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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页

书籍名:《贰心臣》    作者:欧俊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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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赶紧颠颠地跟了上去。

  我十分抱歉打扰了这场宴会,可怜的皇帝,吃饭的侍候还要处理弟弟的上访。

  我和皇上进了另一处厢房,皇上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先屏退了宫女和太监,只留裴公公一个人守在门口。

  皇上揉了揉坚毅的额头,双目散漫地软软靠在龙踏上,懒懒地叹道:“不就是你的阮公子绝食么……用得着在朕的妃嫔面前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你不是叫人喂进去了么?”

  我搓着手,这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在紧张的时候会坐的动作。

  这个五王爷的扳指这么大这么厚,可以藏的东西是很多的,就好比现在里面藏的一根绣花针,那是任何青楼楚馆的梳妆台的小格里随手可以拿到的东西,至于上面涂抹的麻弗散,那是以前一整包向太医院要的,要先以一比十的比例化水,和春药混在一起涂在里面,以减少男事的疼痛。如今被我调的浓浓的抹在我扳指的绣花针上面,在青楼闲逛的时候早拿狗试过了。这是我来到这里的半载多里,不断琢磨的事情。

  我跪在地上,拖起哭腔道:“本是如此,不想那阮琪,他……他……”

  “他怎样了?”上坐的皇帝不耐烦地看我,道。

  “他、他性格刚烈,刚才刚才,吞金自杀了!”

  “什么!”皇上刷的一声从后面的龙椅上站了起来,我不怕他不信,这个信息里真假参合。他的人已经送了一份情报给他,那是我故意的,从早上到晚上,这个时间够长了,从前几次进宫的时候我已经慢慢知道,报给他我的情报的人每天汇报是有定时的,他有的时候会问我做了什么,有的时候又不会问。

  其实他不太在意我的事情,这个也只是走个过场。下一班关于我的情报,应该是明天才能送来。当然,如果我谋反或者死亡,送情报是不用拘泥于时间的,不过很可惜,我一直不成器,就这样不成器了二十六年。

  他的人报给他一个情报,说是阮公子绝食了,我又给他一个情报,说是阮公子绝食不成,自杀了,合情合理。

  朝中的事我虽然不全知,却也是知道一些的,我知道他在改革,阮尚书算是整个棋局里重要的一颗棋子,而我的任性妄为,给这盘加了变数。

  如今阮尚书的小儿子被“逼死”在王府里,想必我皇帝现在心中波涛汹涌,

  皇上刚才怒吼了一声——“什么!!”

  于是我乖乖地道:“臣弟是说阮琪他吞金……”

  “够了!”皇帝喝道,跌坐进了深厚的龙椅。他撑起额头。微微地闭了眼,脸上尽是疲惫,不知心中如何翻腔倒海……也是,朝中为改制之事,人人自危,可谓引朋树党。他做主上的亦是兰风秉烛,殚智竭虑。

  ……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个思绪最混乱的一刻。

  我握紧了手中的绣花针,感觉有火车在我大脑里碾过,划出滋滋的刹车声……想我此世断梗飘篷,生死存亡,又何须挂怀?

  我微微闭眼,再睁眼。

  一鼓作气。

  等皇帝再睁眼的时候,眼里全然是惊恐和不信,可马上就没了焦距——因为刚才还藏在我扳指里的那枚银针,现在,正插在他的喉咙上。

  同时,不出意料地,我的脖子从后面被掐住了,可惜,距离原因,裴公公终究是慢了一步。

  声音不畅,我嘶声道:“裴公公好身手,多次护皇上于危难之间,出生入死,可就是帽子太小了,您头上不当是四品的官帽,当是一品的……

  其实第一次看着裴公公,我就只道他和蔼的面容下掩藏的是和我有共通的地方,我们都有野心,只可惜他是宦官,我是王爷,他是本朝的,我是穿来的,于是我又改天换地的勇气胆魄,他却没有改天换地的条件。

  果然手上的劲松了,我咳了一会儿,对裴公公道:“外面的皇子自有信任的家仆,本王可只有裴公公……皇上改制其实是不得人心的,什么宦官不得上四品,本王看裴公公就能做一品……”

  其实裴公公容易么,多次出生入死也就是个四品,以他的品性恐怕早就心凉了,再加上他这次护驾不周,已经是一个死字。

  从裴公公现在的情况看,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裴公公看了倒在地上的身躯一眼,抽口气,沉声道:“王爷说的是……可……”

  我已经不用伪装出那副瞒心昧己的模样,恢复了我原本冷冽的神色。

  我摆摆手,沉静地道:“去把大皇子二皇子叫来,就说皇上问话。”

  裴公公深深看我一眼,点了点头,道:“是。”

  便退身下去了。

  我深深地送了一口气,做已经做了,横竖是一条命的事,反而没有先前紧张。

  其实我在豪赌,输了,横竖就是碗大的疤;赢了,却是整个天下。我现在过的生活,对以前的五王爷来说,也许是天堂;可对我来说,无异于地狱。

  我也喜欢纵欲,我也喜欢美人。可我热爱的是作为权力副产品的美景和美色。我喜欢挑战,粉身碎骨也是一种实现的方式,让生命绽放总好过行尸走肉。

  裴公公出去的时候,我将皇帝身体抱回到龙榻上靠着,我将皇帝腰间的佩剑抽了出来,朝他心口插了下去……

  放下帘子,擦干血迹,搬来一个屏风挡在前面……

  不一会儿,两个小皇子就出现在门口,他们的奶妈似乎还等在外面,不过被裴公公止住了。我将佩剑藏在身后,大皇子向一个肉球一样朝我冲过来,抓起我的袍子,奶声问:“皇叔,父皇来找我们做什么?”我笑道:“你们快进去就知道了。”

  说罢我指着屏风。

  等他们背对我的时候,

  我一剑,

  解决了两个。

  夺宫

  血,染红了大殿……

  看着鲜红的一滴一滴从我的剑间划下,我一时怔忡。仿佛,我来到这里,代替这个五王爷,是冥冥中的天意。

  这一世,我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好像我的一切还留在那个化成灰烬的躯壳里。而这里的一切,于我而言,有些像一场游戏。

  进入这个时空的半载岁月,我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除了和文泰的那场相交,我似乎从来都不是我。

  我看着滴血的剑尖,我心下有些想呕吐的厌恶……

  此刻,我从握着剑的手,我感到我是一个人,一个活着的人,一个让人有些作呕的活着的人……我似乎已经闻到了从自己身上发出的类似铁锈和白蜡的尸臭,那是我在曾今的弥留之际,尝到的,死亡的味道。

  我努力地闭眼,再睁眼。

  却听见一声似乎飘远的声音,

  “恭喜皇上。”

  我对上裴公公温和的脸。

  我这是……赌赢了罢……

  我平了平心智……

  早就计划好的事情,我不需要过多的思虑,过多的愧疚。

  谋反谋反,谋划着要反。谋反皇上是查得到的,可谁都没有通谋,就反了……他又从何得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实力如此悬殊,我只是在帝家的掌心上起舞。我不能结交要人,我不能参加权贵的聚会。就连我接近文泰,也要依靠我的“痴情”做幌子。我无法弄到见血封喉的毒药,就连涂在针上的麻弗散,都是我平日里日积月累节约出来的。而王府的帐上,也没有因此多花一笔药钱,我也不曾亲自出现在任何药铺。

  我不能多说一句话,我无法多走一步路,我的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的眼皮下面,这样的我,要说培养自己的势力,那是痴人说梦,自掘坟墓。只要我露出哪怕是一点点痛改前非发愤图强的样子,皇帝就算不立马灭了我,至少也会防我疑我了。而一位帝王的疑心,于我定然是致命的,它几乎能杜绝我一切的可能。再者,我是王爷,也是弟弟,皇帝又不荒淫昏庸,又怎会有真正的显达弃明投暗。我不认识任何军队的将领,我不曾结交任何朝中的重臣。这对一个王爷来说,几乎是悲惨的。

  没有人会认为,在这样的情境下,这样一个人,会想篡位,这样一个人,能篡位。而正是因为没有人这样想,所以才是我最大的机会。

  若是我真有庞大的势力,皇帝那边,对我也必然密不透风,对我的一举一动,都如临大敌;可我如今这壳子,虽时时被看管,事事被监视,但皇帝对我,里子里,定是疏于防范。因为我,五王爷,一直是一个被他攒在手心里的人,这一攒,就攒了二十六年。

  这谋反的心思,哪怕世上除我之外只有一个人知晓,也有可能传进皇帝的耳目。这一切,都是我一人所当,一人所为。

  皇帝过于确信了。

  他过于确信了解这位五王爷。

  毕竟,他几乎知道我每天吃了几顿饭,吃了哪些菜,喝了几碗酒,喝的什么酒,上了几次茅房,见了几个人,说过哪些话,何时睡觉,何时起床……

  我的信息从他手里流过,这么一直流着,任何细微的迹象都不断向他证明着我的无能和荒淫。也许他接受我的信息,这十几年来,早已麻木了。这我倒要感谢,之前五王爷留给我的好底子。

  他过于确信对于我的了解。他同时过于确信一个断袖,一个爱男人的人,一个没有子嗣的人,是没有办法丝毫影响他的皇位的。

  他过于确信他如今已经有了两个皇子,就连继承人都有了……也许,他连疑都从来没有疑过我。

  我是一个让他伤脑筋的人,但从来不是一个有威胁的人。

  和他的日月之光想比,我和蝼蚁又有什么区别呢?

  往往,让一个人失败的不是他不知道的事,而是他确信的事。

  我孤魂一缕,没有牵挂,我不知道这个酒色王爷我还能装多久不露出一丝马脚,我也不知道今日之事最后能否功成。

  我来皇宫之前在自己的卧房里喝了一碗酒,我本以为,那会是我下肚的最后一杯杀头酒。我本还想着,当知道了像我这样一个王爷都想篡位时皇帝的表情,说不定,我被侍卫拖出去的时候可以看到。

  我选宴会,因为大家都在,我不会漏了谁。

  今晨跟阮琪说的那番话,他果然不负我厚望,闹出这多事情,好让我下手。

  幸而这里不是武侠的世界,没有所谓的高手,保卫皇帝的人皆可肉眼可见,结结实实的冷兵器时代,否则,我一辈子也别想咸鱼翻身。

  我深深地洗了一口气。

  走过屏风,我亲手处理了尸体,裴公公站在门口没有动手。

  再开口的时候,他问:“皇上,再怎么办?”

  我真喜欢这个称呼,我喜欢知趣的人,我一边用帕子擦手上残留的血迹,一边说,“跟太后说,皇上有要事跟太后相商,今天的宴就散了吧……”

  裴公公道,“遵旨。”

  真的很神奇,就这么一瞬间,裴公公回答我,就从‘是’变成了‘遵旨’。

  那两个小身体同样被我放上了龙榻,我再次把帘子放了下来。

  不一会儿,太后过来了,一路有人语,好像还沉浸在宴会的气氛里,我却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宴会那会儿,恍若隔世。

  听见裴公公在外面道:“太后娘娘,皇上吩咐,这是要事。”

  于是太后的声音说道,“李德全,喜儿,你们两个就在外面侯着吧。”

  我垂眼盯着地板,最先进入我视线的是一双精致的暗色绣花鞋。

  我微微地笑了,抬眼对上太后的有些孤疑的面庞。

  看见我一个人在屏风外站着,太后道:“五儿,皇上呢?”看着她的眼光扫过焚香的熏笼,扫过雕花的八角花瓶,扫过刻有名山大川的屏风,最后注视在我的脸上。

  我双膝一曲,跪在了她的面前,我道:“母后,孩儿犯错,还请母后谅解。”

  太后上下打量了我,皱了皱眉,疑惑道:“再怎么闹腾,能有什么大错?”

  我点了点头起身,变换了表情,目光炯炯地看着太后,我轻轻地道:“母后,孩儿要当皇上了……”

  太后闻言,连脸上的皱纹都僵硬了,凤目圆瞪。

  “你……你……”她一脸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她抖着嘴唇,向屏风里面冲过去。

  然后她钉在那里了。屏风后面虽然还有床帏,但那么多血迹,我来不及一一擦干净。

  太后也该是见过风浪的人。

  太后剧烈地呼吸,扶住了屏风,她转头看我,凤目尽红,眼中血气弥漫。她的目光像芒刺一样扎在我的身上,我平静地回视她,却见她忽然身体一阵痉挛,几乎要倒地,我忙抢过去扶住。她靠在我的怀里,目光没有焦距,喉咙里发出一阵暗哑不明的呜咽,容貌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年。

  忽然她全身一抖,推开了我。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她原本保养得当的圆润的声音已经嘶哑了,她原本娴静从容的泰然如今早已不复存杂,我面色平静,目光迎上她狰狞的面庞。

  一掌剐了下来,她手上带有首饰,牵动了我的面皮,刮出血来。我的头偏向一边。再抬目,我静静地看她,慢条斯理地道:“这一辈里除了我,亦有皇室支脉,只是离得远些,已隔了三代以上,端看母后怎么抉择了。”

  瑞兽吐烟,裴公公已经点了一盏香炉在房里,青烟漫漫地一点一点弥漫出来,好像要荡漾开殿里微微血腥的味道。

  太后站在那里,一直没有言语。

  等再开口的时候,她只是用她暗哑的声音缓缓地道:“五儿……五儿……我和皇上,都错看了你……你,现在给我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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