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倡议书

书籍名:《状元之校》    作者:冶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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倡议书



正当我们在华外的怀抱里,享受如花似梦的青春岁月时,不幸却劈面降临在我们身边的一位同学身上。



赵子亮,一位来自山区的贫困学生,与人友善,待人诚恳,助人为乐,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是我们的好朋友好兄弟,可最近一场灾难改变了他,他的父亲突然查出肝炎病毒性肝硬化,来华城大学附属医院救治,需要第一时间进行肝移植,医疗费要好几十万,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对赵子亮原本清贫的家庭,打击是毁灭性的。目前赵子亮和他母亲筹措到的医疗费只有几千元,天天在过道里等着医院突发善心。但这种善心,对一个看惯了死亡的铁心肠的医院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赵子亮山区的亲戚生活都拮据,虽然全部发动起来,卖家里牲畜,取多年的存款,可凑起来还是不到一万。目前心身俱乏的赵子亮,只要有人愿意救他父亲,连卖身的心都有。我们大华外国语学校的师生,是赵子亮在华城最好的朋友,最亲近的人,对他的苦难,不能坐视不理。我们希望每位同学,不要漠视身边的苦难,尽力去帮助身边的苦难开始,从自己宽裕的生活中,节省一点,伸出手去,帮助赵子亮,帮助他不幸的家庭。



爱人者人恒爱之,感谢每一位富有爱心的同学,你们的善良,将会为赵子亮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



白娴棠带头捐了一万元。整个学校师生捐下来,有六十三万之多。平均每个师生捐了二百四十多块。这虽比发生汶川大地震后学校捐款的总额少了许多,但一个人肝移植的手术费,应该是够了。钱捐出去不久,传来的消息是,赵子亮父亲治了一个多月后,上消化道出血过逝了。好多人就开始在贴吧里讨论,出去的钱,顶多花了几万块,那么剩下的呢?归赵子亮个人所有?



很快赵子亮打消了大家的疑惑,把剩余的五十六万多,一分不少地送回到学校,让校团委老师按比例退回到每位学生手里。



这又让我们惊叹。



现在想来,高中时代的磕磕绊绊,相互帮扶,都是美的,都在促进我们成长!



当时捐款有一个名单。白娴棠的名字排在第一个。赵子亮就记住了,可能过了两三个月吧,他突然来我们班找白娴棠,给她带了一个美丽的花环,完全是用野花编织的,色彩斑斓,戴在头上非常好看。赵子亮说他自己编的,采了不少树枝和花枝,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赵子亮说得磕磕绊绊。因为是在教室门口,大家好奇地围过去,而白娴棠,看到这么漂亮的大花冠,兴奋得手都不知怎么摆放。她接收后,一整天在校园里戴着,看起来像个流落民间的好奇公主。后来山区一个同学说,在赵子亮所在的山区,男子给女子扎花冠,表达的是要娶这个女子的心愿。白娴棠着急了,立即溜出教室,把花冠退回去。可第二天,赵子亮又给她送来一个更漂亮的花冠。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摘得这么多各式的小野花。当时刚下课,教室门口围了很多学生,赵子亮旁若无人地走来,直接给戴到白娴棠头上,还笑嘻嘻的。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这种亲昵的举动,让白娴棠忍无可忍,直接把花冠摔打在赵子亮脸上,还疯里疯气地笑着喊:“我喜欢帅哥,你看这土样,我怎么能看得上!”



后来白娴棠被蒋少华杀害后,赵子亮天天来找我,哭着说这是他给白娴棠写的诗,你看怎么样?



我看着一堆堆流泪的诗歌,说不出话来。我觉得爱情太过乖谬。



其实那时候,我也开始陷入爱情的漩涡。我内心的爱恋,跟飙风一般,不可遏止,已经肆虐了。我神魂颠倒,日夜不眠,决心忘掉生活中其它的一切,用来换取音乐老师余诗曼闪电般的爱情。



上周六补课完毕,我正收拾东西时,我爸打电话来,说要亲自来接我,让我在校门口等等。我正出门时,他又打电话说临时有点事要耽误一下,让我再等个半个小时。我就在教室里看书等待,当时手里拿一本《苏菲的世界》,一看看得忘神了,父亲再打电话来时,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赶忙朝校门口跑。拐过楼梯左侧的音乐教室时,突然跟推门而出的一位女老师撞了个满怀。我没刹住,直接撞到对方怀里,几乎脸碰脸了。因为太近,我没看清楚对方长什么样,却闻到一股奇妙的香水味,淡淡的扑入鼻中,右手摸到一个柔柔的身子。



“呀,还没回家,在这里乱窜什么?”



我抬头一看,是音乐老师余诗曼。



我们高一开设了音乐课,每周四的下午。可快一学期了,我们总共上过一节课,其它音乐课,不是这一科考试就是那一科借用,总之没再让我们在教室里见一下这位号称学校第一大美女的老师余诗曼。我们几个男生,在学校意见箱里反映过这个问题,却一直没得到具体的回应。我们以为,再也不会跟余诗曼老师发生接触了,没想到,我瞎猫一样撞到了她的怀里,而且撞了不该撞的地方。



我面红耳赤。她实实在在地看了我一眼,手指娇嗔地戳到我身上:“你爸是不是对你很凶呀,你这么害怕他等。”



“不是的,我看书忘了时间,我爸在门口等了一阵子,他性子很随和。” “你快去吧。”余诗曼拍了拍我脑袋,亲昵得像个大姐姐。



我从过道跑下楼梯,突然停住了,似乎被打了定形针似的,回味起刚才撞上去那一刹那的感觉来,还有那淡淡的芳香。想了一阵子,我脑袋迷糊起来,跟吃了迷药似的,忘记了在校门外等候的父亲,自己不由自主地走回到音乐教室门口。一段简单而动听的旋律从里面飘出来,我慢慢挪过去,通过门框上的玻璃窗朝里望去,看到余诗曼飘渺如仙子,在教室中心翩翩起舞,而且边舞边歌。那是一首让人久违的电影主题曲《My Heart Will Go On》,开头几句我也熟悉:



every night in my dreams 每一个夜晚,在我的梦里



i see you, i feel you 我看见你,我感觉到你



that is how i know you go on 我懂得你的心



far across the distance 跨越我们心灵的空间



and the spaces between us 你向我显现你的来临



you have come to show you go on 无论你如何远离我



near far whenever you are 我相信我心已相随



舒缓悲情的歌曲中,余诗曼如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寻找着生命中的另一半。因为背光,我看不清她的脸。我只觉得她腰肢扭动如蝮蛇。我对舞蹈不怎么了解,但被她舞蹈里蛊惑人心的力量拽离了大地,看到了渺渺众生的孤独。每个人正因孤独,寻求强力猛烈如风暴如煦阳般的情感。



我在门口发呆了一段时间,我电话突然响了,我爸打来催我的。我赶紧挂了,怕惊扰里面跳舞的余诗曼。可余诗曼迅速站定了身子,喝问谁在外面。



我撒腿就跑。还没跑出几步,就被喊住了。



“钟文昊?”



我不由自主站下来:“余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我刚想起来,我见过你拉小提琴,黑脸小包公。”



“我也就随性玩玩,从来没认真对待的。”



“音乐本来是随性的。怎么,你转回来有事呀?你干吗跑呢?”



“我,我回来,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的。”我结结巴巴地说。



她婀娜的身姿,清丽可人的面庞,如深山里一汪透彻的清泉,在零落的花瓣中寂寞的流淌,我不由自主地发抖起来。



余诗曼撩撩发梢说:“算了,既然你来了,我也不跳了,我正好出去见个朋友,我跟你一起走吧。” 她非常随和,没刻意区分师生的界限。可我,说什么话,都有一层浓浓的情绪裹在里面。



“余老师你好漂亮,你演小龙女,绝对比刘亦菲好看。”



“谢谢。”她开心地说。



“余老师你有男朋友吗?”



“没。怎么,给我介绍一个?”她微笑着反问我,她也知道,学校里学生关心年轻老师的另一半,是不足奇怪的。



“真可惜你的青春了,余老师什么时候再给我们上音乐课呢?”



“哎呀,这个学校定了才行,我想你如果有时间,应该多练习练习小提琴,上次看你拉小提琴,功底不错,关键是有种特别的乐感。”



“我们学校应该组建个乐队什么的。”



“我正有这个想法,打算最近找校领导说呢。到时候挑一些有音乐特长的,组成一个学校乐队,新年晚会上演奏什么的,真不错。”余诗曼赞许地说,目光里充满了大人对小孩的期许。我不喜欢这种眼光,我着力变得高大些,成熟些。我就给她谈我阅读的书目,可她对这些不感兴趣,老想着怎么建立个学校乐队。



我爸那天开的是辆蓝灰色的悍马H2,因为其他接孩子的车辆都走了,它就跟巨大的野兽样停在校门口,以所向无敌的气势,对过路的行人,还有走出校门的老师们虎视眈眈。我爸站在车辆的一旁,气定神闲,一派儒雅。余诗曼不满地瞪了瞪眼前的悍马,冲我挥了挥手,打算打车去见她朋友。



我冲过去对我爸说:“送送我们音乐老师吧?她要去见朋友。”



“我还以为你找女朋友了呢,这么年轻的老师!”我爸笑着说,“你叫她上车吧。”



我就大喊余诗曼,余老师坐我们的车吧,我爸顺路送你过去。余诗曼踢了一脚车胎,说这是你家的车呀,我还以为是那个暴发户故意显摆呢。我爸笑着冲她点了点头:“这车结实,不容易出事,上来吧,余老师。”



我爸先把我送回家,再折过去送余诗曼。我爸再回家时,过了一个多小时了,心情很好,哼着小曲,居然是余诗曼钟情的《My Heart Will Go On》。我说老爸你都走调了。我爸说你们这个余老师看上去年轻,可水平不一般,你得跟她好好学琴。



那天我被初恋的火焰点着了,像个燃烧的狐狸一样,跑来动去。晚上睡觉前,我一口气给余诗曼写了一封情书,最终没敢发,储存在手机信箱里:



曼姐:别说我们90后不够成熟,我们是早熟的一代,理性的一代。你们80后所争论的,我们90后早有了主见。我给你说这些,是因为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这种爱就像中了见血封喉的毒药,你的爱就是红背竹竿草,这个世上唯一的解药,得不到你的爱,我会心脏麻痹血液凝固窒息而死。你别不相信,更不要吃惊于师生恋,过去不能想象的同性恋都登上历史舞台了,何况纯美的师生恋呢?你就像一朵盛开的玫瑰,对我具有不可思议的诱惑力。我要一辈子为你写诗,为你拉琴,为你作曲,甚至为你而活。遇见你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机缘。我相信,爱上你更是神启的童话。恋上你的人。



这是我的第一份情书,我一口气写完的,文笔幼稚,却很真诚,但不知道该不该发给余诗曼。



为发这封信,我犹豫了一晚上。每个任科老师都给学生公布过自己的手机号码。余诗曼也是,给学生说过自己的号码。我调出来后,左思右想,不敢发出去。我神经一夜亢奋,天亮时陷入疲惫。我眼睛快睁不开了,最后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按了发送键。这封257个字的情书,准确无误地发到了余诗曼的手机上。我在等待回复过程中睡着了。醒来时发现手机屏幕里多了七个字:别开玩笑,不可能。



可我没有放弃。我知道女人在拒绝的时候想着男人更进一步地逼近。这当然是从书中得来的,但理论得指导实践,实践得根据理论呀。于是接下来的每一天,我用尽我所能想起来的最艳丽的词语,开始了大胆而赤裸的表白。每天零点,我准时给她发送当天写好的情书。我说我看见你那红润的嘴唇,产生了想去狂吻你的不可遏止的愿望。我说生命中最开心不过的事牵上自己心爱姑娘的手。我说人世间那么多情侣,为什么依依情浓的恋人当中不能有你和我?



每天晚上,写完这些热烈的话语,发完完毕后,我闭上呼吸等待。那悠长的等待,如倾听渺渺的天籁。但我从来没收到过清脆的回复消息。余诗曼的心,如冻结了,根本没有丝毫融化的可能。 学校要成立校园乐队。具体负责组建任务的是校学生会文艺部,指导老师中有余诗曼。孟婷婷是文艺部部长,她很快就找上了我,让我担任乐队的首席小提琴。乐队有六名小提琴,负责指导的恰好是余诗曼老师。



余诗曼把我们几个喊到音乐教室,给我们纠正持琴动作、夹琴的姿势,运弓的技巧,当然也练习一些适合自己的曲子。我看着她安静地忙碌着,却不知道怎样跟她说话。尽管每个凌晨到来时,我准确地发送一封电子情书给她,多则几百字,少则三四十,她依然置若罔闻,见了我的面,丝毫没表现出有何异常之处。而我一看到她,就觉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呼吸要窒息。我太佩服她的定力了。她指导我们时,我眼光的余角舍不得离开她半步。



我的小提琴是小时候练的,找的是一位音乐学院的大二学生,学了半年,又找了位教授,收费昂贵的那种,练了五年,后来父亲的生意出现了问题,父母卖了房子后四处躲债,我也就不学小提琴了,被送到了爷爷奶奶家。临走的时候,我妈非让我带上小提琴。我就很不情愿地带上了。回农村后,我被欺负了,很多时候,我就爬在一棵高大的树上,一边摘着鲜红欲滴的小苹果吃,一边看书,兴致来了,就拉段小提琴。姿势正确与否无所谓,只要自己高兴就好。还好的是,我妈让我带了一本厚厚的《小提琴名曲讲解与示范》,我在孤独的时候就去钻研。



其实拉小提琴好比打太极拳,拳法就那些,一样的动作,一样的心法,关键还是心知和心悟不同。可能当时在农村时的情绪就是孤独与思念,所以一些曲子拉出来,特能牵动人的心绪。说实话,我孤苦的那段日子里,还养了几只白鸽,大多时候拉给鸽子们听,我拉着小提琴,看着鸽子们不时抖擞抖擞羽毛,用黑红分明异常炯明的眼神注视着我,感觉手下的弓弦愈加流畅了。《爱的礼赞》、《沉思》、《梦幻曲》、《舒伯特小夜曲》、《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思乡曲》、《母亲教我的歌》等等,这些曲子我不知道拉了多少遍。



余诗曼喜欢沉入音乐情绪中的我。我一旦稍微表示出对她的好感,她立即用我能感觉出的冷淡拉开距离,开始指正我的技法,不给我一点想象的空间。她大学本科主攻的是小提琴,还是学校乐队中的小提琴一号。她不要我们拉任何练习曲或技术性的作品,只让拉那些大东西,协奏曲、奏鸣曲以及一些有特点的小曲子。我经常选择我喜欢的门德尔松《E小调协奏曲》给她听。她觉得我不够放松,感觉是对的,但精神太过紧张。她明知道我为什么紧张,可一个劲地要求我自己消除心灵的干扰,在完全放松的前提下演奏这个曲子:“掌握小提琴,就意味着能把小提琴变成自己驯服的工具,通过技巧和智慧,让小提琴按演奏者的意愿做出反应,演奏者应该是乐器的主人,乐器是他的仆人,是听话的仆人,而不是带着演奏者手臂游走的篡夺者!”



她眼神清亮,睫毛很长。我默默盯着她,挥动着弓弦。她避开我的眼睛,“情感,控制自己的情感!”



乐队的同学们不喜欢叫她余老师,直接喊她曼姐。她喜欢大家这样称呼她,每次来了,提上一堆零食,让我们一起吃,有说有笑,甚至有时,我们犯一个小小失误,她佯装生气了,踢一脚或拍一巴掌,有些娇嗔的样子。被踢拍的男生,内心甜滋滋的,似乎得到了好大的奖赏。



当然,好多同学争着打听她的个人情况,她跟某些明星样,对婚姻爱情等避而不谈。我们只知道,她是射手座,喜欢新奇,目前还没有男朋友,但从她办公桌上送来的玫瑰花巧克力等迹象来看,她追求者甚众。有时我和她一对视,赶紧低下头,心想自己也是追求者之一呀,我怎么才能力挫情敌呢?



跟我们一起,她是个热情开朗的大姐姐,关爱备至,可在校园里,面对一些男老师讨好似的笑容时,她却变了个人似的,有一种天然的高傲,脑袋高高地昂起,眼睛只盯着前方,好看的面庞上有着拒人千里的冷淡,澳大利亚进口牛皮做的宽大背包潇洒地斜跨着,裙摆像花蝴蝶一般跟在身后,她步履轻快,颇似轻松自在的母鹿,深然不觉狩猎者目光。



我们周二三四下午放学后排练,这时候会有一些家长到学校里来探视学生。听到音乐教室里发出的旋律后,往往会进来瞧上一阵。耐心听的乐队同学的家长们,有时还给余诗曼带来一些礼物,比如一蓝水果,一盒化妆品,或者一张购物卡等,余诗曼推辞不过也就收下了。那段时间我妈出国访学去了,我爸顿不顿给我送些好吃的来,每次给余诗曼也提上一份,让她多关照我。我爸不懂音乐,但喜欢听,所以老远地拉个凳子坐下,掏出手机来边发消息边听我们排练,有时含笑着鼓鼓掌什么的。而音乐老师余诗曼,一看有这么多家长来参观,分外用心,像一台加足马力的机器,在场上叫这个喊那个,指挥起来得心应手。我们很快在她手势下融成一个整体,喷发出梦幻色彩的音乐来。家长中有大学音乐教授的,有时也会站出来,和小余老师轻声讨论,指出她的失误之处。她会一迭声地答应改正,然后让我们再和一遍。



我没想到我会如此钟情一个人。我生活的每一天,似乎就是为了给她写封短而精炼的情书,然后等待排练的一个小时里,闻闻她身上的气息。接下来的日子,我上课经常走神,小说也看不进去了,老是装作听课做笔记,挖苦心思写一个又一个火热而痴情的句子。我感到十分忧虑,为什么每时每刻,余诗曼的影子会出现在脑海里?为什么我对她的爱恋与日俱增?为什么我深夜梦中醒来,感觉黑暗中她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为什么我在家里也能闻到她身上散发的那股清香?



乐队组建后两个多月,就接到通知,参加省教育厅组织的一个全省比赛。当时大华外国语学校校长林宣民,高喊着要把素质教育搞起来。他要求我们必须拔得头等,说这是彰显素质教育的好机会。于是排练的任务突然加重了。余诗曼每天早早在音乐教室里等待,讲解起来一丝不苟,有同学调皮也会责备上几句,虽然说的不重,但自然而然地树起了威严。她说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学习抓紧外,一切心思放在排练上,不得三心二意,如果有心思不属的学生,最好自己退出这个乐队。她的口气异常郑重,冷静下来的面孔不乏坚毅,我就想,这段时间好好拉琴吧,等乐队比赛一结束,我们拿下来第一名,趁余诗曼欢喜的时候,我要以最浪漫的方式,告诉她,我是如何爱她,得不到她会如何生不如死,而她也得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不能让我在思念里浸泡。



我们乐队叫奇异星空。名字是我们凑一起想的,一开始叫奇异果实,觉得父母逼着学音乐,现在居然有所小成,像模像样地组建了乐队,真是个奇异的事情。我们得把这种奇异的果实给放大,看最终能结成什么样子。余诗曼挺喜欢这个名字,说目前中国有三千万青少年在学习钢琴,但大多数是家长在包装孩子,根本不是孩子本身热爱音乐,这确实很奇异。不管是衷心还是逼迫,我们要热爱起音乐来,音乐是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声音,在这样艰难的高考机制下,用音乐来打出一片美丽星空,发出自己的声音。所以最后她把我们的乐队名字改成奇异星空。



高一下学期那个炎热的夏季,我们乐队三十四名同学,在余诗曼的引导下,拿出生平绝活,汗流浃背地排练。两个大风扇呼哧呼哧吹风,一首动听悦耳、旋律优美的曲子《白天鹅的舞蹈》一遍又一遍拉响。余诗曼身着墨绿色的宽松衬衫与白色紧身5分裤,站在前面指挥,很时尚很经典,迷人之极。她安排十几个有舞蹈特长的女生,身着无暇的韩版白裙,在舞台另一边给我们伴舞。余诗曼有时带头排练,跳起舞蹈来,也是那么的柔美。我每每看得心潮澎湃情不能禁。



经过三个多月的苦练,我们站到了比赛舞台上。结果当然毫无悬念,我们抱中必争第一的信心,演出几乎完美无瑕,可以说让在场的听众体会到什么叫青春洋溢,心灵祥和。当评委当场宣布大华外国语学校奇异星空乐队荣获第一名时,我们三十四名乐队的同学情不自禁地拥抱到一起。



当时我第一个反应是看看余诗曼的表情,她会是怎样的表情。很奇怪的是,当时她不在我们身边。后来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先是招呼大家出场,上车。等我们在学校大巴上坐好后,兴奋地讨论到哪儿去庆祝时,余诗曼突然说,她不回学校了,有点事,庆祝活动安排在明天。



大家有点失望,但想想,确实太晚了,累了,回去洗个澡,明天庆祝也不迟。



有男生嚷着问余老师你是不是去约会呀,余诗曼脸蛋泛潮,避而不答。



我捏了捏藏在琴盒里的一个自制的原木音乐盒,那是我花了一个多月,找了很多材料,请教了十几位专业人员后做成的。一本书高,上面带个风车,还镶嵌了一张我表情温柔貌似成熟的照片。本想着比赛结束后庆祝时送给余诗曼,可现在,连这个机会都得不到。



第二天,我们乐队的同学包了校车,相约去郊外的森林乐园。省报上登出了昨天全省校园音乐大赛的新闻,还采访了林校长。第二早我们人手一份报纸。林校长在采访中声称,大华外国语学校成立学生乐队,对丰富校园生活、提高音乐素养、展示音乐才华提供宝贵的活动园地,是推进校园文化建设、打造学校文化品牌、提升学生全方位素质优先考虑的策略。以往我们看这样的新闻,扫一眼标题就扔下。可当天,我们几个同学反复阅读,觉得林校长说的还有几分道理。 余诗曼没坐校车,说是有朋友开车送她。等我们到了,果然看她一袭橘红色休闲装,宛若乐园形象大使样站在门口。



里面游乐设施挺多。日复一日的上课,早使大家憋疯了。好不容易有了一天彻底玩耍的日子,大家特兴奋,像撒欢的猴子,各自找各自喜欢的项目。我们打游击战,比赛水上竞技项目,坐海盗船,玩乾坤大旋转,几乎个个闹得精疲力竭。中午吃完自主烧烤,大家提议去划船,到湖面上放松。



湖面清波一望无际。乐队的同学,兴奋地坐上四个人的脚踏船,用力朝水深出荡去。蓝天白云之下,湖心芦苇丛丛,水鸟纷飞,有大片大片的水仙花,远望湖天一色,比起烟雨西湖更有别样风景。



清风徐来,大家在船上唱歌打牌,自得其乐,浑然忘记身在何处。船组很快被芦苇丛遮挡,相互之间看不到了。我们四个人的船上有孟婷婷,她知道我文采好,让我现场作诗。我一时想到余诗曼不搭理我的冷漠,不由得背了一首写给她的旧作:



什么时候漫上心头



你轻灵曼妙的倩影漫上心头



什么时候谛听



谛听你走近我的脚步



什么时候对你冰凉的衣裾轻轻一触



让我浑身颤抖



什么时候仰望你的脸



你命令我唱歌,我不再因为骄傲而忧愁



啊,究竟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陪你走过每一个黄昏的街头



什么时候我心里涌动暖流



什么时候看透你眼里幸福



我眼神迷离,忘情于诗歌营造的意境,这时听到孟婷婷尖声喊起来:“嗨,曼姐!曼姐!那是曼姐——”



我们几个转过头,看到斜右方的有艘小船,正从一个芦苇丛飘进另一个芦苇丛。小船色彩很温馨,宛如一个橘红色的大皮球,上面乘坐的两人正低头说笑什么,根本不管船的驶向。我望过去,只看到女生纷飞的黑发和飞扬的裙裾。从衣着背影看,应该是余诗曼。她靠着男的肩膀,十分快乐的样子。待我细看时,一丛芦苇堵住了视线,两只水鸟在枝头上对嘴呢。



湖面上吹风了,我忽然身上冰凉冰凉。



孟婷婷提议,我们跟上去,看看余老师男朋友是啥样子。 发现了这个谜,我的心嗵嗵嗵地跳起来,真想跳进水里憋气死掉算了,难怪呀,她一直不搭理我,原来已经有心上人了,我哑着嗓子说算了算了,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下面还有个吃饭的家伙。



但另外两个男生,和孟婷婷一样,有探一下余诗曼男朋友庐山真面目的好奇心,不管我的反对,一拐船头,斜斜地朝余诗曼抄去。这个湖很大,芦苇丛众多,水道曲里拐弯的如迷宫,船开进后,很难碰到一起。我们本来打算绕到余诗曼所在的船只前面,迎面撞上去的,没想到一绕,却给绕岔了,绕进另一块芦苇天地里,面前出现另外几个岔道,我们不知道怎么选择了,如果走岔一次,很难说再能碰到。最后他们说顺直一点的水道走吧,结果绕着绕着,除了我们小船划过水面荡漾出水波外,其它船只连影子都看不到。船上另外三个有些兴味索然,说不追曼姐了,我们斗地主吧。



除了我之外,大家很快忘记了余诗曼,斗了阵地主,风把扑克给吹水里了。孟婷婷为大家唱了首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折一根芦苇杆,拍打芦苇丛里的水鸟。一群群水鸟鸣叫着飞起来,飞了一百来米,飞不动了,又坠落到另一块芦苇之中。几个人觉得这么干有意思,疯狂了似的,把船顺着芦苇丛边上擦过,使劲抽打芦苇丛里面,看有什么奇怪的鸟儿会飞起来。结果,在一个拐弯处,和迎面而来的船相撞了。



对面的船无人驾驶,船上两个人深情地拥抱着,根本没在乎船会漂流到哪儿。两船对撞后,拥抱的两个人迅速分开了,那分开的过程,可以用快如闪电这个成语来描写,但再怎么迅疾,拥抱的镜头,依然被我们四个人捕捉到了。孟婷婷惊叫着说:“曼姐!”



确实是余诗曼。她跟刚指挥完一场排练一样,胸脯起伏,脸蛋艳如桃花。她看着我,想对我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有点像在众多摄像机聚焦下想不起台词的卡壳女演员。我盯着他,完全忘了旁人。



“你们小心呀,别掉水里了。”余诗曼旁边的男人说。



这个声音熟悉的似乎像我自己的声音。我才想起该看一眼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赢得了余诗曼的芳心。他戴着墨镜,用“O”型嘴唇来表达了他的尴尬,以及见到我的惊慌。我眼光转移到他的同时,心尖抖了几抖,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心被刀扎的痛楚。我疼死了,心跳间歇性地停止,似乎是一条被干涸了好久透不过气来奄奄一息的鱼儿。



余诗曼身边的男人,是我的父亲!



虽然很惊慌,但依然散发着刘德华般成熟男人的迷人气息。



同船的三个同学,都知道这个男人是我的父亲。因为经常在乐队排练时旁听,还给我送上一瓶水什么的。他们也惊呆了,不知道说什么好,齐刷刷地盯着我。



我把脸别到一边。这时候,我连跳到水里淹死的念头都有了。可我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直想躺倒,倒下去,什么也别想。天那么蓝,云那么白,周边的风景如此美好,我何必计较那么多呢?



但不行,强烈的感觉,我是一个流浪于天地的游魂,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哀怜。



我从来没想到过,我的梦中情人,我一天一封情书追求的女人,居然偎依在自己的父亲怀里。



我的背包里,还有打算送给她的原木做的音乐盒呀,为了镶嵌上面的风车,我差点把自己的一根手指给切掉。



“你们玩,你们玩,我们不打扰你们……”



还是我爸反应快,片刻的愣怔之后,他老练地打开发动机,把船轻快地开走了。他俩坐的是机器船,船尾有龙凤戏水的雕刻。就那么几秒钟,他俩消失在茫茫的芦苇丛里,只留下傻愣着眼的四个青春期的孩子。



早恋,如此夭折,像白亮的匕首,给我心上戳了一个大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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