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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末路烈火 (6)

书籍名:《我,卫子夫》    作者:陈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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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宫外已经有人一迭声地报了进来:“报,报,江都尉,东宫里挖出东西来了!”

  闯进我寝宫的,是钩弋宫的黄门令苏文。

  黑黑壮壮的苏文手里持着一个黑漆木盘,盘上竟有七八个彩绘的木头偶人,那形貌极其逼真,高高的玉冠冕,宽大的天子朝服,向上翘起的虬髯,又黑又长的眼睛,神情威严而冷酷,和皇上一模一样。

  “找到了?”江充惊喜地叫着,接过了那盘木偶。

  “还有没想到的好东西,江都尉看,这儿有一份帛书,”苏文兴奋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卷白绫锦写就的书信,“大部分是太子和卫伉、诸邑公主来往的信件,信上都是大逆不道的话。你赶紧命人套上三匹快马,到甘泉宫去禀报皇上!”

  “好!”江充接过这卷信,将脸转向坐在一旁的按道侯韩说,“侯爷,你跑一趟如何?这头功就送给你了,将大逆不道的太子废了,有你的好处。”

  他笑着,向韩说挤了挤眼睛。

  我浑身哆嗦,用手指着韩说道:“你敢!你们竟然互相勾结,诬陷皇后和太子!”

  他们三人站在帘外哈哈大笑,对我不加理睬。

  我是什么样的皇后啊,如此屈辱而卑微!

  “报!”侍卫们忽然从宫外跑了进来,“江都尉,皇上派使者来问消息!”

  “快出去迎接!”江充忙吩咐道。

  殿里响起了脚步声,一群侍卫簇拥着一个身材高大威猛的汉子走了进来,他身穿天子使者的深红袍服,帽子压在眼睛上,黄胡须遮住了半张脸,腰上悬着天子亲赐的“伏夷剑”,神色肃穆。

  “天子使臣到!”前头带路的侍卫喝道。

  “微臣叩见天子使者!”江充抢先迎了过去,恭敬地跪在地上。

  “江充,你在宫中大掘三日,发现了什么?”使者大声问道。

  “臣发现太子不端谨,与反贼有书信来往,信中全是大逆不道的话,臣都不忍上奏。”江充从苏文手中接过托盘,也高声回答,“此外,臣在东宫中发现了不少巫蛊用的刺血木偶人,太子反迹凿凿,无法自辩了!”

  “长乐宫呢?”使者冷冷地问。

  江充似乎从使者的冷漠里发现了一点什么,抬起头来,放低了声量:“长乐宫还没有发现什么,但已经掘出了一处香坛的旧址,马上就能掘出大批罪证了。”

  “江都尉好大的功劳啊!”使者冷笑道。

  “哪里,”江充端详着使者的脸色,不禁有些胆怯,“都是为皇上分忧,为君王效力。这是臣的分内之事。”

  “哼。”使者从鼻子里发出声音,将头转向一边,忽然厉声吩咐道,“皇上诏命,将江充、韩说、苏文都捆绑起来,即时押送甘泉宫,严加审讯,问他离间皇上父子之情、诬陷皇后太子的重罪!”

  江充面如土色,伏地叩头不止:“微臣冤枉,微臣冤枉!请皇上明察,请使臣大人转告皇上,微臣忠心耿耿,绝无离间和诬陷之事!”

  几个粗壮的侍卫走过来,将江充按住,捆绑起来。

  瘫软在床的我,心下又惊又喜。皇上,他真的幡然悔悟了吗?他醒得是多么及时啊,太子据的性命和地位终于能保住了!

  外面狂风大作,深夜的长乐宫是这样阴气逼人。

  两个侍卫走到韩说面前,准备捆起这位与哥哥一样俊秀、也与哥哥一样终生甘做皇上娈童的侯爷。

  “你到底是谁?”精明的韩说忽然尖声问道,“我怎么从来没在宫中见过你?你将皇上御笔拿出来给我看!”

  我也心下一怔,确实,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条威风凛凛的大汉,只是他的身形让我有几分眼熟。

  “凭你也配看御笔?”使者冷笑着,将下巴一扬,向侍卫们说道,“不用跟他废话,快把他捆起来!”

  按道侯韩说退后一步,猛然抽出自己的长剑,横在胸前,叫道:“没有天子手谕,谁敢收捕我?哈哈,我看出来了,你是赵破奴,别以为你染了胡子,乔装打扮,我就听不出你的声音!”

  “天子明诏,抗命者死!”那高大威猛的使者,怒喝一声,右手迅速地拔出腰间的伏夷剑,寒芒闪过,韩说已经横尸在地。

  这身手让我也看了出来,是赵破奴!当年他向太子发过誓,会肝脑涂地保太子登上帝位,他为什么要有那样的誓言?莫非那么早以前,他就在匈奴的草原上遥遥看到了太子今天的命运?

  “杀人了!杀人了!”钩弋宫的黄门令苏文害怕地尖叫道。

  “杀一个人你们就害怕了?”一个怒中含悲的声音忽然在殿门外响起,那声音让我震惊,“公孙父子、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和卫伉都死在你们的手上,你们怎么从来没有害怕过?”

  “据儿!”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叫道。

  “母后!”太子据一边大步走入我的寝宫,一边泣道,“孩儿一直犹疑不定,没有早作决断,让你受苦了!”

  “据儿!”我将他揽入怀中,用皱缩的手指抚着他的脸和肩膀,哭道,“娘还能见到你一面,已经心满意足了。”

  “母后!”太子据在我的衣服上擦干眼泪,抚摸了一下我的白发,抬起头说道,“请你速速派遣长乐宫的所有侍卫,跟随我保护东宫和长乐宫!将皇宫中所有的马匹、战车、弓箭和刀枪剑戟都运至东宫,孩儿要为自己、为母后、为大汉拼上一场!”

  “据儿!”我有些畏缩,“你的父皇还在甘泉宫……”

  “父皇在甘泉宫已经住了一个月,母后派去的女官、孩儿派去的家臣和别的使者都没能在甘泉宫见到他,大臣们也都找不到父皇。谁知道父皇现在是死是活?”据儿大声说道,“皇后,你读过史书,不记得前秦的故事吗?秦始皇病死在道路中,赵高和胡亥用鲍鱼堆在天子玉路车中,掩盖他的尸臭,伪诏废了太子扶苏,终于乱了大秦的天下!皇后,你忍见旧时的惨剧再次发生,孩儿成为第二个扶苏吗?”

  我被他的话打动了,支撑起半个身子,厉声向殿下叫道:“大长秋,发尽长乐宫侍卫,随太子到东宫去!”大长秋刚刚答应着去了,殿下,侍卫们忽然乱纷纷地叫道:“苏文跑了,黄门令苏文偷偷骑马跑了!”

  “快追!”据儿急切地命令着。

  B37 万世太平

  曾经有一个春日,据儿侍宴,我和皇上共饮,旁边围着几位宫妃和大将。我们坐在上林苑的杏林中,淡粉色的杏花轻轻坠落在我们的绿毡氆上,沾上我们的衣襟、脸颊和酒杯。

  据儿醉了,忽然向他父皇面前跪下来,大声说道:“父皇,孩儿想带着十万大军,前往北漠,扫平匈奴,为父皇分忧。”

  十七岁的据儿,因为激动和醉酒,白皙的脸上透出酡红,十分英俊潇洒。

  皇上笑着举了举酒杯,道:“喝酒,喝酒!”

  “父皇,你就答应了孩儿吧!”据儿的神态有些撒娇。

  “据儿,你醉了。”

  “我没醉,我心里清楚得很,父皇看不起孩儿,觉得孩儿没用,只会喝酒、吟诗、看美人歌舞!父皇,孩儿不是这样的,我也有热血,也有自己的抱负!”据儿大叫大嚷,他的脸越来越红了,舌头有些硬。

  “给太子拿醒酒汤来。”皇上转脸吩咐小黄门。

  “父皇!”据儿挣脱了侍卫的手,冲了上去,抱住皇上的腿,叫道,“我真的没醉,我说都是心里话,平时,我不敢这样对父皇说话,因为我害怕父皇会嘲笑我,嘲笑我的任何抱负和志向。因为在父皇心中据儿是个懦弱的犹疑不定的无所作为的太子,父皇不放心将国家交给据儿……”

  皇上收敛了微笑,表情严厉地看着据儿。

  “父皇,我真的想带甲十万,平定北疆……”据儿的眼睛朦胧了。

  “傻孩子!”皇上庄容说道,“带甲十万,那是大将的事情,不是天子的所为。天子只要善于用人,明察洞鉴,掌握天下大势,就可以了。上阵厮杀,有骑将军;审理案狱,有廷尉;料理钱粮,有大司农;监察百官,有御史;天子的才干本事不在此处。”

  “可是,父皇这样日理万机,我怎能坐享其成?”据儿眼含热泪。

  “傻东西。”皇上疼爱地说,“朕苛法治国,屡次北征,就是为了让朕的太子坐享万世太平!据儿,你是守成之主,只要本本分分地守着朕留下来的江山社稷就够了!不必再兴兵,也不必再有所革新。”

  据儿只得唯唯。有这样一个雄才大略的父亲,也许并不是太幸福的事情。无法超越自己的父亲,这种人生前景是多么黯淡。

  A38 江充之死

  长乐宫的殿上,江充目瞪口呆地看着太子,忽然间,他大叫道:“太子谋反了,太子竟然伪诏收捕大臣!太子私自杀死了按道侯!”

  据儿站在高高的殿上,冷冷地看着他,讥笑地说道:“你喊吧,你尽管大声叫嚷,看还有谁来救你的性命!你不是想等着看我的末日吗?你不是想逼死我吗?咱们看看,先死的是谁!江充,你死到临头,还不反悔吗?”

  我隔着帘子,大声说道:“好据儿,娘今天才算看清楚了我的据儿,到底不愧是大汉太子,你父皇的儿子!”

  江充的神志几乎要错乱了,他瞪大了血红的眼睛,直着脖子叫道:“太子谋反了,皇上,快废了太子!不不不!杀了太子!钩弋夫人,你终于梦想成真了,皇上将正式册封你为皇后,等皇上一死,你就是年轻美貌的皇太后了!哈哈哈,太子谋反了!”

  殿上的侍卫大声喝骂着他,据儿却伸手制止住了。

  “让他叫去。”据儿冷冷地说,“钩弋夫人呢?找到了没有?”

  伪装成“天子使者”的赵破奴,歉意地躬身答道:“殿下,钩弋夫人和河间王刘弗陵昨天已被皇上召入甘泉宫了。”“皇上还活着?”据儿和我同时怔住了。但事态如此,不杀江充,也会被他逼死。据儿所做的不过是一个穷途末路的太子必然会做的事情。

  正在地下翻滚的江充,听见钩弋夫人已经逃离皇宫的消息,也忽然精神一振,从地上一跃而起,笑道:“太子,你逆行倒施,罪行彰著,快将我放走,我还可以在天子面前为你进几句好言,饶你一条性命。再迟疑可就来不及了!”

  据儿将眼睛转向他,斜视片刻,脸上忽然浮出一种嘲讽的神情:“江充,事到如今,你还想活吗?”他猛然从腰间拔出天子亲赐的长剑,向江充面前一步一步逼近:“贼子!你害了赵王刘彭祖和太子丹父子还不够?还想乱我大汉社稷,害我汉皇父子吗?江充,自从你入宫以来,发生了多少人间惨剧!将你千刀万剐,也解不了我的心头之恨!还我姐姐们的性命来!”

  江充的眼睛绝望地睁大了,那张本来俊美动人的脸扭曲变形。他痛哭着哀求:“饶命,太子!我都说,我全都说出来,想害你的人不是我,是海西侯李广利!”

  是李广利?我和据儿都怔住了。这些年,李广利活得并不张扬,薄情的皇上不再肯重用厚赏李广利,每次攻打匈奴,却会第一个派李广利出征。

  昌邑王刘髆身体越来越差,一年有九个月卧倒在床,去年迎娶了王妃后,更是一日不如一日,连皇上都吩咐了要给昌邑王准备后事。昌邑王命在旦夕,李广利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对待我们卫家?

  “胡说!”据儿也不相信,“钩弋夫人明明是你弄进宫里来的,与李广利有什么干系?”

  “是真的!钩弋夫人本是李广利重金购来的美人,他送她入宫,就是要动摇卫氏的根基,夺走太子之位,他知道昌邑王没有夺嫡的希望,所以才另起炉灶,要用刘弗陵来实现李夫人当年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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