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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双生水莽(3)

书籍名:《天冷就回来》    作者:姚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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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信给未来的自己。邮局真的会在十多年以后按照写下的地址把信件准时投递吗?如果真的能够在遗忘当时写过的内容之后收到写给自己的一封信,那感觉,也会是很奇妙吧。

  凉夏拿出手机,隔着宽阔公路,拍下明亮的广告灯箱,这有趣的事情她想去分享,可是,足以用彩信去分享,她究竟该发给谁呢?

  是不是此刻如果有一场空袭,在枪林弹雨结束之后,她劫后余生,只能独自消化这风卷残云,却无人可以哭笑一场甚或手舞足蹈去描述。

  她在路边蹲下来,举着手机,摁住向下的箭头,默默数“一、二、三”,松开,光标落在了“晋浔”的名字上。

  她问他,“如果写信给未来的自己,你会写什么,写给多久以后呢?”

  今晚,这个应当沉浸在幸福里的男人,却出乎意料很快回复了短信,他答她,“写一张明信片,给一年以后的自己,只写四个字,新婚快乐。你呢?”

  这是一个动人的答案,凉夏回复晋浔,“当我回到这里,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也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收起手机,沿街随意晃悠,没有月亮,云层堆积,隐没光线折射下来湿漉漉的阴冷味道。凉夏以为会下起雪,而事实上,却是雨水开始淅沥。

  凉夏躲在临街的檐下,第一次有了保护自己的意识,第一次因为知道不能淋这样冰冷雨水而善待起自己,“终于,你也学会了不自暴自弃,而是爱惜自己。”

  可是成长的代价,却永远都比得到失去要残忍。

  凉夏静静观望这一场轰然坠落的雨水,看到霓虹琉璃融化在滂沱的雨水里,清晰而荒凉。她想起了诗人的诗句,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眼泪,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她没有想到,这场冲刷走满街路人的雨水会把桐颜带到她面前。撑着一柄庞大的彩虹伞,弯着眼角对她笑,“幸好你没走远,我来接你回家。”

  哄哄的闹市,轰轰的雨声,凉夏轻轻拍了拍桐颜的脸颊,说,“我的好姑娘。”

  桐颜像个中学女生一样挽住凉夏是手臂,贴着她走在噼噼啪啪的雨里,“如果第二天会下雪该多好。”

  如果,冬天过去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吧。

  凉夏说,“这个特别的冬天,是不是应该做一些,特别的事情。”

  桐颜刚刚洗完澡,用毛茸茸的浴巾揉着乱糟糟的头发,额头光光,一脸不解地问她,“为什么是特别的冬天。”

  哦,可能仅仅对凉夏来说,特别而已,“也许……因为这是我来到北京的第一个冬天。”

  “那我们周末去欢乐谷吧,在朔风里成为真正的勇士吧。”桐颜说着还做了一个向前冲的动作,“在空中凝结为雕塑,落在坚实的地面,砸成碎片吧。”

  “是个好主意。”凉夏习惯性坐在窗台上,在玻璃窗上画了一个太阳,光芒万丈的样子。

  欢乐谷。她想起与苏岩唯一一次的短途旅行,苏州乐园,她排斥了一切惊悚的娱乐项目,跟在他的身后,像一个畏首畏尾的小孩子。

  而他离开她,给足她一次成长的机会。

  桐颜说:“那么,我也要挑战自己心脏的极限。我有师妹在学校代售打折票,我去弄票,周末吧。”

  人的心,若有所期待,时间就会变得分外漫长,就像,这漫长的一周,辗转反侧,怎么也看不到周末。桐颜仿佛是比心中万分压抑的凉夏更需要一个疯狂的契机。所以,当周六,凉夏因为部门第一次聚会作为新人被灌得烂醉由晋浔送回来时,桐颜狠狠地冲睡过去的她吐舌头瞪眼睛做鬼脸。

  大家玩游戏,猜拳,摇骰子,真心话大冒险,喝得起起伏伏,醉得真真假假。唯独凉夏,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里抱着话筒,低低唱着歌。她声线轻柔空灵,唱王菲,曹方,王筝都恰到好处,旁若无人。

  有人开她玩笑说以后不工作了,去酒吧驻唱也是没有问题的,凉夏却无回应,点一根烟,一面抽一面唱,还不忘喝面前的威士忌。

  她与晋浔分掉最后一包烟,就靠在他身上睡着了,在人群哄闹的时刻,她一个人喝掉了整瓶的杰克丹尼。

  凉夏这一觉很沉,没有梦,没有醒,睡到明媚正午。桐颜趴在饭桌上一笔一画地练字,再抬头,日光中天,清亮白光照耀她困倦,正准备起身去喊凉夏起床,质问她如何赔偿枉费的门票,手机忽而震动起来,她低低地骂了一句接起了新闻采写组长的电话。

  桐颜的关门声很轻,凉夏却突然醒过来,酒精烧灼心肺,温暖体温,催促睡眠,却让醉过再醒来的人空空荡荡。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习惯叹气的人呢,凉夏叹了口气,裹了披肩起床。

  洗漱间的镜子上贴了桐颜留下的字条,一看就是刻意模仿庞中华方方正正的行书,“妞,我去跟随人民的好警察叔叔们追踪XXX大案要案刑侦进展情况,请为我祈祷生还,我还不想年纪轻轻因公殉职。”是用凉夏许久不用的唇彩在镜子上画了大大的笑脸。

  凉夏忍不住笑起来,拧开龙头,哗啦哗啦的水声就淹没了整个正午的寂静。

  站在阳台上伸个懒腰,就能够看见上班的地方,只有三站地,石头森林刺穿青天白日。背靠着栏杆仰起脸,爆裂的阳光悉数落下来,仿佛能够听到刚睡醒的皮肤一点点绽开的声音,好像把光线的分子都充足地吸收进了每一个细小纹路。时间稍久,耳边血液喧哗,有些晕眩。

  她以为她不会再想起他的脸,可是在这个朗朗午后,他出现在她微微合上的眼睛里。空间的距离在感情里带来不可估量的奇妙变化。原来离开了,就真的可以不再爱亦不再恨了,此刻,连遗憾也不曾剩下。

  想起酒吧邂逅的女子,原来,面对生活,所有人都是无辜的。那么命运之轮究竟因何转动。这个恐怕是终其一生都无法获得的答案。大学时,她读许多哲学书籍,亚里士多德想破了脑袋也就留下“命运悲剧”四个字。没有比这再贴切再废话的答案了。在千年之后,她明白一句古老的道理。

  睁开眼睛,离开阳台。依旧不愿意看到一个人心底的真相,包括自己。突然觉得自己像堆积良久的积雨云,想暴躁地大声喊叫。看见胡乱扔在在茶几上的欢乐谷门票,散乱的样子好像桐颜愤怒又可爱的表情。

  她飞快地换上简单的T恤套上黑色棉衣,踩上贝壳头跑鞋飞快下了楼,往车站的方向飞奔而去,在心里默默喊道,对不起了桐颜,却是轻快的。

  在她奔抵车站的刹那,开往欢乐谷的公交刚刚驶离。她微微喘了口气,站在护栏边等待下一班车。

  开走的公交带走了昭阳和常樾。人非常多,他们彼此紧紧贴在一起,昭阳把她揽在怀里,一只手抓着吊环,可是分明就嗅到了渐行渐远的余味,不觉彼此都沉默以对。

  当分离已经近在眼前,亲密就成了最残忍的酷刑。

  沉默地下了车,沉默地攥着票,沉默地在水晶神翼的蛇形排队区里等待。而常樾的心情则在这等待里,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安全人员挨个检查保险杠是否牢固,并没有太认真仔细,熟悉与时间让一切都太有把握。

  常樾平静地问昭阳,“你能去找一份有五险一金的工作以一辈子的态度稳定地做下来再也不要这样去更换了么。”

  昭阳面目诚恳,甚而没有沉吟,“我不知道。”

  扑面的冷风如刀,气流与速度裹挟两旁的人造山岩与城堡直面撞击,速度抽离了所有,在耳边尖叫此起彼伏延伸的中途,最接近天空的一刻,昭阳听到右手边的常樾寂静无声,身后仿佛是独自乘坐的陌生女子大声在喊“我恨你。”

  他很想回过头去看看那个女孩的样子。

  许多路途,一个不小心,就真的再也不能回头。

  凉夏喊完那三个字,觉得眼角是干的,那是过山车的速度太快风太过剧烈使得眼泪没有办法流出么?还是,她已经不会再因此而哭泣了。

  终于,她又能够以如水的心境再想起一座城市与一个人。

  终于,她能够承担起对自己的原谅。

  她真想告诉桐颜,真对不起,我独自体验了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的感觉。而你,永远都不知道,你曾经陪我度过了我人生中怎样的一段时光。那是她坐在人工湖边,抬起头看一拨又一拨俯冲的过山车时心里突然出现的想法。好像也突然能看到桐颜气急败坏的样子。

  她笑起来,真冷啊,北国的第一个冬天,什么时候才能冬去春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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