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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真相(三)

书籍名:《水墨山河》    作者: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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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被人摔在了地上,她飞快地翻身而起,半蹲双拳横摆做防卫状。
  一阵熟悉的笑声响起,水墨循声看去,不可置信道:“你还在绯都?”赫兰巴雅从椅中起身,蹲在水墨面前,“你怎么跑出来了?”水墨打了个哈哈,“宫中憋闷,出来透透气。”赫兰巴雅莞尔,“若是将你报官,奖赏一定不低吧。”
  “哪里敢跟大汗您比,您的脑袋比小人的可值钱多了。”水墨微笑着回答。
  “哧!”阿济笑了出来,“你们南人就是这样,只有嘴皮子利索!”水墨跟赫兰巴雅胡说八道,除了想要探明他的态度,更重要的是让他没工夫想如何收拾自己。水墨认识阿济,见他少了一臂,不禁愣了下。“好了,废话说完了,说,你出宫为什么?为何如此狼狈?图雅公主可好?”赫兰巴雅语音平稳,但眼神锐利如刀。
  想起图雅被皇帝扼死那幕,水墨不自觉地垂下了目光。仔细观察着她表情的巴雅心中一冷,看来妹妹真的出事了。行宫那里消息封闭极严,潜伏在绯都的探子只探明,燕秀峰和顾边城都已带着亲卫队伍朝草原的方向出发了,而昨日,谢之寒只带数人,也离开了绯都。“啊!”水墨痛叫出声,她的下巴被赫兰巴雅紧紧捏起,他蓝色的眼眸寒淡如冰,“说,图雅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水墨知道自己不能说。她不确定赫兰巴雅得知图雅死信会做出什么事来,难道告诉他自己眼睁睁看着他妹妹死?更何况当时还有那么多不能告人的秘密,要讲也只能讲给顾边城他们听。
  阿济拔出腰刀,利刃在灯火下闪着寒光,他冷冷说道:“小子,不想受活罪就直说!”水墨怒视着他,“你们为什么问我?送她来天朝就是进火炕,九死一生。还说南人虚伪,你们又何尝不是,现在表现关心有个屁用!”
  几个男人仿佛被水墨的话镇住了,赫兰巴雅突兀地松了手,阿济想要反驳,但他从不说谎,狡辩的话说不出口。水墨跌坐在地上喘粗气,心中苦笑,自己何尝不虚伪,见死不救还能说得这般大义凛然。
  赫兰巴雅忽然伸手将水墨从地上拉起,他发现了水墨腕上缠着白布,问道:“你受伤了?”说完就拆卸白布想要查看伤口。水墨挣扎道:“没有,没有!”赫兰巴雅动作极快,握着水墨纤细的手腕检查。他一怔,盯着水墨手腕上尚未消退的痕迹半晌,忽然笑了出来,但眼中毫无笑意,“你在太平关曾遇到一个叫玉娥的女子吗?”
  玉娥,)一个娇柔的面庞出现在水墨脑海中,她对自己含羞带笑,下…刻却面色狰狞,被顾边城当胸一剑刺穿胸膛,然后……水墨脸色一白,想起来了,临死时她曾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水墨沉默地跟着赫兰巴雅等人前行,她怎么也想不到,玉娥临死前竟将燕秀峰的虎符印在了自己手腕上。当时赫兰巴雅无声大笑,说是天佑草。
  原民族不会枉受屠戮。他原本想跟随商船离开绯都,现在有了虎符样式,他们便冒充黑虎军,凭借着假造的公文,顺利地离开绯都。
  水墨瞟了一眼苏日勒携带的箱子,里面装着的是昏迷不醒的风娘。赫兰巴雅要将她带回草原,在自己父汗葬身之所,用她祭拜!那身为“帮凶”
  的自己呢?赫兰巴雅已经警告过了,如果敢捣乱,绝对要让自己尝尝牛不如死的滋味。更何况,自己还要靠他离开绯都,伺机而动。
  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搞来的黑虎军服,天朝校尉都喜欢戴半盔,只露出下巴。对于征战的好处水墨不甚了了,但显然很适合伪装,赫兰巴雅等人的异族面孔都被遮住,他们又人人讲一口流利汉语,凭借着燕秀峰虎符文件的威力,竞无人敢来探查。他们一路夜行昼寝,非不得已,才会通过城防。
  因与赫兰战事将起,更是无人敢招惹这些要上前线的官兵,看他们食寝皆不卸甲,那些守卫城关的兵卫们反而更是尊重,事事优先,殷勤之意溢于言表。胆大包天的赫兰巴雅,就大摇大摆地享受着天朝兵卒的伺候。
  一路上他们都在打探消息,可各种传言都有,赫兰巴雅也无法判断真伪。
  唯一知道真相的水墨被苏日勒紧紧地盯着,不敢妄动。
  “大汗,前面就是松岩城了!”阿济探路回来禀报。松岩城!水墨忍不住张望,自己曾在那里九死一生,没想到不到两个月,自己又回到了这个地方。赫兰巴雅眉头微蹙,“必须通关吗?”阿济点头,“这边都是高山密林,我们不熟悉路线的话,很容易迷路。二王子那里已经开始行动,如果我们回去迟了,那元老头只怕也顶不住!”
  赫兰巴雅用鞭梢儿轻轻敲打头盔几下,做了决定,“也罢了,那个守关的石老将军好像尚未回转,让我们去骗上一骗吧!过了松岩城,急马快行,不出三日,就到太平关。我们就可以回家大战一场了!”赫兰战士们纷纷发出怪啸迎合。水墨不及反应,胯下战马就被苏日勒抽了一鞭子,快跑了起来,水墨无奈,只能握紧缰绳。
  疾驰不到半个时辰,松岩城熟悉的高大城墙便映入眼帘。水墨五味杂陈,她熟悉那城墙上每一处防御特点,哪个垛口适合放箭,哪个垛口适合长矛阻敌,当然,她最擅长的就是倒大粪了。眼见到了城门口,这只武装小分队被拦了下来。现在战事紧急,城防的警戒级别提高了很多。此时已过了城门开放时间,大门紧闭。
  因为水墨长了副南人面孔,又熟悉天朝军队规制,有时必须出面时都是她。见赫兰巴雅示意,水墨接过苏日勒递上的假文书,无奈地纵马上前,刚要开口,就听城墙上有人大喊,声音极傲慢,“城下何人,报上名来!”
  水墨闻声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把头盔往下拉了拉,这才抬头看去。
  城墙上那铠甲闪亮,耀武扬威的男人,正是石老将军的爱子——石羽!
  赫兰巴雅策马上前低声道:“怎么不说话,你又想玩什么花样?”水墨苦笑,你要想死得快,就让我开口。上面那个石老将军的儿子,当初我得罪了他,守城时就是被他打下城墙,被高延人抓去,他恨不得我死!“赫兰巴雅闻声抬头看向城墙之上,将石羽的小白脸牢牢记住。。呔!为何不回答,难道你们是奸细?”石羽大喝!赫兰巴雅朗声道:“我等乃黑虎军校尉彭中麾下,携带紧急公文,请上官予与通行!…”黑虎军?“石羽打量着城下之人。早听闻燕秀峰元帅麾下黑虎勇不可当,战力与天下闻名的骠骑不相上下,看马上这十几个人,果然是虎背熊腰,杀气腾腾。只不过,石羽又往下探了探身,刚才第一个策马前行之人身形细瘦,瘦不拉几也就罢了,怎么看起来还有几分眼熟的感觉呢?
  听闻有全副武装之人想要八城而匆匆赶来的傅友德,刚上城墙就吓了一跳。他一个箭步蹿到石羽身边,大声说:“少将军!”石羽闻声收回了身子。
  傅友德松了口气,若城下是敌人,他身子探出这么远,一箭就被结果了。
  这少爷趁老将军不在,作威作福,非要担当守城重任。傅友德身为属下,也不好抗命,只能一边小心谨慎,一边祈祷老将军速速返回。“傅将军,他们说是黑虎军的人。”石羽说道。黑虎军?傅友德站在垛口内侧观察,看盔甲确实不错,便扬声喊道:“城下之人听着,边情紧急,你们可有信物??”
  赫兰巴雅示意苏日勒拿过伪造文书上前,一个篮子从城头垂下,苏日勒将文书放了进去。傅友德命人举着灯笼仔细查验,封皮,行文格式还有虎符印记都没错,但他总觉得不踏实。石羽也翻来覆去地看,但他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正沉思的傅友德忽然伸手抓住石羽手腕,“少将军,你干什么?“石羽不满道:“你既然怀疑,干脆打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傅友德哭笑不得,“少将军,如果这是真的军务公函,擅自启封,那是要抄家灭族的!”不学无术的石羽吓了~跳,公文飘落地上。傅友德捡了起来,想了想;中城下喊:“诸位稍待,末将去城下迎接!”城下人回道:“有劳!”
  “他们是真的?”石羽问。“虎符确实不假,少将军放心,就算让他们进城,我也有办法一辨真伪「”傅友德压低声音在石羽耳边说了几句。石羽惊奇道:“有这事?”‘末将刚刚收到的消息。“傅友德点头。”晤……“石羽再度靠近垛口,不自觉地盯着城下的水墨看。
  水墨感受着城上的目光,一个劲地发毛,这石少爷不会对自己这么。恋恋不忘“吧难道?他被谢之寒塞进茅厕数日的仇,也记在自己身上了?高大的城门缓缓开启,门轴被巨大的压力压得吱嘎作响。赫兰巴雅小声道:”松岩城果然名不虚传,易守难攻,可惜草原之上,永远建不起这么高大的城池!“抢过来就是!”阿济大大咧咧地答道,赫兰战士们都深沉一笑。
  为了防备追捕,赫兰巴雅故意绕行松岩城,只要过了这一关,他就重获自由了。夜晚城中寂静,但高低起伏的民宅,宽阔的道路还是让赫兰人感受到城中的繁华。赫兰战士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旦有变,便知何处可隐藏,何处可以突围。
  傅友德和赫兰巴雅闲聊,看似热情实则试探,赫兰巴雅不动声色,应付自如。水墨被襄在赫兰战士中间,她有些吃惊,看方向,这不是去北城门的方向啊!她也不能开口,便暗自戒备,果然没走多久,傅友德驻马在一处馆舍门前,水墨大吃一惊,正是从前高延公主高月的宅邸。此地相对偏僻,易攻难守,傅友德心存怀疑,干脆将这些人领到这里,而不是驿站。
  赫兰巴雅不见惊慌,只故作不满道:“傅将军,这是何意,我们有紧急军情禀告,若有耽搁,怕要你我人头来赔!”傅友德微笑道:“兰将军勿恼,您的公文不是要交给彭中大人吗?我接到飞鸽传书,他很快就领兵到松岩城了。怎么样,是个好消息吧,不用你们半夜辛苦奔波,待会儿食过洒饭睡他一觉,人就来了。”
  看着傅友德的笑脸,水墨一阵阵发冷,赫兰巴雅却面不改色,“竞有这等好事?多谢傅将军告知。酒不必,粗饭即可,黑虎军规又重任在身,请恕兰某不卸盔甲了。”说完他一抱拳。“兰将军一心为国,傅某敬佩,请!”傅友德一挥手。
  水墨和赫兰战士都坐在一间屋里,危急关头,这些战士反倒大吃大嚼,水墨知道他们是在为接下来的死战做准备。水墨勉强塞了几口,实在咽不下去,状似悠哉的赫兰巴雅笑问:“怕了?”水墨一愣,忽然想起那日谢之寒也问过这句话,不知他和顾边城现在在哪里……见水墨发呆,赫兰巴雅有些不满,正要开口,苏日勒匆匆走了进来,低声道:“大汗,院外有兵卒看守,看来那傅将军还是怀疑我们”赫兰巴雅一笑,“天朝人再无能,也总是有几个聪明谨慎的。”
  阿济抹了一把油嘴,“大汗,我们先冲杀出去,你藏起来,再寻机逃走!”赫兰巴雅摇头,“下策!”水墨一直不开口,自从来到高月旧居,她就强压心喜。当初她怎么来的,现在她就能怎么逃!但她犹豫的是,要不要救赫兰巴雅这些人。他们是敌人,可眼睁睁地看着赫兰巴雅死去,她又狠不下心来,他父汗之死总让水墨觉得欠了他什么。但和他谈条件,自己已经吃亏上当过一回了。
  屋里的人正头疼,院外忽然传来争执声,赫兰战士们纷纷拿起武器,守住门窗要害,安静等待。石羽正没好气地大骂守门士兵眼瞎,连他这个少将军也敢阻拦,给了士兵两耳光后,石羽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身后跟着将军府的亲卫们。
  赫兰巴雅示意屋内众人安静,自行迎出,“请问这位将军,深夜到来,有何贵干?”石羽看也不看他地说道:“把你们那个最瘦小的人给本将军叫出来”赫兰巴雅立刻想到水墨,他眼睛微眯,愈发恭敬道:“敢问何事?”石羽不屑地说:“你不配知道!”他今夜回去越想越觉得那人很像他恨之入骨的一个人,少爷脾气的他再也等不了,亲自过来确认。为了以防万一,他倒是带了不少人来。
  见石羽执意要见水墨,赫兰巴雅闹钟念头急转,忽然屋内“哗啦”巨响,一个女人尖叫:“他们是赫兰人,那人就是水墨!!”屋外人都愣了一下,石羽 只觉眼前一花,脖子上寒气逼人,刀刃压颈的痛感让他顿时尿了裤子。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将军府近卫们知道赫兰巴雅退后几步才回过神来,怒喝:“狗贼,想要活命,速速放手!”赫兰巴雅 微笑道:“不许动,你们都不许动!”近卫和士兵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赫兰巴雅挟持着石羽向后退入屋中。
  赫兰巴雅又喊道:“你们都给我退出院落,不然……”不用他继续威胁,石羽大叫:“退!你们推出去!”兵X们无奈缓缓后撤,早有伶俐的命人将院子团团围住,同时派人去寻傅友德。
  一进屋,赫兰巴雅将石羽推给了战士贝古。人熊一般的贝古对石羽狞笑,石羽两眼一翻,竟昏了过去。赫兰巴雅鹰眼一扫,就看见本应装在箱中昏迷不醒的风娘,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了无生气,但脸上偏带了几分诡异的满足笑容。啊济手中的弯刀还在滴血,恨声道:“这个女人真狠毒,竟然已经醒来,却在箱子里忍耐不动等候时机,用了最后的力气打翻箱子,宁可自己死也不要拉上我们!苏日勒,安玛的麻药有问题吧!”
  赫兰巴雅摇头,“这女人大概服过不少药物,若不是安玛的药性强,说补丁她恢复得更快更早。”水墨整整地看着已经死去的风娘,脑中出现的不是她的恶毒,而是她一身红衣,妖娆而舞。最后她叫了自己的名字,她就那么恨自己吗?为了什么?
  院外传来盔甲相撞的声音,傅友德大喊道:“屋内听着,有话好商量,只要你们放任,傅某保证让你们离去。”赫兰巴雅正在盘算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就听水墨喊道:“你们若有诚信,先将墙上的弓箭手撤去。”傅友德犹豫一下,心想他们又没有翅膀,还是保护公子小命要紧,一挥手,墙上的弓箭手跃下。
  苏日勒 一脚踢向水墨,水墨早有防备,抱头翻滚躲过。啊济也要动手被赫兰巴雅阻止。他眨也不 眨地盯着水墨,“你什么意思?”水墨深呼吸了一口气,“大汗,我们做个交易如何?”赫兰巴雅眉头一挑,上次从太平关逃回草原时,水墨也说过同样的话。他微笑道:“好呀。”
  不过多时,苏日勒迅速返回,“大汗,院中水井果然有机关!”赫兰巴雅笑得灿烂,“按你们南人的说法,你果然是员福将!”水墨 干干一笑。此时外面又传来傅友德的催促声,赫兰巴雅使了个眼色,贝古便拎起石羽就是几记耳光。石羽痛叫着醒来,看见赫兰战士们冷漠嗜血的目光,他大哭大叫起来,又是哀求又是许诺。
  身处院外的傅友德听到石羽的哭叫声既是安心又感到丢人,但无论如何,保住石羽的性命最重要,不然石老将军绝不会绕过自己!暗暗诅咒着不听劝告的石羽,傅友德叫来亲信,附耳吩咐。
  “大汗,别犹豫了。”啊济擦拭着刀刃说,“先留下艺人牵制,你们赶紧走,越快越好,草原的生死存亡要紧!”赫兰巴雅闭了闭眼,迅速做了决定,留下一人装作谈判消磨时间,其余人迅速从井中逃亡。没想到身形太过强壮的贝古,根本无法穿过那不算宽阔的水洞。他只憨憨一乐,请求赫兰巴雅照顾他家人。赫兰巴雅无言地握了握他肩膀,低声说:“杀了那小子!”贝古点头离去,去替换铜版。
  看着手下一一进入水井,赫兰巴雅问水墨:“你真的只要求我放你走?” 水墨皱眉,“怎么,你想反悔?”吃一X张一智,水墨才不会相信赫兰巴雅的允诺,只是随便提个要求让他放松警戒,然后在错综复杂的水道中趁机逃走。
  赫兰巴雅忽然伸手将水墨拽到身边,水墨刚要惊呼,炙热干燥的嘴唇迅速却扎实地给了她一吻。水墨拼死挣脱,坐倒在地,惊怒地瞪着赫兰巴雅,“那晚是你?!”赫兰巴雅舔舔唇上被水墨咬破的伤口,微笑道:“第二次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我放你走,你还是会回到我身边的,女人!”水墨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日勒攀在井口,“大汗,该走了!”赫兰巴雅冲水墨一扬下巴,“你先走!”水墨从地上爬起,正要过去,忽听门口有人朗声问:“傅将军,这里出了什么事?!”这声音让水墨惊喜莫名。趁赫兰巴雅和苏日勒注意外面动静之时,她猛向侧扑,躲在房柱后面,低声喝道:“你们还不走,不然我就大喊大叫!”
  赫兰巴雅的微笑终于消失了,他想去抓水墨,却被苏日勒扯住:“大汗,再不走来不及了!”赫兰巴雅一跃,跳进水井,双手攀在井沿儿盯着水墨,蓝色的那只眸子近乎墨蓝,一如在牧场初遇的那夜,一样的火光,一样的生死,他抓住自己大笑说,顾边城,听说你箭法如神,不妨来试试!
  “哐!”大门被狠狠撞击,水墨眨了下眼,巴雅人已消失不见,只有黢黑的井口上青苔依旧……“还等什么,放箭!”“不!”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弓弦拨响,嗖嗖之声不绝于耳。水墨抱紧脑袋缩在房柱后一动不敢动,只听到屋中贝古的怒吼声,然后渐渐安静。哐的一声巨响,院门被人撞开,兵卒涌入,傅友德率先持刀攻入屋中,他惨叫一声:“公子!”
  “啊!"水墨痛叫,她被粗鲁的兵卒拧住手臂,被迫弯腰低头。她赶紧大吼:”王爷,王爷,谢之寒,是我啊!“”住手!“谢之寒喝声传来,兵卒放开了手,水墨不顾疼痛向前冲去,一把拉住谢之寒的衣袖,”你怎么来了,顾,顾将军呢,我有话要和你们说!“带着黄金头盔的谢之寒终于认出了水墨,惊喜道:“阿墨,你怎么来了?想告诉我什么?”他紧紧地握住了水墨的手。水墨正要开口,忽然停顿,瞧了谢之寒一眼,又看看四周,低声说:“此处人多,回去再说!”谢之寒点头道:“也好,二郎就驻扎在附近,你随我去见他。”“是!”水墨低声答道。
  谢之寒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水墨,嘴角一翘,朗声道:“撤!”
  “啊!”水墨痛叫了一声,她再度被冷水泼醒,身上的鞭痕如火烧一般。一人笑问:“怎么,还是不肯说?”水墨昏昏沉沉地说道:“我真的只看见贵妃背上有奇怪的符号,饶命啊……”冒充谢之寒的皇帝冷冷地看着萎靡在地的水墨,“那些赫兰人呢?!”“不知道,他们,他们把我打昏了……”“是吗?算了,不论你说的是不是真话都罢了。”皇帝丢掉了鞭子,唤人进来,“来啊,将她带走,跟那些人一起处死吧!”
  有人进来将水墨像拖死狗一般地拉了出去。水墨嘴中都是血腥味,她怎么也想不到皇帝居然会冒充谢之寒,如不是看到他手腕里无伤,根本就认不出来。那日与疯虎相斗,谢之寒中毒之下身手迟缓,手腕被马车碎片割伤,留下一道去不掉的小疤痕,他嫌丢人,除了水墨几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只以为他肩部受伤了。
  皇帝的狠毒那晚水墨已经领教过了,她欲哭无泪。早知如此,还不如跟赫兰巴雅逃走,哪怕被他啃成猪头呢!也不知要将自己带去哪里,天色深沉,但天边已隐有亮色。前日她想溜走,被皇帝抓住,至今已三日。昏过去的水墨被越来越响的哀号声惊醒,铁链拖地的声音格外剌耳,她勉强睁眼看去,发现自己被带到了松岩城不远的那条大河上。水墨听顾边城说过,此河发源于高延,经过天朝境内,流向赫兰草原,滋润水草。
  很多人已被两两绑在一起,她甚至看到了傅友德。他全无昨日的风度,披头散发地大喊道:“我乃是陛下亲封的将军,逍遥王凭什么将我处死?”皇帝的亲信手下一脸冷笑,“傅将军,我劝你省省力气,去阎王老爷那里求个好转生吧!”“你们,你们定是骗子,骗开我松岩城!污我和赫兰人有染,杀害公子!明明是谢之寒下令放箭的!”傅友德悲愤地喊叫着。
  水墨被人推倒在地,她努力调整着呼吸,皇帝的意图显然是想控制松岩城。但石老将军不是他的人吗,为什么要除掉石羽还有傅友德?水墨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自己的小命都快保不住了。一人将水墨拎起,将她和另一人的双手绑在一起。水墨与那人背靠背,但能感觉到她的手掌纤细,应是女子。水墨发现,兵卒们捆人都是找体型相近者,不知何意?
  “唔!”那官兵极粗鲁,绳子勒痛了她的手腕,水墨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忽听背后女人哑声道:“阿墨?”水墨如遭雷噬,“爱爱?!”被折磨得已不成人形的元爱发出呜咽,她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临死前竟能遇到今生唯一的朋友,但两人偏偏要同时赴死。
  元爱的声音让水墨清醒了许多,许是皇帝要除掉的人太多,一时无人答理被捆好的水墨和元爱。水墨小声问:“爱爱,你怎么会在这里?”元爱声音嘶哑,“因为公主死了,皇帝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我们中间有人身上有图,所以酷刑折磨,就算他离开绯都,也带上了我和那几个赫兰侍女,她们已经都被折磨死了。”
  “图?是顾倾城背上的符号吗?那到底干什么用的,皇帝要,赫兰要,高延要,你爹也要?!”水墨愤懑地说,图雅被活活掐死的情景就在她眼前。元爱笑声嘶哑如哭:“其实都是贪欲罢了,细节我也无法说清,只知道,这图很早之前就被分成几份,落到不同的皇族手中,传说谁能得到完整的图,就可以征服天下。”
  “扯淡!”水墨一点也不信。元爱忍不住微笑,“是啊,很扯淡,可我爹,还有这些高高在上的君主他们都宁愿相信,这不是传说。”水墨不可置信道:“你爹难道想当皇帝?!”元爱想起父亲冷酷的面容,干涩的眼眶再度湿润,“虽然他从不说,我总想,也许是为了图,他才和我娘私奔的。”
  “那你还帮他?”“他是我爹啊,我唯一的亲人了。愚孝!”水墨大骂,跟着她就挨了一脚,士卒啐了口唾沫,“死到临头了,鬼叫什么?”水墨咬牙忍耐,直到士卒走开,才压低声音说:“既然如此,那皇帝为什么杀你?”元爱一怔,“你知道他是皇帝?也许他得到他想要的了吧,我对他已经没用处了。”
  水墨深吸一口气,“现在呢,你那伟大的爹在哪里,他不管你了?”元爱摇头,“本来我们约好,得手之后,回老家相见,现在……”元爱的声音消失了,两个女孩无言以对。沉默中,水墨忽然感觉元爱的手在自己手心画着什么,“爱爱?”
  “嘘!好好记住!”元爱继续画着,“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带着秘密下地狱,可惜,高延的那一份,我没有拿到。”元爱叹息了一声。“在我这里。”水墨低语。“什么?!”元爱张大了眼。
  水墨疲惫地靠在元爱背上,“那夜我躲着等你,图雅公主拿到了一幅图逃到那里,她发现了我,不知为何将东西塞给了我。我看过,不过几个奇怪的图形。当时李振也在,所以我想,这图应该就是高延那幅。”
  “哈哈哈,”元爱低哑地笑了起来:“爹说的果然没错,天命不可违,他们费尽心力,你却得到的如此轻而易举,我画的你记住了吗?”水墨苦笑:“我可不想当皇帝,我只想要活着,回家!”“阿墨,这是命,命里注定。”元爱低得近乎呓语。水墨狠狠摇头,“可为什么是我,我没害过别人,也没抢过别人的男人,甚至没乱丢过垃圾,为什么偏偏是我!”
  “阿墨,我只知道,爹占卜到你的出现会带来改变,却无法判断吉凶,所以他只能将你送上战场,生死由命……”元爱话未说完,前方忽然传来人濒死前的哀嚎祈求,让人不寒而栗。
  水墨脸色苍白地看见皇帝的手下,将一对对囚犯拉到河边,只砍倒一人就踢下河去。就算另一个没受伤,他也无法挣脱死去同伴的重量,会被拉到河底,活活淹死。“啊!”元爱被人粗鲁地拉起,水墨也被迫站起来。兵卒用力一推,她们就排在了死神的队伍里,一步步地走向死亡。
  “阿墨,你听我说,那日皇帝刑讯我,以为我昏过去了,因此我偷听到,他想……”元爱拼死扭头,在水墨耳边说道。水墨连嘴唇都白了,戾气,那不就是瘟疫吗?皇帝他想做什么,如果他通过河水传播疫情,那死的绝不止赫兰人,正在对阵的天朝士兵也躲不了啊……皇帝战无疆此时正站在松岩城上,微笑着看着城外凄惨的景象。等了这么久,终于要实现自己的目标了。赫兰巴雅、顾边城、燕秀峰,甚至李振,他们都会不知不觉地死在自己手里,然后再没有人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燕家手握兵权又如何,他们的亲信军队都被自己调到赫兰边境等死了,哼哼……“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水墨痛苦地咧嘴,血腥气愈浓,也就是说她们离死亡更近了。元爱好像低笑了一声,水墨一怔,感觉到她手中有一硬物摩擦绳子,“爱爱?”“嘘,这本是我让自己保持清醒用得,没想到此时还有作用。阿墨,看我俩谁更命打吧。”元爱轻声说。
  水墨心中的滋味难以形容,她终于体会到,死或许可怕,可看到希望再被夺去的滋味,更痛苦。水墨无法压抑求生本能,可那样元爱就会死。生命与良知,短短不过几十步路,她已被折磨得快要发狂。
  “过来吧你!”水墨被一个兵卒揪到了行刑手跟前。她下意识地看向那人,他的厚背砍刀上鲜血淋漓,还挂着点人体组织,眼睛因为杀人的兴奋而充血。水墨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着我是不幸,还是幸运呢……“阿墨,我求的事安宁,你求的是自由,我们各取所需吧。”元爱扭头说道,声音温柔如同初见。她说什么?水墨因为极度恐惧而无法思考,就看见侩子手慢慢地举起了屠刀。“啊!”水墨大叫,刹那间,她突然面向了另一侧,其他兵卒冷漠的面孔顿时映入眼帘。
  背后噗一声响起,跟着水墨觉得身子一重,人已跌入有些凉意的水中。隔着荡漾的水纹,她甚至能看清那侩子手冷酷的笑容……侵入鼻腔的河水让水墨猛然清醒过来,她赶忙憋住这最后一口气,拼命地挣脱着手腕绳索,用力踩水,但水压越来越重,身上的伤口剧痛。水墨近乎绝望之时,绳索忽然松了,她奋力将右手拔出,但左手仍和元爱纠缠在一起,这时水波震荡,又一对囚犯摔入水中。生怕被岸上的官兵发现,水墨拉着元爱向河岸游去,就算元爱是累赘,在没有确认元爱真的死去之前,她,不能放手。
  在松岩城休整时,水墨曾数次和鲁维来这里饮马,对环境熟悉得很。十几米开外就是一片苇子,虽然离那些人很近,但足够隐藏,他们根本想不到这样还能有人活下来。水墨叫着自己的名字,水墨,你要坚持,不能死,你有两条命,不能……水墨眼前阵阵晕黑,她机械地游着,忽觉得手上一松,再回头,元爱不知何时脱离了自己,她手上的绳子如蛇般在水中飘舞。不!水墨不自觉地张开了嘴,河水登时涌入,窒息的感觉让她眼前一黑,接着胸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他便在无知觉。
  “哗啦,哗啦。”河水冲刷着水墨的腰腿,她还没张开眼,一开口大吐特吐,发黄的污水从喉咙和鼻孔中喷薄而出,连吐带咳,水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她勉力抬头看去,不知自己何时上了岸,不远处有一根粗壮的树根正半浸在水中。想起自己晕过去之前被什么撞地,也许是它救了自己。
  水墨费力地翻了个身,仰望着蓝天,夏风带着暖意拂过面颊,刺目的阳光让她暂时失明。她抬手捂住眼睛,泪水不能自已地流下,“爱爱……”
  数次从死亡关头逃生,可水墨从没有像这次,是用另一个人的死来换取自己的生。痛苦中的水墨想起元爱临死之前的嘱托,她紧咬牙关,“该死的皇帝,我不会让你如意的!”水墨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保住自己一条命。她别无所求,可现在元爱的死,让她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更何况还是顾边城和谢之寒的安危。
  如果元爱说的没错,那骠骑驻地应该就在河边。只要是骠骑宿营地百里之内,一定有他们特定的标志,水墨翻身站起,她遥望着长长的河岸,下定决心,一步步向前走去,任凭身上的伤口烧灼作痛,也不停下。
  水墨第一次主动向危险进发,不是为了她自己。
  清澈的河水流淌不息,带走了生命,洗净了血腥,一叶制作简单的扁舟正飘荡其上。质朴的汉子将网抛撤出去,嘴里还哼着山歌小调。他慢慢收网,感受到的重量让他喜笑颜开。汉子用力拉网,捞上来的“鱼”却让他吃了一惊。
  容颜清丽的女子脸色苍白如纸,血痕虽已被河水洗净,毫无起伏的胸前,伤口却让人胆寒。汉子手忙脚乱,想碰触又怕亵渎了这般美好的女子。
  一根粗糙的手指终于按在了女子的脖子上,汉子几乎是跳了起来,抄起撑船的长篙,一声唿哨,扁舟如箭般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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