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论应该避免被蔑视与憎恨 (1)
像我先前所说，最让君主遭人憎恨的事莫过于霸占臣民的妻女和财产，贪得无厌。所以，君主必须避免这种行为。当大部分人的名誉与财产都没被触动的时候，他们安居乐业，君主只需和少数有野心的人作斗争，而对于这些人，君主制伏他们一点都不难。
假如君主被人认为是软弱怯懦、品格卑劣、变化多端、轻浮浅薄、优柔寡断的，那么，他便要受人轻视了。所以，君主应像提防暗礁一般提防这些坏名声。君主应在其行动中努力表现出英勇、伟大、坚忍和果断等特点。在同臣民的私人交往中，他作出的决断不能改变。他应让人们对他抱有这样的看法：任何人都甭想蒙蔽和欺骗他。假如君主能让人们对他有这种印象，他便会受人尊重，而受到尊重的人则不会轻易地被谋反，这是由于假如人们都认为君主是受人尊重、非常杰出的，那么无论是谁，想进攻他都会有很大难度。所以，君主应注意两个方面：一是来自他的臣民，内部的；二是来自国外势力，外部的。对付后者，君主可以依靠亲密的盟友和良好的军队来防御，并且，假如君主有好的军备，他总能找到亲密的盟友。除非国内早有密谋搅乱局势，否则，对外安宁无事之时，内部也就安宁无事了。就算外部局势混乱，假如君主已做好了准备且能像我所说的那般立身行事，他就能像我所提过的斯巴达的纳比斯那样，可以抵御敌人的一切侵犯，只要他不自暴自弃。
当没有外患时，至于臣民，君主只需防备他们暗中策划阴谋就行了。就像我们前面已叙述过的那般，君主为保全自己而必须做到的事情就是避免受人轻视和遭人憎恨，还要让人们对自己感到很满意。对付一切密谋最有效的办法，就是避免被他的人民轻视和憎恨，这是由于那些密谋反对君主的人总是希望通过解决君主的权力来取悦人民。然而，当谋反者看到这样仅仅只是激怒人们，他也就没勇气去做这事了，否则无穷无尽的麻烦将等着他。正如经验告诉我们的那样，历史上的密谋事件虽然很多，但成功的为数极少。因为，密谋者不会单独干，假如不能确信对方同样对君主不满，他也不能任意找个人来做同谋者。因为一旦你向一个心有不满者吐露你的心事，而他可以通过告发你来谋取各种好处，那么，你就给了他一个获得满足的方法。当他发现做这件事的利益是确定的，而另一件却是不确定的且充满了危险时，假如他仍然对你笃守信义，那么他便是你珍贵的朋友，抑或说是君主非常固执的敌人。
此处，我简要归结一下。在密谋者一方，我认为，除了嫉妒、焦虑、担心受惩罚的恐惧之外，再没别的了。而在君主一方，有的是君权的法律、朋友、威严和国家对他的保护，再加之民心所向。如此，不管谁想轻率地进行密谋，可能性都不大。与此同时，通常情况下，密谋者在实施他的阴谋之前不得不有所顾虑，此时，他便不得不担忧其罪行的可能后果，这是由于他现在与人民为敌，在为非作歹以后，他就别指望获得藏身之所。
虽然关于这个问题的例子举不胜举，我仍想再举一个例子。我们的父辈仍然记得它是怎样发生的。从前波罗尼阿的君主梅塞尔·安尼巴莱·本蒂沃利，即现在的梅塞尔·安尼巴莱的祖父，被密谋反对他的坎尼斯基杀了，他的整个家族，除了年幼的梅塞尔·焦万尼外，没有一人能够幸免于难。然而，在谋杀行为发生之后不久，人民就起来把坎尼斯基家族的人全部杀死了。这是因为本蒂沃利家族在波罗尼阿人民中有普遍的认同感。尽管在安尼巴莱死后，再也没有哪个活着的家庭成员有能力统治这个国家，但当波罗尼阿人听说在佛罗伦萨有一个本蒂沃利家族的人时，他是被一个铁匠养大的，他们便到佛罗伦萨去迎接他，且把这个城市的政权交给他。最后，他就一直统治着这个城市，一直到梅塞尔·焦万尼长大能亲政为止。
所以，我认为，假如君主受到人们的敬重，就无需过于担心那些密谋活动。然而，假如君主受到人们的仇恨、敌视，那他就得处处提防所有事、所有人。所以，英明的君主和组织完善的国家都非常留意不把贵族逼上绝境，同时尽量让人们感到心满意足。这便是君主不得不保证的最重要的目标之一。
在我们这个时代，管理得最好、组织得最完善的国家是法国。在这个国家里有很多很好的制度，这些都是国王享有安全和自由的基础。其中最首要的一个制度便是议会及其权力制度，王国的创建者设立此制度是基于下列考虑：一是了解贵族们的胆大妄为和野心，认为给他们的嘴巴套个嚼子来控制他们是有必要的，二要考虑到人们因为惧怕贵族而憎恨贵族，君主要想方设法让他们感到安全，但他也不急于让其顺利实施。为了避免因为袒护贵族而遭到人们的斥责，或者因为支持人们而遭到贵族斥责，他设立了仲裁机构，这个机构既可以支持平民，抑制贵族，同时又无须由国王来承担责任。对于王国和国王而言，再也没有比这更有效和更安全的办法了。从中，我们可得出另一值得留意的结论：那些布惠施恩的事情，君主应亲自去做；而那些需要承担连带责任的事，君主应当委托臣仆代理。另外，我认为，君主必须在看重贵族的同时不能因此而让自己遭到平民的憎恨。
在研究了罗马皇帝们的生平与死亡之后，有些人或许会认为这些例子同我的见解不符。因为他们认为，在罗马皇帝中有些人表现出了伟大的精神品格，行为高尚，但是，他们或者是被密谋反对的人杀死了，或者是丧失了国家。为了回答这些反诘，为了证明他们毁灭的原因和我指出的那些原因并没有出入，我想对某些皇帝的品格进行回顾。同时，对研究那个时代时值得注意的一些事情，单列出来予以讨论。
我认为，如果以那些继承罗马帝位的皇帝为例，上起哲学家马尔科，下至马西米诺便够了。这其中包括马尔科和他的子孙科姆莫多、塞维罗、佩尔蒂纳切、尤利亚诺，以及安托尼诺·卡拉卡拉、亚历山大、马克里诺、埃利奥加巴洛和马西米诺。
首先应提到的是，在其他的君主国，君主只要对抗难以驯服的人民和野心膨胀的贵族就可以了，而罗马的皇帝们还得面对第三个困难——军队的贪婪和残暴。罗马有多个皇帝因它而走向灭亡，这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情，因为要同时满足人民和军队的要求。人民热爱和平，所以他们喜欢性情温和的君主；而与之相反的是军队，他们喜欢勇猛好战和贪婪的君主，他们期望君主以这种品格对待人民，让自己获得加倍的军饷，并能使自己残酷与贪婪的欲望得到满足。所以，那些自己无法获得好声誉或者上辈没有留下好名声的皇帝，由于无法驾驭人民和军队双方，是注定要被推翻的。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尤其是那些新登帝位的人，意识到这两方由于完全相反的特性而难以共存的难局，于是仅仅只会满足军队，而很少在乎或根本不在乎对人民利益的损害。这样做是不得已的，这是由于君主假如注定避免不了被某些人憎恨，那么他就应尽最大努力避免遭到那些最有权势的人的憎恨。所以，这些新君主因为毫无经验而需要得到特别的帮助，就会依赖军队甚于依赖人民。至于这样做对他们是不是有利，则取决于君主是不是善于保持自己在军队中的权威。
由于上述原因，佩尔蒂纳切、马尔科和亚历山大这些君主，虽然为人温和谦逊，善良仁慈，热爱正义，反对残酷，但是大都落了个悲惨不幸的下场，唯独马尔科除外。马尔科的生前死后都很荣耀，因为他既没有依靠军队的力量，也没有依靠人民的力量，而是依靠世袭权力取得帝位的。并且，他具有的许多美德让他受到人们的尊重。当他在世时，他总是保持军队和人们之间相安无事，恪守本分，所以他既没有被人轻视，也没有遭人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