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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页
他懂敏恩的言外之意，毫无困难地懂了。
宋奇伟无法回话，只能呆站在原地思考怎麽反击。他向下看时轻颤的睫毛以及因为苦恼而无法持续武装的俊美脸庞，异常契合他和敏恩之间互相呼应的心跳，敏恩觉得自己几乎要像被风吹著的树叶一样贴到他的唇上。
「一起去吃饭吧？我们一起。」克制住冲动，敏恩又说。
「如果我就是不要呢？你有什麽资格命令我下班？」
这语气没了原本想表达的强硬，听起来反而像是赌气。敏恩无法忍受心里搔痒的感觉，拉开嘴角露出宠溺的笑。
「我们交往好吗？」几乎是请求式的，「你没有对象，我们交往好吗？」
说不定是因为害羞，又或许是跟自己一样，某种酸涩的暖流充满喉咙，敏恩见宋奇伟倔强地用敌意的眼神盯著自己，看起来很有抵抗的气势，但就是无法顺利吐出一句话，也无法移开正在交流的双眼。
宋奇伟没有出声，敏恩却觉得已经有了回答，就算是他单方面那麽想也没办法，吸引力太过强大，他只能情不自禁靠近宋奇伟。
看著敏恩的脸在自己面前慢动作放大，感觉敏恩的鼻息若有似无吹在脸上，宋奇伟几乎红透了耳根，他觉得心跳的速度已经不是他能负荷的了。在心里演练了十数种叫骂，这种时候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两人的鼻尖已经碰上，眼看稍稍靠近就可以品嚐对方嘴里的甜蜜滋味，不逃真的不行了。宋奇伟脑子里像机械一样精准冷酷的那一部分拼命下令，但是身体动不了。
终於嘴唇相触，敏恩空著的手轻放在宋奇伟肩上，缓缓滑至颈边，他偏著头顺著自己原本的渴望，从像羽毛般的轻柔磨擦变成确实许多的柔软吮吻……
本来以为会顺利发展下去的，但是宋奇伟突然像所有力量都醒来了一样推开敏恩，并在敏恩还搞不清楚状况时在他脸上揍了一拳，颤抖著声音说：「混帐。」
闷哼一声，敏恩觉得拳头的力量把他的脸都带歪了，然後他听到宋奇伟大步走开，赶紧负伤追了上去。
「等一下，为什麽……」
「你给我闭嘴！」
「可是刚刚我们明明……」
「闭！嘴！」
「我……」
「我叫你闭嘴──！」
只见宋奇伟边喊边上到一楼，像在逃避什麽一样快步走出店门(话题性爆到最高点)。
这一天，董事长召开临时会议，一大早就把宋奇伟叫到总公司。
能够离开自己的分店几个小时，宋奇伟竟然觉得好放松。他这几天都把神经绷到最紧提防某人出现，现在终於有机会喘口气了。
想一想他觉得备感压力的原因就有气──戴敏恩那家伙为什麽还在店里？
那家伙应该要被正面朝下丢出去，被夺走一切工作欲望与自信，被大卸八块才对，很早很早以前就应该这样了！为什麽没有这样？不管在什麽地方都会遇见那个姓戴的白痴！而且每一次都要忍受那家伙随时要靠过来呼吸自己散发出来的味道的该死模样！
更过分的是那家伙还想、想……
「宋副店。」
父亲低沉又稳重的声音把他的意识拉回总公司董事长室，这个声音总是让他全身冰冷僵硬。
「是。」宋奇伟知道自己失态了，低头看著放咖啡和文件的桌子。
「见过他们吧？台南的赵组长，高雄的李组长，彰化的叶组长。」父亲为他介绍。
「尾牙的时候见过。」宋奇伟向三位组长点头致意。
「很好，这三位就是未来你旗舰店的干部，大家最好熟悉一下。工程大概在……」
「旗舰店？」
父亲听到他不解的语气，对他露出公事用笑脸，这个表情让宋奇伟翻腾的情绪起伏瞬间被压平，也让他的话听起来就像不经意的提问。
父亲笑了一下，表示原谅宋奇伟不得体的发言，抚去这个在他眼里看来不应该出现的问题，这让宋奇伟无法再开口，只能等三位组长走了以後再提出自己的疑问。
临时会议结束後，三位组长陆续离席，董事长室里只剩父子俩。宋董像是已经知道儿子要做什麽似地，坐在单人沙发上等著。
「前几次谈旗舰店的时候都没有提到这件事，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宋奇伟组织了一下思绪才说出这段话。
宋董喝了一口咖啡，悠然地说：「什麽心理准备？」
宋奇伟垂下眼睛。
「你现在负责的是我手下最热闹的分店，再接下来当然只有旗舰店才能对你构成挑战，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宋奇伟看著父亲为他感到骄傲的眼神，马上懂得这话中真意。父亲想说的是：总有一天你要坐上我的位子，所以当然要趁现在就往上进一步。
他觉得喉咙缩了起来，默默喝口咖啡，太阳穴附近却开始隐隐作痛。
「看到现在这家店的成绩，没有人会质疑你的实力的。」
「可是如果我走了，现在这一家谁负责？那是人潮最多的一家店。」
宋奇伟试图动摇父亲的决定，但是宋董自若地放下咖啡杯，合起双手说：「现在这一家店有它自己的店长。」
宋奇伟感到心里一震。意思是说他必须和哥哥分开吗？为了要登上那个高峰？
宋奇伟突然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反射性地继续向父亲表达软性抗拒：「你确定他没问题吗？」
「嗯，我们这麽说好了，你连休的几天，店里业绩就会走下坡吗？」
父亲盯著他的眼睛，宋奇伟知道自己心里一有明显的动摇就会被读出来。
「你已经把那间店的团队带出来了，凭他们自己就可以跟别人抗衡，那家店不需要你了。现在，我旗舰店是一家全新的店，而且必须是一家有绝对优秀团队的店，你知道这有多重要，你也知道只有你办得到。」
父亲谈论公事时不由分说的强势态度，雄辩意味十足的抑扬顿挫让宋奇伟有点乏力了。「可是……哥的事情……」
「你放心，店里女孩子不够好的话，我会安排他相亲。」
宋奇伟的脸黯了下来，某种熟悉的无力感像浮在水面上的气球，用力按下去只会让它更用力弹上来。
「他不会去的。」他掩饰著淡淡的失落。
宋董沉默了一会，把手肘放在单人沙发扶手上稍稍倾身向前说：「不能因为他，我们旗舰店就不营运，对吧？」
第九章
在员休室里用过餐後，敏恩拿出店里借的书来看，今天是还书日，他打算利用这段时间看完最後几页。
同一时间，副店正在总公司开会。
听到员休室的门打开以後，敏恩以为是进来用餐休息的同仁，正要说一声「辛苦了」，却发现走进来的不是店里的员工。
一个穿著很有质感的衬衫和及膝窄裙的女人踩著高跟鞋走了进来，只勉强长到肩膀的头发有不太明显的波浪，发型不算特别正式，但也用心整理过的样子。
脸上略施脂粉，然而主要散发魅力的是她整齐却各有特色的五官和脸型。
笑起来露出好看的酒窝，嘴巴拉开的幅度让她的笑容比一般人更有感染力。似乎是个热情的人，她的笑容会让人这麽觉得。
「真是太不凑巧了，没有半个人在。」
女人边说边理所当然地在敏恩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敏恩记得在员休室里开会时，那总是店长的宝座。
店里当然并不是没有人在，如果陌生人想进员休室，一定会先遇到逸纯和思纹，就算她们两个神经大到没注意有人经过，竹君也不可能放任何陌生人进员休室。
换句话说，这个女人对竹君等人来说并不是陌生人，相反地，她可能是个有头有脸的重要人物。
她刚刚说「没有半个人在」，说的也许是她想找的人吧。
女人仔细打量著敏恩，很有兴趣似地说：「你就是传说中的第二个男店员吧？」
「是。」直觉告诉敏恩，对这位女士说话要谨慎小心。
竹君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她的围裙上沾了几滴水渍，似乎刚刚才匆匆洗过手。她一边拿出讲究的杯盘和杯子，一边慌张地说：「我马上泡茶。」
「不用麻烦啦，竹君。」女人挥了挥手，自己站起来走到冰箱边说：「我自己拿就行了，你看，里面有蔓越莓汁耶。」
「让副店知道董事长夫人喝铝箔包饮料的话，我会被骂的。」竹君赶紧跑上前把冰箱门关好，拉著董事长夫人到沙发上坐下。
「你什麽时候到乾妈店里工作啊，竹君？我分店需要人手。」董事长夫人半开玩笑又半是认真地对竹君说。
「我喜欢这里的环境。」竹君把装了茶的茶壶和杯子摆到董事长夫人面前，又问：「要不要我去附近买点心？」
「不用不用，你拆货去吧，我自己来。」董事长夫人笑著挥手赶竹君走。
也许真的是太忙了，也可能因为敏恩只是个小职员，所以竹君没有帮忙介绍，行过礼後马上又走了出去。
「她还是这麽有干劲。」董娘笑著摇摇头，「我就是喜欢她这一点，本来想让她当我媳妇的，你知道……」董娘向敏恩使个眼色，八卦味十足，但是又跟三姑六婆的八卦不一样，她的一举一动都展现与众不同的气魄。
「不过小孩子的感情世界我很难插手，所以就收她当乾女儿。」
董娘拿起杯子喝了口茶，然後问敏恩想不想要一起喝。竹君花费宝贵时间泡的茶大概也只有急就章的味道，但董娘似乎一点都不介意。
「不了，」敏恩指指桌上的宝特瓶绿茶，很客气地说：「我有自己的饮料。」
竹君叫这位女士「董事长夫人」，敏恩记得伟祥说过，副店和店长是兄弟，他们的父亲就是马粪石书局各大分店的老板，那麽这位女士就是副店的母亲了？看起来明明没有那种年纪的……
「你在看书？」董娘挑眉。
「是。」
「有趣吗？」
「相当有趣。」
「写些什麽？」
「寻找河水源头的冒险故事。」
「是吗？」董娘又喝了口茶。「听说你对我家小伟有意思？」
话题一下跳到这，敏恩愣了一下，不知该怎麽回答。
「我没有恶意，只是做妈的总要关心一下，我的消息很灵通的。」董娘意有所指地补充。
「……是。」
「所以你承认对他有意思是吗？」
「非常……有意思。」
「很老实。你是同性恋？」
敏恩又顿了一下，才迟疑地说：「应该是。」
「应该是？」
因为疑惑，董娘的尾音上扬了一点，这让敏恩更紧张。
「我最近才发现我是……不过感觉很确实，已经没什麽模糊的空间了。」敏恩谨慎地说出心里的想法。
董娘似乎能懂，点了点头。「第一次恋爱？」
「是，第一次恋爱。」
「为什麽选我们家小伟？」
「啊？」
「你知道嘛，辞掉业务的工作，每天忍受他冷言冷语，这有什麽好处？为什麽选他？光是外表应该不至於引发这种持续性的冲动，虽然他不是普通的帅这我知道。」
董娘的笑容很亲切，但是那双检视的眼睛随时准备抓住不对劲的说词和表情，敏恩能感受到轻微又刻意收敛的压迫感。这是个非常厉害的阿姨。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嗯，感觉上……与其说是选来的，不如说是迎面撞上来的，现在回想起来，副店大概从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撞进来了。」
董娘先是不动声色，不久後才露出看爱情连续剧般陶醉的脸，就像敏恩的话让她想起了爱上某人时的情景，若有似无的拷问气氛也慢慢化开了。
董娘回味什麽似地笑著说：「是吗……迎面撞上来的呀……感觉很不错呢。」
「是啊，因为感觉太好了，不得不辞职，过来跟他在一起。」
「你一定常常把小伟惹得暴跳如雷吧？」董娘很愉快地问。
「嗯，副店只要看到我就生气。」
「很不妙的样子嘛，哈哈……」董娘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嗯，虽然我很想要，副店却常常一副不需要这种感情的样子。」敏恩不知不觉向董娘抱怨起宋奇伟的冷淡。
「怎麽会不需要？不会不需要的。」
董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继续说：「有时候我们是被困在这里面的，身体一样做每天该做的事，实际上被困在里面出不来，必须有什麽形成我们和外界的连结，驱动我们冲出头脑控制范围行动才行。」
「您是说副店被困住了吗？」
「至少没有你想像中自在。」
敏恩低头看著手上的书沉思了起来，董娘看他这麽认真的样子，在一旁露出了满意的笑脸。
「那家店不需要你了。」父亲是这麽说的。
也许父亲才是对的，他的所有辩白反而都太牵强。
没有他真的不行吗？宋奇伟自问。先不提季玮、竹君、雅惠和巧仪这些能力超群的元老级人物，小娟、美毓(一楼黄组长)、淑珍这些後起之秀都有能和今天坐在董事长办公室里那些人并驾齐驱的实力。
他的分店是一家实力坚强的店，他知道，是他一手造就的。不只是干部，其他的店员虽然爱偷閒，老是利用上班时间玩耍，但是做正经事都很认真能干，也很爱马粪石。
就算他走了，那家分店还是会和以前一样无比忙碌但无比快乐，不会改变什麽。
他这时才明了，原来到头来他对店里的意义就是这样──少了他一个，就跟没少一样。只要和哥哥离开那段时间比就行了，走了一个宋奇伟和走了一个宋晋宇，店里大家的反应绝对是不同的。
他对店里的大家来说没什麽意义……也许他对谁来说都是那样，在不受体制拘束的场合难以立足，没有例行公事就可以没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