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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战城南 (5)

书籍名:《我,卫子夫》    作者:陈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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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法令太严,让小吏百姓们终日生活得惶恐不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就被捕入狱,甚至被族诛,他们只能在不幸降临之前拼尽最后的血汗,试图与天子、与残酷无情的官府对抗。

  南阳、楚地,盗贼四起,他们攻城掠邑,夺取兵器马匹,释放狱中死囚,逮杀郡守,屡禁不绝,让皇上很是头疼。

  尽管如此,皇上最初的愿望还是达到了,在这片浩浩茫茫的国土上,没有人再敢违抗他的命令。

  三公九卿、王公大臣、豪强巨富,这些人只敢在尸位素餐地活着,庸庸碌碌地过着本分日子,循规蹈矩,不敢对皇上的诏书说半个“不”字,不敢再对朝政说三道四,在这些惨苛无情的刀笔吏手下,能苟全性命、终老家门,已是莫大的福气,他们还敢有别的什么奢望?

  这样一个能够让帝王令行禁止、操控自若的太平世界,又有什么不好了?

  据儿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当一个守成之君,将父皇苦心经营得来的安乐平静,一代代传承下去?

  皇上真的不能明白。

  A24 江充

  皇上新任命了一个直指绣衣御使,叫做江充,是赵国人,江充热爱奇装异服,这偏偏很令皇上欣赏。

  更出奇的是,这人竟是个被全国缉捕的亡命徒。

  听大长秋田仁告诉我,此人本来叫做江齐,是赵王刘彭祖治下的小吏,为了巴结权门,谋求出身,将善于鼓琴与舞蹈的妹妹江姬嫁给赵王太子刘丹为姬妾。有一两年时间,江齐与太子丹十分亲密,他们一起喝酒宴游,推心置腹,无所不谈,有一次,太子丹大醉后,倾心吐胆,将自己所有的得意事尽情告诉了江齐。

  第二天醒来,太子丹感到极度不安,身边有个洞悉自己一切秘密的人,让他如坐针毡。

  太子丹像大多数宗室子弟一样好色荒淫,他不但热爱美色,广蓄美婢娈童,甚至连自己的姐姐、妹妹还有父王的嫔妃都不放过,与同胞姐姐乱伦,这隐秘若传出去,可是入狱的死罪。

  他立刻派人去江家抓捕江齐,没想到出动的人马太多,让江齐看出大事不妙,江齐拔腿就逃出了赵国,可江齐的父亲兄弟却被太子丹抓走杀死,全家被夷。

  怀着这血海般的深仇,江齐改名为江充,要上长安城告御状。

  应该说,江充还是很有些胆勇的,很有些见识的。

  赵王刘彭祖是诸侯王中最厉害的一个,外表谦和亲切,内心阴狠刻毒。

  皇上派到赵国地盘去的二千石高官和国相,很少能活着回来,在任最长的官员也不超过两年。

  每当朝廷新派去一名国相与高官,刘彭祖立刻身着黑衣,扮成奴仆模样,亲自出去迎接,甚至亲自清扫他们下榻的住所,然后多设酒色赌赂之事,来勾引新任官员。

  一旦抓住了对方的把柄,刘彭祖便立刻翻脸,要么就甘为赵王的走狗,不奉朝廷号令,将盐铁捐税等厚利都留给赵王,要么就被下狱受刑至死。

  百姓及官员们路过赵都邯郸,从来不敢过夜,只想着赶紧逃离这个动不动就拴拿路人的可怕地境。

  所以几十年来,赵国堪称大汉的国中之国。

  江充在未央宫阙之前挥棰击鼓,惊动帝王。

  那一天,天子在殿上按着伏夷剑,怒气冲冲地听着江充告状,汉法,告发诸侯,尤其是自己出生地的诸侯,应当五马分尸,没想到真还有人坦然不惧。

  身材高大健美的江充在殿下叩头出血,泣道:“太子丹与同胞姐姐、王后在寝宫里同床而眠,日夜****。太子丹还有不臣之心,常常说道,赵王刘彭祖乃皇帝之兄,应当拥有大汉天下,太子丹应当不仅是赵国的太子,而且是大汉的太子。为了这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太子丹交结赵国封地上的豪杰侠客,秘密建立了军队,想图谋叛乱。”

  天子的眉头越皱越深,最后,他举起了又长又重的伏夷剑,掷在地下,厉声喝道:“速发使者,传诏邯郸郡官兵,合围赵王宫,搜捕太子丹!”

  发完旨令之后,天子这才垂下眼睛,打量了打量面前那个赵地的逃犯。

  江充的衣着十分奇特,他自己设计的褚色纱袍上绣满云头,金色腰带、黑色长裙,裙裾像燕尾般展开两片青色的后翼,头上戴着插满羽毛的步摇冠。江充本来就面庞俊秀、身材高大、胡须飘洒,一走动起来,宛如是仙人从空中翩翩降临。

  天子不禁啧啧称奇,对左右群臣道:“人称燕赵多奇士,果不其然,这江充相貌堂堂、胆勇过人,竟敢揭发对质诸侯,将来必定能成为朕的肱股良臣。”

  天子派江充出使匈奴后,很快升为直指绣衣御使。直指绣衣御使是天子专使,专门惩治地方豪强,出使时持节杖、衣绣衣,有权调动郡国军队,可独行赏罚,甚至是直接诛杀太守县令。

  皇上说,给江充如斯尊崇,就是看中江充直言敢谏、不畏权贵。

  太子丹被捉拿下狱后,白发苍苍的赵王刘彭祖,亲自来长安递奏章,要求率领赵国勇士,拼死出征匈奴,来赎取儿子的生命,他当了这么多年赵王,还是第一次对皇上如此低声下气。

  皇上准了他所请,然后又升了江充的俸禄,要他专门负责管理驰道。

  天下共有九条驰道,多在长安附近,驰道宽五十步,道路两旁植满青松,林荫密布,驰道上本来只有皇上的车马可以行驶,其他人只能走驰道的两边,虽然驰道常年空置,但这是皇上的权力,谁也不该侵犯。

  可这些年来,宗室和显宦大吏们,竟公然在驰道上行车,他们以为,皇上老了,太子又性子宽和,放着这样一条宽阔大道不走,总是从旁边小路绕行,本来就不合情理。

  江充接受了皇上的任命,不过他要皇上亲自下旨,今后凡是违反禁令,擅自在驰道上行驶的,应立即将车马没收,车主则送往征伐匈奴的军队,出塞打仗。

  皇上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B24 党争

  其实皇上有过异常窘迫和凄凉的岁月,他一直单独地从那条血色之路上行走,最终发现,除了权力,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能拯救他。

  我记得刚入宫不久,有一夜看见皇上独自在宣室殿枯坐,黑眼睛里跳动着金黄色的灯火,轮廓鲜明的侧脸被照映得明明暗暗,英俊忧郁,愁容满面。

  我轻轻为他披上外衣,他握住我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子夫,朕有今天,好不容易!朕自幼生长于妇人之手,行动要看祖母、姑母、太后甚至皇后的脸色,事事曲意讨好,才能得到她们欢心。如今朕长大了,登基为帝,又处处受臣下钳制,你知道吗,最近,朕的舅舅田蚡与魏其侯窦婴闹得不可开交,太后气得绝食数日,要朕回护田蚡,将窦婴下狱。可窦婴却拿出一份先帝遗诏,上有‘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数字,你说,是不是连先帝生前也对朕不信任,所以才留下这样一份遗诏,好让窦家能随时废了朕?”

  我已听说了此事。

  窦婴失势多年,太皇窦太后死后,他无官无职,闲居在家,长安城的势利眼们,全都去讨好当红新贵王太后的弟弟田蚡,冷落这位前代外戚,连窦家原来的宾客,都纷纷改换门庭,田蚡还意有不足,打算侵吞窦家的田产。

  窦婴的好友灌夫为此抱不平,在田丞相的婚宴上公然骂座,被下狱族灭。

  为了救出灌夫,窦婴不惜与田蚡公然为敌,两人廷争面折,争执不下,王太后以绝食相逼,痛责皇上,皇上不得已,要将曾经助他尊崇儒术的窦婴下狱问斩。

  没想到窦婴身上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份法宝,难怪皇上会如此怔忡。

  他本来是景皇帝的第十子,全仗了王太后的心计和窦太主的势力,才得以在十几位皇子中脱颖而出,被册封太子。他那十几个兄弟,几乎没有一个不曾觊觎过皇位,他们不是在属地关起门来过皇帝瘾,就是公然蓄兵谋反,从来没让皇上过上几天清静日子。

  难道说,景皇帝生前对他并不放心,所以才留给窦婴这样一份遗诏,好让窦家随时有机会行废立大事?

  我虽然还不太懂得宫中政事,但总隐隐觉得此事有什么地方不妥,只得劝道:“陛下,这遗诏里也没什么要紧文字。或许只是先帝不放心身后权力会旁落到田家、王家,为了保住窦家外戚,才留下如此一份简单之极的诏书。”

  皇上深皱眉头,起身在廊下徘徊,不时仰望天外寒星,良久才道:“朕已命人到尚书大行去查了,那里并未记录先帝留过这份遗诏,可诏书上的笔迹和印玺却全是真的。显然,这是一份密诏,朕愿奉则奉,不愿奉,也可以直指它为伪诏。”

  伪诏?我打了个寒战,若是皇上指称这份诏书为伪诏,他可以将窦家上下杀个干干净净,太皇窦太后去世才不过四年,窦家人就要连性命都无法保全了。大汉开朝以来,最传奇也最凶险的位置,总是外戚家。

  “皇上意欲如何处置呢?”我按捺下心头的恐惧,轻声问道。

  他咬紧下唇,扶着栏杆道:“朕心里头讨厌田蚡,信赖窦婴。朕也知道这次的事情,错不在窦婴,而在田蚡,可是,朕不得不除去窦婴。”

  他说得平静,我却听得更加害怕,不解地追问道:“陛下,这是为何?”

  “田蚡是个小人,唯利是图,贪婪自私,留恋于音乐、狗马、田宅、倡优这些奢丽之物,他是新贵,胃口虽大,却对政事、权力没什么兴趣,不像窦家人,早已在朝为官数十年,门生故旧遍及天下。”天边星子已稀,霞彩初现,经过这个不眠之夜,皇上显得成熟了许多。

  “听说窦婴最爱结交游士,门下豪强死士甚多,像这次公然在相府骂座的灌夫,就是他的死党,窦婴下野这么多年,却未完全忘情于庙堂,动不动在家里招人集会,议论政局朝事,对朕也多所指摘。哼,田蚡不是个好东西,为了贪图厚礼,居然偷偷与谋反的淮南王刘安交往,可窦家更是朕的心腹大患,他们盘踞朝中多年,虽不及当年诸吕之盛,但若纵容他们这么盘根错节地子子孙孙传位下去,必然会令我们正朔宗室大权旁落。”他携着我的手,往圃中去看那滴露的芍药。

  芍药虽美,晨色虽好,却敌不过那初晨的料峭春寒,让我一阵一阵地打冷战。

  我已经为皇上生下三位公主,以陈阿娇如今的狂悖作为,肯定保不住她的皇后之位,可是,我要当他的皇后吗?我要赌上自己整个家族,去帮着皇上铲除前代外戚,成为他集权的铺路石吗?

  我无力阻拦这命运,爱上这个男人,我就只能追随他的脚步,永不停息地奔跑和战斗,一直到他再也不需要我……

  窦婴在当年的十二月晦日,在渭城的大街上被斩首示众,刚过完新年,田蚡也得病死了。

  他死得很及时,因为皇上查看完了窦婴呈上的证据,确信田蚡与志在谋反的淮南王刘安有过勾结。

  证人们说,收受了淮南王重礼的田蚡在灞桥上迎接刘向时,拉着刘安的手密语道:“陛下至今无子,又爱炼丹服药,难以永寿。诸王之中,唯有淮南王是高祖之孙,英明能干,门下贤士云集,将来入嗣皇位,垂治天下,非王而何?”一席话听得淮南王心花怒放,又送了不少重金美人给这位国舅爷。

  皇上将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一把全推在地下,吼道:“算武安侯(即田蚡)走运,这么快就病死了!否则的话,朕一定将他族灭!”

  连他的亲舅舅,他也不想放过,皇上实在是谁也不肯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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