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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书籍名:《童真年代》    作者:晓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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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源性猝死,”佟琥的声音,积压着忍耐:“他那天跟你分手后,就回去公司,跟助理说要打个盹儿,让人别打扰。晚上司机等他半天没等到,拨电话也没人接,司机联系助理,这才找回办公室,可是已经晚了。”
江家上下已经被这个噩耗彻底击败,乱成一片,佟琥要是不是放心不下苏杨和邹童,是不会在凌晨四点多跑过来看他们。这事儿瞒不住,顶晚明后天也会上新闻,“往好的想,他也没遭什么罪,突然就没了。”说到这里,佟琥是在受不了,喉咙哽咽住,眼泪借机就往外冲,他真不想安慰任何人,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有崩溃的权利。
邹童站在窗前,他必须看见外面的世界,必须看见昼夜的灯火,看见人世还在,生活还在,才不会产生再次被世界抛弃的错觉。他听到佟琥压抑的哭声,听到他与苏杨握住双手,听到天上斗转星移,听见清晨即将到来的启明……在破晓前渐露青白的空气里,他目睹江洪波的背影,从容过了单行路,他回身,冲自己挥了挥手,竟成永别。
等不到破晓,他的黎明,也是一片不能驱散的黑暗,邹童因为自己的昏厥而欣喜,甚至产生了“黄泉路上,也许我能追上他”的念头。
但是,他今生算是被江洪波,永远地抛弃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杨跟他同住,佟琥也很怕苏杨精神上承受不住,好在廖思成回来,可以照应两人,他也算能暂时去忙家里让人难以招架的混乱。邹童没有哭天抢地,他每天早上起来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手机放在身边,电视上播放的关于江洪波的任何新闻,他都会目不转睛地看,尤其是回忆他生前业绩,那些春风满面,年少得志的画面,一遍遍反复,邹童就像被磁铁吸引的金属微粒,百看不厌。
两天后佟琥从外面回来,把他拉到一边儿,问:“我大姨说,如果你想,可以去见他最后一面,明天火化。”
邹童的眼睛里燃起短暂的希冀,旋即又熄灭,跟他说:“不去,我就当他又变心,跟别人过日子去了。反正上回分手以后,也没想再和好,权当这辈子结了仇,再不见面了。”
佟琥沉默地看他半天,终还是不放心:“邹童,你要是难受……”
“我不难受,真的,佟琥,你不用担心,我还不至于为了他去寻死觅活的,这么大岁数,没那么幼稚了。”
没有眼泪。
坚强的堡垒,滴水不漏地防御着外头见缝就钻的伤害。
苏杨不明白为什么邹童一直把手机放在身边,直到这天下午,邹童问他手机上有没有存过江洪波发给他的短信。苏杨找了找,有两条没删的。
“你转发到我手机上,好吗?”邹童说,“虎子手机上肯定不少吧?他从来也不记着删短信,你也帮我问问。”
苏杨不会像佟琥和廖思成那样过来一再规劝他,但邹童又觉得,此刻只有苏杨能懂他。
“我们出去吃吧,”邹童收到苏杨转发过来的短信,落款处“江洪波”三个字,让他心安,“上回生日没吃成的那一家,咱再去补回来。”
邹童坐在后座,正好看见江洪波送他的生日礼物,还放在那里,沉沉的一包。他伸手撕开包装,里面是叠电影胶片形状的相框,镶着十二张照片,是棵小树,从小到大,看着格外觉得眼熟,邹童想起来有次,江洪波的msn上的签名照片就是棵秋天的树,看起来就像这其中一张,可他心里产生的熟稔的感觉,并不是因为那次msn……
相框上面放了个信封,邹童打开,抽出长长的信纸。江洪波小时候练过书法,因此字写得格外漂亮。但现代人除了签名,其实写字的机会越来越少,邹童也记不得多久没见过江洪波写过这么多字。他本想趁苏杨和廖思成不在场的时候再看,但又实在忍不住,赶巧廖思成忘了拿东西,回楼上去取,而苏杨也在车外面打电话,昏暗的车里,只有邹童自己,他想匆忙只看一遍也好。
“邹童,
开始同居那年,我帮你们的学校建了个电教馆,领导要表达谢意,想要用集团的名字来命名,我没有答应,就让他们帮我在图书馆前栽上一棵梧桐,桐与你的名字同音,而且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在图书馆那里。
每年你生日左右,我都会去拍张照片留念,之所以没有告诉你,因为希望哪天,等那棵树长到浓荫蔽日,高大无比,再告诉你说,你看,我们的感情,就和这棵树一样源远流长,根深蒂固。
但我没料到,坚持一段感情,会那么艰难;也没有料到,在感情的考验面前,我原来是这么软弱。
今天你三十岁,我们认识了十二年。
我昨天去拍照的时候发现,这棵树已经很高很大,应该可以让你看一看。
有段时间,你追问我为什么喜欢《天堂电影院》,我没有跟你坦白,是觉得这些话放在心里还好,说出来,总是有点难为情。谁让今天是你的生日呢?还是那么重要的三十而立,我就豁出老脸了!
你记得电影里,教会把所有亲吻做爱的镜头删除掉,才敢放映给观众看,在最后结局的时候,那个老头儿把所有剪下来的片段都连接在一起,送给男主角当礼物。邹童,你就是那个礼物,你是我生命里最不被人接受和肯定,却也最璀璨,最珍贵的部分。
我其实一直想告诉你,‘对不起’这三个字并不是我最想说的,也许你觉得我已经玷污那个字,但我最想说的还是:我爱你。
亲爱的,生日快乐!”
眼泪是失去引力的河流,飞一般奔泻出来。邹童的心,象被拧干的毛巾,疼得肝肠寸断。他费劲力气,伸手锁了车门,“扑扑”的锁门声惊动了一边打电话的苏杨和刚刚走来的廖思成,他们急忙跑过来,焦急地拍着车窗,喊他的名字……可邹童不为所动,他想圈出一个小小的绝缘世界给自己,不要理睬任何人的问候和关怀。
不管建起的堡垒多么坚不可摧,当最大的伤痛并不来自外面的世界,而早就扎根在他心的最深处,没有什么能真正庇护他,不受折磨,不历辛苦。由心而生的爱与伤害,终究要自己的肉体和精神来承受,不能躲避,不能替代。
昏暗的地下车库,不见天日的世界里,邹童双臂搂紧自己,象江洪波大力到让他窒息的拥抱,无声恸哭……过往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像雪片一样挤进车里,层层叠叠堆积在他单薄的身心之上。他尽量蜷缩到最小,可以节省出更多的空间,来承载那些属于他们的,共同的过去。渐渐地,邹童目睹自己灰化,身体越来越轻,融解在黑白往事里,终还是和他,在一起。
车库里雪白的吊顶灯,从窗户照射进车里,整叠相框的最上面,是今年拍的照片,那棵黄绿相间的梧桐,掉了一半的叶子,耀眼的阳光下,见证着他们之间,相识的最初;见证着被成长逐渐抛在身后的,童真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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