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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书籍名:《树欲静而风不止》    作者:祝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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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恕眼中的柳谦,一直都是完美的。十八年前如此,十年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所谓的那件事,是秦恕做过的所有事里,最后悔也是最愚蠢的一件。
十年前。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十三四岁的年纪,鲜衣怒马,华服缓裘,恣意风流。兄弟二人张扬过市,引来侧目无数。
秦恕催马跟在柳谦身后,难得看到以往处处沉着稳重的柳谦意气张扬的时候,唇有含着笑意,一双水色眸子放在前面那仍然青涩却不失伟岸的身影上,像个思情的少女一样,捕捉到心上人的影子,就握紧了双手,只赶偷看,不敢上前,眼里满含了期待,翘首以待,只希望那人回头看一眼……
但是他不能。
六岁入谷,八年的相处,他懂得柳谦爹娘对他的期待,开枝散叶,世家传承。他虽面上张狂,但他亦懂得温情,懂得感恩,小心翼翼的藏着自己的小心思,不让任何人发现。
六岁入谷,八年的相持,他知道柳谦的为人,克己守礼,博学超脱。他有着方外人的智慧和气质,知晓自己的责任并一肩承担。
幼时玩闹,秦恕又皮,肢体接触是少不了的,起初为了让他更快的敞开心扉,他们经常同楣同被,抵足而眠。随着时间的流逝,人慢慢长大,渐渐的,他开始刻意的避开这些肢体接触,并提醒他注意礼节。
第一次他不能再抱他时,第一次他不能再牵他的手时,第一次不能跟他并肩坐着时,秦恕的心里,如同雪崩石裂,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当明白自己心里的那种想法后,日日看着柳谦时他便会偷想,他不会不也如此待我?想到是时,比蜜还甜的滋味,比得到全天下还幸福的滋味,他还记得;想到不是时,从此不能再见的悲伤,被他嫌弃的绝望,他亦还记得。
当他终于下定决心问一问他对于断袖的看法时,怎么样开口,要说怎么样的话,一字一句,他想了七日,又独自练了七日,才敢说出口。
他只一个鄙夷的眼神,就把他打到了地狱。
他看着离他更远,他永远都不能触碰到一片衣角的气质如此高雅的他,第一次,绝望来的如此强烈。
慢慢的他开始释怀,开始不再肖想跟他生生世世一处,想就这样看着他一辈子也不错,虽然不能触碰,但能远远的看着,看着他生子,看着他快乐的生活,他便也会快乐。
既然如此,他便打着弟弟的旗号,开始不吝啬的给予他自己所有能给的东西。
他可以下水潜一个下午,就为找到那块他前些天无意提起的通体碧绿的玉石,亲手刻了玉佩送给他。当他问起手上怎么缠了纱布时他挠头傻笑,说是刚刚不小心跌倒蹭伤的。
他可以冒着被发现罚跪暗房的危险天天跑出谷去找那些他娘意欲联姻的人家打听姑娘的相貌品性,回来一一讲给他听告诉他这个哪里好哪里不好选人要慎重,他问起为何要去做这些事时他答反正无聊出去看看姑娘。
他可以跑遍隐龙谷外数百里的古玩店,就为找一方他喜欢的墨砚……
他可以亲自去抓一只狼来做成狼豪送给他……
他想,如果那时他随口说喜欢天山雪莲的话,他也一定毫不犹豫的去摘……
他是那么毫无保留的喜欢着他,祝福着他,小心翼翼的留着心间的所有美好和思念,告诉自己,有这些回忆,就够了。
他会永远记得他们曾在漫天星光下相拥,曾手拉着手背靠背坐看风起花落云长云消,曾在下雪的冬日里用体温温暖彼此,曾在生病喝下苦苦药汤时分享一个甜甜的颊吻……他们曾经,相依相伴的……很幸福。
他牢牢的记着这些,并且深信,这些,可以伴他一生,永不褪色,永不磨灭。
可当他把嫩黄花朵做成花环戴到他头上时,他还是听到了他轻轻的似风吟般的叹息,“何必呢……”
当他满怀欣喜的掏出怀里的墨砚递给他时,“不用这么麻烦……”
那些日子里,他还是带回来一个风姿卓越的朋友,笑意满满的跟他介绍,“这是钱榆,我的好友。”
人心再坚强,也经不起一次次的打击,自我调解。尤其是有人看出他的心思,威胁利诱,甚至口出狂言的时候。
他记得钱榆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跟他说,“柳谦以我为知己。你懂什么,不过是个玩劣的外姓人家借住的名义上称为弟弟的人。你懂他么?你能跟他论诗论词论道品茶对对弈么?他的高度,别说不学,你就是再学二十年,也不一定达得到。”
“你跟他有共同话题么?你们说话时是不是都你在说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微笑在听?你看不出来他其实很烦,只是不好打断你的兴致所以忍受么?”
“他是如此温柔善良的一个人,你怎么忍心让他受你的荼毒!”
“你喜欢他吧,你不用不承认,我看得出来。但你和他,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别说他的父母不会同意,你们连共同话题都没有,在一起说什么做什么难道要天天跟你聊荤段子,去外面看姑娘?”
“他喜欢我。你注意他看我的眼神就知道了。这个月十五,我会向他表明心迹,然后我们会在一起。”
他不服气,可是钱榆说的那么有道理,他提不出任何一个反驳的理由。他徒劳的捏着拳头愤愤瞪着他,心里一角塌陷,他的小天地,也跟着垮了。
少年心性总是狂躁冲动,当钱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时,他死死咬了唇,心里下了决定。他不要让事情变成那个样子,他要让柳谦知道他的心思,就算是……就算是再不见面,他也要赌上一回!
十五那天他骗他有事,将他引进房中,劝他喝了杯茶,茶里下了他从谷外买回来的春药。就在他东绕西绕说得口水快干时,柳谦也有些不耐,笑容极尽温和的问他到底有何事,然后,春药发作。
柳谦是他心目里最完美的人,最不能伤害的人,最想拥有的疼爱的人,他为了他,什么都愿意。
当缓缓对着他坚挺的欲望之源坐下去的时候,他很疼很疼,有血顺着他们交合的身体,一直流到床上。可他觉得幸福,满满的幸福,前所未有的。
那一次,柳谦动作很激烈,他一直很疼,前所未有的疼。没有快感,却有满足,身心合一的满足。
如果可以跟他这样到地老天荒,该有多好。
事实并非如此。
他迎来的并不是他的温柔以对,不是他的宽容安慰,不是他的理解包容,甚至没有一个温暖的拥抱。他的眼神深遂,让人看不懂,他叹息地说,“你为何要这么做。”
如果他会鄙夷的瞪他,或者温柔的说我想和你在一起,秦恕心里都会舒服些,但是他只是面无表情的说了句,“你为何要这么做。”然后,拂袖而去。
他知道他心里有很强的责任感,即使是知道春药的原因做了这样的事,必定还是会想办法怎么样去解决让两个人处境更好些。但是如果他并不喜欢他的话,任何的举动,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虽然他知道他不会因为这个就喜欢他,但当钱榆说了句你怎么还不走时,他静静回视钱榆,执拗地说:“我要等他,等他的一句话。现在他明白了我的心思,我愿意,在这里,等他一句话。”
明明知道结果不会如他所愿,明明知道那人一个拂袖离去的意思,但他还是想等,即使是等到最后一刻,他还是想听到那人亲口说出的话。
不管是决绝,还是其它。
身上很疼,粘腻的不舒服的感觉夹着内心的恐惧一起,他开始觉得浑身发热。
但他等来的不是柳谦的人,却是钱榆带来的一条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字,你走吧。三个字写时沾墨不多,显得有些枯瘦,但他认得出来,那是柳谦的字。
“我可以送你出去。”钱榆说。
他笑了几声,说不必。咬着牙站起来,什么都没收拾,像逃似的拖着难受的身子,离开。
那天下着雨,很大的雨。
他跑了很久很久,久到不记得时辰,不记得路,躺在一处不认识的山坡上时,不在隐龙谷的这个意识让他顿时解脱了几分。
他笑,笑得很大声,雨打在脸上很疼,但他没有哭。
下身很不舒服,本来就没好的伤口因为他一路的猛跑又裂开,流了血。
血水混着雨水晕开,慢慢变淡,变淡,直到消失不见。
平生第一次脸都不要做了这样一件对于男人来说如此耻辱的事,换来的是那人的鄙夷抛弃。他悔吗?不悔,如果如果再来一次,他仍然会那么选。
他恨吗?恨!
他恨为何为何爹爹会早死,他为何要去隐龙谷,为何因为那人的温柔答应便留下来……恨自己的不争气,恨自己的情放错了地方给错了人……
哈,人人都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却从不敢想这样的话。
他的情,他眼睁睁地看着它生根,发芽,在最冒出来的时候被人狠狠踩一脚视如敝履。
然后,他转身,他离开,十年不见。
如今,这人又找上了门,他该……如何去面对?
那段尘封的过往,在他们彼此心上,又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他不怪他,但他不想再回头。那种伤害,他不想再受第二次。虽然,是他自找的。
他快死了,承受不起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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