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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书籍名:《童真年代》    作者:晓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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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童生闷气,一路再没说话。车子停在楼下,江洪波扭头看他,自从苏杨出事,邹童几乎天天盯在那里,也是够辛苦。
“我送你上去?”
“不用,我还不认识自己家了呀?”
邹童打开车门,是想要下车,但说不清楚怎的,脑袋里突然一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经倒在地上,眼前是白花花一片,耳朵闹心地尖叫着。他心里头明白得很,最近这么折腾,估计是要出问题,他只是不想再江洪波跟前这么丢脸。
他这一晕,江洪波吓得魂不附体,从车里慌张地跳出来,三步并两步地绕到他身边。邹童脸色青白,手心一把冷汗,睁着眼睛,却浑浑噩噩地不稳定,他刚刚说话语气很冲,江洪波本来以为就是因为廖思成妈妈惹得他不爽了,但这会儿才回过神,邹童通常身体不舒服,脾气就会很差,控制不住,一点小事也能惹得他不愉快。
“低血糖了,是不是?”
江洪波一只胳膊掺住他,这几天在医院他没好好吃饭,估计晚上睡眠也不保证。这会儿天黑,但偶尔还是有车辆进进出出,他把邹童抱进车里,开到地下车库,从那里按的电梯,送他上了楼。
“我在沙发上坐会儿就行,”邹童跟他说,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好多了,你走吧。”
江洪波没听他的,给他冲了杯蜂蜜水,递到跟前,问:“想吃点什么?你中午都没筷儿,不饿啊?”
邹童烦躁地摇了摇头:“没胃口,不饿。”
这时候吃不好还会吐,江洪波也没勉强:“去床上躺躺吧,我今晚上流下来看着你,如果不行,咱就去医院吧?”
邹童把空水杯推开,在沙发上躺下来,闭上眼也是觉得天旋地转,他好像听见自己说:“江洪波,你走吧,你在我身边儿晃悠,才让我不安……”
他想不出自己怎还有力气,讲这么长的话,也不再为廖妈的态度烦心。那些挤眉弄眼看不上他的人,真不用非得千方百计地让他知道,指不定赶明儿就死了,省得他们心烦意乱地穷闹心。邹童这么想着,意识就烂糊了,朦朦胧胧地感觉被人抱住,他叹了口气,无缘由地睡沉过去。
醒来的时候,床前挂着亮晶晶透明的输液袋子,周围的窗帘拉得紧实,但外面似乎早就亮天,卧室的门没有关紧,漏着个缝儿,客厅里隐约传来低低的声浪,是江洪波在客厅讲电话。邹童起身,一手拎起输液袋,床前没有拖鞋,昨晚明显不是自己走上床,与其说生病,他觉得自己更像是喝醉,对昨晚的记忆是一点儿都没有,连什么时候扎的针,他都一点没有印象。
他悄悄开了房门,赤脚穿过走廊,客厅传来昼日的光亮,阳台的门开了个缝隙,江洪波拿着烟的手伸在门外,人则站在门里,背对着走廊的方向,低声讲着电话:“嗯……今天活动取消吧……怎么不行?哦,那推到晚上,让他们加班……下午不行,我家里有急事……明天去香港干嘛……shit,我都忘了,不一定,帮我往后推两天再说……”
跟助理交代完,他掐灭烟头,整支烟都空点了,他也没抽上几口,一回身,正看见邹童拎着站在走廊和厨房那里,赤着脚。
“光脚不冷啊?”他赶忙到门口那里找了双拖鞋,送他到跟前,顺手接过输液袋:“不拎高一点儿,小心回血,起来怎么不叫我?要用洗手间?”
“我就是起来看看是不是进贼了,”说着,他看看墙上的钟,竟然快中午了,“你给我下迷药了吧?”
江洪波笑道:“迷倒你干嘛?劫财劫色?”
“你玩起深沉,谁晓得你的心思?”邹童回身往卧室走,指了指自己手上的针头,问:“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一点都没印象?”
“诶?怎么会,当时你醒的,还说不要扎右手呢。”
邹童楞了,对自己的“失忆”感到愕然,抬头看他:“真的假的?”
“假的呗,你没说话,但睁了睁眼。”他把输液袋挂回架子上,“难不成你还真觉得失忆了呀?”
“难说,我最近给苏杨搞得特混乱,连咱俩以前那些破事儿都有些记不真切。”
江洪波脸色变了变,分不清邹童这一句,说得到底什么意思。
“哎,你别误会啊,我可不是一笔勾销的意思,”邹童连忙说,“你忙你的吧,别在这儿呆了,我自己能行。”
“没关系,这两天有空,我让阿姨墩了些吃的,待会儿能送来,我陪到晚上再走。”
“真不用,你在这里,我反倒不自在。”
“我去外屋……”
“不是,”邹童只好说,“廖思成下午过来。”
江洪波知道他不是婉转的人,尤其跟自己,若有什么想说,是极少隐瞒或斟酌的,假如想让自己回避,也会直接说出来,他很可能是想让自己来决定,是不是要留下来。
“那我待会儿就走吧,”他告诉邹童,“你别为了他妈的事跟他争吵,廖思成未必能当回事,还把你自己气得够呛,为了别人,自己身体难受,犯不上。”
江洪波走了以后,邹童自己拔了针头,走到阳台那里,看见他的车从地下车库里开出来,绕过花丛,消失在林荫尽头,他早上站着抽烟的地方,似乎隐约地还存留着烟草苦涩的余味。
廖思成一过来就跟他说买了房子的事,邹童很吃惊,这人的作风也太雷厉风行了一点儿,该不是和江洪波的肉麻短信一样,单纯为了讨好他妈的吧?现在当娘的可真牛B。
“唉,省得她心情不爽,老是拿人出气,干脆就买了,都装修好的,马上就能进去住,让她下次来看我的时候欢天喜地,别再看谁都不顺眼。”
邹童没有多问,药劲儿这会儿上来,让他睁不开眼,迷糊地睡过去,醒来就闻到炖品的味道,廖思成走进来,端到他跟前,说:“刚刚有个阿姨送来的,说是江洪波昨晚半夜让她墩的,两锅呢,一锅甜的,一锅咸的,让你趁热吃。”
“哪里吃得了?你再拿吃碗来盛着吃吧!”邹童说。
廖思成却没动,一边小心翼翼地往碗里盛,一边突如其来地问:“你跟江洪波,到底什么关系啊?”
邹童横他一眼:“你今天犯病了?问这个干吗?”
“他怎对你这么好?大半夜还嘱咐阿姨给你墩东西吃,好像你有点儿麻烦,他总在你身边儿帮衬,”廖思成脸色严肃,状似思考:“普通朋友,不会这么把你放心上吧?”
“你对我不也挺好?”邹童故意敲他,“咱俩也就朋友关系而已。”
没想到这句话竟是搬石头砸自己脚,廖思成顺接着话,不假思索地说:“我也没把你当一般朋友啊。”
“你把我当什么?”邹童问过后悔,又不能收回,只得盯住廖思成,好似他说错一句,就能把他活撕了。廖思成却不害怕,头也不抬,悠然自得:“我喜欢你啊,这种喜欢,可不是一般朋友能得到的。”
“我看你对谁都差不多。”
“谁说的?你见我对谁像对你这么殷勤?”
“少来,在公司小姑娘跟前,你多殷勤?没几天就混这么熟,连房子都帮你找。”
廖思成买的房子,是公司一个助理介绍的,她的朋友出国定居,房子急着脱手。
“她们……那不一样的。”廖思成想了又想,终于说:“我喜欢你,就像佟琥喜欢苏杨,我就想一辈子都跟你在一起,照顾你,对你好。”
“你他妈的中邪了啊?好端端地,干嘛说这些?”
“因为我知道江洪波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廖思成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我觉得……威胁很大,局势不容乐观,不能再稀里糊涂……”
若是别人跟他说这些,是立马列入黑名单的,但廖思成虽然平时经常堵得他说不出话,这会儿的坦白,却让邹童一点都气不起来,反倒被逗笑了:“你连江洪波是我什么人都看不出,这么迟钝,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没搞清楚吧?”
“我不管男女,就认准你了……”
“当我是靶子呀?”邹童把碗在手里端了半天,也没吃一口的东西,放在一边儿,“你又不是同性恋,淌这趟浑水干嘛?你懂感情吗?知道什么叫喜欢?朋友可以做一辈子,情人到最后不是仇人,就是陌路,你犯得着冒险吗?”
廖思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种语气,跟平时的邹童,大相径庭,他沉默等待,没有说话。
“过几年喜欢的感觉磨光了,你就会觉得身边的人很烦,爱念叨,外面的张三李四都比他懂你;你不会想要回家,他一张口,你就能猜到他想要骂什么;生活就是牢笼,柴米油盐的小事也能争吵……时间长了,你会怀疑‘他怎么变成这样讨厌’?喜欢也好,爱也好,长久不了的,就像光艳的包装纸,放上几年陈旧不堪,比什么都丑陋。”
“你怎么了?”廖思成被邹童悲伤的眼光煞到,这种语气,这种观点,完全不像他往日的态度,“好端端说这个做什么?”
这从来不是邹童的想法,这是很多人,包括佟琥,苏杨,和江洪波,都希望他能理解的现实,是他们千方百计想要他拥有的豁达。其实,邹童比谁都明白这些道理,明白他跟江洪波走到最后的窘境,是他们无法避免的因缘。
他只是不甘心。
邹童的心,是面擦得通亮的镜子,江洪波不想回到从前的生活。即使擦去曾经的不堪,重新开始,下一次决裂,也许并不需要八年。他不相信感情,江洪波再也不相信感情能够善终的童话。
然而邹童在心里,还是十七岁的少年,从来也没有改变。
“我只是希望你看清楚,喜不喜欢,放在心里就好,说出来反而破坏气氛。”
廖思成再迟钝,这句话也听得懂,他脸红起来,有点像赌气地说道:“你也是这么拒绝关誉明的?”
邹童大概能想出,在研究所的小圈子里,必定流传关誉明对他的格外照顾,甚至米勒教授的特殊宽容,都是碍着得给关誉明面子而已。那些流言蜚语,他多年来早就习惯,倒是廖思成早就听到传言,却从不曾跟他考证,让他多少觉得窝心。从这件事多少看出,廖思成也不是纯粹傻里傻气,他懂得去体谅。
“他不用我说这么明白。”
“哦,他可不像知难而退,来出差就跟开月会似的,从来都不忘找你,用得着来这么勤吗?”
“你这是吃他的醋啊?”
“应该是他吃我的醋才对,”廖思成没有因为拒绝而难过,“我跟你相处的时间,比他长多了。”
这是邹童喜欢廖思成的地方,在别人看来,无比难堪的场面,他却可以不往心里去,他的得失之心,远不如江洪波那么深刻入骨。
廖思成“闲来无事”的告白,就那么过去了,像吹过一阵轻轻的风,没留下任何痕迹。他一如既往地粘着邹童,周末有空没空地,总要找他出来消遣。在他的标准里,他们依旧在一起,邹童还是那么挂念他,这比什么都重要,是情人还是朋友,他其实也没有非常介意。
这天下班,他去机场接飞过来的母亲,邹童给他电话,让他过去拿点儿东西。在附近停了车,刚巧公司的助理给他电话,说下周美国负责研发的老板过来,对方的助手发了邮件,要敲定行程,问他有什么意见。廖思成停了车,在路边讲电话,廖妈就顺路走进旁边的小公园。
公园很小,穿过去就是邹童他们的研究所。这会儿邹童可能估计廖思成要到,正好走到门前等他,手里拎着个挺大的盒子。廖妈回身就想叫她儿子,但还不等她开口,就看见毕家声从楼里走出来,跟邹童说着什么。天要黑了,只看见他们站得很近,有说有笑好半天,临走时,毕家声还很不检点地拍了下邹童的屁股,这个动作让廖妈觉得特别恶心。
她气愤地走回廖思成身边,上了车,没好气地说:“直接回家,找那个变态干嘛?”
廖思成挂了电话,母亲突变的态度让他惊异:“妈,你又怎么了?谁是变态啊?”
“你还不跟我说实话?邹童和毕家声到底什么关系?”
“他们?就同学啊,一个研究所而已。”
“你看他俩那个态度,哪像一般同学?你当我是瞎子呀?邹童是不是就是毕家声的男朋友?”
“您想到哪儿去了?这不是给人造谣么!”
“那邹童他是不是同性恋?”
这话问住了他,廖思成知道要是承认,他妈以后就不带让他和邹童见面的,于是说:“他是不是,关您什么事?别多管闲事了,真是的,他是我朋友,你别老动不动就挑他的毛病,我不爱听!”
廖妈一听就来气了,伸手开了车门,下车就往回走。廖思成赶紧下车,追上去:“妈,你到底想怎样?”
“哪有你这样,为一个狐朋狗友,这么跟妈妈说话的?你看不上我更好,我还不想过来受气呢,我回家,你甭拦着我!”
“您别闹啦!”廖思成只好妥协:“上车吧,我错了还不成呀?”
廖妈故意跟他撕扯了两下,见路人有人看过来,才抹不开面子,回身上了车。但她心里并没有因为廖思成的道歉而真正释然,相反,想起刚刚毕家声和邹童的亲昵举动,想起儿子对邹童几乎无条件的维护,更加觉得反胃了。这个邹童,该不是勾引了咱家的思成,难怪他这么大岁数,连个女朋友都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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