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儿童节

崔新生
人之霸占欲望从目不暇接的节日中可以看出，野心之盛颇有些慌不择路。节日累累，已经到了无一日不是在过节的地步。这需要提醒人们想当年李闯王杀进北京城，就是以天天过年而始终的。
节日好似物品，是以稀为贵的，如心里有一种好不容易过了一个节的盼望，这节日才算能起到节日的效果。否则，人们就要到整日盼望着过一个还不算节日的一天过一天了。
所以，节日只是人对未来的恐惧所生的屈服。未来并不可怕，但人都怕死，因死而生惧，自然恨不得越活越小才好。
这种倾向便从人们对儿童节的重视看去。国人的霸占欲，到了儿童就从遵守儿童节入手。这并非指儿童节日乃是洋儿童的节日，国人儿童就过不得的意思。因不知道洋人有无老人节，只知道我们是没有老人法定的节日的。因为人人都怕因老而死，所以对老人哪敢有庆贺的胆量？人要逐渐走向衰老实在是非人所愿，所以给儿童过节便是有促使自己暂时忘却老之将至的恐惧，把自己的恐慌寄托在儿童无忧无虑的快乐上。
快乐也要有个分寸，不然大人们便会生出一种不便明说的嫉妒来。常听岁数大的人教训自己的孩子：你老子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哪有你这么幸福？言下之意，表露自己的心态无遗，一则怀念自己的儿童时光不会再来而后悔早生了那么多年；二则提醒儿童不要因为过上了好日子就忘记了老子过的苦难岁月。其实儿童时代，狗屁不通，全凭天性烂漫，管你过不过节他都会照样快乐。这只是大人们的顾影自怜，找个机会诉一下委屈和怨恨而已。哪叫儿童节？在这种心思维系下，大人们对儿童的爱护多是爱怜自己的返照。小小柔嫩肩膀，便降之大任压上，小自兴家光宗耀祖，大到为国争光，好好的一个孩子，便感到黑云压城。
所以洋人国家有一部叫《锡鼓》的电影，便是说一个儿童惧怕长大成人的故事，因为他看到和知道了他接受能力以外的事情。他看到自己母亲在两个男人之间交媾，女人认为快乐，而他却感到疼痛。儿童还不知道大人们呻吟，很多时候并不是因肉体疼痛而发出，而是因为快乐。儿童只有儿童的直觉，饿了就要吃东西，肉体被害伤便会叫疼。所以童心看世界，女人呻吟如此疼痛，他只想去救她，却弄不清楚那女人非但不疼痛还很快乐。反正他是不愿意这样的，疼痛毕竟不是好事，凡是生命都会怕疼，连狗都会叫。
现在的孩子生下来，父母恨不得把全部的自己让孩子接受，生怕孩子长大后不认识他们。为了让孩子们毫无反抗地接受两个成年人的一切情感和经验，就开始讨好和献媚于他们。因为凡是生命都需要温暖，父母便一边取悦于孩子，一边告诉他这是因为父母的温暖，是因为爱你的缘故。孩子从温暖上升到爱，便是从父母的影子下过来的，并由此一代一代地接受下去。孰不知你的一生酸甜苦辣，儿女浑然不觉，因为他还不知道什么是酸甜苦辣。他会奇怪父母为什么有这种感受而自己却没有，他们已经有了承受这种感受的准备，即使比你多出两倍的同样滋味，他也能受得住，并由此看不起你。因为你在承受这些苦难的时候是毫无准备的，所以才那么深刻。
人不管老子还是儿子，在接受自然磨练时，都是平等的，因为都有这种本能，即生存所需的本能。靠自己感应，任何一个别人都替代不了。没有什么比儿童能理解自己的父母更让父母自己开心了，称之为我的孩子懂事。儿童哪能理解父母？他还不具自我决断是非的能力，有何资格理解你或正确或错误的成见？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我们的大人们不这么想。他看见一个自己厌恶的人或同自己有过过节的人，就告诉孩子这是个坏人，因为他得罪过你的父母；那一个是好人，因为他帮过父母的忙。儿童除了茫然点头以外，没有别的选择余地。因为他点头你就会对他说好；他摇头你就会吓唬他或以不喜欢他相威胁。
我们的孩子从一出世就知道听父母的话，因为这样自己便有大大的好处。再往大处长一点，就想着要得到好处就以听父母的话为前提，管自己或真或假的明白、真听还是假听，只要父母高兴就行。这就是儿童的人生第一课。没有分辨能力时的是非观到长大后全部推翻，越往大处长，父母的权威便日衰一日。这使人性强盛有志气的孩子，也许不是父母喜欢的孩子。儿女的儿童时代多么让人怀念，那么温顺，那么理解父母，听父母的话，唉，长大就不是自己的了。
这就是中国父母的一半痛苦。希望儿子成为一个将军，却成了一个学者；希望女儿成为明星，却成了书呆子。如此父母，不惜从儿女小的时候就扯毁孩子的读物，告诉他这些书没用，而另外一些书有用，却往往到了孩子成人的时候一事无成，甚至还是走到自己原来喜欢的兴趣上。直到现在，我们的家长一鼓脑儿给子女买钢琴，哪怕自己不识五线谱，便请家教，可谓用心良苦。最终的结果不管如何，十有八九绝不会成为音乐家和钢琴师的。做我们中国父母的孩子真苦，苦得连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天性都已失去了。硬要牺牲自己委屈自己去过别人让自己过的生活，其苦不堪言，岂不让人恐惧成长？
不过，做我们的中国儿童的父母也够累的。只不过这累是自作自受，无人领情，包括自己的孩子。因为你强迫了他的意愿，本是难容，他岂可敬你信你？甚至儿童自己并不需要节日（他们每天都像节日一样快乐）。而大人们却给他们安了个什么节日，不过是为安慰父母自己过的日子，与儿童何干？充其量是父母已经意识到儿女不再是自己的人了的危机。从此后，大部分的儿女将按照自己的愿望和天性去过自己的生活了，父母作为人生的第一任领路人已经结束了自己的使命，父母不愿意只能疏远之间的关系而徒叹奈何。
不妨为自己考虑一下，不要盗去儿童的名义做自己的节日，干脆老老实实为自己定一个老人节倒是大有益处。在这一日，回首当年，没有金戈铁马也有锅碗瓢盆，不乏有许多苦乐感慨；而此时儿女都已有了自己的生活，想到父母的一生，也看到了自己的来日，肯定会加倍孝敬。因为儿女已经知道做人父母多么艰难，也知道，父母有多少错误，自己应当记取，这才是真正的疼爱儿女的父母。
人既知生而有老，死又何惧？不必取悦于世事不知的儿童，他们分担不了你的任何责任，也根本不会帮你阻止衰老的到来，相反会加速之。不必担心他将来离开你就活不下去，他只要想活下来，总会有办法的；只要你把本该浪费的食物给他们留下来几年就行。最好打消自己将来能够靠得住的念头，那全看他自己的天良：动物尚知给自己的父母衔水堆食。不信，天下不孝之子皆是出自你过分的呵护，让他到死不能自立，吃你的老本，岂不是引狼入室？更不要那么多的悲凉不满心情，人有生就有死，与其给那不懂事的小东西披红挂绿，不如给自己定个节日。告诉他们，我们就是你的未来，也是你的末日，要想快乐！就爱护你的父母，因为你们也会有我们的这一天，想逃脱是没门儿的。儿童谁也难以自主，但老年却是自己能掌握自己的。你想在自己儿童的时候，吃一块熊猫牌的巧克力，是做不到的，但想准备在老人节里想吃什么牌子的巧克力就能吃到，只要商店有卖，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儿童就没这个本事。你看快乐应在老年，在这个生活了一生的世上，补上个以前没有过的快乐节日，是自己说了算的事。反正已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好好做自己可为的事，而把不可为的事留给你的继任、那些子女们。再说，知道自己来日无多，即使天天过节也是有数的。日子因为有限，才算是节日。不然那么多的大好时光，因忙着过节要耽误多少应做的事。拥有财富之不遗余力与废寝忘食，现在这个时候似乎空前绝后。任凭发财之心在心里像猫爪子一样乱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