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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书籍名:《当天长遇上地久》    作者:闲闲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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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抵达终点是傍晚五点多,池加优在座位上凑合眯了会儿眼,这时精神抖擞,拎了轻便的行李就随人群下车。

  T城位于A省的西南面,距C市四百多公里,是个相对偏僻的小县城。

  池加优一出站,就赶上倾盆大雨,她一边四下张望一边避让,最后退到台阶边上。

  一个中年女人凑过来,用一口蹩脚的普通话问她,“去哪里?我们有车送你过去。”

  池加优看了看她,“你们什么车?”

  女人比了比不远的停车位,是辆面包车。司机是她老公,正靠着方向盘吃肉包子。池加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关母发来的地址,报给她,“到那里要多少钱?”

  “不去不去!”女人听完直摇头,“你这生意我不做了,我们跑那一趟,晚上指不定几点能回来,再说就带你一个人,出来肯定空车,划不来。”

  “我包车,来回的钱,走不走?”

  “平时还行,最近下大雨,那路可难开了,不是我唬你,那条山路前些天翻了几辆车,现在技术再硬的师傅也不怎么乐意跑,晦气……”

  “我给两倍,去不去?就一句话。”

  女人考虑了一下,伸出三根手指。

  “走吧。”池加优钻进她伞下,要走。

  “等等,就是要去也得明天。”女人生怕她不同意,急吼吼地解释,“这么跟你说吧,你要是非这个点走,那就是再加一千块钱,也没人肯接,你看几点了,到那边天都黑了,实在不安全,那条道白天还不好走呢。”

  池加优着急陈春芝的情况,撇开她又问了几辆车,得到的回应都差不多,一听是去C村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办法她只好去车站附近的小旅馆住一夜,跟那对夫妻约好第二天五点上路。

  小旅馆条件简陋,白色床单又脏又旧,她和衣躺在上面,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老觉得身上痒得慌,索性坐着发呆。摸出手机想打给关少航,犹豫再三还是作罢,就在她寻思怎么打发长夜的时候,关少航打了过来。

  “你在哪里?”想到心电感应那回事,池加优有些小激动。

  “还在机场,飞机晚点了,”关少航的声音沙哑,“你到T城了吧?路上还顺利吗?”

  “到了,明天一大早就进村。”

  关少航咳嗽了几声,说:“我晚上飞D市,再转车去T县城,应该明天下午能到村里。”

  池加优心里估算了下时间,觉得根本没可能,他飞达D市估计最快也要凌晨两三点,然后还要转两三趟车才能到T县城,到这边怎么也得傍晚了,恐怕他要跟自己一样逗留一夜才能叫车进村去。但是池加优没有说出来,反正是不可抗拒因素,她不想给他增添无谓的烦恼。

  “总之,你别太担心,我明早就能见到陈奶奶,有我呢。”

  “嗯,谢谢你。”关少航低声说。

  池加优撇了撇嘴,“你跟我之间有什么好客气的!咳得这么厉害,怎么回事?”

  “这几天烟酒应酬多。”

  “又是应酬!”池加优不满地嘟囔了一句,随后惨兮兮地诉苦,“老公,我睡不着,被子有虱子。”

  “什么?有狮子?旅馆送给你暖床的吗?”

  池加优撇嘴,“好冷的笑话,你是嫌我太热吧?”

  关少航大笑。

  “难听死了,嘎嘎嘎,跟你小时候换声一个样。”

  “胡说,不是一个层次。”关少航一本正经反驳。

  池加优扑哧笑出来,“公鸭嗓。”

  “真说不了话了,”关少航咳了一阵,突发奇想,“你唱歌给我听吧?上回唱的那首。”

  “……”

  窄小的房间,斑驳的墙面,灰尘堆积的地板,床脚下有几只蟑螂爬进爬出,池加优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热闹的蜘蛛网,清了清嗓子,伴着外面的雨声雷声唱情歌。

  画面太诡异,以至于许多年以后,回想起此情此景,她都情不自禁傻乐一番。

  第二天天刚亮,池加优上路了。

  两个多小时后车子驶入山道,司机夫妇确实没有骗她,泥泞路,坑坑洼洼,尽是大拐弯,饶是她身体素质如此好都面色发白直犯恶心,好在今天雨不大,又是大清早,司机状态比较放松。

  女人递给池加优一瓶水,问:“你去那个村干什么啊?看你模样,城里人吧?”

  “找人。”池加优简单回答完,低头看手机,昨夜跟关少航聊了近一个小时他才上机,她也困了,倒头就睡,醒来看见他凌晨三点多发来的短信,告知已下机,之后就没有消息。

  D市的机场离这边县城最近,但没有直达的车辆,再加上天气不好,这一趟下来真够折腾的!想到关少航昨夜咳得声线都变了,池加优忧心忡忡。

  随着山路越来越崎岖,车速也越来越慢。

  池加优望着外面惨淡景象,心头烦躁和无力感渐重。第一次来,她对这里的自然环境仍是有所低估。八点已过,她寻思给关少航打个电话,这才发现手机这时一格信号都没有。

  问身边的女人,她掏出来看,也是没信号。

  池加优的心开始不安,又无法可想,只能祈祷这段路尽快开过去。

  然而,事总与愿违。

  驶向一个斜坡,车子原本便爬得艰难,忽然往下一沉,熄火了。

  只听司机低声咒骂,和女人用方言讨论起来。

  池加优着急,抓住女人的肩头,“怎么回事?”

  女人吃痛,一边揉肩膀一边说,“轮子陷坑里了,麻烦死了。”

  司机下车查看后,一脸难色回到座位上,启动油门,试了几次都不行,不耐烦地说:“你们下去推一把。”

  池加优跟女人面面相觑,外面还下着雨。

  将雨衣罩在身上,池加优一咬牙,打开车门冲下去,女人跟着下车,嘴上却骂骂咧咧。

  “别说了,省点力气推车。”池加优被她念叨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吼了她一句。

  女人收敛了点,见池加优卯足了劲儿,不由对她另眼相看。

  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两个女人的力气毕竟有限,折腾了大半个小时,车轮依然纹丝未动陷在泥坑里。

  最后,司机颓然,掏出一支烟来抽。

  雨,渐渐大了起来。

  “这可怎么办?”女人急得团团转,“早知道不接你这趟生意了!”

  “Shit!”池加优猛地一踢车屁股,走到驾驶座旁用力拍打车门,“你下来推,我开。”

  司机傻眼,说话都结巴,“开开什么玩笑?你,你你开?”

  池加优不跟他废话,探手进去开了车门,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一把拽住他衣服将他拖下来,自己摘掉雨衣,坐到驾驶位上,伸手抹了把被雨水淋湿的脸。

  司机回过神来,爆了几句粗口。

  池加优置若罔闻,径自关上车门,调整档位,将油门缓缓踩下,专心倾听轮胎在坑里的摩擦声。

  试了片刻,她熄火,跳下车,跑到泥坑边,捡起一块没有明显棱角的石块垫在轮胎下面,并指挥另外两个人,“再找些这种石块来。”

  司机不认同,一个劲地泼她冷水,“没用,陷得太深了,除非有车来拖。”

  池加优心里也明白成功率不高,但除了这个办法又能怎么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耗了这么久也不见有辆车经过,手机又没信号,上哪找拖车去?

  正万分沮丧,听见一声车鸣声,穿过雨幕从山后传来,池加优一个激灵,冲上车猛按喇叭。

  “有车来了!”司机夫妇站在车后面高举双手,不住挥动。

  十来分钟后,来车驶近,在距车尾三米外停下。男人跑过去说明情况。

  池加优略松了口气,刚走到车尾,对面车里匆匆下来一个人,冲上来不容分说揽住她,“小池,你在这里!”

  池加优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懵了一下,激动地搂住他,“我手机没信号,联系不上你,急死我了!”

  两只冰冷的手十指相扣,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有了着落。

  “你怎么这么快到这边?”缩在山壁边上,两人罩着一件雨衣等待拖车,池加优抽空问关少航。

  池加优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关少航将她搂得更紧,“我上机前就联系好D市的车,直接开过来的。”

  “那你一夜没睡?”池加优直皱眉,“不是跟你说下机找家酒店休息一下的吗?”

  “在车里休息也一样。”关少航顿了一顿,“我担心你。”

  池加优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暖暖的,“有什么好担心的,要不是遇上这种状况,我现在都到陈奶奶家了。”

  “嗯,”关少航宠溺地看着她,“累不累?”

  池加优摇摇头,把脸埋在他胸前。

  在两个司机齐心协力下,终于将面包车从泥坑里解救出来。

  池加优塞了一张钞票给女人,将自己雇的车打发回去,然后坐关少航那辆车继续上路。这么一耽搁,他们抵达陈奶奶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

  邻居王婶来开的门,这些天都是她过来伺候陈春芝,这时见到关少航,忙不迭抱怨了几句。

  “麻烦你了王婶,远亲不如近邻,你真是大好人。”池加优怕她说个没完没了,忙截住她,跟关少航去把淋湿的衣服换下,进屋见陈春芝。

  陈春芝病得昏昏沉沉,听到关少航在耳边急切呼唤,竟睁开眼睛,“小航,你来了……”

  关少航欣喜,“是我,奶奶你醒了?”

  “嗯,奶奶在等你呢,每天都想……”陈春芝直直地看着他,混浊的眼睛流露出浓浓的不舍,坚持不到几分钟又合上眼,昏睡过去。

  “现在就送奶奶去医院。”关少航轻声说。

  池加优点头同意,王婶反对,“不行不行,你奶奶清醒的时候千叮万嘱,叫我们不许送她去医院,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进医院。”

  “不管这些,一定要去,小池,你帮王婶整理几件奶奶的换洗衣服,我去跟司机说……”话没说完,关少航就低头咳起来。

  池加优上前拍他后背,他摆摆手,快步走出去。

  望着他背影,池加优叹了口气。

  王婶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压低了嗓子说:“怕是不成了,这种事自己多少感觉得到,你陈奶奶都八十岁了,去医院不是多受份罪吗……”

  池加优沉默着,关少航的咳嗽声时不时传来,她回身端详陈春芝蜡黄的老脸,凑得近了几乎可以嗅出老人身上散发出朽败的气息。

  也许,真如王婶所说,陈春芝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可是……

  “王婶,帮忙准备一下吧,”池加优吸了口气,抬起头目光坚定,“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做最后的努力。”

  把老人送到县医院,池加优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早饭她是吃前一天买的面包牛奶,午饭没顾得上吃,眼看着又到晚饭的点了,她看看焦急等待医生检查的关少航,几番折腾下来,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悄悄出了医院,走了大老远才看见有一家卖粥的小店铺,她进去点了两份白粥,和一些小菜,打包带回来。

  关少航正跟医生在交谈,池加优走过去,听见医生轻飘飘的一句话,“……要有心理准备。”

  关少航神情凝重,抿了抿嘴才说:“知道了。”

  医生走后,池加优挽住他的胳膊,无声地安慰他。

  关少航回头看了看她,轻微地挑了下唇角,“没事,我做了最坏的打算。”

  池加优望着他发青的面容,有几分心疼,“你饿了吧,我买了粥,先垫垫底。”

  拉他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打开塑料袋,递给他一份,看着他吃了一口才把视线移开,低头吃自己那份。

  关少航其实全无食欲,他自前一夜登机便没有进食过,现在勉强吃了几口,胃泛起阵阵恶心,怕池加好担心,极力克制着没有表现出来。

  池加优饿极了,转眼工夫碗都见底了。

  “慢点吃,别伤到胃。”关少航自己难受,忍不住出声提醒。

  “没事,我吃饭速度本来就快。”池加优拿纸巾擦嘴,见关少航手里的白粥几乎还是满的,“怎么不吃?”

  关少航只好又吃了两口,停下,“我不饿,等会儿再吃。”

  “那你渴不渴?我去买水。”池加优站起来,掏出皮夹一看,“你那儿有零钱吗?我省得找。”

  “有。”关少航边说边把手伸向口袋,身体往前倾的时候忽然晃了一晃。

  池加优扶住他,吓得心怦怦直跳,“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关少航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缓了缓才说:“没什么,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头有点晕。”

  “不是说买水吗?”池加优抬手想抚他的额头,被他一手握住,“我有带药。”

  “我去买水给你服药,等着。”池加优匆匆跑出去。

  关少航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再也忍耐不住,狼狈地冲进楼道旁的卫生间,搜肠刮肚吐起来。

  池加优在小摊上买了几瓶矿泉水,等老板找零的时候,包里的手机响,她以为是关少航,急急忙忙翻出来,一看是谈粤。

  “加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嘈杂的背景声中,谈粤激动明朗的声音冲破阻碍传来,“你那份策划通过了,老姚叫我们去喝酒,我小叔也去,他大致看过,很感兴趣。”

  池加优迟疑,“朱导看过了?”

  “嗯,老姚给他看的,”谈粤似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解释说,“也算开后门吧,你知道关于流浪动物的节目,台里之前没做过,也基本不考虑的,要是拉不到我叔那票,可能一递上去就被枪毙了。”

  池加优没吱声,谈粤停了停才问:“呃,你介意?”

  “没有,”池加优接过老板递来的零钱,释然而笑,“我写计划书时已经做好走后门的准备了,只要节目能出,有反响就行,其他不重要。”

  “我也这么认为!”谈粤大大咧咧地说,“晚上七点啊,去渔岛吃海鲜,要不要我去接你,咱俩一块过去?”

  “去不了,我人在外地呢。”

  “啊?明天上班了,你现在还在外地?”谈粤问了一句。

  “是啊,突发状况,明天你帮我请个假吧。”池加优拎着水往回走,“总编跟朱导那儿,你先顶着。”

  “我顶着是没事,我叔好说话,老姚也不难应付,不过,”谈粤纳闷,“出什么事了你?要帮忙说一声啊,别跟我客气。”

  “放心,不会跟你客气。”池加优嘴上闲闲地说着,脚步却飞快,两句话工夫已经走进医院大门,紧接着上二楼。

  谈粤见她不愿说,也不勉强,“好吧,那有新进展我再给你电话。”

  “好,回见。”池加优刚按下结束键,听到陈春芝所在的病房里传来一阵骚动,关少航也不在外面,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快步走进去,只见病床边上站了几个人,有医生,也有护士,关少航俯身握着陈春芝的手,将头凑到她嘴边,认真地聆听着什么。

  池加优屏息站到关少航身后,静静地看着他们。

  与之前相比,陈春芝似乎精神了许多,灰败的脸上流淌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愉悦,她气息弱,声音很轻语速很慢,断断续续传到池加优的耳朵里,并不是什么特别的话,听着听着,池加优的眼眶慢慢地变得湿润。

  这时,胳膊被人拉了一下,她回过头,一个中年护士用目光示意她出去。背对着门口的墙壁站着,护士开门见山说:“是回光返照,就这一两天了,你们要不要回去准备一下?”

  池加优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护士见惯了这种场面,也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池加优在原地琢磨,她虽然敬重陈春芝,但与她关系到底是隔了一层,此刻心情沉重,却不像关少航那般。老人已到弥留之际,关少航自己病着,又必须时刻陪伴老人,送她最后一程,其他事只能交给她一个人来办。

  思来想去,她给关母打了个电话,跟她商量。

  陈春芝是在两天后的深夜离世的,走得很平静,没有太大痛苦。

  丧事从简,依照老人遗愿,入土为安,与她丈夫和儿子相邻。一切办妥当,身心俱疲的关少航和池加优,在当天夜里从D市飞回本城。

  走出机场,随手拦了辆出租车,池加优报了地点,闭眼靠在关少航的肩上,连日来的奔波,精力旺盛的她也有点吃不消了。

  到家,她丢下行李,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关少航则是坐在地板上,背靠着软沙发,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

  过了许久,都没有动静。池加优从身后揽住他的脖子,“别想了,奶奶都八十岁了,没带遗憾走,是喜丧。”

  “嗯。”关少航简短地应了一句。

  池加优从沙发上滑溜下去,钻进他怀里,顺势吻了他一下。

  关少航捏了捏她的下巴,淡淡一笑,“去洗个热水澡吧,晚上好好睡觉。”

  池加优点头,“你也是。”

  这一夜,池加优睡得很沉,一觉醒来外面天已大亮。

  身侧空空如也,她睁着一双惺忪睡眼,在静悄悄的客厅里转了几个圈,心说要不要这么拼命?

  脚下绊到一个靠枕,她干脆躺倒在地上,书房传来关少航的咳嗽声,池加优挑挑眉,起身跑过去推门,“怎么这么早起?我还以为你出去了……”

  话音未落,池加优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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