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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双重麻烦的星期二:访客和闹事者

书籍名:《路西法效应》    作者:孙佩妏 , 陈雅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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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犯人看起来十分疲累,双眼视线模糊无神,而且我们的监狱开始闻起来像是纽约地铁站的男性公共厕所。似乎大部分狱卒都把上厕所变成一种“特权”,不定期地以此为嘉奖,但半夜不准到厕所方便。半夜时分,犯人们只准在房间的便桶里大小便,还有一些狱卒拒绝在早晨之前清理这个便桶。于是不满和怨言快速上升,让许多犯人都快无法容忍,几乎爆发。8612昨夜的崩溃,似乎已开始在犯人间起了骨牌效应,我们在监听室里听到,他们都讨论着不想再容忍这一切。
  我们必须让这个监狱看起来有更加明亮的印象,因为今天晚上将有犯人的父母、朋友、女朋友前来参访,以一个为人父母的角度,当我看到这个实验仅仅三天就令人感到疲累又充满压力,我确定,我一定不会让我的儿子继续留在这里。我思量着如何面对迫在眉睫的挑战,并且还要担心8612随时会来捣乱的谣言,说不定他会选在今天发动,也有可能就和我们开放会客的时间同时,那可是我们最不能采取任何防卫行动的时刻。
  现在是凌晨2点,小夜班的狱卒似乎被迫留下,六个狱卒在大厅里商讨如何加重规定,才能有效控制犯人,避免反叛再次发生。
  他们全都聚在一起,“以身高决定一切”。最高的是赫尔曼,晚班的头头凡迪现在成为大夜班的大哥,阿内特则是日班的大首领。最矮小的柏登和赛罗斯,变成大头头身边最忠实的小跟班。两个人都爱用权威的语调、狐假虎威地发号施令——对着犯人的脸大吼,而且明显特别粗暴。他们推挤犯人、戳弄犯人,并且将无辜、不情愿的犯人从队列中拉出来关禁闭。有人暗中通报我们,他们经常在带着犯人到厕所的路上故意绊倒犯人,和犯人单独在厕所时,还会将他们推向小便池。而且事实也证明他们喜欢警棍,经常将警棍搁在胸膛上,用警棍敲打铁栅、门、桌子,好向大家宣告他们的存在。分析之后,我们认为他们是以武器来弥补身高的不足,不管心理动力为何,他们都是最自私卑鄙的狱卒。
  然而,马库斯和瓦尼施也属于矮个儿一族,相对之下却较被动也较安静,不多话也不像其他人那么热爱特别的动作。我曾经跟典狱长提过,是否可以让他们更坚定、有自信一些。兰德里兄弟是有趣的一对,乔夫·兰德里(小兰德里)比赫尔曼稍高,并且与他竞争小夜班的权势,但是他不像我们足智多谋的约翰·韦恩(赫尔曼),总是可以创造出新的操练规则,因此,他总是领头在各个情境中发号施令、控制操练,但是随后又退缩到一旁,这种犹豫不决的状况,在别的狱卒身上都看不到。今天晚上他竟然没有带他的警棍,甚至没有戴上银色反光太阳镜——根据我们实验的约定,这是不被容许的!他的哥哥约翰就是一个强悍的狱卒,不过他总是按表操课,他不像阿内特那么坚定强势,但是也经常支持且执行上头极度没道理的命令。
  我们的犯人全都差不多高,大概在5英尺8英寸到5英尺10英寸之间,除了格伦3401,是全部中个头最小的,大概只有5英尺2英寸,而保罗5704则是里头的大个儿,大约有6英尺2英寸。有趣的是,5704也成为犯人之中的头头。他表现得更有自信且更确立自己反叛的决心。他的同伴们也发现这一点,于是选他为斯坦福郡大监狱犯人申诉委员会的犯人发言人,也就是稍早与我谈判一系列权利,要求我们妥协的代表。
  
  新规定,但是旧的依然算数!
  
  凌晨2点30分,又是另一次报数时间,大厅里挤进了六个狱卒与七个面墙列队的犯人。即使没有任何理由需要小夜班的狱卒留下来,但是他们还是这么做,或许他们想要知道,大夜班的同事如何执行他们的工作。凡迪从二号囚房抓出极度困睡的犯人819到列队里头。狱卒们开始严厉斥责没有戴上丝袜帽的犯人,提醒他们,这个是监狱制服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凡迪:“好了,现在是报数的时候了,你们喜不喜欢这个?”
  一个犯人回答:“太好了,狱警先生!”
  “其他人觉得呢?”
  中士:“好极了,狱警先生!”
  “让我再听大家念一遍,你们可以做得更好,大声点!”
  “太好了,狱警先生!”
  “大声点!”
  “太好了,狱警先生!!”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现在是报数时间,狱警先生。”一个犯人用微弱的声音回答。全部的犯人现在都面墙列队站好,手放在墙上,双脚打开。他们明显不想要这么早就起来报数,才刚睡几个小时而已。纵使柏登的班已经结束,却仍然趾高气扬地发号施令,一边挥舞他的警棍,慢慢地靠近犯人。他随机拉某个人出列,“好,年轻人,你必须给我做些俯卧撑。”他大喊着。瓦尼施也开口了:“好,让我们来报数吧!从最右边开始,开始!”或许是有一大群狱卒可以当靠山,他更有自信了。
  小兰德里也加入行列:“等一下,7258,你这家伙给我过来这里。他不知道他的号码怎么倒着念!”为什么乔夫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呢?早就已经换班了,他还手插在口袋里走来走去,像一个事不关己的观光客,不太像个狱卒。事实上,为什么一整个小夜班会继续在冗长的一夜折腾后还在这里闲晃?他们的出现,让犯人完全不知道该听谁的好。原先花招百出的报数现在也变得乏味,令人厌烦不已:一次两个数字,用识别号码报数,倒着报数,用各式唱腔报数,赫尔曼知道现在不是他表现的时候,不发一语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安静地离开。而这些把戏不断地重复,老调重弹,凡迪警告犯人们要记得大声、快速、干净利落!疲劳的犯人们遵从命令,但声音还是此起彼落、杂乱无章——该是来点新规则的时候了!所以这些狱卒们自己加了点料:
  “犯人必须参与所有监狱的活动,也就是报数!”
  “床要整理好,个人物品必须摆放得井然有序!”
  “地板不可以弄脏!”
  “犯人不可以移动家具,瞎搞、破坏墙壁、天花板、窗户和门!”
  瓦尼施建立这些规则,要犯人们在本质上和形式上都能彻彻底底地理解,如果他们不听话,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命令他们重复这些令人心烦意乱的规则。
  瓦尼施:“犯人不准操作囚房的照明设备!”
  犯人:“犯人不准操作囚房的照明设备!”
  瓦尼施:“什么时候犯人可以操作囚房的照明设备?”
  犯人(现在整齐一致地回答):“什么时候都不准!”
  他们的声音听起来累垮了,但是相较于昨晚回答更大声且利落,令人意外的是,瓦尼施变成领头,他正带领他们背诵这些规则,要求他们回答到尽善尽美,施加权势在他们身上,要犯人们感谢他的赐教,他宣读几乎是针对保罗5704所设计的烟瘾新规定。
  瓦尼施:“抽烟是特权!”
  犯人:“抽烟是特权!”
  “抽烟是什么?”
  “是特权!”
  “什么?”
  “特权!’
  “只能在吃饭之后,在狱卒谨慎地监督下才能抽烟!”
  瓦尼施:“我不喜欢单调的声音!让我们用音阶来唱吧!”
  犯人们遵行,飙高音再重复一遍。
  “我建议你们起音可以低点,不然最高音你们会唱不上去!”
  接下来,他要犯人们每次重复时都再升高一个音,瓦尼施亲身示范一次。
  “真是太动人了!”
  瓦尼施读出手中拿着的新规定,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警棍,其余的狱卒也摸摸自己的警棍,除了小兰德里,毫无理由地一直待在那儿,当瓦尼施带领全部犯人宣读新规定时,凡迪、赛罗斯和柏登进进出出囚房,在犯人前前后查看,寻找遗失的手铐钥匙、武器和任何可疑的物品!
  赛罗斯强迫“中士”出列,命令他站在对面的墙壁前,双手放在墙上,双脚打开,并且将他眼睛蒙起来,他接着用手铐铐住“中士”,命令他拿着便桶,带他走出监狱去倒这些脏东西。
  这个时候,其他犯人忽然齐声大喊:“警务长!”原来是在回答瓦尼施的问题:“谁的命令最大?”听见犯人呼喊自己的命令至高无上,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在我平常的生活里,我只会提供意见或是暗示我想要的是什么,从来不会做“下命令”这种事。
  瓦尼施继续和他们瞎搅和,强迫他们大声唱出“处罚”,这不过是某条规则的最后一个字——不遵守规则的后果。他们必须用最高音,一次又一次唱出这个令人恐惧的字眼,这让他们感到一切实在太荒谬,而且很受侮辱。
  这么持续了将近40分钟后,所有犯人都耐不住性子,显得局促不安,他们的脚站得都僵了,背都酸痛得要命,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抱怨。柏登命令犯人转身面对正前方,检查制服。
  凡迪质问1037,为什么他没有戴丝袜帽。
  “我不知道是哪个狱卒拿走了。”
  凡迪:“我不知道是哪个‘狱警先生’拿走了,你是说有‘狱警先生’搞不清楚状况吗?”
  “我没有那么说,狱警先生。”
  凡迪:“所以是你自己弄丢帽子的吧?”
  1037:“是的,是我自己弄丢的,狱警先生。”
  凡迪:“15下俯卧撑!”
  “需要报数吗?”
  凡迪在大家面前宣告,犯人3401抱怨自己生病了,瓦尼施的回应是:“我们不喜欢生病的犯人。为什么你现在不做20下仰卧起坐,让你自己感觉舒服一点?”他说,3401就像一个哭闹人家把他枕头拿走的小娃儿。
  “好,有戴着丝袜帽的回到自己的房间,不用站在那儿,你们可以‘坐’在自己床上,但是不准‘躺下’。事实上,那就是保持床铺整洁的好方法——无论如何都不要给我弄皱!”接着瓦尼施命令,所有犯人为那三个没戴帽子的家伙做俯卧撑,他从原先坐着的桌子上跳起来,挥舞着警棍加强威势。他站在犯人们前,大喊:“下!上!”做了几下后,保罗5704突然停下来,说他没有办法再做下去了。瓦尼施大发慈悲,容许他站在墙边看着大家做完:“好,你们全部都去站在床前,直到你们找到自己的丝袜帽为止。如果找不到,就把毛巾戴在头上。”
  “819,今天过得如何?”
  “今天实在棒透了,狱警先生。”
  “好,整理好你们的床,无论如何不要让我看到皱褶,接着坐在上头。”
  到了这个时候,小夜班的狱卒才都离开,只留下大夜班狱卒,包括先前静静观察威权虐行的后备狱卒莫里森(Morison)。他告诉犯人“如果你们想的话,可以躺下没关系”,犯人们不但马上就躺下,而且很快地进入甜美的梦乡。一个小时过去后,穿着花呢外套、配上西装的典狱长出现了,看起来整齐清爽,似乎每天都长高一些,也说不定,他只是比我印象中站得更挺直一些罢了。
  “注意!注意!”他突然大声宣布:“犯人在正确调教后,应该列队站好以供更进一步的检验。”狱卒们一听,马上进入二号和三号囚房,叫犯人们起床到大厅,又一次,难得小小睡眠被破坏了。二号、三号囚房的犯人陆陆续续出来,斯图尔特819找到了他的丝袜帽,里奇1037把毛巾像回教徒那样缠在头上,保罗5704则把他的毛巾像小红帽那样包在头上,垂挂下来遮住黑色锁链。
  瓦尼施询问“中士”:“你睡得如何?”
  “好极了,狱警先生!”
  5704的回答就没那么完整,他简单地回答:“不错!”瓦尼施要他面向墙壁。
  另一个狱卒大声念了基本规则:“犯人必须称呼狱卒们为‘狱警先生’。”因为没有在“不错!”后面加上尊敬的语气,5704被罚做俯卧撑。
  典狱长缓缓走近犯人的纵队,就好像在阅兵,同时加上评语:“这个犯人似乎对他自己的头发有些意见,也似乎对服从命令有点意见,在做更多活动之前,他需要有个适当的认同过程。”
  典狱长评估过有问题的犯人后,就问狱卒是否必须采取必要的惩治措施,“这个犯人的头发露出毛巾外了!”他坚持应把识别号码缝回去,或是用记号笔重新写上号码。
  “明天就是我们的探访日,对吧?那代表我们希望能够给访客们看到最好的犯人,所以犯人819就该学会戴好丝袜帽。我也建议接下来的时间里,3401和5704要和1037学学怎么戴上毛巾。现在,都回你们的房间去吧。”
  犯人们回去睡觉,直到早餐前才醒来。又是新的一天,日班正要接班,又有了报数的新戏码。这次是拉拉队欢呼,每个犯人兴高采烈地报数:“给我一个5!给我一个7!给我一个0!给我一个4!这拼起来是什么?5704!”阿内特和大兰德里、马库斯又开始用新把戏折磨犯人,每个犯人都得从队伍里跑进跑出的,往前一站,用拉拉队欢呼的方式报上他自己的号码再回到队伍里,一个接着一个。
  
  身份和角色界线开始模糊
  
  不到三天,事情就演变到这么诡异的地步。扮演狱卒的一部分学生已不只是在演戏,他们用敌意、负向影响和注意力,把自己武装成真正的监狱狱卒,并在他们值班报告、回顾日记和个人反应中表露无遗。
  对今天狱卒们“鸡蛋里挑骨头”的方式,赛罗斯非常骄傲地说:“我们变得更加有秩序,在犯人身上得到棒极了的成果。”但是他也注意到了潜在的危机:“我担心现在这样只是风雨前的宁静,可能有脱逃计划在暗地里展开了!”
  瓦尼施一开始很不情愿接任狱卒的工作,我还得请典狱长亲自开导他才行:“直到第二天我才适应,决定强迫自己正确面对,我故意把所有对犯人的感觉都关了起来,丢掉我的同情心和对他们的尊重。我开始尽我可能地对他们冷言冷语,不让他们看见我的感觉,不让他们称心如意地见到我生气或沮丧。”他的团体认同比起以前更加强烈:“我只看见,一群令人愉悦的人采取必要措施,来让另一群没有必要对他们付出信任和同情心的人乖乖听话!”他接着提到他喜欢狱卒们在那晚2点30分坚定强硬的报数表现。
  凡迪与瓦尼施竞争大夜班威权的意味,开始越来越重,但他今天因为缺少睡眠所以非常疲倦,不是很活跃,却还是对这些犯人终于融入他们的角色非常欣慰:“他们不再认为这只是个实验,他们必须为尊严而战,但是我们一直在向他们强调现在是谁在做主!”
  他的报告也提到,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爱指挥他人,忘了这只是个实验。他认为自己只是“希望处罚那些不守规矩的人,这样可以杀鸡儆猴,告诉其他的犯人什么才是对的行为”。
  犯人们人格的解离和更加严重的去人性化问题,也开始影响他:“当我越来越生气的时候,就不太检视自己的行为。我不想让这个影响我,开始把自己深深藏在角色背后,这是唯一不让自己受伤的方法。我在这些事情上彻底迷失了,但是又不想要停止!”
  他们是这个情境的受害者,因为我们忘了提供犯人足够的盥洗和卫浴设备,这变成工作人员心中的噩梦,就像凡迪所抱怨的:“我实在受够了看这些犯人们衣衫不整、臭气熏天,监狱脏到发出恶臭。”
  
  坚守保卫我的机构
  
  身为警务长,我最重要的职责就是确保我的机构的安全。我该如何应付,或预防8612带着兄弟突击入侵?
  大夜班的伙伴们想了许多方法,甚至盘算过把实验移至旧市立监狱的可能性。自从星期天我们逮捕犯人的中央警察局成立后,旧监狱已经空置了一段时间。我记得负责逮捕的小队长那天早上就问我,既然那里有许多空间可以使用,为什么我们不以旧监狱为研究地点。我也曾经考虑过,不过我们已经投入了太多心血,例如我们的监录系统、食宿安排和其他统筹的细节等等,相较之下,我们在心理系馆更能掌控整个状况。这个新的选择,也正合我们所需。
  当我外出寻求新场所的使用可能时,科特·班克斯会负责主持第二次的犯人申诉委员会,克雷格·黑尼会监控探访时间的所有预备措施,戴维·贾菲则会监视狱警不寻常的管理举动。
  我很高兴执行小队长可以在简单的知会下就见我,我们约在雷蒙纳街的旧监狱见面,我向他解释我现在所面临的困境:我必须避免监狱的肢体流血冲突,有如去年警察和学生在校园引发的冲突事件。我迫切需要他的协助。接着我们一起检视场地,就好像我是看地的潜在买主一样。转送监狱实验留下来的人到这个地方实在太完美了,更不用说,加上这个地方的实际监狱环境,会让实验看起来更真实。
  回到总部后,我签署了一份官方表格申请,希望监狱能够在当天晚上9点(探访时间后)准备好让我们使用,我也保证在接下来的十天内,我们能够保持它的整洁干净。犯人们必须好好在这方面下工夫,任何损坏我都会照价赔偿。我们紧紧握手,一言为定,我谢谢他大大地拯救了我们监狱,也松了一口气——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简单顺利。
  为了感谢幸运的眷顾和自傲自己脑筋动得够快,我犒赏自己一杯浓咖啡和一片卡诺里蛋糕,在室外咖啡店享受了一会儿日光浴。又是另一个宜人的夏天,这里依旧是帕洛阿尔托的天堂,从星期天以来一直都没有改变。
  在立即向欣喜的工作人员解释我们的转送计划的同时,我却接到一通来自警察部门、令人心碎的电话:“不能去!万一有人在公共场合中受伤的话,市政长官担心会被控告!”假逮捕的问题也会同时浮上台面,我请求小队长给我一个说服市政长官无须担心的机会,我亟须体制的配合,提醒他我和泽克局长的渊源,并且请他想一想,如果有人闯入了安全性低的机构,那才是真正危险的事情。
  “拜托,我们不能达成共识吗?”“抱歉,答案是不行,我不想让你难过,不过这只是纯粹公事公办!”我失去了计划中犯人转送的最佳地点,也很清楚我正在断送我的前程。
  不知道一个警察会怎么看待一个真的相信自己是监狱警务长的心理学教授,极度害怕有人会攻击“他的监狱?”“疯子!”也许言过其实,“精神异常心理学家”大概会贴切一些。
  你知道吗?我告诉自己:“不管别人怎么想,必须继续下去,时间紧迫,丢掉那个计划,再找另外一个。”首先,我要让一个线人潜入犯人之中,获取更多将近的暴动计划信息。接着再给那些暴动者摆上一道,让他们闯入时以为实验已经结束了。我们要拆卸监狱囚房,让它们看起来好像是大家都回家去了,还要告诉他们我们决定中断这个研究,不会有任何英雄壮烈牺牲,就只是请大家各自打包,回到原先生活的地方。
  当他们离开之后,我们就有时间重新构筑新的监狱,更好的监狱。我们在这栋建筑物的顶楼发现了一个很大的储藏室,可以在探访时间过后把犯人移到此地——假设闯入监狱的行动不会在探访时间发生。当天稍晚在送他们回去之前,把监狱修整得更容易抵御外敌,我们的工程技师会修缮人口大门,在门外放置一个监视摄影机,尽量提升监狱的安全度——听起来像是个明智的备案对吧?不是吗?
  显然地,我的意识惦记着“我的监狱”将被攻击的一幕。
  
  安置线人
  
  我们需要更详细的攻击信息,所以我决定以顶替释放犯人的名义,安置一个线人到监狱里。戴维是我的一个学生,他清楚过人的头脑正合我们所需,浓密的大胡须和不修边幅的外表,很快就会让犯人把他当自己人。他曾在研究一开始时协助科特拍摄录像带,所以对地点和行动都有些概念。戴维同意参与几天,捎给我们任何他可能取得的重要信息,我们会用某些理由,带他到工作人员办公室让他方便说话。
  戴维很快就发现狱卒的新教条,其中一条讲得明明白白:“好犯人无后顾之忧,肇事者吃不完兜着走!”大部分的犯人认定,没理由在接受这样的犯人角色时,让自己处在长期和狱卒对立、动辄争吵的状态。他们开始接受自己的命运,每天乖乖合作,因为“他们已经可以想见,一连两个星期睡觉、吃饭、整理床单时都会被找麻烦,实在已经够了。”戴维却也发现,前所未有的新气象在犯人之间燃起。“偏执狂深植在这!”他听到了有关逃跑的谣言。
  没有人质疑戴维参与这个研究的目的,但是,他以为狱卒知道他是不同于其他人的——只是并不确定他在这里做什么。他们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像对待其他犯人一样——极度恶劣地——对待他。戴维很快就为了上厕所而痛苦不已:“我只有该死的五分钟。有人告诉我尿壶在哪里,但是那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事实上,我根本没办法尿在尿壶里,我必须到洗手间,关上门,知道不会有人突然跳到我身上才能尿尿。”
  他和里奇1037(二号囚房的室友)成了好朋友,他们一拍即合,但是进度有点太快了!在几个小时之后,我们信任的线人,穿上道格8612制服的戴维也变了样子。戴维报告说,“竟然被派遣来在这么棒的人旁边当线人”,让他很有罪恶感。还好没有什么真正重要的事好说,让他感到轻松多了。是吗?真的没有任何重要的信息好说吗?
  1037告诉戴维,犯人们要自立自强,不可怠惰,他奉劝戴维不要像他第一次报数那样当个反叛者。对他们来说,这不会是聪明的举动。关于他们的脱逃计划,1037是这么说的:“我们要和狱卒虚与委蛇,如此一来,我们才可以趁其不备、一举击中他们的致命弱点。”
  戴维事后告诉我,8612其实并没有组织任何反击计划,但那时我们已经花费了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准备应付未知的攻击。“当然了,有一部分人的确梦想着,他们的朋友可以在探访时闯进来解救他们,”他说,“或是在上厕所时偷偷溜走,但是那很明显只是做梦罢了!”也就是说,他们只是紧抓着一丁点希望。
  后来我们才知道,戴维违反了我们的口头承诺——在紧急状况下成为我们的线人。我们的根据是,那天稍晚有人偷走了“中士”手铐的钥匙,戴维却告诉我们他不晓得在哪里。他说谎。在实验后的日记报告中,我们发现他写着:“没多久我就知道手铐的钥匙在哪儿,但是我并没有说出来,就算事态已经无关紧要,我应该要说出来了,但是在这些人面前,我还是没办法背叛他们。”
  从戴维的其他回馈中,更可以发现犯人心理状态如此突然和惊人的转变——他觉得在监狱的那两天,他和其他人没什么差别。“除非我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因为我越来越不肯定我所依赖的人会在什么时候把我弄出去。我已经恨透了这个情境。”在他待在斯坦福郡大监狱第一天的最后,戴维——我的线人——告诉我:“我只能抱着肮脏、罪恶、恐惧的心情入睡。”
  
  发泄抱怨
  
  当我正和市警察交涉时,先前会过面的那三个犯人委员正把手上长串的抱怨单递给科特·班克斯,他们分别是5704、4325和1037,所有犯人选出来的代表。科特十分恭敬地倾听他们的抱怨,比如厕所的限制导致不卫生的情况、用餐之前没有干净的水可以洗手、没有淋浴设备、担心传染病、手铐和脚链太紧导致淤青和擦伤。他们也希望星期天可以有教堂的礼拜服务。此外,他们还要求可以轮替脚链到不同脚上、运动的机会、娱乐时间、干净的制服、允许不同牢房之间的沟通交流、加班的星期天可以有工资……此外,与其无所事事,他们也都希望可以做一些有价值的事情。
  科特一如往常不带感情地听着,没有显露任何感情。威廉·科特·班克斯是一个年近三十、清瘦的非裔美国人,两个孩子的父亲,同时也是研究所二年级的学生,很骄傲自己可以进入世界顶尖的心理学系所。和曾经与我工作过的学生一样努力,也很有成就。他不让自己轻薄,超脱、虚弱、辩解或愚昧,把自己隐藏在坚强的外表下。
  寡言而有分寸的吉姆4325一定以为,科特的冷漠代表他不开心,于是赶紧解释这些并不是真的“抱怨”而只是“建议”。科特有礼貌地谢谢他们,也答应会和他的上级讨论。我怀疑他们是否发现,科特并没有作笔记,也没有留下他们手写的清单。我们的体系里最重要的,是在独裁主义架构里提供民主体制的假象。
  但是,市民对系统的需求改变会有异议。如果聪明地选择,这样的改变可以防止公开的不服从和叛乱:只要异议被系统所吸收,不服从就会缩减,叛乱也会被搁置。事实上,因为没有任何合理的尝试来保证解决他们表达的任何的抱怨,这些选出来的正式代表完成目标的可能性就很低。斯坦福监狱申诉委员会的主要任务,是在防护系统里取得初步的进展,但是失败了。然而,他们离开时觉得不错,因为公开地发泄,并且有一个权威者——即使是相对较低阶的官员——聆听了他们的抱怨。犯人和外界取得联系
  犯人的第一封信是邀请一些可能的访客,有一些可能是今晚、实验的第三天来。第二封信则是邀请另一天晚上的访客,因为这些朋友或家人因为太远而无法赶到。犯人用我们官方的文具完成之后,狱卒收集起来邮寄,当然是以监视这些信件的安全性为理由。接下来的例子可以让我们知道犯人的感觉——至少有一个重要的例子让我们感到惊讶。英俊的美国人修比7258,建议他的女朋友“带一些有趣的照片或海报来,好让我贴在床上的墙壁上瞧,打发无聊时间”。身强体壮,留着埃米利亚诺·萨帕塔(Emiliano Zapata)式小胡子的里奇1037。则对他的朋友表达了他的愤怒:“这不再像是一个工作了,因为他妈的我不能离开这里。”
  斯图尔特819已经慢慢有越来越多抱怨,寄了五味杂陈、耐人寻味的信息给他的朋友:“这里的食物和埃比尼泽(Ebenezer)第二次到泰国旅行的第三天的食物一样好吃且丰富。这里没什么有趣的事情,基本上我就是睡觉、大声喊出我的号码,以及让人找找麻烦,如此而已,如果可以离开这里,会是非常好的事情。”
  小个子的亚裔美国犯人格伦3401,清楚地表示了他对这个地方的鄙视:“我在这里度过了许多痛苦的时间,请你声东击西地用炸弹炸了乔登大楼。我的伙伴和我都已经很挫折。我们打算尽快逃跑,但是首先我相信,在我出去的路上我要先砍掉几个人的头才行。”然后他在最后加上了一句谜样的注记:“小心不要让傻瓜知道你是真的……,’真的什么?
  尼古丁成瘾的保罗5704所写的信更令人惊讶,他是新的犯人领导者。在信中,5704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他自封革命者,在这封难保隐私的信中向他的女朋友透露,他计划出去后要把他的经验写成故事,给当地的地下报纸刊载。他发现国防部海军研究处支持我的研究,因此得到了一个阴谋理论,认为我们企图试探抗议越战的监禁学生有多少能耐。明显地,他是一个没有什么经验的革命者,在信中讨论破坏计划明显不智,因为这些信非常有可能被监看。
  他并不知道我是一个激进派、行动主义的教授,从1966年就开始反对越战。当时我在纽约大学组织了第一个通宵的辩论团体,发起大规模的联合罢工,在纽约大学的毕业典礼上,抗议学校颁给国防部长罗伯特·麦克纳马拉(Robert McNamara)名誉学位。隔年,我在斯坦福组织了数千名学生,积极挑战连续数年的战争。我是有热血的政治灵魂,不是没脑筋的热血革命者。
  他的信这样开始:“我已经和‘The Tribe’及另一个自由的基层报纸‘The Berkeley Barb’做好安排,当我从这里出去后要给他们这些故事。”然后5704开始自吹自擂他在我们的小型监狱社区里的新地位:“我担任监狱犯人申诉委员会的代表主席,明天我要为我们的集体利益报酬组织一个互助会。”他也描述了他从这个经验中的获益:“我学习到很多监禁中的革命策略。狱卒一事无成,狱卒做不了什么,因为你压制不了老怪胎们的气焰。我们大多是怪胎,而我真的不认为,在这件事结束之前会有任何一个人屈服。有少数人开始低声下气,但是这些人影响不了我们其他人的。”此外,他在最后用大大的粗字体签下署名:“你的犯人,5704。”
  我决定不要告诉狱卒这个信息,免得他们报复而真的虐待他们。但是令人感到沮丧的是,我的研究补助金被指控是政府战争机器的工具,尤其是我曾经鼓励激进学生团体有力地发出不同的声音。这个研究补助原本是用来探索匿名的效果、去人性化的情境和人际间侵略的实务及概念研究。从这个监狱实验刚开始,我就已经向补助机构申请延伸补助来赞助这个实验,根本没有其他额外的资助。保罗可能还伙同他的同伴柏克莱散布不实的谣言,让我很生气。
  不晓得是他偶尔的情绪波动还是渴望尼古丁,还是他想在报纸上写更多令人激动的题材,5704今天制造了许多难题给我们——在我们已经有太多事情要处理的一天。在他同牢房室友的帮助下,他第一次弄弯了囚房的铁栅,也因为做了这件事所以得到黑洞时间。他踢坏黑洞里两个隔间的隔板,这个举动又让他不被允许吃午餐,而延展了关禁闭的时间。他持续不合作,直到晚餐时间,并且因为没有人来探视他而明显地感到沮丧。幸好,晚餐后他和典狱长面谈,典狱长严厉地训斥他一顿,然后我们就发现,5704的行为已经变得稍好一些。
  
  为访客做好准备:虚伪的化装舞会
  
  我希望卡罗可以从奥克兰过来和我一起工作,以准备面对家长的猛烈炮火。但是一如往常,他的老爷车坏了得送修,希望隔天可以一如预期,来得及出现在假释听证会上。经过在电话里的长谈,游戏计划已经设定好,当不受欢迎的参访者来到时,我们会做所有监狱做的事,准备记实地描述辱骂和我们面对系统改进的要求:监狱人员用小饰巾盖掉血迹,把捣蛋鬼关在外头,总之就是让场面变得好看一些。
  卡罗的明智建议,是要我在短时间内创造出看起来很好、有爱心的系统给父母们看,以表示我们秉着良心在照料他们的孩子。他说得很明白,不管怎样,我们必须让这些中产阶级的白人父母相信我们的研究是好的,就像他们的儿子一样顺从权威者的要求。卡罗笑着说:“你们这些白人喜欢顺从人,所以他们会知道他们在做对的事情,就像每个人一样。”
  接着我们立刻展开主要行动:要犯人清洗地板和他们的牢房,黑洞的标志已经被移除,喷洒清新的植物香味清洁剂以盖掉尿骚味。犯人都刮了胡子,以海绵洗澡,尽量打扮。丝袜帽和头巾都藏了起来,最后典狱长警告大家,如果有任何的抱怨,探望的时间会提早结束。我们要求日班加班到晚上9点,除了应付参访者,也可以在暴动真的形成时立即协助。为了考虑得更周到,我同时邀请我们所有的备用狱卒进来。
  然后我们给犯人吃最好的热食,热鸡肉派,吃不够的人还有第二份,而且饭后还有双倍的点心。音乐温柔地流进大厅,日班狱卒伺候他们用餐,小夜班的狱卒巡视警戒。过去用餐常有的大笑或窃笑不见了,气氛变得强烈且不寻常地客套。
  赫尔曼斜挨着坐在桌子的前端,但仍然拿着他的警棍大摇大摆地晃啊晃:“2093,你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对吧?”
  2093回答:“没有,狱警先生。”
  “你妈妈从不给你第二份,对吧?”
  “不,她从不,狱警先生。”“中士”服从地回答。
  “你看你在这里有多好啊,2093?”
  “是的,狱警先生。”赫尔曼从“中士”的盘子中拿走一些食物,然后走掉讥笑他。血红的仇恨,正在他们之中酝酿。
  同一时间,在监狱门外的走廊上,我们正在为探访者的到来做最后的准备,他们造成麻烦的可能性已经是再真实不过的恐惧。墙的对面是狱卒、典狱长和警务长的办公室,我们在那儿准备了一打的折叠椅给等待进场的探访者。当他们来到地下室时,一定有副想要看看这个新奇有趣实验的好心情,我们慎重、有系统地将他们的行为带人情境的控制,一如先前的计划。他们必须明白他们是访客,是我们给了他们探视儿子、兄弟、朋友和爱人的特权。
  苏西·菲利普斯(Susie Phillips)是我们活泼的接待员,温暖地欢迎访客;她坐在一张很大的桌子后面,桌子边还有一盆芳香的玫瑰。苏西是我的另一个学生,主修心理学,也是斯坦福甜姐儿,以她的美貌和体操能力被选为拉拉队队长。在这里,她先让每一个参访者签名,并且写下他们抵达的时间、编号,他们要探视的犯人姓名和号码。苏西告诉他们今晚一定要遵守的规则:首先,每一个探访者或探访团体必须听取典狱长的简报,并且在监狱里的家人或朋友已经吃完晚餐后,才可以进入监狱。出去的时候,他们必须和警务长会面,讨论他们的顾虑或分享他们的感觉。他们同意这些规定,然后听着对讲机传来的音乐坐着等待。
  苏西向他们道歉让他们等待太久,解释犯人今晚比平常花了更多时间吃饭,因为他们正在享受双倍的点心。有一些探访者还是坐立不安,他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对等待他们要见的犯人和待在这个不寻常的监狱场所有点不耐烦。
  和典狱长协商之后,接待员告知参访者,因为犯人花了太多时间吃东西,探访时间将会限制为十分钟,而且每位犯人只能有两个探访者。探访者感到沮丧,开始抱怨,因为他们的孩子和朋友不受照顾。“为什么只能两个人?”他们问。
  苏西告诉他们里面的空间很小,还有因为消防规定最多能进入的总人数。然后低声补一句:“你们的孩子或朋友没有告诉你们,探访者最多只能有两人吗?”
  “该死,他没有说!”
  “我很抱歉,我猜他忘记了,但是下次来访时你们就知道了。”
  探访者利用等待的时间,聊起这个有趣的实验,有些人抱怨这些专制的规定,但是明显地,他们逆来顺受地遵守这些规定,当一个称职的好访客。我们为他们准备了这个舞台,让他们相信眼前所见的可爱地方是一流的,让他们怀疑从他们不负责任又自私的孩子或朋友那里所听见的抱怨。因此,他们正不知情地参与我们正上演的监狱戏码。匆促而又没人情味的探访时间
  犯人819的父母是最先进入大厅的人,好奇地四处观望,接着发现他们的儿子坐在回廊中间长桌子的尾端。
  父亲问狱卒:“我可以和他握手吗?”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行?”他的请求让狱卒很惊讶。
  然后他的母亲也和她的儿子握手!握手?父母和孩子之间没有自动来个拥抱?(这样显得笨拙的细微身体触碰,是当一个人到真正高度防卫的监狱中才可能发生的行为,但是我们监狱没有这样的条件,也许是我们让探访者困惑了,不知道在这样陌生的地方怎样的行为举止才算恰当。因此当在不确定的时候,行动越客气越好。)
  柏登站在犯人和他们的父母之中。赫尔曼随意地走来走去,侵犯819和他的亲属之间互动的隐私。他若有似无地游走在附近,而819一家三口假装忽略他,继续他们的对话。然而,819知道他没有机会说任何关于监狱的坏话,否则他等等就会尝到苦头。他的父母五分钟就结束探访,好让他的哥哥和姐姐可以和他会面。当他们说再见时,再一次地握手。
  “是的,这里一切都很好。”斯图尔特819告诉他的哥哥和姐姐。他们的表现,和其他犯人与热切的父母见面时不安的局面不同。他们比较随性也比较愉快,不像和父母谈话的情境限制下那么害怕。但是狱卒常常在他们附近徘徊。
  819继续说:“我们和狱警有一些愉快的谈话。”他描述“作为处罚的黑洞”,但才刚开始说,柏登就打断他:“不要再谈论有关黑洞的事,819。”
  他的姐姐问起他衣服上的数字,也想知道他们每天都做些什么。819回答了这些问题,也描述这一切对他的影响。当他提到他和小夜班狱卒发生的问题时,柏登再一次不友善地打断他。
  819:“他们早上很早就起床……有一些狱卒真的很好,很棒的狱警。这里没有任何真的身体虐待,他们有警棍,但是……”
  他的哥哥问他,从这里出去之后要做什么。819像一个好犯人应该说的回答:“我不急着出去,我在一个很棒的地方。”五分钟之后,柏登终止了他们的面谈。赛罗斯一直坐在桌前,瓦尼施则站在桌子的后面。狱卒比访客还要多。当819的访客微笑地挥手说再见时,他的脸色变得阴沉。
  里奇1037的父母进来时,柏登就坐在桌子上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我第一次发现,柏登看起来很像阴险版的切·格瓦拉(Che Guevara)。】
  1037:“昨天开始有点奇怪。今天所有的墙和牢房都被洗过了……我们没有时间感,没到外面看过太阳。”
  他的父亲问他,是否要在里面待完两个星期。可想而知,儿子说他不确定。这个探访进行得很顺利,交谈很有活力,但是妈妈表现出忧虑,因为他儿子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大兰德里漫步到柏登那儿和他交谈了几句,两个人都站着听探访者的对话。1037没有提到狱卒拿走了他的床,还有他都睡在地上。
  “谢谢你们来。”1037感动地说。因为1037请她代打电话给某人,妈妈又再绕回来:“我很高兴我来了……很快就可以再看到你了,后天,我确定。”“现在起,你要乖而且遵守这里的规矩。”她激励她的儿子。
  父亲在门外温柔地提醒她可能会超过时间,不要妨碍其他人的访视权益。
  当修比7258美丽动人的女朋友进入大厅时,狱卒全都振作起来。她带了一盒杯子蛋糕,很聪明地让狱卒们分享。狱卒吃得津津有味,由衷愉快地发出大快朵颐的声音。当他和女朋友谈话时,7258也被允许吃一个杯子蛋糕。他们很认真地想要忘记狱卒紧紧跟随在后:柏登一直在他们旁边徘徊,他的警棍在桌上间断拍打,规律地发出声音。
  扩音器的背景音乐,是滚石合唱团的成名曲之一:“Time is on myside”。这首令人觉得讽刺的歌曲,在探访者来来去去极短的会面时间里并没被注意到。
  
  来自母亲的担心
  
  我感谢每一个探访者从他们忙碌的行程中抽空来探视。和典狱长一样,我试着尽可能亲切和友善。另外,我也希望他们可以赏识我们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尽可能真实地研究监狱生活。我回答他们关于往后探访的问题,送礼物包裹,以及私底下要求我特别照料孩子的交代。一切都很顺利,只剩下一些探访者还让我担心地牢会不会面临无预警攻击的危险。然而,在应付下一个棋局之前,我还是被1037的母亲突如其来的苦恼忧伤弄得手足无措——我并没有料到这个。
  当她和1037的父亲进入我的办公室时,她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不是故意要制造麻烦,先生,但是我很担心我的儿子。我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么疲惫。”
  红色警戒!她可能为我的监狱制造麻烦!但她是对的,1037看起来很糟,不只是生理上的耗竭,精神上也很忧郁。他是所有犯人中,脸色看起来最糟的一个。
  “你儿子可能是什么问题?”
  这个反应很直接、自动,就像每一个权威者遇到挑战体系的操作程序时,都会有的反应。就像其他滥用制度的加害者一样,我把问题归因于他儿子的性格,也就是他本身有一些问题。
  她没有被这个转移注意力的策略所影响,继续说他“看起来很憔悴、晚上没有睡觉”而且--
  “他有睡眠障碍吗?”我打断她。
  “没有,他说狱卒因为‘报数’的事情叫他们起床。”
  “是的,当然,报数。当狱卒换班的时候,接手的狱卒必须确定所有的人都在,所以要求他们报数。”
  “半夜里?”
  “我们的狱卒每八个小时轮班一次,因为有一组是从凌晨2点开始工作,他们必须叫醒犯人以确定他们都在,没有人逃跑。这样解释你还不能了解吗?”
  “是的,但是我不确定——”,她仍准备丢出麻烦,所以我必须转换另一个更有权势的策略,并且把一直沉默不语的父亲给拉进来。他一直都很沉默。我直视他的眼睛,以他的男性尊严赌上一把。
  “不好意思,先生,你不认为你的儿子可以处理好吗?”
  “当然,他可以,他是一个领导者,你知道的,……而且……”
  从他的语调和伴随的手势,他的话听到一半就可以理解,我跟他一拍即合。“我同意,你的儿子似乎有能力可以掌控这个困难的情况。”然后我转向妈妈,再次向她保证:“你们放心,我会注意你们的小孩。很谢谢你们来,希望很快就能再看到你们。”
  父亲十分有男子气概地与我坚定握手,我向他眨眨眼,代表这里的老大我会站在他这边。我们默默地互换“我们会容忍‘小女人’的过度反应”的眼神。真是下流,我们是被自动化的男性心理所引导。
  我想以下面这封信作为这场拍马屁事件的结尾。这是一封来自1037的母亲温柔的信,同样是在那晚所写。她对监狱和她儿子的情况的观察和直觉,我认为完全正确:
  
  我和我先生参访了“斯坦福监狱”,对我而言很真实。我很确定儿子志愿参加这个实验时,我们都没有预期结果会这么严重。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很沮丧,因为他看起来非常憔悴,他最大的抱怨是很久没有看到太阳了。我问他志愿参加这个实验是否令他感到难过,他说一开始的确如此,但是他已经走过很多不同的心境,也认命了。这是他生命中赚得最辛苦的钱,这点我十分确定。
  1037的母亲
  PS:我们祝福这个计划顺利成功
  虽然这样说可能超前故事的进行,但我还是必须先在这里说明,她的儿子里奇1037,聚集反抗分子的人之一,几天后因苦于严重的急性压力反应被提早释放。而他的母亲,早就从他身上感觉到了这个改变。
  
  假装放弃以击退暴民
  
  最后一个参访者离开后,我们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因为暴民并没有在我们最脆弱的时候破坏探访聚会。但是危机仍然没有解除!我们必须马上转换成反叛乱模式。我们的计划,是让一些狱卒拆除监狱的道具,显露出杂乱无序的样子。其他的狱卒把犯人的脚锁在一起,用袋子盖住他们的头,然后护送他们从地下室坐电梯到很少使用且很大的五楼储藏室,以防突然的攻击。如果真有叛乱者要进来解救犯人,我会独自坐在那里,然后告诉他们“实验已经在稍早结束,也送他们回家了”,所以他们来得太晚。等到他们确认之后离开,我们就会把犯人送回来,而且加倍警戒监狱的安全。我们甚至想到,如果8612也是暴徒之一,我们就要逮捕他,再次监禁他,因为他是在虚伪陈述的情况下被释放。
  想象这个画面:我坐在以前被称为“大厅”的空旷走道上,先前的斯坦福监狱,现在只留下混乱——牢房门铰链被打开,标志被拆下,前门完全打开。我好似发了疯地,提出我们认为会是足智多谋、不择手段的对抗策略。但在可能的暴徒出现以前,到来的却是我的一位心理学系所同事——我的老朋友,非常严肃的学者和我念研究生时的室友戈登(Gordon)。他问起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他和他的妻子看见一群犯人在五楼地板上,心生同情,因为他们看起来很痛苦,所以他们出去给犯人买了一盒甜甜圈。
  我尽量简单、快速地描述这个研究,以及入侵者突然闯入的预期。这个学识渊博的意外访客接着提了一个简单的问题:“说说,你研究里的独变项是什么?”我应该要回答“犯人或狱卒角色的分配是随机分派的”,但是我生气了。
  我还有可能闯入监狱的暴民问题尚未解决。所有人员和监狱的安全稳定性岌岌可危,而我竟然必须对付这个假作开明、理论性的、无能的、只关心荒谬事情的教授!我自己想着:接下来他会问我的是,我是否有修正过后的计划!笨蛋!我机灵地打发走他,回到工作岗位准备攻击发生。我等了又等。
  最后,我发现,这只是个谣言。根本就没有这回事。我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计划击退传说中的攻击。我愚蠢地乞求警方帮忙,我们清理了脏乱的储藏室,拆除我们的监狱,把犯人送上五楼。更重要的是,我们浪费了宝贵的时间。此外,我们最大的罪恶是,身为一个研究者,今天我们没有任何系统性收集的资料。所有错误都来自一个人,这个人对谣言的传递和扭曲有着专业的兴趣,这个人还经常在课堂上论证这个现象。凡人都有可能是笨蛋,特别是当凡人的情绪支配了冷静的思绪时。我们重新架设监狱道具,然后把犯人从炙热、通风不良的储藏室移回来,他们莫名其妙地被藏了三个小时。对我而言,这真是奇耻大辱。克雷格、科特、戴维和我那天眼神几乎没有交会。我们静默地、心照不宣地同意,只有我们自己知道“Z博士的愚蠢”(指津巴多博士)。
  
  难堪的挫败
  
  很显然地,我们都遭遇了极大的挫折感。我们都受苦于认知失调的紧张,因为没有经过充分的证明就坚信一句谎言,做了很多不必要的举动。我们也经过了“团体思考”。一旦我,一个领导者,相信谣言是有根据的,每个人便都会接受它是真的。没有人扮演恶魔的拥护者,但是每一个团体都需要那种角色,以避免像这样愚蠢或是悲惨的决定。就像“去约翰·肯尼迪(John Kennedy)总统‘灾难性’的决定从猪猡湾侵略古巴,结果完全地失败。”
  对我而言这十分明显,我们失去了科学的超脱,这是在执行任何研究中都必须保有的客观性。我变成了一个好的监狱警务长,而不是研究者。从稍早我和1037的父母见面时,应该就十分明显可以看得出来,更不用提和警察小队长发脾气的事。但无论如何,心理学家也是人,也会在个人层次遭遇相同的困惑,而这正是他们专业层次所研究的。
  我们的挫败感和难堪,静静地在监狱大厅里散布。回顾起来,我们应该承认我们的错误,然后继续进行下去,但这是任何人最难做到的部分。就只是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们却总无意识地寻找代罪羔羊来转移对自己的责备。而且我们不需要舍近求远,在我们身边都是犯人,他们必须因为我们的失败和窘迫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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