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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军礼(4)

书籍名:《我认识的鬼子兵》    作者:方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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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军礼(4)
初见日本军礼,我感到惊讶。它不同于美国军礼和中国军礼。美国军礼有八分的庄严,一分的豪放,还有一分的诙谐。因为分解它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把“礼”给受礼者的动作,和把“吻”给所爱者的动作近似,所以诙谐。中国军礼的分解动作是:右掌尖沿右腿、右胸中心线笔直上升,放于右眉梢之间,表现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含义。原日本这个拼刺刀不许开枪、天热不许摘钢盔、走泥地不许脱皮鞋、杀人不许闭眼睛的军队,敬出的军礼倒不那么机械,它表现为右小臂带着手掌自然弯曲,伸至右眉梢以表达尊敬和服从的意思。不那么机械的军礼,出自于一个为效忠天皇而在中国杀人放火、思想僵化的军队,所以我感到吃惊。

金井现在是坐办公室的白领。他不像别的日本老头儿那样老态龙钟,满脸皱纹,说话时要张开一只老手放在耳朵边助听。虽然他脸上也有老年人的黑斑,却还能挺直军人的腰板。他干的工作是在一家小公司内担任办公室主任。他的老板比他小20多岁。由于老板经常出差,自然他就常常代理老板。金井身高1.76米,这在众多侵华日军鬼子兵中算是高个儿。现在东京青少年的平均身高已同于北京了,而半个世纪前不同,侵华日军多是小个子。中国人称当年侵华日本兵为“小日本鬼子”。这有几层含义,除去仇恨、鄙视、憎恶外,还因为日本国土面积少,日本兵个子矮小。
我第一次给金井送饭就感到他的目光与众不同,有一种久别重逢的亲切感和负罪感。跟他我不用多介绍中国,还没我时,他就扛着“三八大盖儿”在哈尔滨大街上迈正步了。从高粱花海到雪地狍子,从兴安岭红松到松花江的马哈鱼,从鄂伦春人的木头房子到俄罗斯侨民的欧式建筑,他比我还清楚。他和我说起兴安岭森林的秋天:落叶像金黄色的地毯一样蔓延开来,信步走在上面哗啦啦、哗啦啦地响。远处,突然噗啦啦一声响,吓人一大跳!那是一群野鸡在飞动。
有一次他跟我详细描述林中打猎的情景:只见他双手模拟端着三八枪,移动着步子追踪跑动中的黑熊;然后右手食指扣动扳机的同时,嘴里“叭”的一声。“倒下了。”他告诉我。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浑身一震。我问他:“向中国人射击时是不是也这样?”他急忙摆摆手,低下头说:“别说了,那是罪恶。”
他从来不向我提到杀害中国人的事。据他自己说也从不向子孙和日本青少年们提及半个世纪前在中国和苏联的所作所为。
休息日,我曾和他一起去东京大学听大江健三郎的文学报告。大江先生和蔼可亲,谁提问他都耐心解答。他站在各国留学生之中没有一点架子。我和金井评论道:“诺贝尔文学奖不给这样的人给谁呢?”
在东京大学校庆时,我和金井还去听过前首相中曾根康弘的演讲。中曾根和大江健三郎可有天壤之别。他来到会场之前就戒备森严。中曾根演说时,台上他的左右侧各站一壮汉,台下左右也各站一壮汉。每人提一个公文包样子的黑皮夹,目光炯炯地盯着观众们。金井告诉我黑皮夹里可能藏的是一块钢板。中曾根演讲之后回答了几个观众的提问,就在严密警备之下匆匆离去了。
由于我们一起去东京大学听过中曾根的校庆演讲,所以金井拿出一份1995年8月13日《读卖新闻》对我说:“中曾根原是海军士官呢。他认为当年发动战争的军人、政治家违背了日本国民的意愿,这一历史事实要告诉子子孙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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