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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边缘记

书籍名:《第七届新概念作文大赛散文精选》    作者:田禾 冯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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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去上海之前,一直有朋友怀疑我过着“出门骑大马,进门蒙古包”的日子。我觉得他们的希冀总是少不了天真烂漫的色彩。他们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草原,落日,以及如云朵一般浮动的羊群。他们会问我蒙古人的奇怪风俗和牧民家的细小琐事。有时候我总被他们问得错愕。

  却又不好推辞。`值得奇怪的是,作为一个距离蒙古族最近的孩子,我竟然没有仔细地想过何以对蒙古民族拥有一份特殊的信仰和爱戴。我花了很长时间从记忆里寻找那些关于生活以及草原的闪光碎片,潦草成为记。

  △(一)

  我本不是蒙古人,家族几代人的迁徙史注定我是地道的汉族男儿。没有怀疑过祖辈的眼光,从汉中迁徙到过去的塞外,如今的多民族融合地带。他们在这生存下来。和蒙古人,回族人居住在一起。我居住的地方是一个多民族聚集的小城。并不宽敞的街道两旁随处可见蒙古族的茶馆或者推出蒙族特色的小饭店。城区成堆的楼房和身边的低屋形成落差。到处都在拆迁,风尘仆仆。各色人群穿流其中。印象里蒙族人都是很粗暴的。他们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好像极能喝酒。喜欢用响亮的语言骂人。去饭馆吃饭会私下议论汉人的好笑之处。付账的时候很细心。上一代人都说他们不好相处。其实这是归咎于陌生的民族戒心。

  小镇是这一区域的首府。每天都有为事所累的牧民从牧区赶来。他们乘坐班车去走亲戚,常常去饭馆里喝茶。很长一段时间我对他们极不了解。直到母亲为了生计开起一个小饭馆。我才有机会走近这群人。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永杰”。他的蒙古名字叫“特日贡巴图”。

  这是一个让我兴奋的小伙子。因为在他身上,所有关于蒙族人的未知猜疑都如幻象一样破碎,仿佛眼前拨开了一层翳。他是一所师范学校的学生。专修音乐和舞蹈。他有一张很男人味的脸,皮肤稍暗突显牙齿的洁白。深邃的眼眸总是带着真诚,很像那个迷人的歌手费翔。

  城市坐落在一个三角形的低谷里,每逢假日总有温暖的阳光。蒙民区和回民区都在城市的两角上。各自望去可以看见回区里的清真寺阁楼和蒙区的蒙古包圆顶。永杰有时候带我去他亲戚家里做客。我常常在落座之后听着他们亲切的交谈,似懂非懂地消灭掉主人递上来的奶食品。

  关于那个蒙古圆顶似乎还有话说,它的色彩不再浓重,常年雨水的痕迹使它和周围建筑的色调融为一体。一切关于宗教以及民族神秘感的遐想在这都不能实现,也无法继续过渡到耶路撒冷或者乌兰巴托的个别景象。历史是很容易消失的,因为文明的速度太快。即使在这个发展滞后的小城,我也能感受到进程的张力所带来的不适。这里是中心,所以它把握了一部分草原的生命,但是意识正在淡薄,一切民俗和市井文化全都混杂地融在了里面。

  想要寻找纯朴的东西,只有到达远方。

  旅游业是小城惟一向世人展示文化气的途径。但是小城的文化气确实单薄。它的历史就像是静寂的湖面,虽然偶尔会泛出一阵波澜,但是面对厚重的民族文化它不过是沧海一粟。常常在电视里看到某处成为历史沧桑的代表。这样的头衔之于小城就像孩子之于大夹袄。我以为,这个角落只有时间的声音久久在回响,亘古不变。

  互联网一度成为小城示人的窗口,就好比是美人的脸面。但是人们喜欢对本区的人文历史浓妆艳抹,有心使她成为花枝招展的妇人。值得遗憾的是人们猜疑不到,在妇人卸妆之后她究竟还有几分姿色!我讨厌人们包装上来的历史和一切假冒的文化!这一切都背离了小城的朴素,一如她最初的平静。

  本区的历史上没有出现过太有名气的文化人,所以当有文化人和我们有藕断丝连的乡情时,所有和文化有关的小城人就开始骚动。记得几年前席慕蓉回故乡走访自己小时候生活过的土地。官爷陪同,小车开路。在转遍了狭小的草原景区之后,诗人被安排在蒙古小学里作爱国主义教育。恐怕这是寻求自由的诗人没有意料到的,她只感觉到了本乡人陌生的面孔上洋溢出激越的热情。当看到书店里竟没有一本席慕蓉诗集可买,我再次对这个民族边缘城镇的文化气氛感到怀疑。

  这些热衷文化名的小城人打扰了诗人,我常常这么觉得。

  蒙古族和草原应该是神圣的。他们不像西藏那样更接近“神圣”的界线,虽然有些偏远,可是同样值得我们每个人保持最起码的敬畏和信仰。人们在推崇某一群落文化的同时或许应该懂得它们是独立的。

  在城市里,我真的看不到一个民族的最灿烂之处。这正是诗人文客投入自然的原因。文化兴衰的精髓不在生活的中心,而在偏远的角落。它在那里等着我们,等着我。

  △(二)

  记得自己最初涉入草原,是在很小的时候。那时候的眼睛对草原的天空和原野留有最单纯的好奇。我骑着单车在无垠的绿草上奔驰,只有累了飞落在草尖上的汗水。不会害怕奔到尽头,掉落世界的深渊而恐惧,那是一种很自由的舒服和开心。当我带着成熟的信念一次又一次地进出草原时,一种崭新的民族气息以特有的方式流进我的身体,他们亲吻着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带给我那些无法预知的可能。

  永杰是一个十分优秀的蒙古族小伙。在我十九岁的时候,便有我们最初的相识。后来是他构筑起了我与蒙古人文化之间的血脉。他的家在大湖旁的草原上,有着地道的牧民父亲和母亲。

  以前幻想过遇见一个人。所有自己希望看见的人性闪光都集于他身。我想永杰确是这样的蒙古人。他热爱着草原上的每一片绿草和天空,他喜欢跳气息十足的蒙古舞蹈;为家乡的孩子讲授广漠丰富的中文,他选择回到草原做一名中文老师兼舞蹈教员,我彻底被他的激情陶醉了。那是我见过关于成熟理想的一次触及,无疑,他用这种形式深化了那种对土地和民族无法言表的感情

  他曾经衣着漂亮的蒙古服饰,露出结实的肩膀,在碧波荡漾的草原上跳舞给我看。丝带与身形相融,头上是深蓝无瑕的天野。微风吹动着长发和哈达。脉搏里的血液在激流,他的脸上是轻狂不言输的表情和一份沉醉。那仿佛是一种粗旷之美的极致。苍鹰穿梭天际与羊群聆听遥远而细碎的牧歌,在美丽的舞者身上落下细长的掠影。

  我相信赋有感情的蒙古人是与大地一体的。热情的舞姿要比过飞翔的雄鹰和灿烂的夕阳。他抖动的肩膀坚实而有力,仿佛可以承载民族和精神的重荷。

  舞累了,我们就在草垫上仰面躺下。面对无垠的天空,我们备感幸福。一阵短暂的歇息,永杰会低唤地歌唱。激越的热情让他不能停歇。他要放歌,为这大地。声浪渐远,拂过草坡和低洼,引动吃草的羊群。也许白马与奔牛会听着歌声回家,消失在红彤的云霞里。如果没有时间,余音会划破永恒的苍野。

  永杰是很诗性的人。在家的时候他常与我谈论蒙古诗人的诗歌和蒙古民族的兴衰史。香浓的奶茶贯穿了蒙古人的生命。他说,他们无论走到哪,最想的都是家乡的奶茶和这片难以割舍的绿野。他给我看他写的诗。漂亮不乏烈性的蒙古字让我没有丝毫陌生的感觉。他一句句地翻译给我听,我的心就随之流动。

  有时候永杰很像我,我们都会莫名的忧郁。他的诗歌偶尔触及到新娘和爱情。我知道他心里有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天真的渴望和期盼让他激动,在他睁大的瞳孔里我发现了属于幸福的力量。

  有时候我深深地忧郁,因为我不可能完全融入一个民族。也许我可以同永杰一起在苍野下呼吸。但是上苍赋予蒙古人特有的东西,深深地埋藏在他们的骨子里。一个外人,一生也学不来。

  △(三)

  新千年的时候,我再次进入了草原。永杰邀请我们去进行一次短期的旅行。同行的有几个北京来的乐手。他们都是永杰的同学。他们酷爱音乐,但是在繁复的城市里激情容易枯竭,于是他们在寻找,他们找到了草原和蒙古民族,希望能给予音乐和梦想一种纯朴而自然的诠释。我们各自带着微妙的感情踏上路。

  由于女孩子对草原马的恐惧,几个男人扫兴地上了摩托车。但是当机车迎风,小伙子们便轻快起来。驱车驶向天地一线处的蒙古包群落,那时候我想起了海子的诗歌“只身打马过草原”,显然大家都有些不情愿。

  蒙古包前,一条年老的牧羊犬臃懒地伸着舌头,新生的小羊羔在草垛旁支撑着站起又跌倒。

  女主人听到车声就起身出帐。几句热情的交谈便可以进去喝奶茶。几个黝黑的蒙古小姑娘兴冲冲地跑进帐来,对着我们笑。外族人似乎对马奶酒很热衷,主人敬上来的酒最后都所剩无几。

  出门时,大家显然都有了醉意。看到草坡上留下机车恍惚而弯曲的痕迹,那些草被压过之后,挤出晶莹耀眼油汁。

  我们同许多人握过手。牧民的手厚重有力,可以劳作也同样可以驾御马头琴。小坐之余走走停停。就像是幸福一样短暂停歇,我们尽力让自己一直回味惟恐会忘记。

  一片很小的湖泊出现在眼前时,女孩在机车上正昏昏欲睡。翻越过一面低缓的草坡突然眼前一亮。水面鱼鳞一般的闪光折射过来,大地犹如一面平滑巨大的明镜。机车沿岸边轰鸣而过,惊起白色的大鸟,一阵作响。大家突然有做一个守日渔夫的愿望,歇息在湖边,满目清新,静赏蓝湖绿萍于天地之间。即使钩下空空无鱼,也乐淘自在,坐得天荒地老。

  当夕阳翻腾着最后的余辉消失在地平线上,我们走入了草原的夜。在湖边点起篝火,夜风吹得人兴奋。围坐一起,说笑间观赏苍穹,伴着湖畔水鸟的栖鸣。如果我有诗人的天赋,我会写出怎样动人的句子。如果我是哲人,亦会悟出怎样深悉千古的道理。可是此刻,人仿佛大智若愚。一切智慧都静止在草原无垠的夜空下。

  清晨的草原,温度极低。躲在睡袋里依然寒意彻骨。我想到了炼狱。绝望的痛苦被地平线上的一丝曙光带走,就像是仰望天堂。生死的轮回在顷刻间被度化了。

  翌日,我们路过了一些砖瓦结构的牧民房子。这里已经没有了蒙古包的影子。可以看见主人们围起来的墙院和院子里高高立起的风车。每个人都安静了。大概我们都不希望见到这些经过文明融和变异的蒙古生活。我们默默地路过,有一点忧伤。

  其实牧人本没有错,只是这样的情景不该被信仰自然的人看到。

  民族是进化的,一路上,我都在这么想。可是对于寻找自然的唯美主义者来说,那可能是一次残酷的打击。

  也许当哪一天,世界上的一切都能明确解释了,这个世界也就会变得十分无聊,人生就会成为一种简单的轨迹,一种沉闷的重复。余秋雨如是说。

  △(四)

  “达里诺尔”那是一个湖的名字。她将收容我们的灵魂,让年轻的人找到归宿。方圆几百里的大湖是上苍的恩赐。它是蒙古族大地上坠落的星辰。无数的蒙古英雄为保护她的贞洁而战斗,最终在历史的角落销声匿迹。又有多少代牧人,驱畜而过,在岁月的摆渡里满足而终。

  一切关于蒙古情节的探究,最终会在她的身上找到解答。

  我们入住在依湖而建的山庄里。南面靠近沙地,西面临湖,地势略高。所以名曰“塞北第一庄”。这里是观赏湖光斜阳的最佳场所。山庄连绵到山顶,是一派欧式的洋房。巨大通明的玻璃顶下是巨型的餐厅大堂。里边一色颜笑的年轻人正为客人们跳民族舞而有型无神,一切的矫揉作态不过是博得游人的欢笑和起哄的掌声。就这样,艺术的美在娱乐的氛围中变丑了。

  我们放弃在这样的环境里对自然进行描述。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过游人的视野。

  角落消失的时候,也就是神秘在世界上消失的时候。我们无法预料酒酣之乐与自然之乐还能否维系平衡,值得遗憾的是我们无法抑制人类的脚步。却只落得空自悲凉。

  当我们到达敖包,旅行已是接近终点。每个人站在敖包面前,在反省,在思索,抑或在感动。在它面前,我们需要深深地鞠上一躬。是对一种文化的敬仰,是对一个神圣民族的顶礼膜拜。

  我们的身上怀着满足而忧伤的常人之心。没有征服与占有的欲望。只是膜拜。总有一天,一切都会臣服于自然,还诸于自然。

  我竭尽全力从记忆中搜索出最后一次出草原的印象。可是心中激涌的血液让我久久难以平静。我轻轻地放下笔,依在椅子上。落入无尽的沉寂中。

  作者简介

  小树,真名冯伟。80后一个桀骜不驯的家伙,04年退学,从事与文字有关的梦想追寻。开网站(麦田文学),写小说,担任多家文学论坛的版主以及一家网络公司的代理。获得第七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存在只为简约而深刻的六个字:活过,爱过,写过。试图用敏锐的思想代替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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