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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上海时期(2)

书籍名:《鲁迅像传》    作者:黄乔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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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1年,鲁迅写了《上海文艺之一瞥》(载《文艺新闻》21号),回顾了“革命文学”论争,特别指出:创造社、太阳社“将革命使一般人理解为非常可怕的事,摆着一种极左倾的凶恶的面貌,好似革命一到,一切非革命者就都得死,令人对革命只抱着恐怖。其实革命是并非教人死而是教人活的”。“我有一件事要感谢创造社的,是他们‘挤’我看了几种科学底文艺论,明白了先前的文学史家们说了一大堆,还是纠缠不清的疑问。并且因此译了一本蒲力汗诺夫的《艺术论》,以救正我——还因我而及于别人——的只信进化论的偏颇。”

  许广平到上海之后的最初几个月,编刊物,写文章,对社会事件密切关注。她和几位女师大校友办了个妇女杂志,名为《革命的妇女》,有时为别的刊物写写文章。许广平当过教师,因此也想回教育界重操旧业。有一天,许寿裳来到上海,许广平向他表达想出去工作的意愿,许寿裳没有征求鲁迅的意见,就为许广平在教育界找了份工作。许广平以为鲁迅一直以来在讲提高妇女的社会地位,一定会同意她外出工作的。但鲁迅知道后,叹息着说:

  “这样,我的生活又要改变了,又要回到以前一个人干的生活中去了。”许广平见鲁迅很不情愿,只好打消了念头,专心做家庭妇女。

  许广平的女伴们对此很不以为然。一天,几个人闲谈,有人就说了一句:

  “鲁迅讲的,‘假使有十个娜拉出走,倒没有什么,假使有一百个娜拉出走到社会上,那就麻烦了’。鲁迅怕娜拉多啦!”后来,鲁迅名声越来越大,对鲁迅“言行不一”有意见的女性,就不这么说了。当时编辑《妇女生活》

  杂志的吴似鸿后来回忆说:

  又有一天,沈兹九从外边回来,一上楼便对我说:“我们到鲁迅先生家里,动员许广平出来干妇女工作。我说了半天,鲁迅先生却说:‘广平你不要出去!’”当时,我们还以为鲁迅先生管许广平太严太死了。他口头上说妇女要解放,却把自己的老婆关在家里。……直到第二年鲁迅先生逝世,我们才了解到,原来这时鲁迅先生肺病已经严重,家中再也不能缺少主妇;鲁迅先生自己的许多文稿,当时也已托许广平抄写了。而我们这些娜拉式的个性的女子,还拼命劝许广平离家外出,干妇女运动,甚至还一度错怪了鲁迅先生。现在想来,真感到有说不出的内疚和后悔呀!

  《良友》

  鲁迅生前在报刊上发表的照片不多。最先发表鲁迅照片的报刊应是《良友画报》。据鲁迅日记记载:1928年3月16日,“晚梁得所来摄影二并赠《良友》

  一本”。梁得所是《良友画报》的编者兼摄影师。1928年4月号《良友画报》

  刊出两张鲁迅照片和画家司徒乔的鲁迅速写像,加上一篇鲁迅的《自传》,占了两个版面的篇幅。3月21日,鲁迅日记:“晚得梁得所信并照相三枚”。

  梁得所,1905年生,广东连县人,家境贫寒,少年苦学,齐鲁大学肄业。1926年,梁得所进入上海良友图书公司,次年即任《良友画报》总编辑。梁得所的同事马国亮回忆说:“梁得所并没有一副使人一见倾倒的仪表。

  相反,他矮小瘦削,终其一生,体重未超过八十磅。举止文弱,说话也提不起嗓子。”但他不负老板厚望,很快就把《良友画报》改革成顺应潮流、颇有影响力的大画报。但梁得所性格孤傲,不甘久居人下,1933年8月,他离开良友,另开天地,编辑《大众画报》,共出19期(1933年11月-1935年5月),同时还办了《小说》半月刊、《科学图解》月刊、《文化》、《时事旬报》等刊物。但命运不济,经营亏损,几个刊物相继停刊。梁得所只得转投邵洵美的《时代画报》,出版几期后也停刊。因事业不顺,过度劳累,梁得所肺病发作,几经治疗,不见好转,于1938年8月在家乡去世,年仅33岁。

  书斋生活

  鲁迅在上海以写作为生,过的是书斋生活。他在广州期间,翻译了日本作家厨川白村的随笔集《出了象牙之塔》中的一篇《书斋生活与其危险》,颇有“夫子自道”的意味。今天的读者或能从中感知他的生活和思想状态:

  然而太深的内省,却使人成为怀疑底和冷嘲底。对于别人大声疾呼的国家论和修身讲话之类,觉得很像呆气的把戏,甚至于以为深刻的伪善和欺骗。于是就总想衔着烟卷,静看着那些人们的缎幕戏文。这在头脑优良的人,尤其是容易堕进去的陷阱。

  专制主义使人们变成冷嘲,约翰·穆勒所说的这话,可以用了新的意思再来想一想。专制治下的人民,没有行动的自由,也没有言论的自由。于是以为世间都是虚伪,但倘想矫正它,便被人指为过激等等,生命先就危险。强的人们,毅然反抗,得了悲惨的末路了。然而中人以下的人们,便以这世间为“浮世”,吸着烟卷,讲点小笑话,敷衍过去。但是,当深夜中,涌上心来的痛愤之情,是抑制不住的。独居时则愤慨,在人们之前则欢笑,于是他便成为极其冷嘲的人而老去了。生活在书斋里,沉潜于内心的人们,一定是昼夜要和这样的诱惑战斗的。

  但是,比起这个来,还有一种平凡的危险,在书斋生活者的身边打漩涡。我们对于自己本身,总有着两样的评价。一样是自己对于自己的评价,还有一样是别人对于自己本身所下的评价。这两样评价间的矛盾,是多么苦恼着人间之心呵。对于所谓“世评”这东西,毫不关心者,从古以来果有几人呢?听说便是希腊的圣人梭格拉第斯,当将要服毒而死的那一夜,还笑对着周围的门徒们道,“我死后,雅典的市民便不再说梭格拉第斯是丑男人了罢。”在这一点,便可以窥见他没有虚饰的人样子,令人对于这老人有所怀念。虽是那么解脱了的哲人,对于世评,也是不能漠不关心的。

  ……

  这样的书斋生活者的缺点,有两层。就是:他本身的修业上的影响,和及于社会一般的影响。第一层姑且勿论,第二层我却痛切地感得。

  凡书斋生活者,大抵是作为学者,思想家,文艺家等,有效力及于实社会的。因此,他所有的缺点,便不是他个人的缺点,而是他之及于社会上的缺点。于是书斋生活者所有的这样的唯我独尊底倾向,乃至独善的性癖,对于社会一般,就有两种恶影响。一种,是他们的思想本身的缺点,即容易变成和社会毫无关系的思想。还有一种,是社会对于他们的思想的感想,即社会轻视了这些自以为是的思想家的言论。

  其结果,是成了思想家和实社会的隔绝。思想和实生活的这样的隔绝,自然并非单是思想家之罪,在专制政治之下,这事就更甚。因为反正是说了也不能行,思想家便容易流于空谈放论了。

  如果我们人类生活的目的,是在文化的发达,则有贡献于这文化的发达的这些思想家们的努力,我们是应该尊重,感谢的。但若书斋生活者因了上述的缺点,和实生活完全隔绝,则在社会的文化发达上,反有重大的障碍。因此,社会也就有省察一番的必要了。

  书斋中的鲁迅,努力保持对社会的观察——大多通过报刊——和批判。

  在与爱人去杭州做短暂的蜜月旅行后,鲁迅渐渐感到书斋生活的沉闷和生活工作的压力。1929年3月22日鲁迅致韦素园信中,谈到自己的生活和工作状态,说,“近来总是忙着看来稿,翻译,校对,见客,一天都被零碎事化去了”,“我的‘新生活’却实在并非忙于和爱人接吻,逛公园,而苦于终日伏案写字”。

  回眸时看小於菟

  1929年9月,鲁迅得子,他非常高兴。,悉心照料母子两个。在孩子成长过程中,他注重为孩子留影,以作纪念。

  海婴生一百日,夫妇两个抱着他去照相。1930年1月4日,鲁迅日记:

  “海婴生一百日,午后同广平携之往阳春馆照相。”六个月,鲁迅两手托着儿子照相。六个月照摄于1930年3月27日。鲁迅日记:“雨。海婴满六阅月,午广平携之来,同往福井写真馆照相,照迄至东亚食堂午餐。”时鲁迅因参加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被政府通缉,避居在外。便是在生活艰难、乃至有生命危险的时期,也没有省略这个仪式。一岁,当然更要照相,而且要照全家福。

  在海婴百日全家合影上,鲁迅回头一看,摄影师抓拍到这一瞬间,这张照片也许催生了鲁迅的一句诗“回眸时看小於菟”。那是《答客诮》诗中的一句,写于1932年:“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是答复别人讥诮他溺爱儿子而写的。

  鲁迅老年得子,也成了文坛上一个议论对象。

  1930年3月27日,鲁迅在给章廷谦的信中说:“有几种报章,又对我大施攻击,自然是人身攻击,和前两年‘革命文学家’攻击我之方法并同,不过这回是‘罪孽深重,祸延’孩子,计海婴生后只半岁,而南北报章,加以嘲骂者已有六七次了。”

  养育孩子是一件繁难的工作,鲁迅深有体会。1931年3月6日他在给李秉中的信中说:“孩子生于前年九月间,今已一岁半,男也,以其为生于上海之婴孩,故名之曰海婴。我不信人死而魂存,亦无求于后嗣,虽无子女,素不介怀。后顾无忧,反以为快。今则多此一累,与几只书箱,同觉笨重,每当迁徙之际,大加擘画之劳。但既已生之,必须育之,尚何言哉。”同年4月15日又写信给也想要孩子的李秉中,说:“生今之世,而多孩子,诚为累坠之事,然生产之费,问题尚轻,大者乃在将来之教育,国无常经,个人更无所措手”,但“长吉诗云:己生须己养,荷担出门去,只得加倍服劳,为孺子牛耳”。

  鲁迅靠写作为生,创作时需要安静。有了孩子,家中自然多了喧闹,少了安宁。1931年6月23日他给朋友写信诉苦道:“我安善如常,但总在老下去; 密斯许亦健,孩子颇胖,而太顽皮, 闹得人头昏。四月间北新书店被封,于生计颇感恐慌,现北新复开, 我的书籍销行如故,所以没有问题了。中国近又不宁,真不知如何是好。”他也常常把孩子的情况写信报告母亲,如1932年3月20日的信中说孩子“现在胃口很好,人亦活泼,而更加顽皮,因无别个孩子同玩,所以只在大人身边吵嚷,令男不能安静”。1934年2月14日他写信给日本朋友增田涉说:“搬家以后,海婴很健康,但更顽皮,在家时常有暴动之虑,真难办。”在1934年8月7日的信中又说:“但海婴这家伙却非常顽皮,两三日前竟发表了颇为反动的宣言,说:‘这种爸爸,什么爸爸!’真难办。”烦恼中也有喜悦。

  在《答客诮》一诗中,鲁迅把自己比作兴风狂啸的老虎,而更为人们熟知的比喻是“孺子牛”。1932年10月5日:“晚达夫、映霞招饮于聚丰园,同席为柳亚子夫妇、达夫之兄嫂、林微音。”郁达夫见到鲁迅,关心地问:“你这些天来辛苦事吧!”鲁迅即举“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两句作答。

  郁达夫打趣地说:“看来你的‘华盖运’还没有脱。”鲁迅说:“嗳,给你这样一说,我又得了半联,可以凑成一首小诗了。”10月12日,午后鲁迅为柳亚子书一条幅,云:“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旧帽遮颜过闹市,破船载酒泛中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鲁迅经常赠送孩子的照片给较为亲密的朋友,例如章廷谦、增田涉、池田幸子等都收到过他儿子的照片。

  但他很少把孩子的照片公开发表。1934年5月,陶亢德写信给鲁迅,索要一张全家合影:“我与某君当时编一刊物,‘挖空心思’求内容之出色,决定辟一栏作家访问记,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鲁迅先生。于是先写信和他商量,征求同意;至于哪三种‘雅命’现在再也记不清楚,有一种大概是要照一个相或请先生给一张相片,与夫人公子同照。……于是硬着头皮写了一封信去……”5月25日鲁迅回复陶亢德道:“作家之名颇美,昔不自量,曾以为不妨滥竽其列,近来稍稍醒悟,已羞言之。况脑里并无思想,寓中亦无书斋;‘夫人及公子’,更与文坛无涉,雅命三种,皆不敢承。倘先生他日另作‘伪作家小传’时,当罗列图书,摆起架子,扫门欢迎也。”

  陶亢德写道:“这在当时是一盆兜头冷水,实在感觉没趣。但是这个没趣究竟是于我有益的,就是此后无论作什么事,不禁要记起鲁迅先生这封信来,把事情作得朴实一些,少带江湖气即噱头。”

  邬其山

  鲁迅到上海的第三天,即往内山书店购书。后来与书店老板内山完造相识并成为朋友。鲁迅常在这家书店和国内外友人漫谈,接待生客。内山书店也是鲁迅对外的联络地址,代鲁迅收转信件。内山完造还曾帮助鲁迅一家避难。他是鲁迅上海时期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人物。

  内山生动地记述了他与鲁迅初次见面的情景:

  有一个常常和二三朋友同道,光顾我们书店的穿蓝色衣衫的人,身材小而走着一种非常有特点的脚步,鼻下蓄着浓黑的口髭,有清澄得水晶似的眼睛的,有威严的,哪怕个子小却有一种浩大之气的人,映上了我们的眼帘。

  有一天,那位先生一个人跑来,挑好了种种书,而后在沙发上坐下来,一边喝着我女人进过去的茶,一边点上烟火,指着挑好了的几本书,用漂亮的日本话说:

  “老板,请你把这些书送到窦乐安路景云里××号去。”

  现在,那屋子的门牌我已经忘掉了;当时,我立刻就问:

  “尊姓?”

  一问,那位先生就说:

  “叫周树人。”

  “啊——你就是鲁迅先生么?久仰大名了,而且也听说是从广东到这边来了,可是因为不认识,失礼了。”

  从那时候起,先生和我的关系就开始了。

  由于国民党政府书刊检查制度严苛,鲁迅的一些着作不能公开发售。内山书店却因其特殊的地位,不受中国政府的检查。鲁迅就把自己的和一些左翼作家的书籍交给内山书店代卖。内山完造在《花甲录》中提供了一个他的书店代卖的鲁迅着作的目录:

  《士敏土之图》(木刻)

  《铁流》(曹靖华译)

  《伪自由书》

  《南腔北调集》

  《准风月谈》

  《且介亭杂文》

  《且介亭杂文二集》

  《且介亭杂文三》(即末编——引者)

  《海上述林上下》(瞿秋白纪念)

  《木刻纪程》(中国新木刻集)

  《引玉集》(苏联木刻集)

  《北平笺谱》(现存中国木刻)

  《十竹斋笺谱》(中国木刻)

  《珂勒惠支版画集》(德国木刻)

  这个目录并不完全,其中没有提到鲁迅翻译的《毁灭》,就是电车工人阿累在内山书店里买到的那种。从1936年7月到11月间,鲁迅托内山书店代售的《铁流》是190部,《毁灭》是210部,分别售出188部和196部。

  内山完造(1885-1959),日本冈山人,自起汉语名邬其山,在上海居住达35年。他自12岁起就先后在大阪和京都的商店当学徒。1913年作为“大学眼药”本店——参天堂派驻上海人员来到中国,起初在上海推销药品,兼售基督教福音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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