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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玛格丽特的秘密》    作者:蔡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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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幽暗的咖啡馆里,林海颤抖着读完了整封信,仿佛一直有某个幽灵,在他的耳边倾诉着话语。这就是爷爷的信,迟到了整整十年的信,他的眼睛忍不住有些发酸了,似乎一些古老的液体正要夺眶而出。
  林海在读信的同时,还把信里的内容翻译成法语告诉玛格丽特。信里牵涉到的许多内容都是玛格丽特不能理解的,林海就耐心地解释给她听。当他读完整封信的时候,玛格丽特的脸色也有些变了,她把身体往后挪了挪,摇着头说:“太不可思议了。”
  但她却没有得到林海的回答,林海只是盯着信纸发呆,看上去就像变成了傻子,好久才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虽然还不是全部,但我已经想到一些了。”
  林海不再说话了,他低下头想了片刻,特别是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油画的下落,爷爷并没有明确地说出来,只是说“藏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那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信的最后有一个提示——她已回到母体中。
  天知道这“母体”指的又是什么!难道说是回到法国了吗?林海无奈地摇了摇头,实在无法理解爷爷的话,也许爷爷根本就不想告诉他,要让那幅画永远都成为一个谜。
  不过,或许还有一个人,能够帮他解决问题。
  那个人正在巴黎。
  对,为什么不把信里的内容告诉他呢?既然爷爷的故事都发生在法国,那完全可以在法国调查那个拉莫尔家族,或许会有新的发现呢?
  林海想到这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这封信里的内容,全都发到巴黎去。
  在咖啡馆里看信很吃力,再加上给玛格丽特翻译用去了很长时间,这时外面的天色都快黑了。他们又要了一些点心,就当作是晚饭吃了。
  晚上七点,他们匆匆跑出了咖啡馆,外面的雨依然在下,大学后门的马路上没什么人影,林海拉着玛格丽特一路小跑,钻进了路边的一家网吧。
  玛格丽特对这里依然感到好奇,悄悄地问这问那的,但林海已经不怎么回答了。他坐在一台电脑前,打开了自己的邮箱,把爷爷信里所讲述的内容,写成了一份千余字的E-mail,然后把这封电邮发给了在巴黎的那位作家——也正是在下了。
  林海又赶紧给巴黎打了一个手机,那里正是欧洲时间的午后,在下正在巴黎圣母院的脚下。
  打完电话后,林海和玛格丽特又在网吧里坐了一会儿。林海的情绪显得非常消沉,他漠然地盯着电脑屏幕,并不回答玛格丽特提出的任何问题。
  直到玛格丽特用一种奇怪的口气问:“林海,你看出来了?”
  林海一直不愿意听到这句话,他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缓缓点了点头说:“对,我看出来了——爷爷在信里写道,那幅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油画,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已经被调包了,真品已经被带到了中国,而留在法国圣路易博物馆里展出的,只是一幅爷爷画的赝品而已!”
  玛格丽特似乎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她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来。
  林海摇了摇头,继续痛苦地说下去:“既然圣路易博物馆里展出的那幅油画是假的,那么四百年前玛格丽特公主的幽灵,怎么会跑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才完成的赝品里呢?”
  她已经无言以对,只是低下头颤抖着。
  “抬起头来。”林海用法语大声地说,这让网吧里其他人都注意到了他们,“如果油画里的幽灵真的存在,也应该存在于那幅被我爷爷带到中国的真品里。而西洋美术馆里展览的那幅《玛格丽特》其实是假的,所以你前面对我编造的一切谎言,也全都不攻自破了!”
  “对不起,请你原谅!”
  玛格丽特的表情痛苦万分,她被迫抬起头,却又不敢直面林海的目光。
  “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原因?你为什么要骗我?”
  但玛格丽特还是摇了摇头,竟转身冲出了网吧。
  林海赶忙把钱扔下,追在后面跑了出去,大声地喊叫着:“Marguerite!”
  黑夜的上海,大雨滂沱。
  2005年4月15日·巴黎
  早上起来时,虽然巴黎的天空仍未晴朗,但依然召唤着我外出,否则再过几天就看不成了。
  奥尔良教授和于力依然关在研究室里,不知他们在商量着什么,我感觉自己就像板上的肉,等着他们来剁了。
  既然如此,不如先玩个痛快再说,上午我就跑出了伏尔泰大学,赶往大名鼎鼎的奥赛博物馆。
  如果说看古典主义大师们的作品要到卢浮宫,那么看现代主义就该到奥塞了。奥塞博物馆是1986年由废弃火车站改造的,雷诺阿、安格尔、莫奈、马奈、梵·高的许多作品都在此展出。我在奥塞的最大收获就是看到了梵·高的真迹,那个曾割下自己耳朵的天才,用画笔和颜料展现了另一个世界。还有伯恩琼斯的《命运之轮》,那缠在轮盘之上的男子,他的肢体和心灵都是那样无奈,简直完美到了极致。最后,我在著名的圣马可像下看了许久,这位威尼斯守护者骑在一头双翼雄狮上,以美人鱼般的姿势端坐着,不知道作者有没有赋予其特殊的含义?
  走出奥塞已是中午了,我在路边草草吃了点蛋糕,便乘地铁直奔巴黎圣母院。当我来到巴黎圣母院脚下,正抬头仰望那高高的塔尖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竟是林海的号码。
  我赶紧接听了林海的电话,他说又有了非常重要的发现,现在全都写在E-mail里发给我了,让我火速上网查收邮件。我在电话里答应了他,不过既然已来到圣母院脚下,还是先爬上去再说吧。
  公元1163年,教皇亚历山大和路易七世,共同为巴黎圣母院奠基,直到1345年才建成,后来又历经战火和修复,这座建筑才以此面目屹立至今。圣母院平时只开三扇门中的一扇或两扇,中间那扇很少开,据说此门二十五年才开一次,通过此门可洗清人生前二十五年的罪恶,并为后二十五年祈福。
  到了巴黎,就必然要登上圣母院顶上看一看,就因为人人都要上去,所以上楼要排很长的队。足足排了两个多小时,我终于有幸踏上了塔顶,顺便又看了看卡西莫多的钟楼。圣母院楼顶最著名的当然就是那些小石兽了,在四月阴暗的天空下,它们俯视着巴黎的芸芸众生,见证几世纪以来的人间悲喜。我特别拍了几张小石兽的照片,它的身后有翅膀,看起来宛如天使,双手支撑着下巴,似乎正在思考,我确信它是有灵性的。
  下面排了两个小时的队,在楼顶还不到十分钟,我便匆匆地下去了。离开巴黎圣母院,我正准备回去时,没曾想在广场上遇见了那个流浪汉——雅克。
  在这人海茫茫的巴黎花都,我在短短的几天之内三次遇到他,确实是有些缘分了。雅克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套西装,他热情地要和我拥抱,咱中国人没这等风俗,我便双手抱拳还了礼。
  本来想要快点回伏尔泰大学上网去,却被雅克死死拉住了,原来他想带我去喝一杯,想必是他走了什么狗屎运,捡到了一笔飞来横财吧。想到上次他为我夺回钱包,我还确实欠他一个人情,想我中华自古以来乃礼仪之邦,怎可让这番邦胡儿看不起?去就去,大不了我请客吧。
  雅克把我带到了一个路边小酒馆,随便喝了几杯,我们的酒量都不行,雅克很快就胡言乱语了,反正我本来也听不懂他说什么。他用不堪入耳的英语连说了几个“friend”,看起来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我心里不禁有些自嘲,在巴黎这几天一事无成,倒交上了这么一个异国朋友。
  虽然雅克说由他请客,但最后还是我为他付了钱,也算是还了人情。
  晚上八点,我回到了伏尔泰大学,来不及去看教授和于力,就急匆匆地跑上了历史系顶楼,打开笔记本电脑便上线了。果然收到了林海发来的电子邮件,他在E-mail正文里足足写了一千多字,我很吃力地看完了全部内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太不可思议了,羊皮书竟是这么得来的!而那幅油画《玛格丽特》居然是赝品,真正的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真品,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被带到中国藏了起来,至今依然杳无踪迹。
  如何让人相信这些事呢?我摇着头在房间里踱步,心想在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这所校园里,是否也有一个叫林丹青的中国青年与我现在一样苦思冥想呢?
  不,一定要把这些事情告诉奥尔良教授,既然林海愿意把他爷爷的往事告诉我,那就意味着我是他唯一的希望,我必须要帮他揭开谜底!
  我立刻跑下了楼梯,发现奥尔良教授的研究室依然亮着灯,他和于力正在一起分析着什么。我立刻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把刚收到的E-mail里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于力。
  于力显然也大吃一惊,在他把这些话翻译给奥尔良教授听后,研究室里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我呆呆地注视着他们的脸,仿佛看着两块冰凉的石头。
  面色铁青的奥尔良教授终于说话了,林海把他的话译给我听:“你刚才所说的那个拉莫尔家族,正是玛格丽特王后的情人德·拉莫尔的后代。”
  “他不是被处死了吗?如何会有后代?”
  但我又想到了《红与黑》,这里面不是也有个拉莫尔侯爵家族吗?
  于力摇摇头回答:“拉莫尔家族有很多支系,有许多是德·拉莫尔的兄弟子侄的后代。不过,你刚才所说的那个拉莫尔家族,其实是非常特殊的,几年前在法国南方发现过一份族谱,里面有这个家族的记载,传说那是一个幽灵家族。”
  “幽灵家族?”
  我不禁张大了嘴巴,想起了自己小说中的那些故事,原来真是古今无不同,东西无不同。
  “是的,传说那个拉莫尔家族,隐居在法国南方的一处偏僻山谷中,极少与外界来往,数百年来有许多人死在他们的手里。”但于力又和奥尔良教授对了一下目光,点了点头说,“不过,最最让历史学家感兴趣的是,这个拉莫尔家族正是德·拉莫尔本人与玛格丽特公主所生下的私生子的后代。”
  “你说什么?德·拉莫尔与玛格丽特有私生子?”
  虽然这些天看了不少资料,但我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说法,此等的风流野史,不和国内戏说的清宫剧一样了吗?
  “这并不是小说家的想象,而是奥尔良教授用几年的时间考证出来的,根据大量的宫廷档案和记载,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在1574年4月30日,德·拉莫尔被处死那天以后,玛格丽特的体形渐渐发生了变化,直到当年的11月中旬,她在宫廷中秘密生下了一个儿子。她的丈夫亨利从来不承认这个孩子,凯萨琳王太后也认为他是个野种,立刻就把孩子送出了宫。”
  “你们由此断定,这个孩子正是德·拉莫尔的骨肉?”
  “对,确切说是德·拉莫尔的遗腹子。”
  “我明白了,玛格丽特为什么要抱着爱人的头颅下葬,因为她明白自己的腹中,已经埋下了爱人的种子。”
  这时奥尔良教授对于力嘟囔了几句,他点了点头说:“但更重要的是,她要送给她未出世的儿子一件礼物。”
  “礼物?”
  “是的,今天我和奥尔良教授已经研究出了结果,根据你提供的这卷羊皮书,并非全部都是路易九世的手迹,其中有一小部分文字,是十六世纪的后人添加的,这从字体与拼写方法上都可以看出。根据这些十六世纪的文字,我们可以确信这与瓦卢瓦王朝的宫廷有关,而玛格丽特当时就在宫廷中。”
  “那你们认为,玛格丽特要送给自己私生子的这件礼物,就是‘路易九世之谜’的秘密?”
  于力微微一笑:“你非常聪明,果然是写心理悬疑小说的。是的,当德·拉莫尔被处死以后,玛格丽特悲痛欲绝,本想就此了结了生命,但想到腹中的孩子,她还是要忍辱负重地活下去。她不但要坚强地活下去,还要给自己和拉莫尔的私生子,留下世界上最重要的财富,让他长大后能为生身父亲报仇,成为法国的国王甚至全世界的主人。”
  “天哪,这个秘密真有如此重大的作用?”
  “至少许多人对此深信不疑。可以推断的是,玛格丽特当时一定掌握了这个秘密,但她的母后禁止她离开宫廷,实际上是把她软禁在了卢浮宫中。她也考虑到将来孩子出生,很可能会被别人强行抱走,自己根本无法把秘密告诉孩子。所以,她必须要用一个非常隐蔽的方法,把秘密的信息记录下来,以便将来传给自己的孩子。”
  但我摇摇头说:“这真是太离奇了,这些都是你们的推断,有没有证据呢?”
  “证据就在羊皮书里,我和教授已经完全破译了,那些十六世纪的文字记录得很清楚,一定有人总结过这段历程。玛格丽特如何留下秘密的信息呢?她想到了宫廷画家来给她画肖像的机会,于是她通过母后请一位画家入宫,在旁人的严密监视之下,画家为她画了一幅人物肖像。但我们可以确定,她一定在那幅画中留下了宝贵的信息,这种信息可以传递给她未出生的孩子,以便那孩子将来获得秘密,成为法国乃至世界的主人。”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那幅《玛格丽特》油画,其实就是一种密码,它指示了‘路易九世之谜’的破解方向?”
  于力不禁拍了拍手说:“你的分析太对了,我和教授讨论了大半天,居然被你一下子说透了。画玛格丽特的那幅肖像时,应该还完全看不出来怀孕的样子吧,但在数月之后,她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可怜的是,那孩子随即被凯萨琳王太后送了出去,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玛格丽特也不知道,她只能每日以泪洗面,不久被她的丈夫接到了那瓦尔去。”
  我不禁也为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所感动了:“那个孩子的下落究竟如何?”
  “放心吧,他后来在乡下长大成人了,当他长到十几岁的时候,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便想方设法去找自己的亲生母亲。而此时玛格丽特早已被她的丈夫休弃,她失去了往日的青春美貌,躲到圣母院里度过残年。根据羊皮书上的这段记载,当她的儿子几经周折,千辛万苦地找到她时,她已经重病在身,奄奄一息了。”
  “真是一段感人的千里寻母记啊,就算是大仲马也写不出这样的故事。”
  “玛格丽特在临死前把羊皮书卷送给了儿子,她说谁得到了那个秘密,谁就会统治世界。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个藏宝地点,就躺在儿子的怀中断气了,也算是最后的遗憾吧。”
  我终于忍不住了,轻叹了一声:“难道秘密就此中断了吗?”
  “不,秘密就藏在那幅油画中,玛格丽特的儿子是知道这一点的,但他并不知道秘密究竟是什么,因为油画中的秘密实在太隐蔽了,玛格丽特临死时又没来得及说,以至于他守着那幅油画一辈子,熬白了头发都没发现秘密究竟是什么。”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玛格丽特和拉莫尔的私生子也有了后代,他们在法国南方繁衍子孙,和拉莫尔家族的其他支系并不来往,完全与世隔绝,世代守护着这幅油画,还有这卷羊皮书。他们不断在羊皮书上添加一些内容,所以才会被我们所破译知晓。但我猜想四百多年来,他们一直都没有参透这幅画里的秘密。”
  “那油画怎么又会流失到外边去的呢?”
  “你忘了吗?上次我们不是查过油画《玛格丽特》的资料吗?”
  我这才想了起来,伏尔泰大学的艺术品资料库,记录了那幅画的收藏历史——在法国大革命之前,此画一直被法国南方某家族收藏,想必这家族一定是拉莫尔家族了。后来拉莫尔家族可能因为某种原因,参加了保王党的叛乱,便遭到革命派的镇压,油画《玛格丽特》被政府没收,后成为拿破仑的私人收藏品。此后数十年这幅画又几经转手,直到巴黎公社起义后,由圣路易博物馆收藏。
  到这里,我终于吐出了一口长气,原来羊皮书的秘密就在这,它记录了关于油画《玛格丽特》的秘密,而四百年前的油画《玛格丽特》又隐藏着“路易九世之谜”的重要信息,那重要的信息又是什么呢?
  但现在最关键的是,真正的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油画,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被盗窃了,它被林海的爷爷带到了遥远的中国,至今仍然下落不明。
  如果没有看到那幅画的真迹,当然也不可能破解出画中的密码!
  可那幅真正的《玛格丽特》究竟在哪里呢?
  是在中国,还是在法国,或是早已经毁灭了?茫茫世界,到哪里去寻找那幅画呢?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在林海的手中了。
  林海能否找到爷爷留下来的真画呢?
  我只能绝望地叹口气,因为这希望实在太渺茫了。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我想快点离开巴黎,回国去帮助林海,他现在正处于万分危险之中。
  匆匆地辞别研究室,走出房门前我下意识地回了回头,只见幽幽的灯光打在奥尔良教授的脸上,似乎显现出狰狞的反光。教授正意味深长地看着窗外,那种眼神让我不寒而栗,似乎有某种东西已经附上了他的肉体,正潜伏在黑暗的某处,随时要吞噬着这栋大厦里的每一个人。
  2005年4月16日·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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