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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村

书籍名:《状元之校》    作者:冶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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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村



我从城里坐车五六个小时,孤自到了县城。我爷爷奶奶到车站接我,又转了辆面包车,快一个小时才到那个窝在山里的小村庄。那时爷爷满面红光,走起路来腰板挺直,属于很硬棒的老者。奶奶则相反,脸部的皱纹,像众多干涸的河道,汇聚在眼角里。奶奶最喜欢用粗糙的双手,捧着我的脸,说乖乖可想死我了。



农村的生活像梦境一样,有欢乐有苦恼,但想起的片段,总让有股难舍的惆怅。一个偌大的庄廓,用土坯墙围成,上面隐约可见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红色标语,门口有蔽天的槐树,院子里有桃树杏树李子树,还有众多现在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朵,韭菜和大葱,像绿地毯一样铺在地面上。走进里面,各色的小虫子在蜜蜂蝴蝶的带领下胡乱活动,一股浓郁的绿色之香扑鼻而来,我的身心不由得彻底放松下来,把家里的痛苦慢慢抛开了,陶醉于眼前蓬勃的生命中。我到农村的当天,捉了七八只花蝴蝶,放在爷爷给我编织的竹笼里,到深夜还在仔细地观看。



叔叔阿姨在外面打工,留下一岁多的小弟弟,跟爷爷奶奶生活。



我拒绝了爷爷奶奶的好意,说要锻炼自己的胆量,一个人睡在东房。东房的木门,年久失调,关不严实。晚上大风会跟豹子般,经常扑开门。我会从梦中醒来,在静寂无声中,聆听农村夜的呼吸声,歪头盯着摇摆的木门和微微泛亮的房外。黑夜像只耸动的庞然大物,门缝的亮色,会让你觉得,有古古怪怪的小东西会突然从其中闯进来。我老心惊胆战地猜想,会进来怎样的一个鬼怪呢?



好多恐怖形象顿时浮现在脑海:只有空荡荡的骨架子,双眼暴突鼻孔翻天头上顶着几个大角,嘴角挂着几串还没吃完的血丝,还不断把蒲扇大的舌头伸出来又吸进去,似乎是闻到人肉味而流口水。



我不敢再想下去,赶紧掐断脑海中的画面,跳下炕去,颤抖地把门关严,再夹上叠成块状的纸张,不敢看外面一眼,急急忙忙钻回到被窝里,蒙头倾听外面的响动。夜风跟每样物品开着玩笑,我听到外面的蛙声中夹杂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这声音伴随着我进入惶恐的疲惫,在疲惫中慢慢闭上眼睛睡去。有时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第一反应是抬手去摸摸门窗是否关严,炕头是否站着什么怪物。为此我睡着也罢,醒着也罢,老觉得有些可疑的眼神在窥视着。我独自在深夜的房间里,低声唤着爸妈,任泪水肆虐。



爷爷上午大量睡觉,晚上戴上老花镜看小说,《隋唐演义》、《三侠五义》、《说岳全传》之类的,手边还放本《新华字典》,有时听到我梦里惊叫,就赶过来,就给我讲这些小说里的故事,比如程咬金的三板斧呀,白玉堂的轻功啦,岳飞背上“尽忠报国”四个字的缘由呀,讲着讲着,我就酣然入梦。睡梦中,还胡思乱想,觉得自己怎么不能像侠客一样替天行道仗剑走天涯呢?有时爷爷讲着讲着,就斜斜地躺倒在我的身边了,发出异乎寻常的鼾声,我惊诧之极,似乎睡得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野兽。



在黄昏来临的时候,我就去迎接放牛的爷爷。爷爷戴个大草帽,一捧白胡子飘飘,老远就认得出来。我跑到河滩边等候。牛见了水,跑过去勾头大口地吸,鼻子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我看着牛肚子一边慢慢滚圆起来,另一边脊梁处还是有些塌陷。



乡下的田,散发又香又浓的泥土味,数不清的蟋蟀在叫,几只乌鸦斜斜地蹲在路上,等我们走进了,就扑闪着翅膀笨重地飞走了。牛在前面带路,我牵着牛的尾巴。一只布谷鸟叫个不休,爷爷拉着我的手,给我讲布谷鸟的故事。我终于麦田里的一条电线杆上,看到了布谷鸟伸缩的脖子。我想看清楚它的样子,等走近了,它却飞走了,飞到我家后院的小红苹果树上,继续“布谷布谷”地叫。



好多时候,我躺在后院的草地里,透过层层树梢缝隙,看头顶的蓝天白云,胡思乱想一番。那晃来荡去的白云,像牛羊鸡鸭各种动物,也像帽子石头花生等,更多的时候,它就是变化多端的一群小神仙,在蓝天的怀抱里追来逐去。周围苍蝇的嗡嗡,老远的知了和近处叽喳的麻雀,在新鲜无比炫目夺人的阳光下,组合成一曲夏日动听的协奏曲。我眯着眼镜,发现几只蚂蚁爬到了树上。它们转了一圈,似乎什么也没找到,急匆匆下来了。我看到一只绿色的瓢虫,慢腾腾地琢磨着什么。我怕它掉下来,砸到我的嘴里,被我一口吞进去,只好紧紧闭上嘴。



爷爷家门口就是小学。我喜欢课间休息时间朝家里跑,啃上一只馒头再回家。刚来的一个月,我在学校挺受同学排挤的,只能跟女孩子们跳皮筋,打沙包,玩过家家。男孩子们看我白皮肤,一口普通话,还动不动洗手擦脸,就觉得我娇气;他们踢足球不喊我,觉得我没体力;他们甚至骂我,因为我不会骑自行车,不敢在水库里游泳,不能像猴子一样窜到树上,不能站在桥头一个猛子扎进奔流的小河里,更不会卷起裤管摸鱼,不会吆喝着老牛犁地,不会插秧,什么都不回,完全是个“白舌头”(白吃)。



我也看他们不顺眼,他们的行为,有时过于粗野。可过了三四个月,我跟他们,不知什么时候黏糊到一起的,我变得和这里的小孩一样,又黑又红,经常光着屁股泡在河滩里,甚至还在水库练习狗刨。有时我们漫山遍野打游击战,制成木枪老远地“啾啾啾”地喊着射击对方。由于我从城里带来那把我心爱的能发射橡皮子弹的冲锋枪,我就成了当仁不让的大官。大官有权力命令下面的小兵干这干那,我经常把他们支使去满山打游击战,我和喜欢的一个姑娘,面对面躺在一孔用铲子挖出来的窑洞里,等着小兵来报告:战争结束,活捉敌人一名。



我常常带一身土气回家,倒头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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