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篡改的志愿
被篡改的志愿
高考成绩一出来，紧接着初升高的成绩也出来了。
“一样的孩子，不一样的前途。”为了今年初升高招到好苗子，搬回高考失利的形象，学校在市中心一座宽大显示屏上投出了这样的招生广告语。
那是个阴沉沉的天气，夏日的闷热让每个人如落汤鸡般汗滴滴的。中午我从外面吃完饭，回到校门口，发现门口被许多家长拥堵了，密麻麻的跟出了车祸样，根本挤不进去。而几个年轻的保安，神色紧张而凝重，紧闭了大门，连老师都不让进，如临大敌。门口的家长一见到有老师到来，围过去一通指骂，到底骂些什么，人多嘈杂，根本听不清楚。我看到一个女老师哭着跟家长们说话，家长们还撕撕扯扯的。我刚挤到前面，被家长认出来是老师，一批家长冲过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似乎是说我们当老师的缺德了，不要脸了！
“赶紧打电话，让你们学校的校长主任出来，还什么为人师表呢，我看狗屁，比骗子还不要脸！”一个戴着眼镜、刀子脸的男家长恶狠狠地冲我喊。
“请别生气，别生气，有什么意见，我进去转给校长，校长说了不管用，你可以找教育局领导嘛。”我以礼相待。
“当然找，为什么不找？你让你们领导出来，我们一起到教育局。”刀子脸快要提住我衣领了。
“这是什么没王法的学校？我看校长该判刑，判他个十年二十年。”一个四五十岁的女家长凑上来，脂粉气呛人。
男家长撸袖子作势欲打，我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事态严重。家长脸上的表情，恨不得将学校炸平。我胸口不知被谁重重捣了一拳。脸上是纷飞的唾沫。挤成了一团，我真怕他们一通拳脚过来，现场让我送命。我抱着头往外退。还好，家长中有比较克制的人，说别为难年轻老师，这肯定是那帮校领导干的。
我好不容易脱身开来，发现衬衣的扣子也被撕掉了几颗，脖颈上一抹，湿漉漉的，一把汗水。家长简直疯了。
没法进学校，只好退出家长包围圈，老远地站了观望。不少老师就在不远处蹲着，见我来了，冲我微微一笑。我一问原委，事情真严重。高考过后，大华外国语学校初三学生，得知本校今年的高考成绩很差，没有状元不说，进北大的只有两个，一下子就炸窝了。大华外国语学校出现这么一个大的高考落差，好多家长疑心这所学校会出问题，初升高考试完毕，填报高中志愿的时候，我们学校初三的学生，第一志愿大多填报的是华城公立重点一二九学校，放弃了本校的高中。班主任统计的结果，初三的尖子生基本上报了一二九。
初三班主任及时把填报志愿情况上报给学校教务处。教务处严主任急了，秃顶脑门上汗水跟瀑布一样流下来了。高一没有好生源，高三肯定没戏。他拿起一张试卷，一把把脑门上的汗拭掉，立即打电话指示各班班主任把这些志愿表收齐，交到教务处，由教务处召集这些学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统一更改志愿。当然，没一个学生愿意改的，即使严主任说破了嘴皮也没辙。无奈之下，教务处上报校领导后做出决定，学生的第一志愿，全部由班主任给改成大华外国语学校。
当时有的班主任不愿意，说这不合规定，但严主任恼了，一瞪眼说让你改就改，这么多话干吗？出事了又不让你负责！再说，我们的学生，凭什么我们培养好后，送到其它学校？
严主任当时强词夺理了，其他学校培养的学生，过去净跑我们学校。
迫于压力，初三班主任们只好执笔篡改，有些干脆另外拿来一张新志愿表，替学生重填。做完这些，初三老师们在学校组织下，到张家界游玩了。
这是毕业班老师的福利。
这事本来做的很秘密，学校方想的是等各中学高中招生录取完了，学生发现自己还是被录取到了大华外国语学校，那已经木已成舟，谁也改变不了的事了。谁知道，其中有班主任把篡改志愿表的事情给捅出去了，因为她的小孩也是初三学生，也是尖子生，也想到一二九去读书，学校却不让。这个班的家长一听，急红了眼，找上门来了，要求当面把志愿给改过来。
教务处严主任当然说不行，我们辛苦培养的尖子生，哪能说流失就流失呢？
家长们群情激愤，这关系到子女们的一生呢！于是，这个班的家长发动其它班的家长，很快，全年级的家长联合起来了，堵在校门口，谁也进不去谁也出不来。整个校门口的交通很快瘫痪了，乱糟糟一团。
再说了，篡改志愿表，这可是严重的违法行为！ 不多久，媒体记者到了，有胖有瘦有男有女，长枪短炮，黑森森的镜头，对着大华外国语学校门口熙熙攘攘的家长流一通拍摄。
家长中大多权贵，其中不少身居高位，还有教育系统的人，平素和林校长套关系，吃饭喝酒多多，这时为了儿子的前途，也不客气了，动用各种关系，想办法把事情闹大，迫学校就范，或者让学校认罪。
不久，我们看到教育局的人也来了，是走进来的。车根本进不到校门口的马路上。不久，可能校领导接到通知了，指示门卫开门，让家长进来。
家长跟洪水猛兽一般，冲了进去，气势之凶恶，着实让人恐怖。谁也想不到，平常他们是单位部门的头头人物。
家长本来要围着学校领导开打，办公室一女工作人员堵在前面，尖声高喊你们不能耍流氓，再耍流氓我要报警了，这个漂亮的女老师叫田菲菲，平素沉静，顿然发伴，宛如母豹。就把场子给镇住了。
教育局和学校领导一起钻到了学校会议室。家长就在几个办公室跟无头的苍蝇一样乱碰乱骂。两位副校长出来了，不明确表态，一直说这个问题等林校长出来后给大家做解释。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林校长出来了，教育局人员也出来了，直接走到阶梯会议室，让家长也来。家长走进来时，林校长已经安排人员，把初三学生填报的所有被改动的志愿表拿到了会议桌上，又拿出了新的，让家长重新填写。
“各位家长，我代表学校首先向你们表示最真诚的道歉，我可以认真地告诉你们，我们学校将严惩私自篡改学生志愿的中层干部和班主任，其中，对指使班主任篡改的教务处主任严中华，我们目前让他停职检查，再作出进一步的处理，另外，我真心地告诉你们一句，这件事我毫不知情，但作为校长，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此向你们表示真诚的歉意……”
林校长深深一鞠躬，躬下身后半天没有起来。
鉴于林校长的态度真切诚恳，家长鼻子哼哼，不闹声了。再说了，只要能把篡改的志愿改回来，再追究其他的，也于事无补。家长们纷纷拿起笔，开始替学生填写新的志愿了。
林校长像一个溺水者，脸色灰白，难以呼吸。我感觉他旁边的人，不去施救，反而摁着他的头，使劲朝深处埋。
高考失利，初升高尖子生外流，加上学校各种风言风语，大华外国语学校跟激流中的一叶扁舟样，随时有覆没的危险。
接下来，小道消息传，省市领导的意思，要把大华外国语学校里国家占有的那部分股份卖给投资的老板。也就是说，学校要彻底民办。
彻底民办，意味着那些原有公办身份的老师，会彻底成为民办老师。
学校改制前，按教育局的意思，我们学校的老师，一直享受公办教师的身份，也就是说，退休后的养老，不靠社保靠的是国家退休工资。
还有，学校彻底民办后，不再是教育局的直属学校了，很难享受到一些特殊的政策支持，比如提前招生等。
学校老师又集会起来，这次不是冲着林校长，而是为了保卫学校，所以我第一时间知道了。当时像被攻击的蚂蚁，群情激愤，董事长来了，说什么日后的发展大趋势，都要靠社保养老等，教师们根本听不进去，一定要个公办身份，而且上升到保卫学校这样一个高度。最后，学校老师一起到了华城教育局，要面见局长。局长没出面，两个副局长做到主席台上，什么也不敢应承，教师们在教育局的大会议室里喊口号，骂领导，闹得林校长十分为难。
这是后话，不久，林校长被安排到欧洲旅游，去了一个多月，还没回来。
有消息传出，说有匿名信写到教育局及华城一些领导案头，针对的是林校长，说林校长除了排斥异己，打压老教师，不认真工作，沽名钓誉卖弄虚名，还拈花惹草，与诸多年轻女老师有染。在他带领下，大华外国语学校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高考败绩，惨淡无比。据说这些匿名信里，还附上了林校长和多位女老师的合照。特别是跟余诗曼的那张照片很有杀伤力，余诗曼搀着林校长胳膊，头亲昵地靠在林校长肩膀上，披肩秀发泼洒，阳光而妖娆。据看到复印件的人说，匿名信中声称余诗曼是妖精，很骚情，走路时小屁股左一下右一下，似乎要勾引全校男教师。同时说余诗曼在林校长威逼利诱之下，到现在还没找男朋友。
然后大华外国语学校新调来一正一副校长，正职是从教育厅直接空降的，副职是从郊区某重点中学调入的，年纪都不算大，跟林校长刚来时一样，大有抱负的样子。我们的两个副校长，一个退了，一个被调到另外学校去当一把手。严主任被免职了，成了名普通老师。余诗曼提出辞职，新校长没有批准。
林校长被安排欧洲十日游回来后，没跟任何老师打声招呼，就离开了大华外国语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