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梦想
中午，接到了韩秋的电话。
“对不起，展展，我，我可能会，”
电话那头，韩秋吞吞吐吐。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有种大事不好的预感：“你，你今天没空吗？我们都说好了呀。”
“不是这样的，我想，能不能晚一点，下午三点行吗？我们在上海大剧院门口见，不见不散。”
“你怎么这样啊！说好两点的！”
我急得声音都变了，下午三点，李云迪的演奏会刚好结束。
“实在不好意思，我真的有事，不过就晚一个小时，应该没关系吧。见面再说，我等你，88。”
他像是赶着投胎一样急急挂断了电话，握着话筒，我双手冰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口袋里的两张门票，真的变成了无足轻重的薄纸。
下午出门，我依然无精打采。街道上人潮汹涌，树上系着红红绿绿的气球，鲜艳的彩旗在马路两旁招展，被风吹得如同涨满的帆，公共绿地上繁花似锦，精心修饰成各种图式。节日的城市很美，但这一刻，它的美丽不属于我。
闷闷地在市中心逛了一会儿，我看时间还早，索性一个人去了大剧院。
既然买了票，总不能浪费，就当作接受艺术熏陶，以后跟韩秋聊天，还能多一点共同的话题。
演奏会开始了，原以为对我来说，这会是一场酷刑，就像观看那些学校组织的电影一样。可我错了，当清幽的琴声从李云迪的手指间流出，如同一张温柔细碎的网，轻轻一拽，我就坠入了月光下的湖面。琴音清澈、透明，忧郁而柔美，我的心一下子静下来，像回到了童年，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前，托着腮，对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夜雨发呆。
那时，我有好多的梦。
半场休息时，我去了洗手间，很多人都在议论肖邦，议论他的音乐。的确，这样的音乐和周杰伦的不同，它不会令你感到很Hi，只会令你沉思，即使听到某个段落，你的心会忽地沸腾，也是一种静到极处的沸腾。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掠过。
韩秋！
我又惊又喜，所有的郁闷一扫而光，原来他推迟约会的时间，是为了来听音乐会。
我悄悄地跟在韩秋背后，想突然吓他一跳，进了大厅，他径直往前走，一直走到第一排的贵宾席位，坐下。
这一刹那，我的身体仿佛被突然抽空了，脑中一片混乱。内部票！就算我是个笨蛋，此刻也知道，这张票是林夏露送给他的。
下半场演奏的是肖邦的玛祖卡舞曲，节奏欢快明朗，但我已经没有任何心思了，整个人浑浑噩噩。在很远的后排，我呆呆地望着韩秋的背影，我的口袋里有两张票，淡蓝而苍白的票，半价的普通票。
三点见面的时候，我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微笑着向韩秋招手。
“你今天穿得像个淑女嘛。”
韩秋上下瞅了我几眼，大惊小怪地叫道。
我低下头，脚尖默默地在地上划来划去：“我们去哪儿啊？”
“随你的便，我无所谓。”
“那就在附近转转吧。”
“你今天不舒服吗？说话好像有气无力的样子。”
我摇摇头，对自己说，展展，要高兴一点，好不容易约了韩秋出来，要珍惜这个机会。不过接受了林夏露一张门票，有什么大不了的？
展展，一定要露出笑容！
沿着人民大道，我们一直走，阳光轻柔、和煦，洒在黄绿色的广场绿地上，像是温暖的嘴唇。有人在放风筝，线拉得笔直，飘得很高，周围许多鸽子呼啦地飞起，又落下，都是翅膀的轨迹，却又那么不同。
“今天的天气，真是不错。”
沉默了半天，我开口说道，话一出口，又暗骂自己是个白痴，明明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怎么变成了这么无聊的一句。
“出来真好，整天学校家里两点一线，也确实闷。”
韩秋伸了个懒腰，饶有兴趣地盯着草地上的鸽子。
“韩秋，你为什么会选择立志中学？”
“为了考大学啊，进入重点高中，等于一只脚迈进了大学门槛。”
我叹了口气，是啊，我们都是风筝，牢牢地系着线。握住线一头的手是父母，是老师，永远不会是我们自己。
“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奇特的女孩子。”
韩秋转头看着我，露出深思的表情：“你有时看上去像个男孩子，活泼爽朗，大大咧咧，可有时却显得很忧郁。展展，你是一个难以猜透的人。”
“哪有你说的那么玄啊，我这是青春期综合症。”
我笑了，指指嘴角上的一颗粉刺：“有物为证。”
我们嘻嘻哈哈地大笑一阵，我的心情也好多了，我们花了五元钱，买了几包喂鸽子的饲料，饱满的玉米粒从手掌里用力撒出去，在阳光下，像金黄色的雨点。
“韩秋，你的梦想是什么？”
“其实，我最想做一个图书馆的管理员。”
他抓抓脑袋，难为情地看着我：“可以免费看好多书，不必花钱买。”
我笑得乐不可支：“原来你的要求这么低啊？那你还要考什么重点大学，真是浪费资源。”
“你呢，展展？”
“小时候，我最想做一个公交车的售票员。”
我说：“路过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看不同的风景，遇见不同的人。”
“那我坐你的车就不用买票啦！”
“我就天天去你的图书馆免费借小说。”
我们对视着，哈哈大笑。
“现在，我倒是最想做广场上的鸽子。”
我抬起头，吞吞吐吐地说。
“为什么？”
“因为它们有玉米粒吃，韩秋，我肚子饿了。”
我红着脸说，晚霞在草坪上，镀了一层薄薄的金色。为什么连肚子饿这样简单的事情，跟韩秋说起来我都会害羞，难道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南京路上的法国美食展示会，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们对免费的东西，向来有浓厚的兴趣。人头攒动，我挤了好几次，都没能杀入重围，只好悻悻地闻着空气里香甜的气味。
“我们走吧，看来免费大吃一顿是不可能了。”
我失望地说。
“我再试试。”
韩秋卷起衬衣袖子，一猫腰，猛地钻入人群，他被挤出来，又钻进去，过了半天，他才从人群里挤出来，头发散乱，满脸兴奋，颇有长坂坡赵子龙的风采，他的手里高高地举着一块法式小甜饼：“展展，我拿到一块！”
我乐了：“是抢到一块吧。”
说是一块，其实只有半块了，另半块恐怕在哄抢的时候，成为无数人鞋底的美餐。黄褐色的甜饼圆圆的，边缘镂花，中心乳白的奶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你吃吧。”
韩秋把甜饼递给我。
我心满意足，把甜饼掰成两份，另一半又递回给他：“你也来点。”
韩秋笑嘻嘻地摇摇头：“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不行，你一定要吃，我们一起做小人！”
我撒着娇，把甜饼硬塞到他的嘴里。
面对面，我们一起嚼着，嚼着半块的半块甜饼，我舍不得一口吞下，慢慢地轻咬，一下，一下，齿颊里那股甜蜜的滋味，似乎永远也不会融化。
如果这一刻，时间可以停顿，又或者永远是这样，那该有多好。
这是我现在最大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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