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无花之湖(1)
后来我知道，有没有荷花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题记
一
“婆婆，请问……”
“要几根？”卖冰棍的老太太满面笑容地抬起头来。
我脸红了：“我们不是买冰棍我们想问路请问到市一中是往这儿走吗？”
这些话我是一口气说出来的，中间没有标点符号。我不敢停顿，生怕说到中间被对方一下子打断了。
老太太横了我一眼，拖着长鼻音道：“是啊——”
我在喉咙里含含混混说了声：“谢谢”，拉着躲在我身后的杜小铃转身就跑。
“为什么省城里的人都这么凶巴巴的？”杜小铃停下脚步，伤心地望着我。
“他们可能是欺生吧。我们俩一看就是乡巴佬进城。”我开玩笑地说。
杜小铃不笑，她抿着嘴，一双黑粗黑粗的眉皱得紧紧的：“不知道学校里是不是也是这样？”
“不会的啦，大家都是来念书的呀。”我像一个好姐姐一样紧紧拉着杜小铃的手，“再说也是我们运气不好，问路没问到一个修养好一点的。”
杜小铃安静下来了，很乖地靠在我身边走路。
我忘掉了刚下车时与杜小铃一样感到的惊慌失措，我现在变得有点得意了。想想看，一个足足比我高了半个头，比我大了一岁半的女孩，正小猫一样偎在我身边，需要我的安慰和照顾呢。
二
你根本想像不到吧，以前的杜小铃才不是这副样子的。在我们原来的班级里，杜小铃是一个有名的“大玩家”。不骗你，杜小铃真的很会玩哦。所有所有的游戏，在她眼里全都不值一提。
比方说跳橡皮筋，我们都是从脚踝的高度开始跳，然后升到膝盖，升到臀部，升到腰部，升到腋下，最后升到脖子。升到腰部的时候，难度已经很大了，可杜小铃能毫不费力地一直跳到脖子的高度。她总是猛地往上一蹦，双腿灵活地往后一勾，高高在上的橡皮筋便被她勾了下来。与她做一家的人高兴得要命，她们只要轻轻松松地往里跳就可以啦！所以跳橡皮筋的时候，谁都抢着要和杜小铃做一家。杜小铃是一个大方又公正的女孩，她手一指，说：“你们几个，跟我一家好啦！”她指定的几个，一般都是喜欢玩又不太会玩的家伙，这其中往往包括我。
不过，这一套班主任老师可不欣赏，有好几次，课外活动的时候，我看见班主任老师从操场的边缘走过，我想，操场上有这么多人在玩，她哪里就能一下子看到我们呢。可是，事实证明我永远是错误的，因为班主任老师的目光简直就像是一架最先进的探测仪，每次都能在意想不到的短时间内准确无误地发现我们。
有时，她会走过来，一脸的严肃。
别看我们班主任老师编了两根短辫子，其实她已人到中年，为人非常非常的严厉，就连我这样一直受到宠爱的好学生心里还非常怕她呢，更别说其他的同学了。所以，只要一看到班主任老师朝我们走来，大家便会立刻收敛了笑容，一个个变成了僵尸一般。杜小铃好像特别倒霉，有好几次都是她正优美地蹦在空中的时候，班主任老师走过来了，她只好硬生生地从空中栽下，就好象正在飞翔的鸟儿突然挨了一枪子。班主任老师眼光直直地射在她脸上，鼻子里轻轻地哼一声，问：“作业都做好啦？”
“做好啦！”总是我抢着代大家回答。其实，下午课上刚刚布置的作业，谁那么快就做好了呢。我们都是留着到晚自习的时候再做的呀，否则，那么长长的晚自习，我们做什么好呢。
班主任老师的目光转到我脸上，变得稍微柔和一些了：“做好了也别光顾着玩，初二啦，自己也该抓紧一点。”
我们便一齐点头。
班主任老师又转向杜小铃：“玩起来倒挺会玩，怎么就不知道把成绩搞好一点！”
其实，杜小铃的成绩并不差，在班上一般是排中上游的。我们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班主任老师总是想把杜小铃当作坏学生看待。杜小铃说：“我知道，一定是她自己跳不动了，她嫉妒我能跳这么高！”
我们全体哈哈大笑起来。当然啦，这时候班主任老师早已走出了我们的视线。
杜小铃一扬她的粗眉毛：“我们再来！连课外活动都不让玩，真是！”一使劲，年轻的身体立刻腾空而起，双腿在空中闪电般地一勾，高高在上的橡皮筋便准确无误地被她勾到了腿下。
忘了告诉你，杜小铃有一双又黑又粗的很特别的眉毛。一般来说，这种眉毛是男孩子才会有的，而女孩子呢，总是应该有一双又细又弯的眉才好看。杜小铃开始时很苦恼，她总喜欢跑到我们寝室来照镜子——杜小铃的家离学校很近，她是走读生——说：“噢！真讨厌！”后来，她就不再苦恼了，因为有人告诉她：“长这种眉毛的女孩一定极有个性！”
其实，这样一双黑眉毛配在她朝气蓬勃的脸上，真的是显得与众不同哦。
三
那条长长的，路边塞满了小摊小贩的街道终于走完了，你想像得到吗？一出街口，真有的很大很大一片秋天的天空一样的蓝水一下子注满了我们的眼睛呢！我们知道，这片蓝水就叫做“湖”。我们从来没有见过“湖”。与在我们家乡随处可见的“河”相比，“湖”是一个多么浪漫而又神秘的字眼啊！
还是在好几年前，爸爸到省城里出差。一回来，他就对我说：“小莲呀，省重点中学真是不得了！好看！真是好看！像一个小岛一样浮在湖水中，湖里全是荷花！”
我站在满是阳光的院子里，没理爸爸，我在心里画了一片蓝蓝的水，大片大片的绿叶托起的红荷，以及裹于其中的那个神秘的小岛。
它就这样在我心里生了根，成了我一定要去的地方。
奇怪的是，不矢怎么杜小铃也跟来了，她的决定非常匆忙。
“这就是湖。”面对着眼前的这一大片蓝水，我轻轻地说。
“看，那边就是我们学校吧。”
我们的眼睛掠过这一片蓝水，望向蓝水的那一头。那儿，是一团浓郁的绿色，遮掩着一幢又一幢的红色的房子。现在，它们显得寂静无声。
“学校为什么这么静？”杜小铃有点不安地望着我。
“唉呀，隔了这么远嘛。声音早被湖水过滤掉啦。”
“可我觉得它难以接近。”
“不，它正在静静地等待我们进入它。”
说到这里，我突然叫起来：“天哪杜小铃，这是一首很美的诗呀！我们简直是天生的诗人！想想我们刚才说的话，将它们连起来试试看！”
杜小铃想一想，抿嘴笑起来了。
我有些奇怪地望着抿嘴笑的杜小铃。杜小铃以前从来不抿嘴笑，她喜欢张着嘴笑。她张嘴笑的时候，眼睛眉毛也跟着一起笑。
我发现现在抿嘴笑的杜小铃眼睛眉毛一动不动。我不喜欢杜小铃这样笑。我忘了诗的事情，我拉起杜小铃的手说：“我们快走吧，天都快黑啦！”
四
其实，早在一年前，在我们刚刚升入初三的时候，杜小铃就不太张着嘴笑了，因为她突然变得不爱玩了。变得不爱玩了的杜小铃莫明其妙就有了一份焦虑的心情。
“夏莲，帮帮我。初三啦，我想把成绩搞好一点，并且我想争取入团。”有一天，杜小铃这样幽幽地对我说。她的粗眉毛静静地卧在她的脸上，不再往上扬。
是的，初三了，“未来”这样一个神秘可怕的字眼第一次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方式开始强硬地挤入我们的脑海。课外活动的时候我们已经很少出去玩了，我们总是趴在课桌上用功。可班主任老师对我们还是不满意，总之她仍然是每天绷着一张脸，在教室里走过来、又走过去，脚步轻得像猫一样。她总是能在你刚刚开始开小差的时候一声不出地立在你的课桌前，让你狠狠地出一身冷汗。
不再疯玩的杜小铃开始创造奇迹了，她的成绩像校园操场边疯长的野草，一下子就蹿入了全班前五名，到初三下学期的时候，她硬是像希特勒入侵一样，毫不留情地挤进了前三名。
对于杜小铃的突然“发迹”，我们女生大多都一下子就接受了，因为杜小铃是一个能蹦到半空中的家伙，而且，更何况她有那么一双与众不同的粗眉毛哦！
可是，杜小铃的脸上却总是没有笑容。“你说，班主任她为什么还是不喜欢我？我又不再跳皮筋，成绩也上去了，她为什么还是要讨厌我啊？”
也许是杜小铃的转变太快，大大地超出了班主任的“思维定势”（这是我刚从杂志上看来的一个词），所以她要不高兴的吧。这话我没对杜小铃说，我只告诉她：“别管这么多嘛，中考时考一所好学校，换一个地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杜小铃果真高兴起来了，她的粗眉毛又一次在她脸上飞起来，她像男孩一样拍着我的肩，说：“听说你想报考省重点，是真的吗？”
我点点头，轻声地说出心里的那个梦：“是真的，我一直想到省城里去念书。我爸爸说，省重点是一所非常非常美丽的学校，校园三面都环着湖水，湖水里开满了一片一片的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