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是个吉日

崔新生
葬礼是一个吉日，离开这个苦乐参半的人世。从出生之日起就知道它一定会来并深深惧怕的这一天，就这么平静地到了，才知道死亡并不可怕，甚至感到温馨。回想一生的碌碌无为全因为莫名的恐慌，有多半是来自对这一时刻的担忧。
人到临死之时才不怕死，平常人很难体会得到。对死亡的惧怕与生俱来，所谓的葬礼实在是借埋葬死者而安慰活人的无奈，得以减轻人对死的痛苦心态。因为活人没有死过，不能妄语死亡时的心理状态；但从死者平静安详的神色，也会使人感到死亡可能是一种甜蜜的事情。惟一的遗憾，就是死者不能把这种临终感受告诉别人。
对死的担忧使很多人贪生怕死或寻死觅活，对死且爱且惧的心情有如一个穷小子面临贵夫人，感受更多的只有怕冷似的战战兢兢。死亡的高不可攀与深不可测使人感到卑微和难以自主的可怜。不管贵为王侯，还是草芥平民，谁都奈何不了它，甚至不能预料到它什么时候就会索取你的生命。如那阳光下的人影，其实它一直就紧随着你，只是你有时看不见它而已。
葬礼的举行对死者是个吉日，对生者起到的作用仅是对可怜的慰藉。因为人无法弄清死者最后的感受，便以生者自己的感受赋予其悲凉的意味，绝少有人能感受到死者类似的心情。死者的欣慰是对生者的可悲和讽刺。因为一个世界一切景物不再，人的风景又丑陋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死亡成了得以超脱的幸运。如果死人给人呈现的是一种痛苦，那就是对这个人世的依恋，这个人世就是个富有人性的地方。当然，一生财富没有享受光的守财奴例外。比如皇帝不想死，也最怕死，想长生不老，是因为他的世界太好了，也因为世人大多想做人上人、做皇帝，就越来越怕死。贪生怕死者，总盼望着别人能死在他的前头，好让他一人独占人世，孰不知没有人的世界比死还可怕。他拥有的一切财富最终也成了坟墓的基石，供下一个比他还贪生怕死的人盗去。便是谁贪欲最大，谁最贪生怕死。因为他活一时，贪欲弥漫一切，什么都想据为己有，唯独死亡可以让给别人。到最后什么都还要还给别人，只有死亡做了裁决。
人临死才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真正属于过自己，只有死亡人人有份。这是人无法超越自己的最大障碍，就是无穷无止的贪欲，并把最后的贪欲留给下一代。挣扎了一辈子竟然毫无意义，这是死者给活着的人最后的警示。这也是活人感受到的，非死者亲口所讲，这是活人人命关天的错误。
当一个人被问及如再有第二次生命你会做什么时，百分之百都会说自己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自己还会像现在这样活下去。人陷入贪欲周而复始，却从来没有弄清人活着真正的乐趣所在。如果真要谈及乐趣，十有八九都会说，我从工作中生活中尝到了乐趣，这是人形同兽类的感受。其实，今人的工作和生活内容，就是丢弃了人性的美好而滑进物欲的过程。人为什么越来越累的原因，是人为自己选择错了路，就要人来偿还一生的艰辛和苦难。
所谓的苦难就是人对物欲的不满足而造成的。死亡，给这种苦难划上了句号。
当活着的人把死后当做地狱，为贪欲奋斗累极需要休息，便认为死后是进了极乐世界。人是一种不可救药的动物，这是人的智慧所限。人性本来是一道希望之光，该到了一个既没有人性支撑又饱尝贪欲的时代，甚至所有可怜的一点痛苦和欢乐都已经没有感觉了。
所谓的现代进步，是朝着没有生命的去赚去有生命的过程进化。有了机器，人便接受事故，被机器夺取性命和残了人体这一自然恩赐之物。无限制地制造贪欲、满足的需求，总会到了欲壑填满，并且堵塞的时候，这已为时不远。活着的人因为惧怕死而增强物欲。只有不怕死的人，才能感受到自身的热血在流，才会感悟到人与自然的可亲。这自然已经让人类损坏的气数已尽，直到危及人的性命才想起保护环境，犹如你尿急了才去建厕所一样。人因为贪欲而如此实用，而且越来越实用了，甚至到了谈及人都不屑一顾的时候，人已不存，人性何来？
葬礼给了活人一个忏悔的机会，借这生死界的告别仪式，忏悔自己的过失：我们为了满足自己作了无可补救的孽。唤醒自己身上的人性，去做有利于人性发展的事。去羡慕别国的财富那是一杯毒酒，别忘了国人也有过辉煌的历史，如今又到了什么田地？那只是我们的过去而已。最好让我们随同葬礼也死一次，也许有救。人对机会的选择是无能为力的，并且创造机会更是痴人说梦。尤具生命技术化的今日，人的机会更加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性命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