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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冬日(3)

书籍名:《不予时光度流年》    作者:江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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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是跟班主任说明休学的事情。下午去办公室找班主任的时候,正在办公室改作业的班主任同样是一脸吃惊地问“为什么”。江维回答说:“家里出了一点事情,要休学一段时间。”

  “你父母同意吗?他们知道你要休学吗?”明显比美术组的负责老师和蔼很多,毕竟是班主任,“这个要父母来办手续的。”

  “哦,那我明天让我爸来。”

  “行。哎,其实你学习还是可以的,再加把劲进年级前二十也说不定的。画画还那么好,怎么就突然休学了呢?”好像是挺惋惜似的,班主任推了推眼镜,“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这个说不准……起码要半年多吧。”什么时候凑够那十万块就什么时候复学。

  “要多交点朋友啊,看你整天一个人不说话,好像是有点自闭,多交点朋友是好的。”说着看了一眼站在江维身边的祁贤,不过没多问什么。

  “嗯……知道了。”江维点点头。

  “咦,对了,我听美术组的刘老师说你要弃权?”

  “哦……是的。”传得还真快。

  “为什么要放弃?不是参加得好好的吗?”

  “有人要买。”

  “哦……”班主任想了会儿,“有梦想也是好的,不要随随便便因为那一点钱就放弃啊。”

  江维淡漠地看着她。

  一点钱而已?梦想?

  你懂什么?你们懂什么?

  你们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用衡量的口气说话。你们算什么?你们懂得什么?你们又理解多少?

  说什么“不要随随便便放弃梦想”,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留住那幅画?你们以为梦想是说实现就实现这么简单的吗?这根本就不是你们能够随随便便提来提去的东西。你们以为自己是谁?你们是谁?

  想着“不要听太多废话”的江维,在老师还没打算停下来之前,后退了一步:“老师,那这样,我先走了,明天我再叫我爸来。”

  随后跟祁贤一起出了办公室,男生这才长舒一口气:“这些老师烦死了。”

  “反正明天过后就听不到了。”江维边走边看着走廊外的天空,“好像是要下雨了。”

  “入冬了总会这样,下点小雨。”

  什么理论?

  “我要回教室了。”她转身看祁贤。

  “哦,拜。”男生刚走出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啊,等下。”

  同样已经走开的江维停下来看他:“什么事?”

  “你明天要叫你爸来跟你们班主任说?”

  “嗯,叫我妈有点难办。”这是她仔细前思后想过的,“叫我爸肯定没问题。”

  “哦。”男生应着,“那我回去了。”

  “嗯,拜。”

  “放学来你们班门口接你啊。”

  “知道了。”

  跟祁贤在楼梯分手后,江维向本班教室走去。在教室门口看到站在门口跟其他男生聊天的御新冶,江维拿眼角去看他,发现对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短暂地逗留了几秒。

  脚步稍微加快了一些,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江维竟然微微舒了口气。

  老师们不知道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江维妈根本不知道她要休学的事情,而江先生也搞不清楚这个女儿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二次去爸爸家时江维是一个人去的。在星期一的晚上,江维跟班主任请了晚自习的假,一个人坐着公交车去了那个小区。

  没有了上次莫名的畏惧感,江维敲开防盗门时,开门的阿姨露出一副“怎么又是你”的表情,不过最后还是让她进来了。

  “你爸还没下班,你先等会儿吧。”阿姨说着又要进厨房去,看来像是正在炒菜。“坐啊。”

  江维进了屋,看到有个七八岁的男孩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着卡通片。江维木木地走过去,然后在离他不远处坐了下来。

  那应该是爸爸的儿子。

  江维想到这儿,突然觉得自己这句话又别扭又好笑。那应该是爸爸的儿子,那她是什么?

  爸爸以前的女儿?

  这样想着突然觉得很心酸。

  男孩看了会儿电视,又看了会儿江维,最后噔噔噔地跑进厨房,在炒菜吱吱作响的声音中,江维听见男孩模糊不清地问:“妈妈,那个姐姐是谁?”然后是女人的回答:“是你姐姐。”

  是他姐姐。

  过了会儿,男孩又跑了回来,坐到江维身边,盯着江维看了半天,最后又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电视里的卡通片上。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无忧无虑,怎么会懂大人的悲哀呢?

  江维在沙发上坐立难安,时不时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快七点了,爸爸应该快回来了吧?

  “大姐姐。”就在江维再次看向手机屏幕时,男孩突然开了口,“我妈妈说你是我姐姐。”

  江维转过头去看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挺温和地笑笑:“你叫什么名字?”

  “江胜寒。”还是小学生的童音。

  “江胜寒啊。”江维温和地笑着,重复了一遍。江胜寒,果然比江维好听多了,上次听到他妈妈称呼他为“小胜”。

  “你为什么是我姐姐?”男孩疑惑地看着她,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你是我妈妈的女儿吗?”

  “……”

  过了会儿,江维摇头冲他笑笑:“不是哦。”

  男孩狐疑地看着她,好像是在疑惑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大门突然响起咯噔一声,接着门被从外面推开。

  “爸爸!”小男孩叫着扑了上去,江维也跟着站起来。

  “乖儿子。”没看到江维的男人来不及放下手中的公文包,抱起了年幼的儿子,声音愉悦。

  “你回来啦,怎么这么晚?要吃饭了。”女人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今天办公室有点事。”男人回答着,将儿子举高了些,“今天上课有没有认真听啊?”

  “有!”小男孩立刻回答。

  “学了些什么啊?”

  “……”

  江维站在客厅中间,突然觉得自己跟这个家里的人根本就是格格不入的。好像是身处梦里看一场戏一样,标注着“局外人”的身份。

  Outsider:局外人,与某事无关的人。

  就在女生手足无措地伫立在原地时,江先生终于发现了她的存在,很吃惊地放下了怀里的儿子:“江维,你怎么来……哦,对了,上次第二天你怎么没来?”说着拿起公文包转身又要出门,“你等等,我现在去给你取。”

  “先吃饭!”厨房里传来女人尖细的声音,跟锅碗盆瓢叮当作响声交错在一起。

  “爸,不用了,我不是为了钱来的。”江维阻止了他。

  “那是?”男人诧异地回过头来。

  “我打算休学,我妈不知道这事,我想让你明天代我妈去帮我办理一下手续。”江维冷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说。

  看过来的是江先生又诧异又难以置信的眼神。

  留下手机号码并再次拒绝了那家人留下来吃饭的邀请后,江维拿着手机独自走下楼。楼道里的感应灯似乎是坏掉了,黑漆漆的一片,只能靠着外面的路灯辨认脚下的路。

  整个楼道里回响着江维缓慢清晰的脚步声。

  曾经觉得单亲家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生活还不是照样过。可是今天看到自己的爸爸跟他新的家人围坐一桌、和和气气的场景时,居然会觉得坐立难安和说不出的难受。

  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妈妈还在家里等。

  其余的一小部分原因是觉得自己在那个屋子里没有可以立足的地方。

  阿姨在听说自己不是来要钱后脸色明显好了很多,但还是略带狐疑地看着江维。

  不知道在哪里看过这样一个句子,说“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最初看到时觉得挺有意思,现在仔细想想就觉得难过。

  从脑海里硬生生挖出来的回忆。

  原本就快要忘记了的,或者早已经忘记了,此时此刻又都重新想了起来。

  在自己三四岁或者更小一点的时候,曾经由爸爸牵着手带到公园里去玩。当时的她可能也只有不到半米高,或者更高一点。而那时显得十分高大的爸爸则需要弯着腰牵着自己的手,领着自己慢慢地走。

  最后好像是在摆摊的地方给她买了一个小鸭子的电动玩具,记得好像是十块钱。当时爸爸还在,家里还不像现在这么困难,爸爸就掏出钱包给她买了下来。

  现在回想起来才领略到当初高大的爸爸要弯着腰牵着自己慢慢地走是一件多么吃力的事情,回想起来是因为印象实在是太深刻。

  太深刻的小时候,以为是不在乎的。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女生终于忍不住了,在楼梯口坐下来,靠着楼梯扶手怔怔地流眼泪。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到十点钟,确定了哭得通红的眼睛已经褪了色,江维才回家。

  回到家以后,江维关上门,刚准备弯下腰脱鞋子,江维妈冷冰冰的声音就从客厅传了过来:“这么晚才回来,你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去上晚自习?”

  江维心里一惊:“我有点事情,我跟老师请假了的。”

  江维妈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请假?今天你们老师打电话跟我说你要休学,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你说,你为什么要休学!”

  整片头皮都发麻了。

  江维感觉后背凉了一片。

  江维妈见她不说话,更是气得发抖:“你说,你到底在外面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学了什么?你们老师说看到你跟一个男的整天在一起,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你学什么不好,偏偏跟别人学坏?竟然还想要休学?”

  江维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整个人都在颤抖,却一句话也不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现在的情况!本来十万块就够难凑的了,你居然还要休学!你是嫌我不够烦吗?啊?我是不是白养你了?我养了你十六年就养出一个白眼狼来?啊?”见江维一直沉默,江维妈以为她是默认了,更是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最后,她抬起手,颤抖却用力地打了江维一巴掌。

  声音响亮,力道大得甚至让江维倒退了一步。

  右脸有火辣辣的灼烧感。

  江维闭上眼,任妈妈用更为严厉的口气和越来越绝望的声音不断地指责着、数落着她,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去。

  十六岁的江维能够想尽方法打零工为家里减轻一些负担,细弱的双臂却无论如何也扛不起妈妈的绝望。

  就连她自己都忘了,其实她也还只是个孩子,而不是能自力更生养家糊口的成年人。

  最后妈妈数落得累了,竟然连声音都哽咽了。她来不及擦去眼里的泪水,指着江维说:“你,你给我跪下来……”

  江维擦掉眼眶中不断流下来的滚烫的液体,平静地屈下腿,双膝撞击到地面上。

  而从她口中说出的,是更为冷静而坚定的话语:

  “妈,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休学。”

  在这个比上个冬天还要冷得透彻的冬天,江维跪了下来,对她妈妈说“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休学”。

  而就在同一个晚上,江维妈妈看着跪下来背脊却依旧倔强地挺直的江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随便你好了,以后我再也不会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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