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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逃离诱惑(2)

书籍名:《梦中的橄榄树》    作者:谢倩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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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现在我是一种什么心情。我只是使劲地踩着路边边上一丛一丛青青翠翠的野草,解恨般地看它们在我脚下纷纷躺倒。

  但这并不管用,班主任老师那几句简简单单的话语还是像一只讨厌的大苍蝇一样,在我耳边一刻不停地嗡呀嗡。我很想找回最初的那份灿烂的心情,那种喜悦的碎片慢慢地聚拢,并最终冲击心房的感觉。但是,此刻它们却变得像西天边上正在变幻着的云彩,瓢飘忽忽,捉摸不定。

  真是奇怪,我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些什么,一切本来都是确定无疑的呀,眼看眼前就横着一条闪着金光的、别人可望不可及的大道,它只为我而存在,只要我抬脚踏上去!

  班主任老师算什么,她又不能代表我的父母!虽然大人的意见在很多时候总会莫名其妙地大同小异,不过一到关键时刻,亲疏总还是有别的。

  我就怀着这种信念,在晚饭桌上欢欢喜喜地将自己的喜讯报告给了爸爸妈妈。

  妈妈首先睁大了眼睛:“县剧团?有没有名气?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又从来不喜欢看戏,怎么会知道?妈你是没看到那三个人,他们的风度、气质,哇!就和电视里的大明星一个样!”

  妈妈便笑起来:“你还想当明星?”

  我一扬头:“这可不一定的!谁是天生当明星的?妈你想一想,我和舞台好像真的有缘分哦。你记不记得我小学的时候……”

  “行啦行啦,别疯了好不好?”

  我赶紧闭嘴。是爸爸发话了。

  其实我一直在等爸爸发话。我知道妈妈只管家里的柴米油盐,像这种大事情,是非要爸爸才能做主的。

  爸爸放下筷子,瞪着我,又瞪一眼妈妈,说:“胡闹!简直是胡闹!到县剧团去当演员!简直是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你给我老老实实上你的学!小小年纪,就想避重就轻,走捷径,你以为这条道这么好走吗?!”

  我昏头昏脑地看着爸爸,有点回不过神来。可爸爸还嫌不够,他一拍桌子,又继续说:“缘分缘分,没经历过一点事情,你知道什么叫缘分?你以为你想要什么,上天就会老老实实地替你接缘?”

  最后爸爸是这样一锤定音的:“给我好好做作业去!上高中,考大学,才是你应走的路!”

  我的爸爸既是爸爸,又是我们这儿一所职校的校长兼语文老师,他的权威和话语居然使得我没有一点点辩解的余地。

  我的生活中第一次奇迹般地为我而生的小道,第一次有可能全新地变更我的生活面貌、将我从平凡、甚至平庸的读书生活中解救出来的小道,就这样毫无商量余地被爸爸一把堵起来了,堵得一点缝隙也没有。我除了继续在学校与家庭之间走着固定不变的两点一线外,别无他法。从小到大,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敢在大的事情上反抗家长意志的女孩,何况,爸爸这一次的态度又是如此的明确而坚决。

  夜深人静,我拥着一床薄薄的线毯,蜷在床的一角。我闭上眼睛,不去看窗外流水一样漫洇进来的白色的月光。我正在倾听,倾听一双修长的腿穿着细细的高跟鞋一步一步离我远去的声音。

  不,我并不特别难过。真的,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似乎是躲在校园的小角落里照镜子的那一刻起,心里就有了一种预感。现在,这种预感只不过被爸爸用言语直白化了。很多时候,你不得不佩服大人们言辞犀利,一针见血。比方爸爸说:“小小年纪,就想避重就轻,走捷径。”我想正是这一句话一下子击中了我,戳穿了我一直在隐隐地担忧着的东西,从而使我无可辩解。

  另外,我又想起了“缘分”这个词。在我一贯的理解里(我周围同学当然也都是这么理解的),所谓“缘”应该是一种天生就存在的东西,时间一到,它就会自然而然地降临到你的身上。

  但是爸爸显然不会同意这种看法。爸爸说;“没经历过一点事情,你知道什么叫缘分?”照爸爸的意思,好像是必得经过很多很多事情,有过许许多多的经历,才有可能与“缘”相遇。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大女孩的话。这个大女孩是一个很年轻很年轻的作家――也许不应当叫她作家,她现在还毫无名气,不过她写的一些关于少女的散文,却令我没命地喜欢。她曾在一篇寥寥数字的短文里这样形容自己:信缘――前提是做好力所能及的一切。这句话有点令我迷惑不解,但我还是很虔诚地将它抄在我的日记本中。现在想起来,这句话与爸爸所说的意思倒是差不多呢。

  这么说,“缘”也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结成的。它同样需要经过努力和拼搏。

  这样的认识令我心情沮丧,但却也因此而令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想,也许我确实用不着太难过的。

  我就这样蜷在床的一角,静听未来的舞台形象逐渐离我远去的声音。有一点点心痛,有一点点麻木和不在乎。

  四

  星期天下午回到学校的时候,我的心基本上是比较平静的。离家时,爸爸还特意送了我一段路。他又一次告诫我:“一个人的心一定要实在一些,别太野,别总去想一些轻轻松松就能到手的好处――世界上不会有这样的好事情。要学会自己去努力。”我想爸爸这时候的表情完全可以用“语重心长”一词来形容。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了对抗的情绪,不过表面上我却仍然绷着脸,噘着嘴,目不斜视地走我的路。不然的话,我简直就太没面子了。

  可是,当寝室的女孩子听说我居然打算放弃“做演员”,全像挨了针扎似的一齐大声叫起来。

  “你疯啦!这么好的机会!”

  “早知你这么傻,当初就该叫人家另外再挑一个,省得白白浪费名额!”

  她们群情激昂,一个个恨铁不成钢,恨不能立刻冒名顶替。这样一种激动的场面令我本来已经平静的心又一次迷惑起来了。唉,究竟是怎样好呢?我是不是真的太软弱、太谨小慎微,以至轻易就放弃了一次也许真能快速地功成名就的好机会?

  到上晚自习前在教学楼的公用走道里遇到嫣时,我的心情已经变得非常沮丧。我们靠在露着丝丝裂缝的木质栏杆上,不说话。

  “吃瓜子吧。”嫣递过来一个小纸袋。

  我伸手进去抓了一小撮,放在掌心里,一个一个慢慢吃。瓜子香而脆,味道很好。

  我的视线很快被嫣一颗接一颗飞快地吐出的瓜子壳吸引住了。知道嫣是怎样吃瓜子的吗?她不一颗一颗吃,而是倒了一大把在手上,然后嘴一张,将瓜子全部扔进去。紧接着,一边白一边黑的瓜子壳就像变魔术一样,从她嘴里飞出来,眼花缭乱地在眼前舞成一片。

  我看着这些不可思议地上下翻飞的黑白片片,有点呆住了。

  天哪!这哪里是一个人在吃瓜子,分明是一架设备先进的机器在剥瓜子!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人吃瓜子能吃到这种程度!要做到这样像机器一样地吐瓜子壳,不知道要经过多少次耐心细致的、不厌其烦的练习!

  我抬头去看嫣的脸,嫣也正回过头来看我。她正在说:“为什么要听家里的话?我就从来不听家里的话!我家里人也从来不管我。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见我不做声,嫣更紧地靠近我,说:“别怕,我借钱给你,你只管跟我一同到县城里去面试,看你家里能怎样!”

  嫣的迷人的大眼睛里,明显地跳动着一种奇异的、陌生的光,在渐浓的暮色里,它们莫名地闪着一种诡秘而怪异的色彩。

  我突然有点害怕起来了,我早已忘了沮丧,我的心里响起一句话:“嫣是一个神秘的、早熟的女孩。”

  我想,这是我第一次对人产生警惕之心。这是一种突然降临的本能,我甚至没有对此产生过多的诧异。

  我微微侧转身子,说;“不,谢谢你。我想大人的话总是有他的道理的。”

  晚自习的铃声恰到好处地响起来。我轻轻吐出一口气,说:“嫣,我要去上晚自习啦,再见!”

  嫣追在我后面喊:“嗨!你这胆小鬼!你真的决定放弃?”

  我回过头来,看贴在嫣的嘴边、还没有来得及掉下去的一圈瓜子壳,点点头。

  “你会后悔的!”

  我没再说话,径直走进了教室,心里有点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决心感到奇怪。

  第二天,嫣就离校了,我猜她肯定没请假。而我,依然耐着性子走着固定不变的两点一线,很辛苦,却也只好心安理得。

  五

  两年后,当我拿到省立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传来了嫣进少教所的消息,原因是“从事非法色情活动”。

  我觉得自己的头很晕。“色情”,这是一个多么远离我们日常生活的、触目惊心的字眼啊!

  “喂喂,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发呆?是不是高兴傻了?”

  抬头一看,是爸爸,正满意地笑着看我。其实平日里的爸爸从来都是笑模笑样的,少有很严肃地对我们板脸的时候。想起来,倒是那一次阻止我到县城里去面试,是多年来最严肃认真的一次呢。

  也许我与嫣的最大不同,在于我有一个成天笑嘻嘻的、而一到关键时刻却会板脸的爸爸吧。

  我蹦上前去,挽起爸爸的胳膊,回家。我没有告诉爸爸关于嫣的故事。

  八月里的最后一天,我途经县城到省城里去念高中。

  县城里果然比小镇另有一番气象,到处人来车往,热闹非凡。但我顾不上这些,我站在大街中央,仰着脸。我在寻找一幢最高的、最漂亮的建筑。

  现在,我就站在这幢建筑物的下面。是的,这就是南湖饭店。它有着金光闪闪、气派非凡的大门,还有无数扇拉着湖蓝色窗帘的神秘的窗户。听说嫣就是在这些窗户中的一个里被抓的。

  站了一会儿,我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子,向街的对面凝望。

  街对面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在南湖饭店的逼视下,它们显得贫穷而寒伧。我眯着眼,竭力辨认着门牌上的号码,我想认出“16”这个数字。但是,我看不清楚,蓝底白字的门牌上面早就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又站了一会儿,我终于没有穿过街去,我掉头走掉了。

  早早地吃过中饭,我坐上了到省城里去的、浑身堆满灰尘的长途班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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