“这……这是祖宗的天下!!你!!你……怎么能恣意妄为?!!你怎么对得起孝文皇帝的教诲?!你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窗外皆是雨水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我缓缓开口道:“母后……儿臣不孝,让母后受惊了。”

  那时太后哭了出来,她死死地抓着我的衣袖,仿佛溺水的人,她道:“为天下君者,后宫三千,实属平常……如今,我一把年纪了……差点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文泰那孩子也罢了,那是我看着长大的;可你既然早知道宫中风吹云动,何不早图?!!”

  “儿臣知错。”我垂首。

  太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摇首缓言,仍是哽咽:“你……放任皇后成势,危及社稷,此为其一。如今新帝登基,你再起势昭于天下,徒引战火,此为其二。你身中奇毒,至今未解,到时波折费尽,登于銮宇,却终不能颐养天年,君即天下,君病天下病,此为其三。天下,承于祖宗,江山,非你一人之江山……你怎么敢?!你这个孽子!”

  我走了过去,让老太太靠在我的肩上

  我一边拍着她,一边温言缓语。

  等气回过来了,太后接过我递上的帕子,抹干了眼泪。看着我的脸,哽咽道:“五儿,如今你既然还在,就要好好的,别再把天下当儿戏,我到了下面,也好跟孝文皇帝交代。”她伸手抚上的我脸,道:“真是你……”我轻轻地唤道:“母后……”太后慈爱地注视着我:“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啊。可我就担心你这性子……”她垂首叹了口气:“反正我怎么说,你如今也是改不了的,罢了。”

  我微微地笑了,将她抱在怀里。

  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

  呼啸穿堂的风,也几乎将所有的明烛扫灭。

  心下喟叹……

  她也是不容易。

  江山,虽不在他手中,却总是在她心中。

  今日,更是为了帮我拉拢一个手握兵权的王爷,连‘娘亲’都让人给喊上了。

  不过听在我耳中,却着实是欢喜的。

  文泰于我,确确该唤她一声娘亲。

  所谓太平,不都是被粉饰出来的么。也算是太后给了文泰一个话。

  抱着文泰,回了厢房。

  让他平躺在暖榻上,他抓住了我袖子:“你去哪儿?”

  “我去加点火。”

  他松了手,我走到炉边,又加了些木炭,再用火撬挑开,火要空心,等红焰窜上来了,才落了炉盖子。

  又在木柜中拿了药酒,放在床头的案台上。

  屋子里烛火暖暖的,我轻声道:“现在脚落在地上的时候,承得起力些了么?”

  文泰哑声道:“承得起,好些了。”

  烛火就点在案台上,让我清楚地看见文泰的侧颜。

  西北的生活,确是给他刻上了痕迹。下巴更坚毅了些,形貌也大气深沉了许多,也开阔豁达了许多。

  我轻声道:“你总说好些了,那还是疼吧?”

  文泰道:“疼倒是小事儿,就是平日里不怎么方便。”

  病根真是烙下了。

  伸手解了他的外衫,我将他塞进被子里,手伸进去,将他的裤腿撸起来,全是冰凉。

  我使力,一点一点地揉捏着。

  “有知觉么?”

  “有了。”

  “你别糊弄我,有知觉怎么这么凉?”

  “你揉了以后便有了。”

  搬来一个特制的炭炉子,上面有一个带了圈垫儿的木架子,刚刚和床沿平齐,坐在床沿,将他的脚架在木架子上,再在断筋的地方涂上药酒。

  “暖和些没。”

  “挺暖和的。你整天这样,也不嫌麻烦。”

  我俯身吻了他一下:“我怎么会嫌麻烦。”

  手顺着他的经脉顺沿而下,遇到一个微微凸起的肉结,藏在皮肤下面,是当时接上的断筋。从上到下沿着经脉一路用力按压,硬穿过那个肉结,再一路顺下去,猛然放手。

  “血都涌过去了。”文泰闷闷地道,“你出汗了。”

  “我出汗不成,要你出汗。”

  文泰沉吟了一下,终是开口道:“大事在即,这都是些琐碎事儿,你也别做了。”

  叹了口气,我轻声道:“文泰你不知道,做这事儿能静心。”

  半晌,文泰垂首:“看你说的。”

  伸手拿火钳子将炉火拨一拨,手捂热了,再将上面的药酒抹开。

  “是真的。”我道。

  炉火忽然窜上来一点,将抹在皮肤上的一层薄薄的药酒点燃了。绚亮了一圈,马上又沉寂下去。

  文泰微笑道:“刚才倒是挺舒服的。”

  我笑了,重新给他抹了药酒,这次手没有离开,一直帮他按。

  文泰叹了口气,直视着我的眼睛,道:“我这腿是好不了了,你知道的吧。”

  手上微微顿了一下,我笑了。

  “我知道好不了,可这样,多少能疼少点。”

  我回道。

  文泰笑了,伸手搂了我的脖子,嘴巴对了上来,我咬着他的唇,低声笑道:“怎么了这是?”

  “就想亲你一下。”

  我一手仍按在他的脚踝上,另一手扶住了他的腰:“亲够了就坐好。”

  文泰轻笑了一声,这才离了身子。

  又弄了半个多时辰,炉火也渐渐下去了,我将他塞回棉被中,又将东西收拾了一下,打了水抹脸。

  文泰将自己圈在被子里,道:“你什么都会啊?”

  我笑了一下,拿着毛巾坐在床头,将他的脸,颈项,和背细细地擦了,最后自己落了衣衫,也钻进被子里。

  “被窝里都被你捂暖和了。”打了一个寒颤,我轻笑道。

  文泰靠了过来,双臂环上我:“专门为你暖的。”

  一句话就将我点燃了,我一个翻身,将他压住。

  他伸手从我后面绕过去,拉起被子将我们两人裹好。

  我俯身热烈地吻他,他热烈地回应我。

  舔上他的眼睑,有咸咸的味道。我轻轻地吸吮,全部扫在我的嘴里,手也没有停下在下面的开拓。

  他的手从我的内衫里伸进去,攀上我的后背,我喘着气伏在他的身上,他眼中尽是水汽地看着我。

  “泰……”

  他看着我的眼睛,气喘吁吁地哑声道:“进……来……”

  我咬上他的唇,放任自己,肆虐开来……

  第二天睁眼的时候,他靠在我的怀里,还没有醒。

  日光透过窗纸洒在我床榻上,锦帛被褥上的银线在日光下发出柔和的亮光。

  我这才注意到,原来上面绣的竟是龙凤呈祥。

  看来……

  李颀不仅仅是诗和檄文做的好。

  偏安一隅时,尚能如此舒心畅意,亏他安排妥当,事事上心。

  我轻轻地吻着文泰的额头和侧脸,他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你什么时候进京?”他哑声问道。

  我怔了一下:“说不准。”

  伸手搭上我的腰,他将我抱的更紧了些,闭了眼,喃喃地道:“没什么,我就是心里惦记着。”

  我贴上他的脸:“做什么梦呢?”

  却见他侧了侧身,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又闭上了眼睛。

  于是我也跟着他继续睡。

  铁蹄踏在地上,扬起黄沙尘籽……

  黑云压城,甲光向日。

  这是战场……叠叠喊杀声如浪,飞扬起黄土。

  再次来到京城,绒衣肃马。

  粼粼的白刃在烈日下闪耀得夺目,旌旗如林,尽是提马扬刀、飞骑驰骋的快意。

  重重的围,一重一重,从皇城最外城的城垣,到内城的街道,到皇宫的城墙,朝霞中那灿然的金殿。

  大气恢弘的殿宇,如今,被如林的旌旗遮蔽了光辉。

  还记得那一瞬间的回眸。

  我记得的。

  那日我纵马扬辔,停在城门的下面。

  如林的旌旗,纷飞的战火,也不乏掩去他目光中的光华。高耸的皇城城垣,和嵌在高耸城垣上的漆色扣钉城门,如俯视般,临着目下百万雄师。

  仰头望去,城垣如遮天蔽日。

  高高地,他站在城楼上。

  我骑在高头大马上,立在城楼下。

  他怔怔地看着我,我擒着笑意,望向他,举鞭示意。

  他退了一步。

  不自觉地,我朝前进了一步。

  他靠在身后被黑烟熏得黯淡得看不出颜色的柱子上,转身,跌跌撞撞地转身离去。

  兵马,如潮水一般地从我身旁涌过,长长的一直通到尽头的城门弯拱下。

  那扇从内部打开的,黄铜红漆的大门,它镇守天下真龙,如今,为我而开启。

  没有满目的纹丝绣边的朝服,没有金翎高羽的官冕,只有迈步而前,甲胄尽身的威武之师。粼粼刀光里暗色浸染,泛出血液凝结后绚出的颜色。

  我恣意地笑了。

  兵马进城。

  当我立于城楼之上的时候,看着下面尽列的勤王之师,他们的手中兵刃身上的甲胄,当头的烈日下闪闪发亮。如一条浑身披鳞的银龙,蜿蜒在那里。

  不知道他立在上面,城下陈兵时,心中所想。

  小皇帝顶着一张花脸被带到了我的面前。

  我伸手摸摸他的头:“别哭。”

  他紧紧地咬了下唇,任我将他抱在怀里。

  两人皆是周身明黄。

  我抱起他,和他一同抚上城垣的上飘扬的勤王大旗。

  一霎那,下面排山倒海的呐喊响起,整齐雄壮而威武。兵器齐举。

  苏氏欲弑先君,害幼帝,大逆不道,天下共讨。

  天下仁人志士,奋起谋伐,苏氏终究不遂。

  祸首被凌迟处死,曝尸十日,苏家株连九族。

  太上皇……归政。

  ……

  宣诏称诰曰:“癸巳,灵武使至,大皇子即位。丁酉,上用灵武册称上皇。己亥,上皇临。册命曰,朕称太上皇,军国大事取于朕,后奏帝知。待帝年渐长而有为,则怡神姑射,偃息大庭。”

  ……

  我揉着额头。

  视域中,袖口玉锦雪缎。下摆则是金丝银线双股压绣的,瑞祥金龙腾云图。

  打开那只雕龙纹心的木匣,木匣中放着的,是一枚盘龙的玉玺,一只天下军符,还有一枚,天山雪莲……

  仰头靠在身后的檀木椅上……

  望着天花板上瑰丽的壁画,和椽木上镶嵌进的一条条金龙。

  不知所踪。

  月余,搜遍了皇城每一个角落。

  连替死鬼的尸体,都在菜市口快腐烂得成为一滩肉泥,每日接受天下人的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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