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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上海时期(7)

书籍名:《鲁迅像传》    作者:黄乔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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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迅全集》的编辑工作,主要由巴人(王任叔)、许广平等人承担,胡愈之致力解决出版问题。这套全集包括鲁迅600万字的作品,比《西行漫记》篇幅多二十多倍,需要很大一笔印刷费。按印刷成本平装每套需要20元,可是当时一般读者能付20元买书的很少。为了多销,胡愈之决定平装本卖8元,精装的配以木制书箱,外刻“鲁迅全集,蔡元培题”字样,售价100元,精装本实际成本30元,这样卖出精装本一部分,就可以以盈补亏,使全集出版不致赔钱。

  1938年3月,胡愈之带着精装本书箱样品去香港,找到了蔡元培、宋庆龄,获得积极支持,蔡元培不但为全集题字,还写了序言。他们发表了《鲁迅纪念委员会主席蔡元培、副主席宋庆龄为向海内外人士募集纪念本的通函》和《鲁迅全集募集纪念本订户启事》,并印好预约券在香港出售。胡愈之第一个找到了孙科(当时为国民党左派),孙当场认购了10部,在香港销售很有成效。接着去了广州,5月到了武汉,正在武汉的周恩来对《鲁迅全集》

  出版极为关心,武汉八路军办事处预订了许多部,其中一些运送延安。救国会主席沈钧儒专门为出售《鲁迅全集》举行茶话会,邀请比较开明的国民党人士参加,第一个来签到的是鲁迅的绍兴同乡、时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部长的邵力子,他当场拿出1000元钱订购了10部。在邵力子的带动下,到会人士纷纷认购,在武汉筹得资金数万元,解决了全集的资金问题。

  同时,《鲁迅全集》各卷的编辑、出版工作,由许广平、王任叔主持,数十名学者、文人和百余名印刷工人,日夜排校,进展迅速。1938年6月15日普及本出版,8月1日精装本出版。20卷的《鲁迅全集》从编辑到校对出书,只用了短短四个月时间,在中国现代文化史上树立了一座丰碑。

  “最近之鲁迅”

  1933年4月《现代》杂志第二卷第六期刊载了鲁迅的一张照片,原题为“最近之鲁迅”。《现代》第六期为“柔石纪念”专页。和照片同时刊登的有:

  鲁迅为纪念柔石等遇害两周年而写的《为了忘却的记念》,柔石的遗像、手稿,以及鲁迅为纪念柔石而挑选的德国版画家凯绥·珂勒惠支的木刻《牺牲》。

  《现代》杂志的主编是施蛰存。有一个时期,鲁迅与施蛰存的关系还比较融洽,不像后来那样论战至于谩骂。鲁迅的《为了忘却的记念》是一篇貌似平静但饱含深情的作品。因为纪念的是左翼作家,在当时是“犯忌”的题目,很不好写,但鲁迅却写得很有分寸。即便如此,鲁迅将文章投给两个杂志后,在编辑室搁了好多天,没有一家敢用。

  鲁迅平时给《现代》写稿,一般是由冯雪峰直接或者间接转送,有时也托内山书店送货员送去,但这篇文章却不同,可能是鲁迅亲自送去的。施蛰存回忆说:

  那一天早晨,我到现代书局楼上的编辑室,看见有一个写了我的名字的大信封在我的桌上。拆开一看,才知道是鲁迅的来稿。问编辑室的一个校对员,他说是门市部一个营业员送上楼的。再去问那个营业员,他说是刚才有人送来的,他不认识那个人。这件事很是异常,所以我至今还记得。

  ……

  我看了这篇文章后,也有点踌躇。要不要用?能不能用?自己委决不下。给书局老板张静庐看了,他也沉吟不决。考虑了两三天,才决定发表。理由是:一舍不得鲁迅这篇异乎寻常的杰作被扼杀,或被别的刊物取得发表的荣誉。二经仔细研究,这篇文章没有直接触犯“统治者”的语句,在租界里发表,顶不上什么大罪名。

  为了配合这篇文章,施蛰存在《现代》第二卷第六期中编了一页《文艺画报》,向鲁迅要来了一张柔石的照片,一张柔石的手迹(柔石的诗稿《秋风从西方来了》一页)。因为版面仍然不满,又配了一幅珂勒惠支的木刻画《牺牲》,因为鲁迅在文章中提到这幅木刻并在《北斗》创刊号上刊印过。

  然而,这三幅图版仍然不能占满全页,于是,施蛰存又加了一张鲁迅的照片。

  据施蛰存说:

  这张照片,并不是原件,是我在仓促之间从鲁迅和别人合摄的照片上剪截下来的。我现在已记不起原件是什么样子,仿佛是鲁迅在宋庆龄家里和萧伯纳合摄的,但并不是现在人们所看到的那一张。

  那一张是鲁迅、萧伯纳、蔡元培三人的合影,就是鲁迅在《看萧和“看萧的人们”记》一文中提到过的。在那一张上,鲁迅的姿势不是这个样子。萧伯纳是在同年二月十七日到上海来的,所以我题作“最近之鲁迅”。

  此外,《现代》上还刊登过鲁迅1932年在北平演讲时拍摄的照片。施蛰存说,当年的十二月中旬,他收到朋友寄来的鲁迅在北师大演讲的两张照片和一方剪报,认为是新文学的重要史料,很快发表在《现代》第二卷第四期的《文艺画报》中。但发表时的一个小插曲,很有意思:

  按照惯例,我把《文艺画报》中所用的图片编定以后,就交给书局中一位美术员去制版拼版,我不再过问。岂知这一期的《现代》

  印出来之后,发现《文艺画报》这一版上多出了一幅鲁迅的漫画像。

  这幅漫画把鲁迅画成一个倒立的漆刷,似乎很有些谐谑意味,也可以认为有些不敬的讽刺。我看了很不愉快,立即去问那位美术员,这张漫画是从什么报刊取材的,他为什么要擅自加入这张漫画。那位美术员说:因为这一页的两块铜版、一块锌板的大小比例没有做好,版面太空了,所以他临时画一个漫画来补空。

  我听了他的回答,实在有点哭笑不得。这位美术员是个老实人,画这个漫画只是出于好玩,并无恶意,况且书已印出来了,无法消除,只好默尔而息。

  毛衣照

  鲁迅这张“毛衣照”摄于1933年5月1日。《鲁迅日记》:“下午往春阳馆照相。”这天鲁迅拍了三幅照片,前面两幅照片都是穿着外套,或端坐,或侧身坐,均取了上半身。这张照片脱去外套露出毛衣,可能是因为毛背心系许广平所织,为鲁迅所珍爱。这件毛背心,《两地书》中写到过。

  1926年11月13日晚,许广平写信给鲁迅说:“早间无事,坐在寝室继续做手织,十一时出街理发,买一双布鞋,订一双皮鞋。到家里看一回,而今天叫我欢喜的,就是我订了一个好玩的图章,要铺子雕‘鲁迅’二字篆字,阴文。”“做手织”就是给鲁迅织毛背心。

  鲁迅很喜欢来自情人的礼物,他在回信里写道:“背心已穿在小衫外,很暖,我看这样就可以过冬,无须棉袍了。”但许广平叮嘱他:“穿背心,冷了还是要加棉袍、棉袄……这样就可以过冬吗?傻孩子!”

  七八年后,鲁迅在照相的时候脱下外套,是在留影给许广平看吗?

  周海婴所着《鲁迅与我七十年》一书,第二页便是鲁迅这张一手持香烟一手叉腰的照片。照片下面的注释是:“这张照片,母亲最喜欢!一九三三年五月一日摄于上海。”

  1929年,鲁迅去北京探望生病的母亲,当时许广平正怀孕在家待产。

  鲁迅特地挑选了好看而有意味的信笺给许广平写信,信笺上有莲蓬的图案,莲蓬里有籽。鲁迅这是在暗喻许广平怀了孩子。诗笺上有一首诗:“无忧扇底坠金丸,一味琼瑶沁齿寒。黄珍似梅甜似菊,北人曾做荔枝看。”两个莲蓬图案的笺纸上也有四句诗:“并头曾忆睡香波,老去同心住翠窠。甘苦个中侬自解,西湖风月味还多。”许广平在回信中说:“都很好,我已读熟了。

  你是十分精细的,那两张纸必不是随手捡起就用的。”

  这对情侣将他们1925年至1929年间的通信整理编辑,于1933年4月以《两地书》之名由北新书局以“青光书局”名义出版。《两地书》编好后,鲁迅又用工笔楷书抄录一份留存。

  鲁迅时常抄写古诗或者赠书给许广平。一次,他抄录陶渊明《归园田居》、《游斜川》两首赠许广平。1934年12月,鲁迅购《芥子园画谱》一套,题自作诗赠许广平。诗中写道:“十年携手共艰危,以沫相濡亦可哀;聊借画图怡倦眼,此中甘苦两心知。”

  鲁迅还有一张与内山完造的合影,也是穿着这件毛衣拍摄的。

  增田涉回忆说,鲁迅在室内“穿着狭小的学生装的裤子,束着皮带,穿着手织的紫色毛衣。头发和胡须蓬乱,手里经常拿着烟管,嘴闭作一字形,微微笑着。……香烟不离手,……手指头给烟脂熏得变成赤茶色”。有一回,鲁迅剪了发,“大概由于剪发的次数极少,所以一剪了就显出样子很不同地好看起来,我便开玩笑说‘漂亮’”。

  1933年5月1日这一天,鲁迅虽然忙碌但心情愉快。他先请日本筱崎医院的坪井医生上门为海婴打针。午饭后,给施蛰存和周建人各回了一封信。

  下午先去春阳照相馆照相,然后又去理发。理发后到一个牙科医院补了一下牙齿,并在旁边的小书店里买了一本日文书。

  这一天是节假日,又穿着爱人织的毛衣,心情自然愉快,因而形象是“漂亮”的。如果理发在照相之前,那该更“漂亮”了。

  活的中国

  美国记者斯诺翻译鲁迅小说,准备编入《活的中国》一书,极盼得到鲁迅一帧近照。他托姚克向鲁迅请求支持,鲁迅拿出一些照片让姚克挑选,姚克看后觉得那些照片都不能把鲁迅的性格传出神来,于是提出,若鲁迅方便的话重拍一张。鲁迅日记:“午后……同姚克往大马路照相。”日记有误,实际上两人一起去了位于南京路上的雪怀照相馆,照相两张,一张是鲁迅的单身半人像,鲁迅本人深感满意。此照片最早与斯诺撰写的《鲁迅评传》一起,刊登在1935年1月出版的美国《亚细亚》杂志上,以后又刊登在1936年底英国伦敦出版的《活的中国》一书的扉页上。鲁迅逝世后于万国殡仪馆供人吊唁的巨幅遗像,就是由这张单人照放大而来。

  另一张是与姚克的合影(见本书281页)。

  埃德加·斯诺(1905-1972),美国进步记者和作家,也是热情介绍陕北革命根据地的《西行漫记》一书的作者。1928年到中国,在中国住了13年。

  1931年任统一报业会记者,曾在中国各地采访。他同情中国人民的革命事业,常把革命文艺备受国民党压迫摧残的情况,披露给外国读者。

  斯诺从1931年开始,就同他的助手姚克一道,翻译鲁迅作品。1933年他从上海移居北平,继续这项翻译工作,并通过姚克与鲁迅保持密切联系。

  斯诺译编的《活的中国》,收入鲁迅的《药》、《一件小事》、《孔乙己》、《祝福》、《离婚》、《风筝》、《论“他妈的!”》七篇和茅盾、丁玲、柔石等作家的作品。斯诺在翻译鲁迅作品的过程中,每有疑问,鲁迅总是热情答复。

  在一次访问中,斯诺问道:“如今经过了第二次的国民革命(指北伐),您认为在中国阿Q仍同以前一样多吗?”鲁迅笑着说:“更糟了。现在是阿Q们管理着这个国家了。”斯诺又问:“您认为俄国的政府形式对中国更适合吗?”鲁迅回答说:“我对苏俄不了解,但我读过不少俄国革命以前的作品。他们同中国很有些相似之处,我们肯定有可以向俄国学习的地方。但对中国来说,只能有一种革命——中国的革命。我们也有可从自己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在翻译鲁迅作品时,斯诺研究了鲁迅生平,写了《鲁迅评传》,并将原稿送鲁迅审阅,鲁迅认真地提出修改意见。他在1935年1月8日致郑振铎信中高度评价斯诺说:“S君是明白的。有几个外国人之爱中国,远胜于有些同胞自己,这真足叫人伤心。”

  鲁迅逝世后,斯诺写了悼文,称赞鲁迅为“伟大作家”,“增强了所有友邦人士一向对于中国前途的信念”,“鲁迅之于中国,其历史上的重要性更甚于文学上的”。

  1936年10月下旬,伦敦乔治·G·哈拉普公司出版了斯诺花费近五年时间精心编就的《活的中国》(Living China,副标题是“现代中国短编小说选”)一书。该书序由斯诺亲撰,尼姆·威尔士(Nym Wales,海伦·福斯特HelenFoster的笔名)所撰写的《现代中国文学运动》(The Modern Chinese LiteraryMovement)一文作为该书附录。而《现代中国文学运动》一文,正是以斯诺对鲁迅的一次访谈为基础撰写的。海伦在文中写道:

  毫无疑问,鲁迅是中国所产生的最重要的现代作家。他不但是一位创作家——多半是中国最好的短篇小说家,也是一位活跃的知识界领袖,是最好的散文家及评论家之一。既然他是中国最受尊敬的评论家,在这里值得援引一下最近他在一次与埃德加·斯诺的谈话中所发表的意见:自从新文学运动开始以来,茅盾、丁玲女士、郭沫若、张天翼、郁达夫、沈从文和田军大概是所出现的最好的作家。这里包括了最好的短篇和长篇小说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真正重要的小说家。沈从文、郁达夫、老舍等人的“小说”实际上只是中篇小说或长的短篇小说,他们以短篇而非由于他们对长篇小说的尝试而闻名。

  在近代中国文学的发展史上,短篇小说比任何其他文体更具有重要性。它在技巧、素材、风格——老实说,在一切方面,对中国文学传统来说,都差不多是崭新的,而戏剧则有不少可以从过去借鉴的。最好的戏剧家有郭沫若、田汉、洪深和一个新出现的左翼戏剧家曹禺。

  在诗歌方面,冰心、郭沫若和胡适同旁的人写得一样好。不过中国新诗好像还只是在尝试阶段。迄今为止,我们的新诗是失败的。

  散文方面更有成就一些。重要的散文家有周作人、林语堂、陈独秀和梁启超——着名的清代学者,他是现代文学运动的前驱。

  当前我们最好的作家几乎毫无例外都是左翼的,因为只有他们所写的内容才具有充分的生命力,足以引起知识界认真的注视。最优秀的左翼作家有茅盾、丁玲女士、沙汀、柔石、郭沫若、张天翼、田军、叶紫、艾芜和周文。田军(真名萧军)的妻子萧红是最有前途的女作家,看来她有可能接替丁玲女士,正如丁玲接替了冰心女士。

  中国文学的发展不可能经历一个真正资产阶级的时期,正如它在政治上的发展不可能经历一个独立的资产阶级时期一样。时间来不及,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今日中国唯一可能的文化是左翼革命文化,否则就只有接受侵略性的帝国主义文化,那就意味着完全没有独立的民族文化。“当世界其他地方在使用飞机的时候,中国不能用旧式火轮——生活上是这样,艺术上也是这样。我们得向前飞跃,奔向当前世界上最有价值,最有意义的事物。”

  正因为我们是从封建的社会概念飞跑到无产阶级的文化概念,所以现代中国文学的基础才这样差。这一方面,中国文学的发展在世界上很可能是绝无仅有的。甚至在文艺复兴运动初期,就有这样强烈的左的倾向。奇怪的是中国并没产生任何重要资产阶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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