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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为了婆子,为了兄弟(2)

书籍名:《红旗下的果儿》    作者:石一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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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陈星才站起来,骂了一声:“操他妈的。”过去的精气神在一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体里。同学们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撞翻了两张桌子,不见了。

  而这时候,小北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个煤堆上,胸前踏着一只脚。顺着这只大痞才穿的“三截头”皮鞋往上看,是一条大痞才穿的大肥裤子。再往上还有白衬衫、混纺帽、一颗金星。这些都是大痞的特质。而混纺帽下面的那张脸——妈呀,怎么是这位大哥。

  古力踩着小北,小眼睛里充满仇恨。过去小北见惯了古力凶恶的样子,但那种凶恶并不很严肃,其中包含了对弱者的戏耍心态。而现在,古力无疑是郑重其事的。

  小北还以为他是为上次的事儿来报仇的呢。这么一想,他又埋怨起陈星来了。是陈星为了张红旗的弟弟才偷袭的古力,现在人家逮住的却是自己。而偏偏这时候,他和陈星又掰了。你说冤不冤。

  小北立刻决定,不要气节了。他掐着嗓子对古力说:“大哥上次那事儿真不怪我,是陈星先打的你,我没动手。”

  古力仿佛没听进去一样,问道:“你干了没有?”

  小北被吼得直哆嗦,只好说:“干了干了——不过我就踹了你一脚还特轻。”

  古力却说:“不是这个,是那个——你到底干了没有?”

  “是哪个呀?”小北被问糊涂了。

  古力好像也很为难,吭叽了半天说:“那婆子,陈芳!陈慧敏!大眼睛那个!”

  啊,原来还有一档子事。小北的脑袋虽然被敲了一个大包,但转得还是很快。他猜想,这档子事比那档子事更严重。大眼妹妹竟然是古力的婆子,这个世界真是他妈太小了。

  小北说:“没有,真没有干!”

  古力说:“真的假的?”

  小北说:“我阳痿!”

  这话倒把古力也说糊涂了。他严肃地打量着小北血淋淋的脑袋,又看看他的下半部分,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从感情上,他是愿意相信小北的。但从理性上,他又不能相信。难道应该找一本黄色画报,现场试验一下吗?

  最后古力还是决定不放过小北。因为即使阳痿,又是怎么发现的呢?非要亲过、摸过、脱光了才能发现。而对他心爱的女人亲过、摸过、脱光过,已经十恶不赦了。他慢慢地从挎包里掏出一把菜刀来。那把菜刀已经被磨过很多遍,变得又轻又薄了,但因此也更锋利。

  “阳痿我也废了你!”古力宣布。

  小北心一凉,胆子反倒回来了。既然没气节也得不到宽恕,那还不如痛快一把呢。于是他飞快地叫了起来:

  “孙子!爷把你爸都日出来了,爷能是阳痿吗?你说那婆子爷已经搞过很多遍啦,各种姿势都搞过。她可以被用来从前面搞,从后面搞,在上面搞,在下面搞,搞的时候……”

  小北出口成章,几乎是在背诵黄色小说。他仿佛在和古力的菜刀赛跑,要在一刀砍下来之前,尽量多描述几种姿势和花样。但是古力却在上面僵持着,任由他这么滔滔不绝地传播黄色文学。

  古力反而处于两难的境地中了。刚才他确实相信自己真想杀了小北,也真能杀了小北;但是现在,到了必须下手的时候,一个念头却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了大脑:

  你做好杀人的准备了吗?

  古力也不知道杀人还需要哪方面的准备,但他只是这样问自己。一问,就把自己僵住了。他盯着小北上下翻飞的嘴唇,满耳都是淫声浪语,感觉时间都停滞了。而眼下的场面也突然变得荒唐起来。

  小北呢,他还在疯狂地说,到最后,连拟声词都出来了:“啊,啊,哦,哦。”那架势,好像他不是在被古力踩着,而是在被古力搞着。

  但最后,他也停了下来,口干舌燥地看着古力。他怀疑自己的黄色描写让古力听出了快感。他甚至怀疑古力勃起了。

  两个人瞪了很久的眼睛,还是古力重新开口。他反而问小北:“你说我废不废了你?”

  这种征求意见的口吻,让小北也无所适从了。他茫然地瞪着眼睛,透过一块红布看天空,好像废不废了自己,是一个棘手的哲学问题。

  又过了半天,古力催促他:“你说,到底废不废?”

  小北犹犹豫豫地说:“那还是——别废了?”

  古力又陷入了僵局。听不听从小北的意见,又成了一个两难的处境。他妈的,他不是早就把自己定位成一个亡命之徒了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软了。作为一个大痞,古力深深地痛恨起自己来。但他正在犹豫着,忽然听到背后有人低沉地叫了一声:“古力。”

  古力一回头,看见了陈星。陈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抡起一根铁棍子,搂头盖脸地打了过来。古力抬手一挡,咔嚓一声,菜刀掉到了地上。他的小臂被打断了。

  两个月后,小北作为考生,出现在音乐学院的考场外。夏意已经很浓了,葡萄架是深绿的,满天都是知了的叫声。长廊上挤满了“搞艺术”的男女青年,一个比一个劲儿劲儿的,恨不得每说一句话都夹着肛门,从脚跟子往上提气。在这些人里,小北是那么与众不同。他穿着又脏又破的大背心,垂着脑袋坐在石凳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大热的天,他头上还带着一顶条绒鸭舌帽。

  父母的关系到底起了作用,虽然声乐系演奏系别指望了,但录音系还是没问题。可这时,小北反而又哭着闹着不想上大学了。最后还是他父亲狠狠给了他一顿板儿带,把他捆到了考场。

  来了以后,小北的态度更让所有人下不来台。

  进了考场,他嘴上仍然叼着一根香烟。考官们立刻皱起了眉头,但小北视若无睹,他走到钢琴前,把燃着的烟立在钢琴上。一缕孤烟袅袅上升,仿佛正在祭奠某个人。

  以前忘了介绍,小北是会弹钢琴的,而且是艺术家妈妈手把手教的童子功。多年不出手,却功力犹存。他演奏的是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的片段,这曲子难度不大,但要求激情。情绪小北是有的,他在钢琴上摇头晃脑,进而龇牙咧嘴,进而蹦了起来,一边弹一边浑身哆嗦。很明显,他的激情失了控,所弹的乐曲也乱了套,任意地延长某个音缩短某个音,不该发力的地方一律疯狂发力,而且几乎不要手指了,把手像榔头一样孤注一掷地夯下去。到最后,他甚至连演奏的是什么都忘了,不知在哪儿一转,就不是《第一钢琴协奏曲》了,变成了《扬鞭催马运粮忙》。那是崔健在一场摇滚乐演唱会上引用的旋律,小北又把它搬到了钢琴上,弹得气势磅礴,繁花似锦,歇斯底里。

  一曲终了,考场内长时间寂静。考官们面面相觑。他们没有被小北的琴技“镇”住,却被小北的状态“镇”住了。疯疯癫癫的学生,音乐学院里见多了,但报考的时候就这么疯癫的还真是前无古人。

  而且小北的态度让考官们很“难做”:他家从上面找了人,打了招呼,这是都知道的。但正因为有关系,才应该收敛一点,这道理家长没教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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