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天中午，安以诚乖乖地到了我家，他见我板著脸孔，一路上都低垂著脑袋，根本不敢直视我。
“昨天睡得怎麽样？”
我领著他走进客厅，他跟在我的後面，始终是小心翼翼的样子。
“啊，还，还不错。”
我突然站定，回头看向安以诚。他一时无措，差点撞上我。
“黑眼圈挺厉害的啊，几点睡的？”
安以诚动了动嘴唇，心里盘算了半天，还是老实地回答说：“没怎麽睡，迷迷糊糊地就天亮了。”
我不禁笑了，故意盯著安以诚，他被我看得很不好意思，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敢动。
“哦，没睡觉啊？都干什麽了，玩游戏？看片子？”
听到这话，安以诚连忙摇头，解释说：“没有，没有，我哪有心情啊。其实我很早就躺床上了，可是心里堵著事情，翻来覆去就是睡不著。”
我眯缝著眼睛看向安以诚，越是笑得高兴，他就越紧张。等到我不说话了，他也更加不自在了。
事情都过了一天了，我又不是他亲爸爸，也没什麽好气了。只是，他的样子有趣极了，没事逗逗也挺好玩的。
“哦，想了一晚上了啊，那反省过了没有？”
闻言，安以诚立马抬起头，就好像是条件反射一样，著急地回答说：“有，我反省过了，昨天是我……”
他说得一脸认真，我却没什麽心情听，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告诉我有什麽用，怎麽反省的去和你们院长说，自己肚子里打好底稿，不要到时候又傻乎乎地说不出话。”
安以诚忙是点头，就差磕头保证了。
“去把桌上包好的盒子拿过来，你们院长今天下午在家。”
我的话刚说完，安以诚赶紧跑过去拿东西，他盯著盒子愣了一会儿，想要说什麽又没说出口。
我开著车子带安以诚去了贺院长家，到了公寓楼下的时候，我又让安以诚重复了一遍事情经过和检讨内容，末了，我也不忘调侃他说：“记得待会儿机灵一点，我给你使眼色你就哭，哭不出也给我装装子。哦，如果贺院长还是不松口的话，你就跪下来给他磕几个头，老人家嘛，总是会心软的。”
安以诚苦著脸，显然是当真了，我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故意摆出恶狠狠的样子。
“安以诚，你是要面子还是要读书？”
“啊，要读书，要读书。我要读书，不要面子。”
安以诚的表情极其诚恳和严肃，我不敢说他反省得多深刻，至少他是真的怕了。
“嗯，走吧。”
安以诚乖乖地提著东西下车，等我停好车走上来，他还是跟在後面，不敢吱声，也不敢贸然上前。
我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就认识贺院长了，再加上回到上海的这几年，交情还是挺深的。之所以答应给大专生上课，一开始也是卖他一个面子。进入社会之後，很多人际关系都不像学生时代这麽单纯，要说彼此利用是低俗了一点，只是，一来一往的利益关系还是免不了的。
前一天晚上，我就打过电话给贺院长了，我们到的时候，老人家已经等在那里了。
“念琛啊，吃过饭了没有？”
他很客气，我也很客气，当然，该有的寒暄还是免不了的。
“吃过才来的，老师最近开始喝红酒了啊。”
贺院长拿起了桌上的红酒，一边递给我看，一边问道：“最近才喝的，也是为了陪著太太，前段时间小陆送了两瓶，说是养生养颜什麽的。”
我也点头附和，笑著说道：“是啊，每天一小杯红酒是不错。不过，红酒这东西挺考究的，吃饭之前就要开瓶醒酒，不如咱们国家的东西好。老师也知道的，中国人还是习惯当著客人的面开酒，这才显得体面。”
贺院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连声附和道：“对，对，我在外面吃饭就是不爱这种洋鬼子的东西，咱们中国的东西多好，那都是经过几千年提炼的精华啊。”
说到这里，我也适时地把茶叶送上去，贺院长也不当我是外人，很高兴地就拆开了。他也是品茶的行家，一看就知道是好货色，当然是笑得合不拢嘴。
“念琛啊，这东西好，花了不少工夫弄来的吧。”
我也不敢邀功，客气地说道：“没费什麽工夫，就是以前合作过的一个朋友送的，也是借花献佛了。”
贺院长还捧著茶叶看个不停，笑著夸奖说：“嗯，所以我早就说过了，年轻一批的学生里还是念琛最好，专业过得硬，脑子也清楚，现在的年轻人啊，整天捣鼓一些洋鬼子的东西，把老祖宗的宝贝都给忘了。”
虽然，我也觉得贺院长的话说得挺实在的。但是，当著领导的面还是得谦虚一下。两个人一来二往地聊起了茶经，倒是把安以诚给忘了。
一直到坐在沙发上了，我们才进入正题。贺院长看了安以诚一眼，笑呵呵地说道：“哦，这就是昨天犯事的那个孩子吧，他不是你带的学生吧？”
安以诚就坐在我的旁边，脸上的表情硬邦邦的，明显是太紧张了。
“我给他们班级上过课，不过，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他是我一个朋友的侄子。昨天出事了之後，正好朋友托我到学校里问问，这件事情会怎麽处理。”
说著，我板著脸拍了一把安以诚的脑袋，打得他差点摔在地上。
“小孩子不懂事，我也没帮忙照看好，不好好读书，就会惹是生非。”
话刚说完，我朝安以诚使了一个眼色，他赶紧老实地说明了事情经过，诚恳地检讨自己的错误，并且深刻地反省自己的行为有多愚蠢和荒唐。当然，这些说辞都是我在车上一句句讲给他听的，现在的年轻人太没用了。平常没事的时候就会耍狠，等到真要他们负责人了，一个个又吓得说话都不利索。
贺院长不吭声，我也不好插嘴，就听到安以诚一个人反复承认错误。说到後面，他的眼眶都红了，这倒让我有些出乎意料。
终於，贺院长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温和地说道：“小孩子嘛，难免会犯错的，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是不错的。不过，代考的事情已经是非常严重的，不是你说一句对不起我错了就可以算了的。”
贺院长还没把话说完，安以诚就急的变了脸色，他慌张地说道：“院长，我真的知道错了，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了……”
不等安以诚说完，我已经不耐烦地看向他，训斥道：“小孩子有没有规矩，老师还没说完话，你插什麽嘴。”
这麽一说，贺院长反而笑了，他挥挥手，说道：“念琛啊，算了，算了，小朋友心里著急嘛，可以谅解的。”
只是，贺院长看向安以诚的时候，脸上没有了什麽笑容，他严肃地说道：“按照学校的规矩，作弊是要开除学籍的，这一点没什麽好说的。不过，这几年校规宽松了一点，不像原来这麽严了。但是，这不代表你们可以作弊。考上大学不容易啊，我也可以理解你们父母的心情，如果小孩子被退学了，全家都跟著不太平了。”
说著，贺院长笑了笑，看了我一眼，这才继续说道：“这件事情学校会处理的，最晚下个礼拜有结果，处分的问题不是老师一个人可以说了算的，不过，老师会帮你争取一下。大二了，也快毕业了，真退学的话，你们这帮小孩怎麽办啊？”
这一次，安以诚总算机灵了一点，连忙走到贺院长的面前，不停地鞠躬感谢。贺院长也被他的样子逗乐了，挥挥手让他坐回去。
“退学的事情还可以商量，处分是不可能少的，年轻人念书努力一点，争取明年实习找一个好单位，让爸爸妈妈也放心。”
可能是“爸爸妈妈”这四个字让安以诚有所触动，他顿时红了眼眶，不自觉地吸了一下鼻子。
解决了安以诚的事情，我见贺院长看著我又不说话，心想，他一定是有话要说，便也不急著走。聊了几句学校的事情之後，贺院长忽然说道：“念琛啊，你最近工作忙不忙？”
这种事情就算忙得天昏地暗，我也只能回答不忙。
“还行吧，手里就是一个课题，也没什麽事情。”
贺院长点点头，总算是言归正传了：“刘老师你知道吧，搞干部进修学校的，最近开了一个班，关於管理学和行为学的。参加培训的都是几个大公司的管理层，他手边的几个老师都压不住啊，前几天还打电话叫我帮忙呢，我正好跟他说小严不错的，专业够硬、上课也压得住人。”
这种程度的暗示已经太明显不过了，我笑著接口说：“没问题啊，老师问刘老师一声，什麽时候方便我去他们那里谈谈，也好尽快安排出时间。”
听我这麽一说，贺院长满意地点点头，说了一句“不急”，便又聊起其他的事情。
傍晚，我见时间差不多了，推说学校还有事情，就不留在这里吃饭了。刚准备走的时候，贺院长忽然问道：“念琛啊，你还记得小苏吗？他以前和你念一个学校的。”
好久没有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连我也不由得一愣。
“苏城生？记得啊，不过也很久没有联系了，毕业之後他就去国外了。”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诧异，贺院长点点头，解释说：“嗯，小苏准备回国了，准备来我们学校教书，你知道，他这几年在国外闯出了一些的名堂，金融方面有一点小名气，学校留住他不容易啊。”
我笑了笑，随口问道：“他怎麽回国了？上次还听说他在美国定居了。”
“具体的情况他也没多说，我也只是听到一些消息，他好像是和太太离婚了。”
我心里有些吃惊，但也不至於出乎意料。只是，安以诚还站在旁边，很多情况没法多问。
离开了贺院长的家，我们坐在车上又不说话了。安以诚战战兢兢地坐在那里，刚刚的一点放松又消失无踪了。
我没有急著开车，故意皱起了眉头，烦躁地问他：“你很怕我？”
他很尴尬地解释说：“也不是，就是……哎呀，是我做错事，怕你骂啊。”
安以诚一副自暴自弃样子，看得我实在好笑。只是，该有的架子还是不能丢，我仍是板著脸孔，不太高兴地说道：“干嘛要怕我骂啊，我是你的谁？又不是你爸，又不是这门课的老师……”
不等我说完，安以诚就激动了起来，抓住了我的手面向自己，死活不让我开车。他脸上已经著急万分，偏偏又是词不达意。
“我怎麽会不怕啊，老师就是老师，不管教哪门课都能骂我。而且，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吗？我当然怕你生气了。哎，老师，你别对我失望，这真的是唯一一次了。”
安以诚的力气也不小，被他这麽扯著当然会疼，我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他又立马松开手了。低著脑袋一副认错的样子，就好像是毛茸茸的小动物，样子倒挺有趣的。
“家里没人是吧？走啊，回去吃饭吧。”
听到这话，安以诚顿时眼睛一亮，高兴地抬起了头，兴奋地催我赶快开车。
回到家里，酒足饭饱之後也无事可干，我让安以诚去看电视，或者去玩游戏，他非要跟在我的後面，什麽都不会做，还要一脸献媚地给我找书查资料。
一想到平白无故又要多一份工作，我的心里就不痛快了，既然是因为安以诚的关系，当然要把气撒在他的头上。刚好他傻乎乎地凑上来，我没理由不在他身上找乐子。
“安以诚，你过来。”
听到这话，安以诚赶紧放下手里的事情跑过来，一副听候差遣的表情。
“转过身去，把屁股抬起来。”
他脸上一愣，表情逐渐尴尬起来。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悦地说道：“你在想什麽？当我是老色狼啊？”
安以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明所以又不敢不从，最後还是乖乖地背过身翘起了屁股。我心想，这小子要是在床上有这麽乖就好了。
本来是想狠狠地踢他一脚，後来又想，这样显得我太暴力了。最後，我还是走到了他的後面，狠狠地捏了一把他的屁股，这家夥屁股不小，还算得上翘，捏起来不紧不松，倒是挺舒服的。
安以诚捂著屁股站直了，有些害羞地看著我，闷不做声地低著头。
“安以诚，我告诉你，别给我惹麻烦，不然的话有你好受的。”
安以诚怪叫一声，刚想要求饶，我已经勾住了他的脖子，紧贴著他的脸颊说道：“再敢惹事，我就把你先奸後杀，最後扔到黄浦江去。”
安以诚哪里敢说一句“不”，脖子被我勒著不好说话，只能不停地点头，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被安以诚这麽一闹，我也懒得工作，两个人都挺累的，横在床上睡成了大字型。安以诚把头靠在我的手臂，非要粘在我旁边才觉得安心。他傻乎乎地看著天花板，有些紧张地问我：“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麻烦啊？”
我转了个身面向他，他却不好意思看著我说话。
“嗯？你又怎麽了？”
“老师，我真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不管是作弊的事情，还是那个事情……”
安以诚的耳根很红，我也猜到了他指的是什麽。
“我只是不知道应该面对，就好像那次喝醉酒的事情一样，我没有生气，也没有不高兴，就是觉得不应该这样发展，太快了，和我以前想的不一样。”
看到安以诚一脸苦恼的样子，我也觉得有些好笑。在他把这些想法说出来之前，心里又烦恼了多久？
“哦，我懂啊。你们年轻人第一次谈恋爱都是牵牵小手，过了几个礼拜才碰碰嘴唇。老师的想法太色情，做法太猴急，是吧？”
安以诚刚想要反驳，忽然又叹了一口气，皱著眉头不说话了。过了很久，他突然转身面对我，轻轻地抓住了我的手臂，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是触怒我。
“老师，如果我说我特别在乎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傻乎乎的，又太老土了。”
我没有吭声，也没有看他，隔了一会儿才回答：“嗯，傻透了。”
这一次，安以诚没有气馁，反而是笑了。他撑起身体，在我嘴唇上重重地亲了一口，一副了然地说道：“得了吧，老师也不是第一天说我傻了，傻就傻吧，我自己知道我聪明就行了。”
我懒得搭理他，抬起手敲了一下他的後脑，毫不客气地说道：“聪明？是自作聪明吧。”
安以诚也不反驳，傻笑地躺回去了，他握著我的手，十指相扣，很紧很紧。
“你就笑话我吧，反正我哪方面都没老师聪明。不过……”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脸颊微红，害羞地说道：“老师，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们慢慢地谈恋爱，好不好？我不想要那种速食爱情，我也无所谓被人笑话老土，我就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安以诚的声音越来越轻，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说下去了。我没有作声，他也没有著急。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不少，就好像是没了一块心头大石，一个人在那里笑个不停。
过了很久，等到我坐起来的时候，安以诚已经靠在我的旁边睡著了，他紧紧地抓著我的一个手，勒得我手背红红的。
我捏了捏他的鼻子，又揉了揉他的头发，他下意识地动了一下，还是没有松开手。我不禁笑了，心想，怎麽会和这样一个小朋友谈恋爱？就他这幅傻乎乎的样子可以让我新鲜多久？
我到现在还记得很久之前，有一个人告诉我说，他每天都在翻花样地改变自己，就是怕我一觉醒来会突然腻了。并不是我太自恋了，事实上，也确实只有他让我舍不得、也放不下。至於安以诚，我从来没有想过什麽五年、十年、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