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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萨达姆的权力之路

书籍名:《萨达姆传》    作者:施瓦·巴拉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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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杀卡西姆(1)

  1959年秋天,局势变得十分明朗:在阿卜杜勒•卡里姆•卡西姆政府管理下的伊拉克,复兴党人掌握重权的希望微乎其微。于是,复兴党的一些领导人认为,行刺总理卡西姆的时机已经成熟。萨达姆•侯赛因就这样被召集到巴格达,开始为暗杀行动做准备。他在拉希德大街租了一套公寓,这条大街刚好穿过巴格达市中心,距离老城门很近。奥托曼土耳其帝国的末任巴格达省省长曾于1916年主持了这条大街的开通仪式。萨达姆搬到这里时,拉希德大街已经成了巴格达时尚专业人士喜欢生活和工作的地方。许多家报社在这条街上开设了办公室。知识分子们聚集在这里有名的咖啡馆里,品着茶聊着天。然而他们不会想到,一个名叫萨达姆•侯赛因的人很快就要给这条著名大街的历史上新增一个章节。1自从1958年7月专制政权被推翻后,复兴党人一直对卡西姆持敌对态度。许多政治团体参加过“七月革命”,它们中不少人并不准备默默服从卡西姆的领导。伊拉克人经常走上街头,高声宣示自己的政治立场。示威活动在这个国家是家常便饭。卡西姆也组织了一些示威活动进行反制,有时候两派人马会发生暴力冲突。长期的对抗导致政治紧张局势不断升级,最终到达一个极点,1959年3月,摩苏尔发生了暴动。历史学家汉纳•伯特图写道:“一切社会机构都似乎瓦解了,一切政治权威都似乎消失了。个人主义思想突然大行其道,最终发展成了一种无政府状态。民族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之间的争斗释放了人类自古以来的好斗本性。这种争斗使这些人充满了狂热的力量,最终把他们带到了内战边缘。”2摩苏尔是保守的民族主义者占据优势的城市,摩苏尔的驻军当中有不少反对卡西姆的“自由军官”组织成员。当时关于这些军官正在计划一次叛乱的传闻满天飞。
  同年2月下旬,伊拉克共产党主办的一份报纸宣布,伊共将于3月6日在摩苏尔举行一次集会。这次集会有两个目的:其一是给卡西姆和伊拉克共产党提供一个防止士兵发动叛乱的机会,其二是给在人数上远远少于民族主义者的当地共产党表达支持。卡西姆支持伊共的这次集会,官方媒体播发了大量相关新闻报道。从伊拉克其他城市开往摩苏尔的列车人满为患。数千人涌进了这座城市。局势变得越来越紧张。摩苏尔的民族主义者感觉自己正处于包围之中,“自由军官”组织的一些成员认为,实施政变的时机已经到来。3月6日,一支由大约25万人组成的游行队伍通过摩苏尔城,参加游行的人高喊支持卡西姆的口号。当天的游行活动进展十分平和,没有发生暴力冲突事件。第二天游行活动继续进行,这时民族主义者也走上了街头,举行针对伊共的示威活动。3月8日早晨,摩苏尔电台播发了一则声明,要求民族主义者“起来反抗卡西姆”,因为他已经“背叛”了“七月革命”,并且“与阿拉伯民族独立运动作对”。3接下来的4天里暴力冲突持续不断,造成了数百人死亡。这次叛乱的一些组织者被逮捕,并受到审判。摩苏尔的叛乱平息后,伊拉克共产党进一步扩大了自身的影响,而民族主义者和复兴党人在伊拉克政府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摩苏尔的叛乱让伊拉克置身于冷战时期政治角力的中心位置。4月11日晚,美国国务卿约翰•福斯特•杜勒斯与正在奥古斯塔休假的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通了电话。当时这位国务卿正在佛罗里达接受癌症治疗,而他那担任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的弟弟艾伦•杜勒斯,正在这里探望兄长的病情。这次电话交谈的内容十分紧急,总统要求中情局局长当晚就前来奥古斯塔与他密谈。在后来的记者招待会中,总统的新闻秘书否认总统和中情局局长之所以有这次会面是由于伊拉克发生了“紧急事件”,不过他承认伊拉克是他们谈话的一个主要话题。44月28日,艾伦•杜勒斯称,伊拉克出现了“当今世界上最危险的局势”。杜勒斯向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作了简短通报。据前参议员富布赖特回忆,杜勒斯当时警告说共产党即将“全面接管”伊拉克政府。富布赖特还能清楚记得美国官员应对这次危机的对策,其中一个关键手段就是拉拢埃及总统纳赛尔。当时有报道说,苏联人与纳赛尔之间发生了不愉快。这让杜勒斯看到了希望:或许能够让这位埃及领导人成为美国对抗伊拉克共产党的一个盟友。5整个20世纪50年代,美国对共产党在伊拉克不断发展壮大越来越担心。1951年2月,美国国务院部署在中东地区的资深外交官们聚集在伊斯坦布尔召开了一次会议,对美国在这一地区的目标进行评估。这次会议最后得出结论:冷战期间,美国“在中东地区所有的军事和政治目标”当中,最主要的目标是“动用一切力量,遏制共产主义的发展”。6美国官员发动了一轮宣传攻势,意图削弱共产党在伊拉克的影响。大量反共海报出现在了巴格达街头。这些海报上印着一头红颜色的猪的形象,下方配有一行阿拉伯文字,指明这象征着共产主义。而之所以要用猪来做象征物,是因为“穆斯林对这个很忌讳”。7不久后,阿拉伯语版的反共宣传小册子也出现了。据一份当时美国驻巴格达大使馆的备忘录披露:“这些宣传手册将首先致力于吸引受过教育的、对政治感兴趣的群体,他们一般都属于城市中产阶级。这些群体包括政府官员和雇员、教师、教授、律师、军官、宗教领袖,其他专业人士以及城市商人。”8美国驻巴格达大使馆还在伊拉克的各个中学和大学里进行各种活动,意欲削弱伊拉克共产党在学生当中的影响力。9摩苏尔的叛乱行动加重了美国人对已经在伊拉克发展了一段时间的共产主义的担忧。1959年4月,美国《纽约时报》报道称,美国政府官员对在摩苏尔发生的事件以及共产党在整个伊拉克扩大影响高度关注:“(伊拉克)共产党控制了普通民众,控制了电台和大部分报纸,控制了学生和专业组织。它与世界上其他共产主义集团建立了新的经济联系,并且得到武器装备。总理的一些亲信顾问也有共产主义倾向。看来伊拉克即将被共产党接管。”10

  暗杀卡西姆(2)

  摩苏尔叛乱的另外一个结果是卡西姆与复兴党彻底决裂,他把民族主义者和复兴党人清理出了政府和军队。复兴党人最终决定暗杀卡西姆,因为这是他们可能掌握权力的唯一方法。11暗杀的时间就定在10月7日。萨达姆和其他几个同谋者在拉希德大街碰头。萨达姆当时穿着舅舅海拉拉的一件大衣。他在大衣下面藏了一把枪。当卡西姆的汽车从他们身旁驶过时,这些刺客纷纷开枪射击。最终由于计划十分粗糙,这次暗杀企图没有得逞。卡西姆中了弹,但不是致命伤。萨达姆的一条腿受了一点皮外伤。另外一名刺客被击毙,尸体留在了现场,这最终暴露了暗杀策划者的身份,他们不得不选择逃亡。事实证明,行刺卡西姆对于萨达姆而言是一个重要经历。
  1959年10月7日这一天发生的事件后来被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叙述。在萨达姆的授意下,基于这个事件的一部小说出现了,甚至还据此拍摄了一部电影。萨达姆自己也经常向记者和传记作者讲述这次经历。在担任总统期间,为了纪念这一事件,萨达姆特地再次游泳横渡底格里斯河,重温一遍当年逃亡时的狼狈经历。这次针对卡西姆总理的未遂刺杀成了萨达姆•侯赛因生命中的一个重大事件,给他提供了一次为自己戴上神圣光环的机会。
  萨达姆版本的整个事件经过在他的一位传记作家阿米尔•伊斯坎德尔笔下再现出来。当萨达姆和其他几名复兴党人逃离现场时,一位警察向他们开枪。萨达姆的一条腿中了弹,但是他首先关心的是确保所有人坐上他们用以逃跑的汽车。为了避免被当局抓获,他们选择不去医院。但是萨达姆的枪伤显然需要治疗。其中一个同伴就用一片剃须刀片和一把剪刀取出了弹头;萨达姆痛得晕了过去。由于担心警察会找到他们的藏身之所,萨达姆离开那里前往舅舅海拉拉家。海拉拉告诉他,他当时正在一位住在拉希德大街的朋友家做客,目睹了整个事件经过。萨达姆请舅舅帮他弄到一支治疗伤口的针剂。不久萨达姆得知,留在那个藏身之所的其他同伙已经被发现,并遭到逮捕。萨达姆把舅舅家里所有他与那些同伴的合照全部烧毁,随后离开了舅舅家。15分钟后,警察突袭了这栋房子。
  萨达姆来到住在巴格达远郊的一位亲戚家里。第二天一早,他装扮成一位伊拉克老年农民,怀里揣着一柄匕首,乘了一辆出租车来到通往提克里特的公路上。下车后,他一瘸一拐地沿公路步行。正当萨达姆为腿上的伤痛感到无法忍耐时,他看到了一匹马。萨达姆用17个第纳尔从当地农民那里买下了马,骑着它沿着一条与底格里斯河平行的公路向提克里特奔去。他骑了一天马,当天晚上就宿在一户贝都因人家里。第二天晚上他是在野外度过的。到了第三天晚上,当他到达靠近萨迈拉的一个山区时,刚好碰上当地一个贝都因人家正在举办婚礼,他因此饱餐了一顿羊肉。次日,几个开着一辆政府用车的持枪人员把萨达姆拦了下来。萨达姆费了好大的劲才让他们相信,自己是一位当地的贝都因人,他们就放行了。黄昏时萨达姆来到渡口,但是没能赶上渡船。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他决定游过底格里斯河。把马放走后,萨达姆脱下衣裤,把它们系在脖子上,牙齿咬着匕首,游过了河。
  伊斯坎德尔用了大量夸张的辞藻描写这次夜渡底格里斯河:“只有真主知道,是谁在这个紧要关头给了他超人般的力量。他与波浪搏斗时,腿上带着伤痛,脖子上系着衣物,水有时没过了他的头顶,时刻威胁着把他那疲惫的身躯推向深渊。但是,凭借着坚强的意志力,他顽强地与险恶的波涛搏斗,执着地维持着对生存下去的希望……他不会放弃。他拒绝死亡。”12
  经过这一番痛苦的折磨后,萨达姆在河对岸的一个小泥屋里躲了一阵子,最后动身前往母亲家。他的哥哥与当地复兴党人取得联系,他们马上来人把萨达姆接走。复兴党人安排萨达姆与另外两名同伴逃往叙利亚。他们在晚上赶路,依靠星星来确定方向。第七天晚上,他们终于到达叙利亚,在一些贝都因人的帐篷里过夜。在大马士革呆了几个月后,萨达姆去了开罗。
  萨达姆参与的这次未遂暗杀事件还被伊拉克作家阿布德•阿米尔•穆阿拉写入他的小说《长夜漫漫路迢迢》里。小说的情节紧扣伊斯坎德尔所写传记的叙事框架,但是小说作者对萨达姆逃亡的细节部分进行了加工,把他描写成一个用自己的机智和勇气为伊拉克的更大利益服务的英雄人物。这本书的前言这样写道:“尽管这是一本小说,但它的确来源于在伊拉克发生的真实历史事件。它生动地记录并见证了一些年轻人的战斗,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些年轻人是新伊拉克真正的典范。它是真实生活的艺术再现。”《长夜漫漫路迢迢》通篇充斥着关于牺牲、痛苦、忍耐和爱国主义的戏剧化描写。小说的主人公穆罕默德在保护自己倒下的同志时被一颗子弹击中。坐上他们用于逃跑的汽车,他和朋友们来到附近的一个公寓里。本来应该有一位医生等在那里给他们治伤的,但是这名医生一直没有出现。穆罕默德的伤口在流血,忍着巨大的疼痛,他说服了一位同志用剃须刀片从他腿上取出子弹。在取子弹的过程中,穆罕默德疼得浑身发颤,他咬住自己的嘴唇免得由于疼痛叫出声来。
  穆罕默德认为,警察肯定发现了他们的藏身之所,他向其他几名同伴宣布:“我要离开了。但是我不会向刽子手屈服的。”他溜了出来,悄悄来到舅舅家里。尽管他不想告诉舅舅自己所做的事情,他还是得知事情发生时舅舅正在拉希德大街拜访一位朋友,并看到了这次未遂暗杀的全过程。当穆罕默德讲述他的朋友是如何从他腿上取出子弹时,“舅舅的嘴唇和脸上肌肉都在颤抖……两行伤心和慈爱的泪水从眼里流了下来”。

  暗杀卡西姆(3)

  尽管警察正在紧急追捕这些未遂刺客,穆罕默德还是花了一些时间制定逃出巴格达的计划。由于担心会被警察抓到,他就这样给自己打气:“过去你在散发党的传单的时候,不是曾经让他们疲于奔命吗?过去你跟他们作过这么多次搏斗,而且还赤手空拳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他们不也是毫无办法吗?过去你给人们上课,呼吁他们起来反抗奴役的时候,他们不是也被弄得精疲力竭吗?”恢复勇气后,穆罕默德来到住在巴格达郊区的一位远方亲戚家中,在那里过了夜。第二天,他穿着一套传统的伊拉克服装离开了这户人家。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一位农民,他把鞋子涂满了泥土。离开前他还把一柄小刀揣进了口袋。
  随后穆罕默德雇了一辆的士来到通往提克里特的公路上。沿路步行时,他发现了一匹马,于是从马主人那里把它买下。骑着马沿着底格里斯河岸边的路向北奔驰,他想要去童年时在提克里特生活过的家。看着河水,穆罕默德思绪万千:
  底格里斯河睡着了吗……这条流经伊拉克全境的底格里斯河?它真的睡着了吗,这条从遥远的古代一直流淌至今、为人民解决饥渴的河流?……正是这条河流,给它两边的河岸上带来了肥沃的泥土,灌溉了田地,而且从那自古以来就常新的土地上塑造出了与古时候其他民族截然不同的人民!……历史老师讲过,这些伊拉克先民与强大的自然搏斗,把他们的手伸向底格里斯河的河水,伸向堆积着淤泥的河岸,创造出了第一个文明。他们开始用文字记录历史事件的时间比其他任何民族都早。
  这段文字让读者在印象中留下了萨达姆的这样一个特定形象:他一身农民装扮,骑着马前往他童年时在提克里特的家;在为当代伊拉克的苦难历史哀叹时,他从底格里斯河昼夜不息的流水,以及古代美索不达米亚人的光辉成就中找到了希望和勇气。他是一位迫切想拯救伊拉克的普通人,从这个国家的古代历史和壮丽的山川中获得了超凡的力量。
  萨达姆的舅舅海拉拉是这本小说的一个中心人物。对于萨达姆而言,舅舅充当着父亲的角色,对他关心备至,爱护有加。小说中把他舅舅描写成了一位爱国人士,卡西姆政权的腐败使得他心灰意冷。正当穆罕默德(也即萨达姆)“勇敢地”走在前往提克里特的路上时,巴格达的报纸刊登着通缉他的照片。看到报纸时他的舅舅诅咒道:“这算是一种什么公正?成千上万人在监狱里受着折磨。许许多多的家庭看不到男人……只剩下饥饿的孩子。哼!这些无耻的东西!难道他们认为人民什么也不懂吗?……他们到底是人类还是兽类?”
  经过一段艰难跋涉后,穆罕默德终于到达了家乡。他的哥哥看到他时喜极而泣。由于警察正在加紧追捕他,他被告知必须立刻前往叙利亚。于是穆罕默德与几个同伴一道,踏上了必须穿越沙漠的危险旅途。当他们走出沙漠进入叙利亚境内时,穆罕默德匍匐在地。“他把手伸进沙里,紧紧地抓起了一把沙子……他的嘴唇焦干……上面覆盖着厚厚一层属于伊拉克的尘土,那是在这次漫长的沙漠之旅当中积下的”。13
  这次未遂的暗杀事件还被搬上了1980年拍摄的电影《长夜漫漫路迢迢》里。在影片正式开始前,屏幕上打出了这样一则提示:“本影片并不是关于历史事件的记录片,但它从那些事件中获得了灵感”。这部电影的主演是萨达姆•卡迈勒——当时萨达姆•侯赛因一位不为人所知的亲戚。《长夜漫漫路迢迢》由伊拉克戏剧与电影组织制作,陶菲克•萨利赫执导。萨利赫是一位埃及籍导演,曾经基于一些著名阿拉伯作家的作品,拍摄了一些关注社会不公和政治腐败的电影,在当时引起很大反响。1973年他来到伊拉克教授电影课程。他受到萨达姆委托,执导影片《长夜漫漫路迢迢》,取材于穆阿拉的同名小说。
  影片的开头场景放在巴格达的拉希德大街。人行道上站满了围观的人群,他们互相推挤着争抢一个好位置。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朝总理卡西姆的座车驶来的方向张望,这个钟点是卡西姆从办公室下班回家的时间。当汽车驶近时,人群里发出吹口哨声和鼓掌声。这时镜头转到一位坐在汽车后排坐位的高官身上。然后电影观众就可以从这位伊拉克领导人所处的角度看围观群众。突然间,枪声响了,镜头猛地一晃,接着转到被子弹打破的汽车挡风玻璃上。司机已经倒下,汽车就停在街道中间。这次伏击持续了一段时间;参与伏击的人中几个手持机关枪,而另外几个拿着手枪。后来,他们开始撤退,但是其中一个人停了下来,把一位倒下的同伴负在背上。由于带着一个伤员行走不快,他成了政府特工重点对付的目标。穆罕默德腿上中了一枪,他强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勉强来到他们用以逃跑的汽车上,与等在那里的其他同伴会合。电影的情节与小说大致无异。电影接近尾声时,穆罕默德(即萨达姆)一副农民装扮,独自一人身处沙漠之中。他跪在地上,手里抓着满满一把沙子。然后镜头开始放大,展示一个广角画面。在逐渐变响的背景音乐声中,萨达姆“骄傲地”向日落方向走去。
  这些在萨达姆授意下对1959年10月发生的事件的记叙——包括传记、小说和电影——并没有多大价值,它们大多是在萨达姆步向总统宝座的过程中制作出来的。当上伊拉克总统后,萨达姆在塑造和推广自我形象时,都会紧紧围绕他曾经试图刺杀卡西姆总理的这个经历。在担任总统期间,萨达姆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讲述自己从巴格达到叙利亚的这段艰难行程。1998年,萨达姆访问了当年逃亡时路过的一个底格里斯河岸边的小村庄。他讲到了那个艰难的夜间游泳渡河的经历。“当时的情况就和你们在电影里面看到的一样,或许还更糟,”他回忆说,“我的衣服全湿了,腿上又有伤,而且一连四天我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我该怎么描述呢?真的很难描述我是如何爬上岸的。”14萨达姆在讲述中还不忘强调家族的重要性。他引以为荣的舅舅给了他温暖,一些远房亲戚给了他庇护,而他在提克里特的哥哥则在他逃亡行程的最后一程给了他帮助。萨达姆把自己描述成伊拉克之子,身上带着深深的农民和贝都因人的印记。在萨达姆炮制的1959年10月发生的事件中(出现在一些电影、小说、传记以及采访中),一次未遂暗杀被描绘成了一种英勇和充满牺牲精神的行为,体现了他对国家无比的热爱。

  亡命天涯(1)

  在大马士革,萨达姆全身心投入到复兴党的活动中,他接触了大量伊拉克籍和叙利亚籍复兴党人。他还见到了复兴党的创始人之一米歇尔•阿弗拉克,后来两人成为长期的朋友。阿弗拉克对萨达姆青眼有加,让他成为复兴党的一名正式党员。几个月后,复兴党把萨达姆和另外大约500名伊拉克流亡人士派到了开罗。
  萨达姆的住所距离尼罗河不远,他在开罗开始了相当低调的生活。他进了当地的卡斯尔尼尔中学读书,完成他的高中教育。闲暇时间,萨达姆与其他学生就泡在咖啡馆里,下棋读书。他还去过一次埃及著名歌星乌姆•卡尔汉姆举办的演唱会。萨达姆和当时同在开罗流亡的阿卜杜勒•卡里姆•舍克利一起度过了大部分时间,他的这位密友也是一位复兴党活动分子。1961年,萨达姆终于高中毕业了,当时他24岁。尽管被开罗大学法律专业录取,他还是很快放弃了学业,目的就是为了把全部精力集中在政治工作上。
  事实证明,纳赛尔时期的埃及是萨达姆学习投入政治生活的重要场所。后来他常会说道:“阿卜杜勒•纳赛尔时期的埃及是当时阿拉伯民族的重要支柱。不管我们会怎么评价阿卜杜勒•纳赛尔的政治试验,我们都必须承认这一事实。”尽管复兴党人与纳赛尔的政见有分歧,萨达姆还是承认:“我受到了加麦尔•阿卜杜勒•纳赛尔的影响。”萨达姆加入了复兴党在当地的分部,他很快就当选复兴党“地区指挥部”成员。萨达姆有一次回忆自己在开罗的日子时,曾经说道:“我过的是一种很普通的生活。住在简陋的房子里,读书学习,但是我这个复兴党学生还要从事秘密工作。与其他人不一样,我对开罗的灯红酒绿不感兴趣。我的生活非常简单。我秘密地进行各种组织工作。”
  在开罗期间,萨达姆与他的表妹萨吉达订了婚,他与舅舅海拉拉的这位女儿在童年时一起生活过好几年。按照贝都因人的传统,萨达姆请继父拜访萨吉达的父母,并为他提亲。曾经有一次他告诉一位记者说,当时父母亲告诉他,萨吉达在他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已经许配给他了。“……我年龄越大,自然而然地对她的爱就越深,但是我没有告诉过她自己对她的感情,即使我们曾经是一家人,我是她家中的一分子。在开罗,我第一次正式宣布,我希望与我的表妹结婚……”15开罗的伊拉克学生协会组织了一次宴会,庆祝他们俩的订婚。萨达姆为这次宴会精心修饰自己,小心翼翼地把一块手帕端端正正地叠进西服套装的前胸口袋里。
  萨达姆似乎从舅舅海拉拉那里继承了把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爱好。在埃及期间,尽管这位朴素的学生囊中羞涩,他的穿戴一直十分整齐。这一点可以从他在埃及时拍摄的照片明显看出来。就算是在这些平常游玩时拍的快照中,萨达姆也十分在意自己在镜头前的表现。每张照片中的萨达姆似乎都经过精心的造型设计:在一只沿尼罗河顺流而下的小船上;在阿勒旺的一个日本风格的公园里;在上埃及参观一个炼糖厂与一群工人合影时;观看一个农场的一口水井时等等;在这些场合他都要摆着各种造型,并适时露出微笑。在埃及期间,萨达姆走访了这个国家的许多地方,如亚历山大、卢克索以及阿斯旺等。
  尽管萨达姆已经千方百计逃到了埃及,并过着一种平静的流亡生活,伊拉克当局还是对他进行了缺席审判。总共有57名复兴党人被指控参与了那次暗杀行动,其中17人被处死。法庭宣判萨达姆有罪,应该处以死刑。卡西姆在医院里呆了两个月,才从这次未遂暗杀给他带来的枪伤中恢复健康。然而,卡西姆政权却面临着越来越高的反对声浪。库尔德人曾经是卡西姆的支持者,因为1958年的“七月革命”让伊拉克库尔德人的处境得到改善。新的伊拉克《宪法》授予库尔德人与其他民族同等的权利,但是库尔德人的民族主义却没有受到官方认可。在这段时间里,库尔德人中的领袖人物穆拉•穆斯塔法•巴扎尼结束了在苏联的长期流亡生涯,返回了伊拉克。当卡西姆面临第一次暴乱以及针对他个人的刺杀时,库尔德人选择与他站在一边。卡西姆也同样对他们进行回报,改善他们的处境。他取消了一直存在的对库尔德人开办新闻媒体的种种限制。库尔德人利用他们的报纸向政府施压,要求建立库尔德民族的相关机构,推广库尔德语。当库尔德人进一步要求更大程度地推广库尔德民族主义时,卡西姆没有答应。他发表了一个演讲,强调伊拉克不能出现分化现象,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后来,他采取各种措施,削弱他们的领导人巴扎尼的影响力。伊拉克的国内形势不断恶化,1961年,库尔德人和卡西姆政府之间终于爆发了战争。伊拉克政府出动空军轰炸库尔德人的村庄;到1962年1月份为止,500个库尔德村庄受到袭击,8万人变得无家可归,大约5万人在战争中死亡。16
  在与伊拉克北部的库尔德人酝酿一场战争的同时,卡西姆还把注意力转向了伊拉克南边的邻国——科威特。在奥托曼土耳其帝国统治时期,科威特属于巴士拉省省长的管辖范围。19世纪末期,科威特的酋长寻求英国人支持本国独立。1899年,英国和科威特签订了一个条约,承认科威特是一个受英国保护的独立国家。当伊拉克正式建国时,科威特并没有被包括在它的领土范围内。1961年6月,卡西姆宣布,科威特从伊拉克分离出去是帝国主义的野蛮行径;在他看来,科威特现在应该重新回归伊拉克。科威特是一个小国,但是该国石油资源非常丰富,它还在波斯湾拥有极具战略意义的港口。英国人很快就给他们的盟友提供了保护,派遣部队保护科威特的边境。7月,科威特加入了阿拉伯联盟;8月,一支阿拉伯国家联军替换了英国部队,支持科威特抵抗可能来自伊拉克的入侵。

  亡命天涯(2)

  与此同时,对复兴党人的审判并没有平息他们对卡西姆的反对。他们重新开始了旨在推翻总理卡西姆的活动。伊拉克复兴党得到叙利亚复兴党的支持,扩大了他们的人员队伍,一批参加过“七月革命”的军官也加入了复兴党,据称他们还得到了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帮助。有传言说,在埃及期间,萨达姆经常造访美国大使馆,与中情局人员会面,恳求他们对推翻卡西姆的秘密计划提供支持。17卡西姆决定退出反苏联的地区联盟——巴格达公约组织,这个举动进一步提高了美国人对这位总理的警惕。1963年至1965年期间,詹姆斯•阿金斯担任美国驻巴格达大使馆专员,他讲述了美国人在冷战时期的大背景下对卡西姆的反感之情:“……共产党肯定在这个国家拥有很大的影响力。苏联在此也有很大影响力。在巴格达,有着许许多多来自各个共产主义国家的代表团——有艺术领域的、文化领域的、政治领域的,以及经济领域的等等。但是我们更为担心的是,伊拉克可能最终会全部倒向苏联一边……伊拉克加入共产主义阵营的危险或许有些被夸大了,但是当时华盛顿却并不这么认为。”181963年2月8日,复兴党人开始行动,他们暗杀了伊拉克空军司令,并袭击拉希德军事基地。哈桑•贝克尔在来自提克里特的支持者和一些军官的护卫下,径直来到国防部,抓捕了卡西姆。在这伙人当中就有萨达姆的舅舅海拉拉。复兴党内部经过两天的激烈争论后,把卡西姆移送军事法庭审理,结果这位前总理得到一纸死刑判决。与卡西姆一同被处死的还有他的3个密友,他们并排站在一面墙下,遭到机枪射杀。当时有许多传言说卡西姆可能还活着,为了平息这类传言,同时也为了显示复兴党人已经掌握了权力,巴格达电视台播出了卡西姆布满弹孔的尸体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当天晚上他就被草草埋葬了,坟墓前没有任何标记。19为了推翻卡西姆政权,复兴党人与民族主义者、心怀不满的军官以及美国中情局结成了盟友。正如阿金斯回忆说:“复兴党掌控了权力。我们对此十分高兴。他们抓捕了大批共产党人。许多人被处决。这是一个很大的进展。”20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复兴党人开始清除异己。大部分杀戮行为都由伊拉克国民警卫队执行,这是一支由复兴党控制、人数大约为3万人的武装民众组织,使命就是压制任何来自共产党和其他团体的反抗活动。21国民警卫队开始了“一种恐怖的死亡行动……目标是共产党人或者那些看起来像共产党人的人……在许多情况下,都是由中情局给复兴党提供一些共产党人的名单,然后这些人就被从家中带走,接着被处死。”22美国合众国际社的一位记者指责中情局在这种屠杀行动中助纣为虐:“特工人员很快开始行动。据一些熟悉此事的前美国情报官员称,在得知复兴党正在追捕伊拉克共产党员后,中情局给这些手持冲锋枪的国民警卫队人员提供疑是共产党人的名单。国民警卫队很快把名单上的这些人逮捕,草草审讯后就枪决了他们。”23据估计,在这场浩劫中遇害人数可能高达数万。
  新的政府成立了,政治权力掌握在新组成的全国革命指挥委员会手里,该委员会成员包括十几名名复兴党人和4名具有民族主义思想的军官。阿卜杜勒•萨拉姆•阿里夫,这位1958年“七月革命”领导人之一,担任伊拉克总统一职。来自提克里特的复兴党军官贝克尔担任副总统和总理。从一开始,这个新政权就存在着党派争斗。权力、意识形态,以及地区政治派别等等,这些因素都是争斗之源。3月,叙利亚的复兴党人发动了一次政变。随着复兴党人在叙利亚和伊拉克的政府中都占据了一席之地,泛阿拉伯主义的前景似乎变得更加光明了。4月,叙利亚、伊拉克和埃及就合并一事达成共识。然而,没过多久,叙利亚复兴党内部发生了权力斗争,而这个紧张局势又进一步加剧了伊拉克内部的政治分化。
  卡西姆政府被推翻时,萨达姆仍然身在开罗,他是从朋友阿卜杜勒•卡里姆•舍克利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两人当时正呆在屋子里。萨达姆准备去冲个澡,这时电话铃响了。舍克利接了电话,然后就大声呼叫萨达姆。萨达姆猛地打开浴室的门,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只见舍克利在那里大叫:“萨达姆,伊拉克发生了革命!”

  从流亡到越狱(1)

  卡西姆被推翻后不到两个星期,萨达姆动身返回伊拉克。回程途中他在大马士革稍作停留,与复兴党创始人以及他的主要政治导师之一米歇尔•阿弗拉克见面。就在起身返回巴格达前夕,萨达姆与萨吉达正式举办了婚礼;新婚照上的萨达姆微笑着坐在新娘边上,新娘皮肤白皙,有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留一头卷曲的短发。这对夫妇在巴格达的拉西巴卡通区租了一间简陋的房子,萨吉达很快就怀上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乌代。
  随着家庭生活安定下来,萨达姆开始把注意力转向政治。自然而然地,他渐渐向以贝克尔为首的小集团靠拢,因为这位军官也来自于自己的家乡提克里特。萨达姆成了这位副总统派系中的一员,所做的工作与国民警卫队的野蛮屠杀行动有关。但他是否直接参与并实施了这些暴行至今仍然还是一个人们争论不休的问题。一些人称萨达姆负责监督这些行动的实施,而其他一些人认为他亲自折磨并杀死过人。25然而,共产党并不是唯一一个受到新政权打压的团体,库尔德人很快也遭到迫害。一位军方官员发表了一个讲话:“如果哪个村庄或者其附近任何地方出现袭击军队、警察、国民警卫队或者忠于政府的部落的事件,我们就会对这个村庄进行轰炸并摧毁它。”26许多库尔德人村庄被夷为平地,成千上万的平民失去生命。阿里夫在伊拉克历史上被称为“这个国家现代历史上最坚定的反库尔德领导人”,他赞成对库尔德人居住的地区使用凝固汽油弹和化学武器。27就在新政府残酷压迫反对者的时候,党派斗争开始威胁着政府内部的团结。在入主伊拉克历史上第一个复兴党政府9个月后,阿里夫开始动作,稳固自己的个人权力。贝克尔被软禁在家,当局还批准对萨达姆实施逮捕。萨达姆转入了地下活动。1964年4月,他秘密参加了复兴党在叙利亚的一个会议,阿弗拉克任命他为复兴党在伊拉克的“地区指挥部”负责人。返回巴格达后,萨达姆继续秘密从事政治活动。他与阿卜杜勒•卡里姆•舍克利一起,制定了一个暗杀阿里夫的计划,准备使用简易炸弹袭击总统住所。然而这个计划暴露了,萨达姆躲了起来。伊拉克当局渐渐对暗杀策划者缩紧包围,先后逮捕了舍克利和其他一些与萨达姆关系密切的人。在警方的审讯下,其中一人泄露了萨达姆的藏身之所。警察包围了那栋房子。萨达姆曾经想过拒捕,甚至还用他的手枪开了几枪。然而,在意识到自己势单力孤后,他放弃了抵抗。警察带他上车之前,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把一盒纸烟抓在手里。

  从流亡到越狱(2)

  对萨达姆来说,监狱生活十分艰难。还没有被单独羁押时,他经常一身长袍,穿着穆斯林传统的宽松裤,脚踏一双拖鞋,在监狱大院里与其他犯人聊天。他与同在这一监狱的密友舍克利度过了大部分时间。有一次,萨达姆还组织了一个要求改善监狱条件的绝食行动。其余时间萨达姆主要用在了他最喜爱的业余爱好——读书中。一次他回忆说:“在监狱的时候,我读完了欧内斯特•海明威的所有小说。我特别喜欢《老人与海》这部书。”28萨吉达每周探望他一次。一天,萨吉达回到家中,发现她已经被房东驱逐了,家里的东西全被扔在大街上。萨吉达只得搬到她父亲海拉拉家。以后每次探监时,萨吉达都会把他们的孩子乌代带上。在婴儿的衣服里,萨达姆经常会找到他的复兴党朋友们写给他的字条。这成了他与复兴党领导人保持联系的一个重要途径。在监狱期间,萨达姆被任命为新成立的“复兴党地区领袖”组织的副秘书长。
  1966年发生了两个震动伊拉克政坛的事件。叙利亚爆发了政变,阿弗拉克被逐出复兴党的全国指挥部。4月,阿里夫在一次直升机坠毁事件中丧生,他的弟弟阿卜杜勒•拉曼•阿里夫继任总统一职。复兴党又一次需要萨达姆,他得到消息,是时候准备越狱了。萨达姆和舍克利制定了一个计划。7月23日,在法庭受完审讯后返回监狱的途中,萨达姆和舍克利说服狱警,在阿布努瓦斯大街上的拉贡朵拉饭店停车吃午餐。吃饭过程中,他们二人走到盥洗间,悄悄从饭店的后门溜了出去。萨达姆的一位复兴党员表弟正在一辆黄色的汽车上等他们。萨达姆认为,萨吉达和乌代居住的舅舅海拉拉家已经太危险了。因此,萨达姆在一些复兴党人的家里藏了起来;他和贝克尔一起,秘密策划进行下一个行动。

  十年中的第四次政变(1)

  1967年夏天,中东地区的紧张局势对伊拉克国内政治产生了巨大影响。6月,伊拉克与约旦和埃及缔结了一个防务协议。当以色列和埃及、叙利亚以及约旦等阿拉伯国家爆发战争时,伊拉克派遣了大约1.2万名士兵进入约旦助战。由于伊拉克与以色列并不接壤,因此伊拉克在这场战争中扮演次要角色。不过,伊拉克部队的确与以色列军队进行了正面对抗,以色列的战机袭击了伊拉克国内的空军基地。1967年6月爆发的战争以阿拉伯国家耻辱地战败告终。以色列军队占领了埃及的西奈和加沙,叙利亚的戈兰高地,约旦河西岸以及曾经属约旦管辖的耶路撒冷部分地区。战争结束后,伊拉克拒绝签署正式的停火协议。为了对美国人在战争中给以色列提供支持表示抗议,伊拉克断绝了与美国的所有外交关系,并停止对西方供应石油。阿拉伯国家的部长们在巴格达开会,考虑对西方国家实施全面的石油禁运。
  然而,战争并没有让复兴党人放弃推翻政府的计划。1968年7月17日,一群复兴党人闯进了总统府的大院。萨达姆•侯赛因也在其中,他身穿军装,站在一辆坦克上。跟着零零星星地响起了几阵枪声。哈尔丹•提克里提将军给阿里夫打了个电话,把他从睡梦中惊醒。提克里提告诉他:“我被授权通知你,你不再是伊拉克总统了。复兴党已经控制了国家。如果你和平投降,我可以保证你的人身安全。”29震惊中的阿里夫走到总统府的门厅,发现提克里提正在那里等他。阿里夫同意投降,并离开伊拉克前往伦敦。
  伊拉克在10年里发生的第四次政变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发生了。当时没有关于流血事件的报道。巴格达电台播发了一则声明,声称这次革命结束了“一个无知的政府的统治,它充满了机会主义者、盗贼、间谍、帝国主义的代言人、犹太复国主义分子、嫌疑犯以及为自己牟取不正当利益的自我主义者……”30这份宣言继续指责阿里夫政权无视军队的需要,从而导致在1967年与以色列的战争中大败,并且还加深了政府与库尔德人之间的矛盾。31伦敦《卫报》报道称:“这些新统治者们对前政府的腐败和无能大加谴责,肯定能在全体伊拉克人中引起共鸣……当时伊拉克人普遍有这种感觉:正是因为前政府的无能和腐败导致了阿拉伯人在6月的那场战争中颜面尽失。”32
  贝克尔当上了伊拉克总统。一个名叫革命指挥委员会的新组织建立起来,贝克尔任该委员会主席。这次相对平静的权力更替当然引起了世界媒体的注意。《纽约时报》报道说:“上周发生的政变让艾哈迈德•哈桑•贝克尔掌握了权力,成为伊拉克总统,然而随之而来并没有发生暴动、屠杀、暗杀以及神秘的失踪事件等诸类事情,这保住了贝克尔的名声。在这个国家,官员之间的背信弃义、腐败以及谋杀政治对手等行为曾经是家常便饭。人们认为贝克尔是一个温和的保守派。”33

  十年中的第四次政变(2)

  贝克尔是一个严谨的人。稀疏的头发往后梳理得一丝不苟,胡须经过仔细修饰。神情温和的脸上长着一对小眼睛。下巴常常内收,与脖子上的层层赘肉贴在了一起。贝克尔出生于1912年,是一位提克里特农民的儿子,后来他与当地一个女孩结了婚。他们一共有6个女儿和3个儿子。1932年,贝克尔被军事学院录取,之前他曾在师范学校读过书。他一生都在与枪杆子打交道,曾经是“自由军官”组织的一员,参加过1958年推翻专制政权的起义。贝克尔是一位虔诚的穆斯林,每天要做5次祷告。他不吸烟,也不喝酒。
  尽管是军人出身,在就任总统之初,贝克尔接受记者采访时却经常穿西装,打领带。“像伊拉克这样的发展中国家,”贝克尔对一些记者说道,“必须顾及本国利益。”泛阿拉伯主义不再是伊拉克的政治焦点。贝克尔还谈到了冷战时期的国际政治局势,他宣称:“我们应对国际事务的政策都出自道德考量,我们不会偏向任何一方。”34因此美国官员说道,这次政变似乎不会带来任何重大的意识形态问题,也没有苏联人干预的迹象。35以贝克尔为首的复兴党开始试行带有民族主义色彩的社会主义政策。通过建立一个国家资本管理机构集中精力发展伊拉克经济。伊拉克复兴党努力使自己独掌伊拉克政权的做法合理化,不断宣称“复兴党这个‘领导党’会带领人们走过通往社会主义的转折时期。它代表了人们的历史角色,因此,复兴党的理念和人们的理念不可能会产生冲突。”36
  贝克尔任命阿卜杜勒•拉扎克•纳耶夫为总理,任命易卜拉欣•阿卜杜勒•拉赫曼•达乌德为国防部长;这两人都不是复兴党人。事实上,新内阁的大部分成员都不是复兴党人。萨达姆的舅舅海拉拉担任巴格达市长,阿弗拉克也被请到伊拉克来安家。萨达姆并没有出任任何政府职位。他暂时的主要政治职位是复兴党“地区领导组织”的一位成员。他同意参与建立一个新的安全机构。于是,他悄悄搬到总统办公室隔壁的一个小房间里办公。
  上任后不到30天,贝克尔开始采取各种措施,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权力。他撤去了不是复兴党成员的总理和国防部长的职位。拥有很大权力的革命指挥委员会由5名军官组成,他们都是逊尼派阿拉伯人,不是来自巴格达,就是来自提克里特。37一年之内,伊拉克所有政府高官中22%的人来自提克里特。38然而萨达姆却并不是革命指挥委员会的一员,但是他会列席该委员会的会议。内阁重组后,贝克尔在电视上发表了一个演讲。当贝克尔总统宣布,革命行动已经完成了的时候,萨达姆就站在他背后充当保镖,手里提着一挺机关枪。接下来的10年里,萨达姆将在贝克尔的庇护下致力于两个相互交集的目标:加强复兴党对伊拉克的控制;扩大自己的权力基础。

  一场奇怪的战争,以及一种特别的恐怖(1)

  1968年秋天,艾哈迈德•哈桑•贝克尔的政权遇到了重重压力。库尔德人与伊拉克军队之间爆发了冲突。大约100名士兵和平民遭到逮捕;他们被指控为保皇派分子,正在策划一场政变。39贝克尔使用暴力手段对付那些威胁他的政权或者他认为会威胁自己政权的敌人。警察对许多家庭突击搜查,一些伊拉克人就此神秘消失。逮捕行动一波接一波,关于伊拉克监狱里存在虐囚现象的传言满天飞。当地一名为可口可乐公司工作的经理死在了监狱里。一些报纸报道称:“他的尸体被送回了家。据可靠报告认为,尸体上有受过酷刑的痕迹,手指上也没了指甲。”40正如历史上出现过的多次情形一样,中东地区的政治局势很快对伊拉克国内政治局势产生了影响。尽管以色列与阿拉伯国家之间签订了结束那场战争的停火协议,然而双方的武装冲突一直持续到1968年。一位记者曾经写道:“中东地区正在进行着一场战争,但这是一场奇怪的、非决定性的战争,有时双方在暗中较量,而有时又忽然爆发激烈交火。”411968年3月,联合国安理会通过了第248号决议,宣称联合国已经“……观察到以色列在约旦领土上进行了大规模的、经过仔细规划的军事行动”,并谴责“以色列发动军事行动是公然违背《联合国宪章》和停火协定的行为……”8月,安理会通过第256号决议,宣布“不能容许这种严重违背停火协议的行为……(并谴责)以色列发动的进一步军队攻击……”
  以色列在东部富有争议的边境地区的战斗主要是与约旦之间展开的。伊拉克继续维持在约旦的驻军。1968年12月的第一个星期,以色列对约旦实施了三天的空袭,这是自正式停火协议签订以来双方最激烈的一次冲突。12月1日,伊拉克部队向以约边境上的一些以色列定居点开枪射击。第二天,驻扎在约旦境内距边境40英里处的伊拉克部队遭到以色列空袭。有记者报道称:“一段时间里,以色列坦克和大炮在20英里长的战线上对伊拉克和约旦部队以及阿拉伯民兵部队发动袭击。”4212月4日,伊拉克部队再次遭到攻击。一些以色列军官解释说,以色列袭击伊拉克部署在约旦的部队,是为了起一个威慑作用,让以色列位于边境地区的定居点不再受到袭击。一位常驻耶路撒冷的记者认为:“(以军的行动)一方面消除了以色列在边境地区的烦恼之源,另一方面似乎也使伊拉克在阿以冲突中发挥的作用成了人们关注的一个新焦点,而且可能还不止如此……当以色列战机对伊拉克部队进行超过一个小时的攻击时,伊军似乎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更不要说给约旦人提供保护了。”43这位记者最后说,以色列的军事袭击可能会“在巴格达引发一连串的事件,而这些事件最终会引起什么后果还不得而知。”4412月5日,伊拉克驻约旦部队受到攻击的消息震动了巴格达。巴格达电台报道称,6名伊拉克士兵在以军的袭击中丧生,呼吁伊拉克人发起纪念这些军人的游行。伊拉克当局宣布把这一天定为官方假日,当天许多学校和政府部门大门紧闭。数千人走上巴格达街头,要求对以色列进行报复。贝克尔向游行群众发表演说称:“我们一定会保护阿拉伯人民的土地免受敌人侵略,直到我们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他警告说在伊拉克存在着一支“第五纵队”。45伊拉克政府很快发布了一个官方公告:“我们请求可敬的国人与政府全面合作,阻止犹太复国主义分子的邪恶企图。”46以色列对伊拉克驻约旦部队的空袭暴露了伊拉克军队的软弱,这对伊拉克人而言是个难以接受的事实,因为阿拉伯人在1967年6月与以色列的战争中刚刚失败过。民众纷纷走上街头要求对以色列实施报复,复兴党政府对人们既愤怒又失望的情绪大加利用,竭力把他们的注意力从这个地区军事事件引到伊拉克国内的政治运动上。贝克尔把反对他加强控制政府的人士划归为“第五纵队”,并暗示以色列图谋利用这些人来削弱伊拉克的力量,贝克尔试图在这种借口的掩护下除掉自己的政敌。巴格达街头弥漫着公众对以色列的愤怒,伊拉克当局开始着手进行又一个恐怖行动——公开绞死那些被指控与以色列、伊朗、英国以及美国中情局有“勾结”的伊拉克人。
  12月14日,伊拉克政府宣布,它已经捣毁了一个以色列间谍网。巴格达电台和电视台分别报道称美国中情局对这个间谍组织提供了支持。另外,巴格达电视台还播出了据说是该组织成员的一名伊拉克士兵和一名律师供认不讳的画面。两名伊拉克犹太人被指控是这个间谍组织的领导人,检察官认为他们以南部城市巴士拉为据点从事各种间谍活动。承担着间谍组织领导人罪名的其中一人名叫伊兹拉•齐勒哈,来自一个富有的商人家庭,他的家族在巴格达和巴士拉都有生意。另一位名叫阿尔贝特•哈比德•蒂马什的人据称是伊兹拉的副手。一位检察官说,这个间谍组织四处收集伊拉克军队的情报,并组建了一个“以色列突击队”,同时还派遣伊拉克犹太人前往伊朗接受从事破坏活动和细菌战的培训。根据指控,伊兹拉和阿尔贝特还试图组建一个与土耳其、伊朗、美国以及英国等国家进行“勾结”的政治组织;与此同时,该间谍组织计划煽动库尔德人和南部的“鼓吹封建制度者”叛乱,以分散正与以色列作战的伊拉克军队的力量。这位检察官称,停靠在波斯湾的两艘苏联军舰近期截获了这个组织发出的无线电信号,从而暴露了他们的阴谋。当时一张庭审照片记录下了据称是间谍组织成员的人在法庭受审的情景:他们站在法庭的护栏后面;其中一人戴着传统的阿拉伯头巾,另外一人则戴一顶棒球帽;一位白发老年男子绝望地用手捂住了脸。一名男子直视着检察官们,一脸的愤怒;然而大多数人显得十分沮丧,他们低着头,眼镜看着地板。

  一场奇怪的战争,以及一种特别的恐怖(2)

  1月27日,共有14名“间谍”受到绞刑;其中9人为犹太人。他们的尸体就悬挂在巴格达自由广场当中的绞刑台上示众。每具尸体上都贴着一张纸,写着他们姓名、年龄、宗教信仰以及法庭的判决。成千上万的人站满了自由广场,观看这次示众活动;据估计,总人数在15万到50万之间。“许多农民从周边的农村地区赶来听演讲。示众活动一连持续了24小时。在此期间,艾哈迈德•哈桑•贝克尔总统以及其他一些政府要员分别发表演讲,进一步煽动群众本已过度激动的情绪。”47处决这些人引起了国际社会一片谴责声浪,同时也占据了美国各大主流报刊的头版头条位置。罗马和巴黎发生了谴责这一暴行的示威游行。联合国秘书长、教皇以及巴基斯坦、法国和美国等国领导人纷纷对此表示谴责。美国—阿拉伯关系行动委员会给贝克尔发了一封电报,对这种暴行提出抗议。以色列总理列维•埃什科尔召集议会召开了一次会议,他念了9名被绞死的伊拉克犹太人的名字,并宣称:“伟大的上帝会为他们复仇的……这9位殉难者惟一的罪过是他们是犹太人。”他用一种颤抖的声音引述了一段《圣经》:“哦,巴比伦之女,你将被处死。你曾经怎样对付我们,他也会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你。” 埃什科尔继续说道:“巴格达实施的这次绞刑曝光了这些巴比伦犹太人后裔的悲惨命运。伊拉克已经成为犹太人后裔的一个巨大监狱。我们的同胞正在那些恶棍的魔掌中承受着恐怖的折磨。伊拉克已经成了其犹太人公民的绞刑架。”48这次绞刑还使伊拉克的社会结构发生了变化。一直以来,伊拉克犹太人在这个国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艾黎•科朵里写道:“英国人在1917年占领巴格达时,犹太人是这个城市最重要的单一人口结构——他们拥有庞大的人口,巨大的财富;他们与那些在国外出类拔萃的人物(特别是在孟买和曼彻斯特)有着密切联系;他们在美索不达米亚经济中拥有无可置疑的优势地位。”49其后数十年时间里,犹太人团体遭遇多次劫难。1941年,当拉希德•阿里的政变失败后,暴动的民众袭击犹太人,并抢夺他们的财产。
  1947年的人口普查显示,居住在巴格达的犹太人高达11.8万;但是学者们认为,真实的数字应该接近15万。501948年,以色列建国,并与阿拉伯国家爆发战争,伊拉克警察逮捕了一些犹太人,并指控他们支持犹太人复国运动分子。1950年,伊拉克政府通过一个法律,给伊拉克犹太人一年时间决定他们是否要放弃伊拉克国籍,并移居以色列。当时的伊拉克总理努里•赛义德召集议会通过几个法律,允许政府没收任何移民以色列的犹太人的财产。那些保留自己国籍并居住在以色列以外国家的伊拉克犹太人必须返回国内确认他们的财产;否则,政府也会进行没收。科朵里写道:“仅在一年的时间里,大量伊拉克犹太人被迫背井离乡,财产也被侵占。他们遭到了驱逐。”51到1951年为止,大约10万名犹太人离开了伊拉克。菲波•玛尔总结说:“犹太人的离去使伊拉克经济遭到沉重打击,各个专业岗位也出现人才缺乏现象。犹太人专家和他们的海外联系曾经对伊拉克社会作出过巨大贡献。”52背井离乡的伊拉克犹太人也同样十分痛苦。埃拉•舒哈特指出,这种被遗弃的感觉一直伴随着这些伊拉克犹太人以后的生活,不管他们是生活在德黑兰,特拉维夫,还是生活在纽约。舒赫特讲述了著名伊拉克作家萨米•迈克尔的经历。迈克尔“谈到他经常会做同一个恶梦:他坐在巴格达一家他最喜爱的咖啡馆里——这是一个他梦绕魂牵的地方——但是去付帐时,他伸进口袋,掏出来的却是以色列的硬币——一个足以引人去告发他与犹太人复国运动分子有牵连的铁证。”53到这次公开绞刑执行时,生活在伊拉克的犹太人只剩下大约3000人。一位兄弟被处死的犹太人告诉记者说:“我们出生在伊拉克。我们生活在那里。我们知道有一个犹太人社区,那里的宗教和文化活动一度十分活跃。但是当我们逃出伊拉克时,那里原来的50座犹太教会堂只剩下一座,犹太人医院也只剩一所。”541968年以后,曾经一派繁荣景象的伊拉克犹太人社区渐渐萎缩了。
  然而,复兴党人不只处决伊拉克犹太人。2月14日天刚破晓,7名伊拉克人被处死,他们都不是犹太人,他们的尸体也被用来示众。这些遇害的人包括几名学生、几名士兵和一名铁匠。士兵们被指控准备出卖伊拉克驻在本国和约旦军队的情况。学生们的罪名是图谋对复兴党不利,散播复兴党出现内部分裂的谣言。铁匠据指控是给间谍组织通风报信。数万名伊拉克人观看了这个由国家导演的恐怖场景——公开绞刑,这次示众活动持续了好几个月。
  就在国际社会对伊拉克当局的秘密审判和公开绞刑纷纷表达愤怒时,贝克尔悄悄逮捕了一位前总理和一位前国防部长。复兴党宣称,它挫败了一个受伊朗支持的政变,并且处决了41名参与这次政变的人。从1968年秋天到1969年冬天,共有95名伊拉克人被绞死或者遭枪决,其中14人为犹太人,54人被指控为以色列、伊朗和美国等国从事间谍活动。
  一位记者写道:“这只是一些国际社会知晓的事件。伊拉克民众可能知道更多不为外界所知的逮捕行为,这些遭到逮捕的人要么被怀疑从事反对复兴党政权的活动,要么被冠以里通外国搞阴谋活动的罪名……在这座城市,半夜以后响起的门铃总是会给人带来一种特别的恐惧,因为从午夜到凌晨3点这段时间通常是伊拉克当局实施逮捕行动的时段。所有与政治活动沾边的人都提心吊胆地生活。”551963年的那场政变只过了9个月,参与其中的复兴党人就丢掉了权力;他们不打算再犯同样的错误。复兴党使用酷刑、谋杀以及公开处决等官方手段,清除自己政权的反对者。尽管这些秘密审判作出最后判决时通常把矛头指向外国阴谋,但是实际上复兴党实施官方暴力的主要动机是为了国内的政治斗争。当时,萨达姆在伊拉克安全机构的重组中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彭罗斯写道:“来自大马士革的报道称,萨达姆当时领导着一个特务组织,主要负责实施恐怖活动和严刑逼供。”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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