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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战城南 (2)

书籍名:《我,卫子夫》    作者:陈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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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没有礼貌地盯了我一会儿,才勉强开口唤道:“姨妈。”

  他的声音很轻,但十分清朗。

  “这是……”我惊讶地看着那孩儿,他长得有几分像卫青。

  “这是少儿的孩子。”卫青疼爱地将孩子揽入怀中,“生下来的时候,你见过他。”

  我恍然大悟,这是二姐卫少儿的私生子,他的生父,是一个平凡的县吏,叫做霍仲孺。少儿显贵后,嫁给一个年轻的二千石高官、开国丞相陈平之后陈掌,遗弃了霍仲孺,她和霍仲孺生下的儿子,也一直寄养在府外。

  我的心中生起了一种悲凉感,这孩子的身世和卫青是多么相似,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卫青才这般疼他。

  “去病,来。”我轻柔地唤他,让侍儿在胡床上铺一块深灰色的水獭皮褥子,示意他坐在我身边。

  也许是我眼睛中那慈母般的神色打动了他,去病犹豫了片刻,便向我怯怯地走近了几步。

  我欣喜地拉住他的手,眼睛不由得有些酸涩:“去病,姨妈住在深宫里,难得见人,委屈了我的孩儿。”

  我轻抚他那一头刚硬的长发,温言问道:“孩子,你姓什么?”

  “我姓霍。”他朗声回答。

  我怔了一怔,笑道:“你改个姓氏好不好?我去吩咐京兆尹,让你改姓陈,认作你的养父、詹事陈掌之子。有了出身,姨妈就能将你收入宫中,做一个身份高贵的羽林郎,和王子们一起读书,过得几年,便能在朝中做官……”

  霍去病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一怔,想了一想,点头道:“是,生父仍在,安能冒他人姓氏?这样吧,你和舅舅一样,都姓卫,好不好?你本来就是卫家的孩子,改姓卫,也一样好寻个出身、奔个前程。青弟,你看如何?”

  卫青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霍去病,叹道:“这孩子虽然年幼,却十分有主意,只怕不能勉强。”

  “我什么姓也不改!”站在一边的孩子忽然挣脱了我的手,脸涨得通红,大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霍去病虽然是个私生孩儿,却绝不以此为耻。现下我年纪小,不得任意行事,将来,去病必将光大霍氏,扬名郡国,不在卫陈二姓之下!”

  我大惊失色,看着这个口出豪言的孩子,说不出话来。

  卫青却嘉许地点了点头,对我说道;“姐姐,这孩子骨相不凡,只怕不是寻常人。”

  我愣了片刻,也点了点头。

  我们家的男儿,是多么骄傲啊,连这个小小的孩儿,也有这样豪迈的气概。

  “霍去病。”我不再提起改姓之事,转而说道,“你想有个前途吗?”

  “男儿上报君父,下报苍生,怎能甘心碌碌一生?”年方十二岁的霍去病大声说道,将手放在腰间的短剑上,“我高祖皇帝的《大风歌》里有言: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霍去病虽然只还是个小儿,却十分仰慕前代英雄,韩信、周亚夫、李广,他们都是孩儿景仰已久的名将,将来,孩儿学好了本事,想像舅舅一样,出关杀敌,剿灭匈奴,为皇上征服四夷,守护疆土!”

  在当时,我没有想到,霍去病说的话,并不是自大的狂言,而是一份真实的誓词,十年后,他不过二十二岁,果然率兵击破匈奴大军,平靖了北疆,直捣匈奴首都,将匈奴赶得抱头鼠窜。

  在当时,我只是十分喜欢这孩子语气里的自信。

  我看着他锋芒毕露的眼睛,下定决心,要好好培养这孩子,将来把他派在卫青的麾下,如此,我们卫氏的军功,才会绵延不绝。

  虽然心底里有这个念头,但我仍然叹息着对卫青耳语道:“这孩子聪明过于外泄,为人过于简傲,只怕容易肇祸。”

  卫青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的想法和我一样。

  自这一仗之后,卫青又数次出塞,立下战功,郡国知名。

  被俘的匈奴兵说,他们最害怕两个人,一个是悍勇的具有超人箭术的“飞将军”李广;另一个是模样斯文俊秀,实际上却用兵如神、手段毒辣的卫青。

  有一次,卫青带了三千骑兵出雁门关,在行军途中,意外遇到大股的匈奴骑兵,他不但没有逃走,反而转过身来,带着骑兵,举起长戟,挥动弯刀,闪电一般插入了匈奴大军之中,当场歼敌数千,打得匈奴人狼狈逃窜。

  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的春天,匈奴集结楼兰、月氏、乌孙等二十几国的力量,号称有三十万骑兵,大举来犯上谷、渔阳(按:今北京密云县西南)。

  皇上采取了卫青的建议,使用避实就虚之计,直捣匈奴后方。

  卫青带着三万骑从高阙出兵,同时出兵的还有:游击将军苏建,强弩将军李沮,骑将军公孙贺,轻车将军李蔡,大行将军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一共出征了十几万大军。

  大军分兵两路,一路从右北平进发,一路跟着卫青,从朔方出发。

  出兵前,我抱着五岁的据儿和四岁的卫伉,坐着天子玉路车,沿着渭河,将卫青送出了八十里。

  春寒料峭,河冰未融,渭河边,我隔窗垂泪向卫青说道:“好男儿当战死疆场,马革裹尸归来。青弟,你此次若不能建立奇功,不必再回长安。”

  卫青伏地泣道:“皇后所言诚是,卫青当勉力为之。”

  右北平的那一路兵,仍然按照旧例,每天行军四十里,太阳刚刚西斜,便安好营寨,埋锅造饭。

  塞北路险,又有沙暴和风雪,数百年来,汉军都是这样行走的。

  朔方的那路汉军,第一天只走了二十里,卫青便命他们驻扎。

  至夜,卫青忽然召集全军上下,自己跃马在军前,大声呼道:“你们都是汉家的好男儿,想不想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年龄都在二三十岁左右的军官士卒们热血沸腾,齐声大叫道:“不想立功封侯,就不会来军前效力了!”

  “好!”卫青横戟于手,长戟在漠北的月色下,闪着森冷的青芒,“只要吃得了苦,舍得了这腔热血,就不会辜负你们的这番志气。从今天开始,每天我们只睡两个时辰,在第六天行军至龙城。有不便行走的,都留在雁门关。”

  全军狂呼:“唯车骑将军之命是从!”

  第五天夜里,他们便已潜至龙城城下。

  城上刁斗横斜,守城的戍卒正在打盹,未发一声,便被汉军扭断了脖子。

  大军攻入城门的时候,依稀还听见了右贤王府中的胡笳之乐和谈笑之声,匈奴右贤王虽然早已得知汉兵进发,却以为他们会在十六天之后到达。

  初春天气,漠北仍然大雪飞扬、狂风呼啸。右贤王慌忙之中,换上小卒的衣服,在混乱中逃离龙城,随行的只有三百人。

  其他所有的右贤裨王和匈奴大军、龙城的男女老少,都被卫青虏获。

  战利品还有无数军械、金银钱币、数百万只牛马。

  卫青带着大军,押送着如此庞大的战利品队伍,穿过茫茫的盐碛地和草原,往雁门关返回。

  回到塞前,看见杏黄色的天子使者旗已经高高飘展。

  在浩浩荡荡的大军之前,在早已筑好的拜将台上,使者持着大将军的印绶,代表天子,拜卫青为大将军、长平侯,益封八千七百户,三个还在襁褓中的儿子卫伉、卫不疑、卫登都被封为关内侯。

  其他跟随卫青建下军功的士卒,统统晋爵一等。

  皇恩如此浩荡,卫青泪落如雨。

  站在高高的拜将台上,他似乎又看见了十几年前,他在河东牧羊的屈辱,那年幼瘦削的少年,在气味难闻的羊圈里,一睡就是七年……当时,他绝未想到会有今天。

  在这个高高的拜将台上,卫青想了很多很多。

  回京之后,他趁到长乐宫晋见之机,要求我将正在宫中读书的霍去病发到军前效力,我答应了他。

  那个年方十八岁却已力能搏虎熊、又经常口出大言的孩子,是应该到军中去历练了。

  A22 战城南

  皇上没有诞妄,诞妄的都是我们,我们这班见识不远、心怀妇人之仁的凡夫俗子。

  六万精兵很快跟随着李广利出了玉门关,各诸侯国调来的十八万大军也都入驻了玉门关外,随军的马匹骆驼无数,每家每户都加了西征税,每个郡县都必须进献西征捐和军中粮草,皇上这还不放心,又命人出使乌孙,给乌孙王岑陬军须靡送去重礼,邀请乌孙国夹击大宛。

  乌孙王岑陬军须靡,本是细君公主的丈夫,两个人年龄相当,很是恩爱,可惜细君公主不耐塞外的苦寒和寂寞,三个月前郁郁而终,正处在丧妻之痛的岑陬军须靡,对皇上邀他出战的要求毫无兴趣。

  皇上见汉乌联盟即将破裂,赶紧又许诺与乌孙和亲,将“七国之乱”罪首楚王刘戊的孙女加封为“解忧公主”,匆匆忙忙出塞嫁往乌孙。

  十八岁的“解忧公主”哭泣得比当年的细君公主还要凄惨,她们同样都是犯罪亲王的后代,对和亲的使命,她们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临行前,“解忧公主”要皇上答应她,若有一天她死了,不管多远,都要把她的遗骨运送回汉家安葬。

  乌孙王终于勉强答应在汉军兵临大宛国城下时,也出些骑兵帮帮忙,皇上这才正式发兵,攻打大宛。

  卫伉也被任命为粮草官,我私下乘着安车去卫家看他时,听得不少茶肆、酒馆里都在弹唱着一首忧伤的歌《战城南》: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获君何食?

  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

  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皇上多年开疆拓土,常常征兵,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战死塞外的男儿,朝行出攻,暮不夜归,是每个士兵出征都怀有的悲凉预感。

  到处都是战争,年年都是攻伐,父子兄弟同时出征,却只能形只影单地回还。无法为野战而死的亲人安葬,甚至只能亲眼看着乌鸦在眼前啄食完同袍的尸体。战士们倒在野地里、深水里、菖蒲深处,只有战马仍在身边徘徊。他们没有时间去种植收获庄稼,没有机会去做一个孝敬父母、疼爱妻子的淳朴农人,注定了只能做刀下之鬼、河边枯骨。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

  当年,是为了赶走匈奴人。匈奴人已经将战火燃烧到长安城外,他们的马蹄踏碎了我们的山河和农田,再不回击,大汉子民们会沦为异族的奴隶。

  而今天,他们又为什么而战?偶尔的,我也暗暗问过自己,万里之遥的大宛当真非征服不可吗?即使是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由于连年征伐,壮丁越来越少,皇上甚至将征兵的年龄由十六岁至六十岁改为了十二至七十,这就意味着,连刚满十二岁的童子和七十岁的白发老翁,也有可能执戟出征,或者远赴万里外的五原或西域屯田戍边。

  在数十万民夫、数十万牛马的助力下,李广利率领着五十多位能征惯战的校尉、六万南北征伐的大军,终于成功地围住了大宛国。皇上增去的那十八万名戍甲卒,则驻扎在张掖城之北,以为后援。

  在去敦煌的路上,运送粮草弓弩的民夫和士兵、马车几乎连成了一条长线,络绎不绝,一直指向了西域。

  由于这次汉军声势浩大、军容整齐,沿路西域小国无人敢于抗拒,纷纷开城出迎,尽其所有,供给粮食与淡水,唯有一个叫轮台的小国,紧闭城门,以抗远征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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